吱呀——
实木窗框不知怎的开了一条缝,一瞬间,整个夏天,蝉鸣、热浪、楼底人群的喧闹、树叶遮挡不住的光,全都一股脑的一拥而上,挤进狭小的空间。
教室里藏了一小片夏天。
但方桉不喜欢夏天。
尤其是在南方,很热,很闷,看不到希望,阳光和热气要把他撕扯成几半。他讨厌那种无法呼吸的感觉,压抑得几乎不能忍受。
他时常想,自己的生活本就压抑,到底该不该雪上加霜?
他把问题抛之脑后。
高二年级8月底开学,这是最折磨人的时候。老师站在讲台上,好像感觉不到这比他血压还高的温度,淡定自若的讲着晦涩难懂的题。
“这个空间向量啊,指在空间中既有大小又有方向的量,又叫矢量啊,对不对啊……”
方桉被阳光刺得睁不开眼,斑驳的光影破碎又梦幻。他浅棕色的瞳仁亮亮的,被碎发遮住一点,更显得光怪陆离。白得像瓷器的脸几乎要反光。
一节课不长不短。
课间,方桉听见隔壁桌男同学在到处问下节什么课。奈何没人理他,他转头,刚走到方桉面前,正想开口:“哎,方……”
突然另一个人从旁边走过来捂住他的嘴:“快走吧,别问他了。”
方桉表情没变,安安静静的收拾自己的课本,仿佛同学们话中的主角不是他。他已经习惯了。
在他们叽叽喳喳的交谈中得知,下节课是阮老师的小提琴专业课。
方桉一个人背上自己的小提琴,一个人走出教室,再一个人穿过走廊,一个人下了楼。
润菁私立高级中学是白港市最出名也最有口碑的民办学校,小初高十二年一贯制。同时,也拥有最完备的艺术教育资源,校内包括音乐美术体育播音各种特长生道路。
但费用是普通家庭承担不起的,一个学期就要8、9万块。
方桉就是润菁的音乐特长生。
他是学小提琴的,今年高二。不是高一最晕头转向找不到前路的迷茫阶段,也不是高三忙着艺考集训一整年都乱七八糟的时候。
他很享受这种忙里偷闲的空隙。
方桉旁边没人,他慢吞吞的走到一楼,在校园里绕来绕去,最终绕到了学校最中心,也就是行政楼前。
方桉鬼使神差的往行政楼那边看了一眼。
因为长期学音乐,他的听力变得很好很敏感,在他的耳朵里,很明显的听到行政楼里有钢琴声。
——刚建校时,学校的行政楼里就放了一架钢琴,到现在已经有一百多年的历史了。但由于至今都没有更换,仅仅是坏了找人维修,导致钢琴的音质和按键灵敏度都远远不如琴房的施坦威。因此很多学钢琴的学生宁愿多走一公里的路,也不愿意在这里练琴。
在润菁上了一年学,方桉还是很少听到有人在行政楼弹琴。
他止不住好奇,尽管离下一节课只有十分钟,他还是向那边迈开步子。随着离建筑越来越近,钢琴的声音也变大了。
果然,音质和音色已经染上老旧,没那么好听了。
他的心跳很快,不知道是不是在欲盖弥彰些什么,总而言之,方桉不想去管。
这很反常。
直到踏进行政楼大厅的第一步。方桉倏地顿住了。
那是一个男生,背对着他,身上是润菁每个人都有的藏蓝色西装外套和白衬衫。他的脊背挺得很直,像绷紧的弦,不能放松一点。相比瘦弱青涩,方桉更想用宽大可靠来形容他的背影。
男生很白,尽管只能看到一个侧脸,也能看出他优越的骨相,鼻梁很高,眼窝也比一般人深邃。
那是方桉第一次用惊艳来形容一个男生的美。
他不知不觉的,在自己都没意料到的时候,把这张脸记在了脑子里。
方桉听出来了,男生弹的是《Snowdreams》。
还没坐下,方桉下意识抬起手腕,看了眼现在的时间。
离上课还有7分钟。
他有一种怪异的感觉,说不上来,好像是被不自觉吸引,又想努力保持距离,来回拉扯,仿佛一个奇怪的矛盾体。
《Snowdream》是一首很治愈浪漫的钢琴曲,这点毋庸置疑。
每一次升调降调,都像是一汩汩山泉水在不断尝试逆流而上,但却从半空坠落,最后发出清泉的叮铃。明明现在是夏天,是和[雪]差距最远的季节,可方桉似乎真的在冬至这天,迎着毫无征兆落下的大雪,走进一间森林小屋,屋里还有在壁炉燃烧的柴火。
很神奇,这是他第一次听到这样的《snowdream》。他知道自己是一个理性主导大脑,按部就班又古板的人,这或许也是他第一次在一首钢琴曲中,听出了画面感。
更别提不是在音乐大厅,而是在一栋年岁已久的老建筑里。
他被这画面吸引,心里明明知道再不走就赶不上一会儿的小提琴课了,但整个人甚至没有挪动一下。
突然,方桉微微怔住。
和弦的降B调听起来不对。再一听。
他弹成降A了。
方桉一瞬间有点想笑,但还是憋住了,因为这样不太礼貌,他从小就被要求要有礼貌。
两个人古怪又默契的一句话都没说,甚至连一个表情都没有。
一直到最后一个音符落下。
方桉很礼貌也很客气的为他鼓掌,掌声与余音绕梁的琴声交织在一起。
正巧窗外的阳光透过行政楼的玻璃门照进来,这个大厅都是亮堂堂的金色。
这就像赝品的金色大厅。但音乐怎么会有赝品。
方桉再次看了一眼表。
快上课了,再不走来不及。
这次他终于站起身,缓缓往外走。
白港的夏天很热,气温直逼40度,方桉走到楼外没有阴凉的地方,阳光刺的他睁不开眼。他眯了眯眼,长长的睫毛在眼睑处落下一片阴影。他有一双很漂亮的浅棕色的眼睛,阳光下会变成亚麻色,漂亮而通透,像一颗玻璃珠。
天太热,方桉抬起手,伸到脑后,拢起自己长到锁骨的头发,皮筋绕了两圈,最终扎起了一个小揪。
——私立学校对头发管的不严,他已经很久没剪头发,导致头发越来越长,长到了锁骨。除此以外,他还在左侧挑染了一小缕粉棕色,看上去很通透,也很有生命力。
尽管方桉不是一个有生命力的人。
那他是不是用这种方式让自己鲜活一点呢。
或者说,像个活人。
他突然有点想上厕所,左顾右盼了一下,把琴包放在椅子上,起身去找卫生间。
走了半步,又退回来。
——然后把琴盒的锁给锁上。
琴包重得像是能压死一头驴,上完厕所回来方桉走两步就累的不行,看到头顶的大太阳,简直有点绝望。
他好不容易走到小提琴教室,老师就问他为什么来这么晚。
方桉表情没变,殊不知这落在老师眼里就是傲慢和蛮不讲理:“刚才路过行政楼,上了个厕所。”
他自动把听男生弹琴的那一段删去。
他不知道自己为了隐瞒,还是为了别的什么。转念一想,也许只是觉得没必要说出来。
他默默在心里肯定了这个想法。
“赶紧进去吧。”
教他们小提琴的阮老师说不上温柔,甚至有些严厉和苛刻。班上的学生基本都挺怕他,看到了恨不得绕道走,当然真看到了还得战战兢兢的打招呼。他们最不想招惹和靠近的老师就得数阮老师。
如果是学生的话,那就是方桉了。
现在老师和学生会面,整个教室里到了的同学都偷偷把视线藏在琴谱后面瞟他。外面刚进来的同学不敢说话也不敢动,跟个木桩一样在门口站着。
一直到方桉走进教室,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整个教室这才像突然被摁下了开始键一样。
课还是得上的。艺术班每个班都是小班教学,只有十多个人,不过这样扛着小提琴坐着,还是有点挤的。
方桉坐在椅子上,肩上靠着小提琴,脑子里却在出神想些别的东西。
刚才的男生,从侧面看过去五官很立体,像他之前去美术生朋友那看到用来画素描的石膏头像。方桉清楚的看到,他的右耳上整整齐齐的排了六个钉子。两个恶魔钉,一个耳垂和中高位耳垂,一个耳窝和一个耳桥。
方桉在脑海里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想到一半,又止住。
这真是太反常了,以往他上课从不会走神。脑子里的发条被一股神秘的力量操控,让他不可抑制的去想些什么,他使劲去往反方向拧那根发条,试图让它停下,直到——
啪。发条断裂。
没了控制机关,他的大脑失控。
“……这个《梁山伯与祝英台》,也是艺考的曲目之一啊,今天先看看这个呈示部……”
“这一段叫[鸟语花香],寓意着春光明媚、万物复苏的景象,象征着主人公梁祝两人纯洁美好的爱情以及对未来生活的憧憬……”
一直到下课铃响起,恍恍惚惚的方桉被一个同学怯生生又礼貌的拍了下。
“那个……方,方桉,下课了,你不走吗?”
方桉环顾四周,原来除了那个好心的同学,教室里已经没人了。
他这才站起身,对同学说了声“谢谢”,收拾好琴包,站起来准备走。
同学突然又指了指方桉琴包底部:“诶?那里有张便利贴诶,要帮你取下来吗?”
方桉有点疑惑,自己明明没贴便利贴。他没让同学帮忙,自己把手绕到背后,摸到琴包底部,摸索了下,还真有张纸。
他取下来,看到上面的字迹,愣住了。
那字迹张扬跋扈,丝毫不受束缚,每一笔结束都有顿笔,方桉甚至觉得这个人是不是学过硬笔书法。
但很奇怪,他不知道这字迹是谁的,好像从来没见过。
再仔细辨认一下。
[你好,秦屿。]
嘿咻——开文啦!!!久等了宝宝们,前两天真的超——紧张的!看小雾闪现到你们面前(留下一个亲亲)(光速逃离)(仓皇失措差点摔个狗吃屎)
PS:私立学校头发管的严不严我还真不知道,毕竟我也挺穷的没钱上私立。写方桉的长发和挑染主要是为了让人物有辨识度一点(也可以叫锚点),无意冒犯,如果有上私立的宝宝也可以科普一下,比心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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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鸟语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