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聆光》 第1章 鸟语花香 吱呀—— 实木窗框不知怎的开了一条缝,一瞬间,整个夏天,蝉鸣、热浪、楼底人群的喧闹、树叶遮挡不住的光,全都一股脑的一拥而上,挤进狭小的空间。 教室里藏了一小片夏天。 但方桉不喜欢夏天。 尤其是在南方,很热,很闷,看不到希望,阳光和热气要把他撕扯成几半。他讨厌那种无法呼吸的感觉,压抑得几乎不能忍受。 他时常想,自己的生活本就压抑,到底该不该雪上加霜? 他把问题抛之脑后。 高二年级8月底开学,这是最折磨人的时候。老师站在讲台上,好像感觉不到这比他血压还高的温度,淡定自若的讲着晦涩难懂的题。 “这个空间向量啊,指在空间中既有大小又有方向的量,又叫矢量啊,对不对啊……” 方桉被阳光刺得睁不开眼,斑驳的光影破碎又梦幻。他浅棕色的瞳仁亮亮的,被碎发遮住一点,更显得光怪陆离。白得像瓷器的脸几乎要反光。 一节课不长不短。 课间,方桉听见隔壁桌男同学在到处问下节什么课。奈何没人理他,他转头,刚走到方桉面前,正想开口:“哎,方……” 突然另一个人从旁边走过来捂住他的嘴:“快走吧,别问他了。” 方桉表情没变,安安静静的收拾自己的课本,仿佛同学们话中的主角不是他。他已经习惯了。 在他们叽叽喳喳的交谈中得知,下节课是阮老师的小提琴专业课。 方桉一个人背上自己的小提琴,一个人走出教室,再一个人穿过走廊,一个人下了楼。 润菁私立高级中学是白港市最出名也最有口碑的民办学校,小初高十二年一贯制。同时,也拥有最完备的艺术教育资源,校内包括音乐美术体育播音各种特长生道路。 但费用是普通家庭承担不起的,一个学期就要8、9万块。 方桉就是润菁的音乐特长生。 他是学小提琴的,今年高二。不是高一最晕头转向找不到前路的迷茫阶段,也不是高三忙着艺考集训一整年都乱七八糟的时候。 他很享受这种忙里偷闲的空隙。 方桉旁边没人,他慢吞吞的走到一楼,在校园里绕来绕去,最终绕到了学校最中心,也就是行政楼前。 方桉鬼使神差的往行政楼那边看了一眼。 因为长期学音乐,他的听力变得很好很敏感,在他的耳朵里,很明显的听到行政楼里有钢琴声。 ——刚建校时,学校的行政楼里就放了一架钢琴,到现在已经有一百多年的历史了。但由于至今都没有更换,仅仅是坏了找人维修,导致钢琴的音质和按键灵敏度都远远不如琴房的施坦威。因此很多学钢琴的学生宁愿多走一公里的路,也不愿意在这里练琴。 在润菁上了一年学,方桉还是很少听到有人在行政楼弹琴。 他止不住好奇,尽管离下一节课只有十分钟,他还是向那边迈开步子。随着离建筑越来越近,钢琴的声音也变大了。 果然,音质和音色已经染上老旧,没那么好听了。 他的心跳很快,不知道是不是在欲盖弥彰些什么,总而言之,方桉不想去管。 这很反常。 直到踏进行政楼大厅的第一步。方桉倏地顿住了。 那是一个男生,背对着他,身上是润菁每个人都有的藏蓝色西装外套和白衬衫。他的脊背挺得很直,像绷紧的弦,不能放松一点。相比瘦弱青涩,方桉更想用宽大可靠来形容他的背影。 男生很白,尽管只能看到一个侧脸,也能看出他优越的骨相,鼻梁很高,眼窝也比一般人深邃。 那是方桉第一次用惊艳来形容一个男生的美。 他不知不觉的,在自己都没意料到的时候,把这张脸记在了脑子里。 方桉听出来了,男生弹的是《Snowdreams》。 还没坐下,方桉下意识抬起手腕,看了眼现在的时间。 离上课还有7分钟。 他有一种怪异的感觉,说不上来,好像是被不自觉吸引,又想努力保持距离,来回拉扯,仿佛一个奇怪的矛盾体。 《Snowdream》是一首很治愈浪漫的钢琴曲,这点毋庸置疑。 每一次升调降调,都像是一汩汩山泉水在不断尝试逆流而上,但却从半空坠落,最后发出清泉的叮铃。明明现在是夏天,是和[雪]差距最远的季节,可方桉似乎真的在冬至这天,迎着毫无征兆落下的大雪,走进一间森林小屋,屋里还有在壁炉燃烧的柴火。 很神奇,这是他第一次听到这样的《snowdream》。他知道自己是一个理性主导大脑,按部就班又古板的人,这或许也是他第一次在一首钢琴曲中,听出了画面感。 更别提不是在音乐大厅,而是在一栋年岁已久的老建筑里。 他被这画面吸引,心里明明知道再不走就赶不上一会儿的小提琴课了,但整个人甚至没有挪动一下。 突然,方桉微微怔住。 和弦的降B调听起来不对。再一听。 他弹成降A了。 方桉一瞬间有点想笑,但还是憋住了,因为这样不太礼貌,他从小就被要求要有礼貌。 两个人古怪又默契的一句话都没说,甚至连一个表情都没有。 一直到最后一个音符落下。 方桉很礼貌也很客气的为他鼓掌,掌声与余音绕梁的琴声交织在一起。 正巧窗外的阳光透过行政楼的玻璃门照进来,这个大厅都是亮堂堂的金色。 这就像赝品的金色大厅。但音乐怎么会有赝品。 方桉再次看了一眼表。 快上课了,再不走来不及。 这次他终于站起身,缓缓往外走。 白港的夏天很热,气温直逼40度,方桉走到楼外没有阴凉的地方,阳光刺的他睁不开眼。他眯了眯眼,长长的睫毛在眼睑处落下一片阴影。他有一双很漂亮的浅棕色的眼睛,阳光下会变成亚麻色,漂亮而通透,像一颗玻璃珠。 天太热,方桉抬起手,伸到脑后,拢起自己长到锁骨的头发,皮筋绕了两圈,最终扎起了一个小揪。 ——私立学校对头发管的不严,他已经很久没剪头发,导致头发越来越长,长到了锁骨。除此以外,他还在左侧挑染了一小缕粉棕色,看上去很通透,也很有生命力。 尽管方桉不是一个有生命力的人。 那他是不是用这种方式让自己鲜活一点呢。 或者说,像个活人。 他突然有点想上厕所,左顾右盼了一下,把琴包放在椅子上,起身去找卫生间。 走了半步,又退回来。 ——然后把琴盒的锁给锁上。 琴包重得像是能压死一头驴,上完厕所回来方桉走两步就累的不行,看到头顶的大太阳,简直有点绝望。 他好不容易走到小提琴教室,老师就问他为什么来这么晚。 方桉表情没变,殊不知这落在老师眼里就是傲慢和蛮不讲理:“刚才路过行政楼,上了个厕所。” 他自动把听男生弹琴的那一段删去。 他不知道自己为了隐瞒,还是为了别的什么。转念一想,也许只是觉得没必要说出来。 他默默在心里肯定了这个想法。 “赶紧进去吧。” 教他们小提琴的阮老师说不上温柔,甚至有些严厉和苛刻。班上的学生基本都挺怕他,看到了恨不得绕道走,当然真看到了还得战战兢兢的打招呼。他们最不想招惹和靠近的老师就得数阮老师。 如果是学生的话,那就是方桉了。 现在老师和学生会面,整个教室里到了的同学都偷偷把视线藏在琴谱后面瞟他。外面刚进来的同学不敢说话也不敢动,跟个木桩一样在门口站着。 一直到方桉走进教室,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整个教室这才像突然被摁下了开始键一样。 课还是得上的。艺术班每个班都是小班教学,只有十多个人,不过这样扛着小提琴坐着,还是有点挤的。 方桉坐在椅子上,肩上靠着小提琴,脑子里却在出神想些别的东西。 刚才的男生,从侧面看过去五官很立体,像他之前去美术生朋友那看到用来画素描的石膏头像。方桉清楚的看到,他的右耳上整整齐齐的排了六个钉子。两个恶魔钉,一个耳垂和中高位耳垂,一个耳窝和一个耳桥。 方桉在脑海里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想到一半,又止住。 这真是太反常了,以往他上课从不会走神。脑子里的发条被一股神秘的力量操控,让他不可抑制的去想些什么,他使劲去往反方向拧那根发条,试图让它停下,直到—— 啪。发条断裂。 没了控制机关,他的大脑失控。 “……这个《梁山伯与祝英台》,也是艺考的曲目之一啊,今天先看看这个呈示部……” “这一段叫[鸟语花香],寓意着春光明媚、万物复苏的景象,象征着主人公梁祝两人纯洁美好的爱情以及对未来生活的憧憬……” 一直到下课铃响起,恍恍惚惚的方桉被一个同学怯生生又礼貌的拍了下。 “那个……方,方桉,下课了,你不走吗?” 方桉环顾四周,原来除了那个好心的同学,教室里已经没人了。 他这才站起身,对同学说了声“谢谢”,收拾好琴包,站起来准备走。 同学突然又指了指方桉琴包底部:“诶?那里有张便利贴诶,要帮你取下来吗?” 方桉有点疑惑,自己明明没贴便利贴。他没让同学帮忙,自己把手绕到背后,摸到琴包底部,摸索了下,还真有张纸。 他取下来,看到上面的字迹,愣住了。 那字迹张扬跋扈,丝毫不受束缚,每一笔结束都有顿笔,方桉甚至觉得这个人是不是学过硬笔书法。 但很奇怪,他不知道这字迹是谁的,好像从来没见过。 再仔细辨认一下。 [你好,秦屿。] 嘿咻——开文啦!!!久等了宝宝们,前两天真的超——紧张的!看小雾闪现到你们面前(留下一个亲亲)(光速逃离)(仓皇失措差点摔个狗吃屎) PS:私立学校头发管的严不严我还真不知道,毕竟我也挺穷的没钱上私立。写方桉的长发和挑染主要是为了让人物有辨识度一点(也可以叫锚点),无意冒犯,如果有上私立的宝宝也可以科普一下,比心心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鸟语花香 第2章 主宰艺术 迟钝如方桉,他也知道了这便利贴是怎么来的。 但他没有生气,甚至也没有开心,什么感受都没有,仅仅是在原地顿了几秒,有些意外。 原来他叫秦屿。 一瞬间,方桉想起自己之前学过的一句诗。 [曲波岸岸浮清屿] 方桉回过神,发现刚才的同学已经走出教室,这回教室真只有他一个人了。 这时,他的手机突然响了一下。 [姜一晏]:[桉宝~下节乐理课哦,我已经在教室等你啦,快过来哦,别让我等太久(^_^) ] 姜一晏,是他在这所学校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润菁是走班制,这人虽然也是学小提琴的,但演奏课的老师和方桉不一样,他平时只有乐理课和文化课能见到姜一晏。 高一刚见面时,这两人就是两个极端,方桉的理念是“不认识怎么说话”,结果姜一晏满脑子都是“不说话怎么认识”。方桉虽然沉默寡言还有点社恐,但还是礼貌,听他把话说完,顺便再接几句。聊着聊着两个人就熟络起来。 [木安]:[马上来。] 姜一晏已经习惯了他冷冰冰的口吻,给他连发几个表情包。 方桉懒得去看,抬脚出了教室。 他现在又要回文化课那边的教学楼,还要顶着炎炎烈日穿过半个学校。 路过行政楼,方桉低着头,心里犹豫要不要再往那边看一眼。 他犹豫不决,想看一眼,看看那人还在不在,可脑海里的小人捂住了他的前额叶,开始大喊大叫伴随着大闹,方桉没有精力和毅力去应付,整个人瘫软无力又无力抗拒。他对自己说“干脆别看了,反正都这么久了,谁弹琴弹那么久”。 除非他要弹十遍《snowdream》。 但他摇摇晃晃的思绪就像游乐场里的大摆锤,左边一下右边一下,他无法正常判断思考,脑子晕晕乎乎的,是坐在大摆锤上的失重感在作祟,这一点也不好受。 方桉的脑子里乱糟糟的,他觉得自己简直是神经病,转个头的事,为什么要纠结这么久。 还有一个声音说,“看一眼吧,反正也没什么损失”。 破罐子破摔,方桉放弃了抵抗,在脑子炸掉的前一秒,扭头,一眼看穿了行政楼的玻璃大门。 里面没人。 看吧,早就料到会是这样。 可方桉不知为何,竟然生出些失落。 好奇怪,自己心里难道很想见到秦屿吗。 他有点搞不懂自己了。 犹豫不决的是自己,反复权衡又挣扎许久的也是自己,最后一无所获的还是自己。方桉觉得他的智商好像被大太阳给烤得融化了,变成水流走,一点点都不剩。 他的犹豫和等待没有任何意义,现实真实到残酷,他知道,一个爱做梦的小孩,是不会在诡谲混乱的世界中生存下去的。 为了留在这个糟糕的世界上,他也要变成一个糟糕的人。 算了,姜一晏还在等他。 方桉抬腿离开,没有再往那边看一眼。 他走在路上,突然想起自己还没吃药。 ——他有很严重的焦虑症和强迫症。每天要定点定量吃药。 因此方桉来到教室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姜一晏要水。 “我这没新的诶,”姜一晏有些懊恼的挠了挠头,“只有喝过的,你要吗?” 方桉安静了片刻,不知道在想什么,但最后还是答应了。要到水,他很快就咽下了几颗胶囊。 这时候,一首麻枝准的《夏影》响起,这是他们学校的上课铃。 教乐理的女老师走进教室。她姓安,早年是音乐学院毕业的,很潮,穿搭和发型非常有气质,还会和同学开开玩笑,聊聊热梗。 “快给皇上请安,”她走路带风,大步走上讲台,“听说没,咱们学校9月初要办校庆。” 教室里当即响起大叫和质疑声,有几个人大声喊“真的假的啊”。 “就知道你们对这种事情最感兴趣,特地打听到了小道消息来告诉你们的,”安老师一挥手,对着说老师好的同学们说,“而且这次校庆将会是我们学校建校159年以来规模最大的一次校庆,要到隔壁白港大学里去办呢。行了,各位爱卿平身吧。” 果然,在安老师放出消息的下一个周一 ,校长就在集会上宣布了要举行校庆的重大决定。 其实这倒也是学生心知肚明的事,学校有钱,每年一小庆三年一大庆,学生好奇的也只是每次活动的具体时间而已。 回到教室,方桉他们班的班主任就过来开始做要求:“学校的要求是每个专业都要拿出两个节目,但每个班都至少有一个人报名,后期会做选拔。” 他环顾四周:“你们谁想报名?” 意料之中,没一个人举手。 参加这种活动好比在头上挂了个定时闹铃,每天时时刻刻都在脑补倒计时结束自己站在台上的样子,一想到就开始焦虑紧张。尽管时间流速一直没变,焦急的心情无疑加速了害怕那天到来的恐惧,一直到闹铃上面出现四个整整齐齐的0。 方桉不知道这样有什么意义。 他是一个很喜欢思考事物意义的人。在他看来,他宁愿在家里待一下午用来刷题,也不会心血来潮跑出家门去寻找能让自己快乐的东西,这样他的意义真实可感,成果会离他更近一点。他会更喜欢做有意义的事情,而不是在某件自己一定做不到的事上死磕,最后什么都没得到。 但他清楚,这种想法并不正确。有句话叫过程比结果更重要,方桉知道在追求意义的结果也许是无意义,但过程也许会有意义。 他从不放纵,从不瞻前顾后,把自己往死里逼。 结果就是,逼出了焦虑症和强迫症。 他知道自己应该要学会自我调节,减缓和抑制焦虑发作。但从一个病人的角度,他无法拿到身体情绪的所有权。 主宰情绪是一门巧思很多的艺术。 正如现在。 “方桉?” 被叫到名字的人抬头。 他的躯体化又犯了,手都在发抖,还伴随心慌心悸。 方桉心想,这门艺术还是我高攀不起了。 如果有人能做到掌控自己的美好情绪和糟糕情绪,让他们适时外露,适时收敛,那真是很厉害了呢。 可他面上十分平静,很自然的站起来,直视老师的眼睛:“怎么了老师。” 语调平平,听上去不像是疑问。 “你报个名,行吧。”班主任的话里带着些理所当然的味道。 方桉皱了皱眉。 可是我不想去。 他的内心突然发出这样的声音,很沉重,闷得像夏天傍晚下雨的前一个小时,潮湿的、闷热的,给人的感觉就是压抑。这句心声让一声滚滚的雷声响起,他无法保持那微妙的情绪平衡,整个人失去控制自己的支点。 他再一次无声控诉自己,控诉自己的软弱。 一如往常每一次的强迫性行为。 “抱……”抱歉。 他当时以为,拒绝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他可以把这句话说出口。 直到老师的话重重的砸下来。 “可以了,就你吧。” 方桉突然有一种被人扼住咽喉,无法呼吸的感觉。 一定是夏天太热了,他对自己说。 教室里很安静,鸦雀无声,是老师眼里很[乖]的学生和班级。 方桉拧眉,他此刻真的觉得难受,是生理性的,胃里的胃酸好像在不断的漫上来。 他那一瞬间有些窒息,胸闷心悸,好像是在和自己做一场斗争。自己与自己争吵甚至动手,闹的不可开交,这种强大的压力让他的身.躯防御崩塌,进而一点点崩溃。 “不好意思……”他快速丢下这句话。 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飞快跑出教室,在快吐出来的最后一瞬间,抓住了教室门口绿色的大垃圾桶,下一秒就开始止不住的呕吐。 “我靠,他怎么了?” “不会是和外面的人乱搞怀上了吧哈哈哈……” “早就听说他是混的了。” “是吧,那天有人还看到他抽烟文身。” “这种人也配去校庆表演?” “得了吧,还是谢谢他帮我们顶了这个麻烦,让你去你也不愿意啊。” 方桉弓着背,双手勉勉强强扶住垃圾桶边缘,整个人都在剧烈颤抖。 还是姜一晏一下子起身冲出教室门,跑到方桉旁边,一边给他拍背一边焦急的问:“怎么了方桉!?” 他知道方桉有时候会焦虑躯体化发作,但没见过这么突然的情况。 班主任吓了一跳,从讲台上飞奔下来,看着挺着急,实际上也没发挥什么作用:“没事吧?” 好狼狈。 方桉头晕目眩,无意间瞥到垃圾桶里的东西,发现自己把刚吃下去的药都吐出来了。 其他人估计觉得现在自己像个神经病。 “没事的……” 班主任只看到他嘴唇嗫嚅,没听清他的话,又问了一遍:“什么?” “没事的。”方桉说。 他好不容易恢复了正常语调,勉强能吐字清晰,这才强颜欢笑。 他像是要惩罚自己,强迫自己把每一句话完整说出来,一字一句,尽管自己难受到发颤。可他知道,他的强迫不只是说话这么简单。 “我的意思是,我去表演。”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主宰艺术 第3章 雪域之梦 事后,方桉也觉得自己那天的表现太过了。 无疑是为抹黑自己的人又提供了“事实论据”。 这在旁人眼里是哗众取宠,一种很可笑的行为。 在方桉自己眼里也是。 他像一部闹剧的主演,全剧的中心人物。 他讨厌这样,也讨厌这样的自己。他不希望“软弱”“无能”甚至“病态”“疯癫”用于形容自己。 强迫症让他很难静下心思考一件事情,他的习惯只有反反复复的重复一个动作,一个想法,哪怕这是一个已经既定的结果和事实,这样才会让他稍稍好受一些。可这样会无形中浪费很多时间。 方桉想清楚校庆表演的事,就用了整整四天,最后终于妥协。 9月1号,高一新生终于军训完开始正式上课,学校也在这天开了校庆演出人员大会。 因为人太多,会议室塞不下,大会地点选在了学校多功能厅。 每个专业要拿出两个节目,但他们每个专业平均都有14个班,三个年级选出了40多个人。除此以外,学校的合唱团、管弦乐团、交响乐团、民乐团都要参加表演。 这个阵容还是挺豪华的。 不过让方桉比较意外的是,他在多功能厅居然能和合唱团带团老师搭上话。 准确来说,是带团老师主动找到了他。 “方桉同学,”老师见到他就热情招手把他叫过来,“好久没看到你了。” 几句寒暄之后,终于进入正题:“我们合唱团缺人,你真的不打算参加试试?” 方桉苦笑。 带团老师是他高一时的声乐老师,当时也碰上合唱团招高一新生,老师就在自己教的每个班级给每个人挨个试唱。当时试唱到方桉的时候,他直接被方桉的声乐天赋震惊了。 “你完全想象不到他的声音有多清脆干净,而且唱歌会自带头腔共鸣,不管真声假声都唱的好就算了还能随时切换。我都怀疑这小子偷偷学过声乐!” 老师当时是这样说的,不管说什么都要把方桉弄进合唱团。 但架不住方桉拒绝的态度很干脆,也很绝对。所以现在方桉看到这个老师,还是会有点尴尬。 他的说辞没变:“谢谢老师,但我目前不考虑加入合唱团,希望你能找到比我更好的选择。” 带团老师无奈笑骂:“不识好歹!” 方桉在前一天就想好了自己要演出的曲目,是帕格尼尼的《第24首随想曲》。 这首曲子以炫技著称,包含左手拨弦、十度音程等高难度技巧,没点实力的一般不敢挑战,怕拉着拉着翻车了。 姜一晏看到他选这个还小小的惊讶了一下:“你真选这个啊?” 方桉只是点头,没说什么。 小提琴专业里14个人选出了两个节目,一个是方桉的独奏《第24首随想曲》,另一个是小提琴协奏曲《D大调小提琴协奏曲》。这是贝多芬唯一的小提琴协奏曲,被誉为“小提琴协奏曲之王”。 他们学校还有其他器乐和声乐要参加表演,但方桉没仔细听。 校庆表演当天,是一个晴天。 傍晚时才召集了学生到白港大学大操场集合,天幕将黑不黑,有漂亮又通透的橙色,在云的拉扯下,变得又扁又长,不规则的挂满整个天空。 他们的舞台直接露天搭在了操场上,规模非常大,比很多音乐节还大,加上灯光和音响设备,据说差点花光主办几年来所有积蓄。他们学校人多,400米跑道的操场加六个篮球场堪堪站下。 方桉是演员,要提前到舞台侧面候场,结果他刚站稳就看到了猫着腰偷偷溜过来的姜一晏。 这人看到他简直眼前一亮:“宝贝儿,你今天也太漂亮了!” 方桉习惯了他的亲昵称呼,也不觉得肉麻,只是微笑了一下:“你也很漂亮。” 姜一晏今天趁老师管的不紧,偷偷化了妆,眼影用的还是那种带亮片的爆闪眼影,假睫毛非常上镜,还在扑闪扑闪的,是那种远远一眼看过去都能引人注意的妆容。 不同于姜一晏,方桉的妆容是专门的化妆师帮忙化的,更加自然大气。哪怕是舞台妆也没有过多的修饰,仅仅是用大地色的眼影加深眼尾、画了下至和卧蚕,修容把他的五官修得很立体深邃。 两个人正聊着天,突然有个同学走过来,不小心撞到了姜一晏。 那人不像演员,用鄙夷的眼光看着他们两个,皱着眉,说话趾高气昂:“娘炮吧。” 姜一晏当即冷笑一声,双手抱胸走上前,他比那人高半截,走过去非常有压迫感:“谢谢夸奖,不过我对自己的定位挺清晰的,还用不着你来评价。你对''娘''这个词这么敏感,是不是有什么童年阴影啊。” 那人恼羞成怒:“我看你就是去站街当鸭子的!” “我看你像村口的鹅,”姜一晏翻了个白眼,自信开麦,“先去去自己身上的膻味吧,免得无法融入21世纪先进社会。真是活干久了看谁都是同事,没长眼就算了还没长吊的东西。” 那人骂不过姜一晏,指着他特意修得又高又挺的鼻子半天说不出话,最后说了声“傻逼”就快步离开战场。 “他刚才一直指着我鼻子,肯定是觉得我鼻子很挺。”姜一晏又恢复了嬉皮笑脸的样子,显然没把刚刚那人放心上,“怎么样怎么样,这是我新学的修鼻子的方法呢,是不是很好看?” 方桉唇角上扬,对自己的好朋友纵容又无奈的点头。 他突然觉得,虽然自己的朋友很少很少,少到如果给他们准备礼物都只用花一点点的钱,但他有真正合拍的朋友,避免了不必要又让他难受的社交,也不容易让他误入歧途。 朋友这种东西,质量永远比数量重要。 他们两个边聊天边候场,那八卦程度堪比村口大声嚷嚷的大娘,攻击范围之广。不过大部分时候都是姜一晏在说,方桉静静听着。 “好了好了,下一个节目就是你了,”姜一晏可算停了嘴,他把所有节目单几乎背了下来,“加油哦我桉宝。” 方桉还是没说话。 他从小就被所谓历练,从幼儿园开始就被父母安排上各种各样的台,甚至还上过白港当地的少儿春晚。就这么成长到十六岁,他已经不会再惧怕舞台和当众表演。 这次也一样。 方桉走上台,没多余的动作。曲子一开头是A小调主和弦分解,接着就是半音下行,要知道如果第二小节装饰音前的3指定位不准,就会导致后面八度连续走音。 帕格尼尼这首歌就像走钢丝,装饰音再花哨,八度音准偏了就全盘皆输。 每小节首拍休止形成停顿到爆发的动力,贯穿全曲。 A小调的歌曲快速激烈的前进,仿佛把人拉回到高尔基《海燕》中暴风雨即将来临的海面。此时此刻,方桉不再身处舞台,而是位于北大西洋的海面,山呼海啸撕裂了暗紫色的时空,整个世界天旋地转,台风颠倒昼夜。他手中的小提琴是一切的导火索,猛烈程度比毁灭一切的战争更甚。 他是一只海燕,双翅托举着一片雷雨轰鸣,肩膀支撑了天幕与海平面的交点,黯淡下去的背景仅仅是为了衬托他的光明。 多到炸的装饰音修饰全曲,变奏三的高难度八度双音与变奏五的八度大跳将曲子推向**。灵魂升华一般的直冲天灵盖,革新性的左手拨奏让方桉的手快到几乎只剩残影。 方桉没有把小提琴只当成乐器。 在他手里,那既是他的利剑,也是他的盔甲。 提防所有人,让他们避之不及。 台下的姜一晏“嚯”的调侃一声,正巧碰上了自己的文化课同学。 同学显然陶醉在曲子里,姜一晏笑了声:“看,那是我朋友。” “听着好厉害,”同学说,“这首歌是不是很难啊。” “是啊,反正我不会。”姜一晏装逼之心涌起,下巴往方桉那边一抬,“刚刚主题部分他用了海菲茨式高把位简化,这种指法一般人用不来的,把位频繁切换,需要演奏着高度控制。” 同学成功被他的话震惊:“我靠,这么牛?” “嗯哼,他是我们专业第一,奖学金库库拿,当然人家不缺那点钱就是了。” 歌曲到达尾声部分,快速的琶音、Trill也就是颤音和强力和弦叠加,方桉站在台上,仿佛不是来表演,而是来炫技。 “妈呀妈呀这个琶音,”姜一晏直接用手捂住嘴,“哦我的天,我天灵盖要起飞了。” 他指着方桉:“他这纯纯是在炫技,别看了,看了你也学不会。” 炫技的人终于落下最后一个音,在余音还未结束、飘荡在空中的最后一刻,朝台下鞠躬。 “让我们以热烈掌声,感谢高二405班方桉同学的精彩表演——” 掌声也许是最简单的声音,两只手掌朝着对方一拍,不管多用力或者多轻柔,总会发出一点点声音,微弱却有力量。 人海里的掌声可以轻而易举的被放大,甚至震颤人心。若是再凑巧一点,雷动的掌声会悄无声息的和心跳同频,这也许是诺大场地各个躯壳离得最近的时候,缘由不仅仅是音乐。 掌声停下的时间很巧。 正好是秦屿按下钢琴第一个键的前一秒。 方桉原本没听报幕,也没打算听后面的演出,此时正在后台换衣服——这演出服尺寸太大了,他觉得自己像个空心的油条。 但声音还是传到他耳朵里。 第一个小节结束,方桉就知道了,这是《Snowdream》。 他没看到表演者是谁,也没往别处想,把衣服换完,准备背着小提琴离开时,脚步突然顿住。 他听到这首曲子,脑袋里居然浮现画面。 他漫步在中国最北端,那是一片死寂的森林,生机不复存在,厚厚的雪盖过整条小腿,唯一的颜色大概就是枯枝的褐。 snowdream,雪之梦。 这一切好像的的确确是梦里的情景。 可在懵懂无知的梦醒来前的最后一秒,方桉突然觉得有什么不对。 这一切都美得如梦似幻,可就是缺了些什么。 他站在后台与舞台的交界,光与暗最残忍的分割线,舞台上变来变去的灯光刺得他眼睛疼,像是一种无声的警告。 钢琴的声音很清脆,每按下一个键都是一片新的雪花落地,越堆越高。松松软软的雪埋藏危险,落入空洞,就再也没有机会生还。 方桉终于知道这首歌里缺什么了。 是感情。 毋庸置疑,这首歌的演奏者的乐商很高,他知道音乐的最高境界就是要让人听出画面,他也确实做到了。但这种画面是机械冰冷的,是不富真情实感的,方桉听不出任何情感,喜爱也好,厌恶与控诉也罢,什么都没有。 过分的平静,显得他像个机器,一丝不苟,却只会遵循程序。 这简直不像是人类的演奏家,太过冰冷,听上去就像是对着钢琴也无法展露自己的真正想法和心声,没有鲜活,让人怀疑弹琴的人是否真的活着。 或者说,真实的活着。 尽管心里有感慨,但性格驱使,他没有选择管太多。他能接受一个人走,但想着姜一晏是特地过来陪自己的,把人晾一边不太好,于是探头探脑的找姜一晏人在哪。 没找到姜一晏,倒是先瞟到了舞台上“没有鲜活”的人。 依旧是背影,方桉依旧看不太清。 舞台聚光灯很残酷,把人照射成亮暗两面,阴阳、正邪,是这种灯光的真实写照。割裂的分界线是舞台的代表,一半是埋藏已久的梦想,一半是星空下的向往。 紫色的灯光下,演奏者的身影模糊又黯淡,却营造出一种独特的氛围。 借着灯光,方桉得以看清那个侧脸。 他的脑海里只有一个想法。 好熟悉。 太熟悉了。 是那种,毕业了无意间看到学过的知识点,脑海里模模糊糊的回想起来,却无法更清晰的感觉。 灯光下,他耳朵上的小钉子默契的反着光,仿佛一种得意的宣告。 方桉终于认出他是谁。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雪域之梦 第4章 陌生怪圈 陌生的名字,不知道为什么没有起到掩人耳目的作用。 ——方桉还是认出他来了。 当他心里冒出那两个字的时候,是错综复杂的音韵,乱七八糟的打在脑海狭小的空间,又像是树荫下所有小小的光斑同时直射他的眼睛,让他有点无措。 这是一种事态失控的糟糕感觉,即使没有任何征兆和缘由。 好奇怪,明明他们没有任何接触的先前经历,唯一的交流甚至都是单方面的留言,但方桉有一种感觉。 他好像认识他很久了。 这也许不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第一次见面也不是在行政楼。 但这一切只是感觉,一种不精确的猜测。 他很少有这样的“感觉”。 “桉桉!” 方桉脑海里的想法被迫中止,他回过头,找声音来源。 姜一晏笑靥如花地跑过来,双手抱住方桉的一条胳膊:“你要先走嘛?要不我陪你一起吧。” 白港的夏天很热,哪怕是夜晚,气温也在三十多度居高不下。闷湿的空气压抑得人难受至极,高温无法忍受,他迫切的渴望一阵风。 天太热,人的心也乱了。 尽管风不是降温的好方式,但微微凉爽的感觉,是突然被解放了身心,在燥热的夏天里难能珍贵。 方桉只是点头,就当答应了。 他倒也不是有多高冷,只是平常沉默惯了,有时候会找不到说些什么。 他不会拒绝,同时也不会答应和承诺,过去的他一直认为是自己过于嘴笨。于是大部分时间他都一言不发,做一个远离世界、远离人群、远离一切的透明人。 他经常过于死气沉沉,让人感觉不到生气,也让人不愿意与他交流,于是他习惯了沉默,大部分时间一句话都不说。 他自卑、怯懦,对一切不抱希望,被生活拉扯得左摇右晃,堪堪保持平衡。 直到某一天,他再一次在必要时刻沉默,姜一晏有点生气,问他“你到底为什么不说话,这对你来说真的很难吗”。 方桉垂下眸子,点了点头,轻声说:“我嘴笨。” 姜一晏对自己的好朋友无奈又气愤,对他的做法选择尊重,但他对方桉说。 “你是嘴笨,但你知道吗,嘴笨的人要用心感受幸福。” 见方桉一直盯着台上,姜一晏有些好奇:“你一直看台上干什么?诶,你认识他吗?” 方桉摇头:“不认识,他是不是……” “他叫秦屿,”姜一晏率先开口,回答了方桉还没问出口的问题,“听说是钢琴专业那边的专业第一,弹琴特别厉害。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这次表演选这么简单的歌,我还以为他会像你一样炫技呢。” 方桉不置可否:“你认识他?” 姜一晏撅了撅嘴:“对啊,我们是朋友。” 姜一晏这人特别喜欢到处交朋友,整个学校朋友一大堆,别说钢琴专业的了,隔壁美术生播音生都有他认识并交好的。 因此方桉并不意外,姜一晏接着说:“对了,他人挺好的,要不我哪天约你们一起出去玩?” 方桉下意识的想拒绝。过了一会,又想着要不就同意吧,但这个想法很快被推翻,他就这样反复犹豫,强迫怀疑。 他总是这样,出了小区后反复怀疑自己是否锁了门,又或者是反复思考“为什么自然大调有七个音”“为什么水是透明的”,这样奇怪又没有意义的问题。他听到正确就下意识想到错误,听到简单就下意识想到复杂。 他陷入自己的情绪怪圈,总是与内心的自己站在对立面。 好比现在。 他明明可以认识一个新的独立个体,把陌生变为熟络。 可这种陌生的状态好像一种形式主义的怪圈,他想走出怪圈,离开这不健康又偏执的行为模式,打破机械麻木的自己。 但与自己斗争的过程总是艰辛又反复。 怪圈中的人,与世界保持木讷又笨拙的陌生。 方桉单方面觉得,自己对秦屿这个人的认识和了解大概也就停留于此,停留在共同好友的言辞中。 可他刚往教学楼走了两步,旁边的姜一晏突然停下。 方桉疑惑的看了他一眼,就听到姜一晏说:“我好像听到有人叫我。” 于是方桉也停下,不知道为什么,他下意识顺着姜一晏转头的方向,往舞台的方向看去。 刚好看到一个人影。 人影很高,看上去有一米八几,背对着舞台灯光,看上去黑漆漆的,脸上的表情也看不清。 等看清那人的脸后,方桉着实愣住了。 很惊艳的长相,五官端正而深邃,还带了点散漫和玩世不恭。发尾打卷儿的鲻鱼头长到肩膀,还挂耳染了一小缕绿色。 方桉注意到他上挑的嘴角旁有一颗暗红色的小痣,很特别。 他目光偶然掠过方桉,眼神清透如沉静的深潭水,瞳孔色泽温润如浓茶。嘴角微扬时,笑意并非完全绽放,只略略牵动一侧唇角,随之眼角漾开几道浅淡的笑纹——如同微风吹拂湖面留下的涟漪,刹那间点亮了整个沉静的面庞。 他安静站着,周身却似乎有不可见的微光在流转,仿佛无形的引力场。周围空气也仿佛悄然凝滞,喧嚣退去,时间放缓。光影摇曳中,他如同月光下静卧的青石阶,无声无息间,已令人心中微微一震,呼吸不由屏住,心跳漏了半拍。 “姜一晏,你在这里啊。”他笑起来张扬又散漫,但没有给人不礼貌的感觉,反倒让人觉得他很好相处,“我刚下台呢,就看到你了。” 他的演出服还没换,身上还穿着西装,显得他的身形笔直而修长。 方桉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只是想看一眼,却控制不住,重复了好几次这个动作。 “你来啦,”姜一晏看见朋友很开心,突然想起旁边还有个人,主动向他介绍,“这是方……” “我知道。”秦屿笑着打断。 “这是方桉,”他顺着姜一晏的话,自顾自的接下去,“对么?” 他看着方桉的眼睛,绽开一个笑,明媚而舒适,非常有亲和力,明明说的是疑问句,语气却很肯定。他主动伸出手,像成年人交谈生意时一样,示意和方桉握手。 方桉垂眸,在原地顿了顿,最终还是握上了他的手。 他的手像他的人一样,很暖,握上去很舒服。 那一刻,先前机械的怪圈像经历了一场海啸,全盘崩溃,虚构世界塌缩成原点,新的体系拔地而起,筑成不同的圈层。他打破陌生的怪圈,建立与另一个独立个体的新的联系。 可方桉不喜欢这种联系。 他不喜欢社交,不喜欢交新的朋友,无法理解社交的意义,在必要情况下认识另一个人会让他感到压力很大。 秦屿却没管那么多。 “你知道我是谁,是么?” 方桉微微抬起头。 他这人真的好奇怪,方桉完全无法理解他的高能量和自信是从何而来。 被姜一晏拉着边走边聊之后,方桉神情还是有些木讷。 “你怎么啦?”姜一晏把脑袋凑过来问他。 出于礼貌,方桉只是摇头。 他不想对姜一晏说实话,他不喜欢这个人。 太过热情,太过自来熟,这让不喜欢社交的方桉觉得很不舒服。他觉得和这个人相处是一种外耗的过程,在这之后他再也不能恢复先前的对抗社交世界的勇气,单方面与世隔绝,在心里把自己困住,矛盾而狼狈。 他总是一副立身于人群之外的样子。这倒并非出于傲慢,而是某种天生的疏离,如同被一层看不见的薄玻璃笼罩着,隔绝了熙攘的人声与气味。人群于他,好似空气稀薄的高处,呼吸起来格外费力。聚会于他,俨然是喧闹的竞技场,嘈杂的人声在他耳中膨胀开来,搅得脑髓如同沉重的磨盘转动,耗尽了所有精神气力之后,唯余下疲乏的残骸罢了。他于是常常早早退场,宁可蜷缩在自家椅子深处,独享那份踏实可信的沉默。 见秦屿的第一面,他就觉得自己和这个人相处不来,也没什么机会相处。 哪怕有了姜一晏这个媒介,也是如此。 他们的关系,大概也会止步于打个照面,勉勉强强叫的上名字,同学聚会能认出彼此。 他对他们的相处不抱期望。 坦然做形同陌路的同窗。 “方桉学长?” 出神的方桉被一句话拉了回来。 秦屿还是在笑。方桉觉得那笑有点扎眼。 但他强行把嘴角扯出一个礼貌又疏离的弧度,对他的说辞下意识否定:“我不是……”你学长啊。 “是的。”他们的交流方式很神奇,明明方桉还没指出[不是]的点在哪里,可秦屿接话接的很自然,仿佛能读取他的心声,知道他要说的点在于什么。 “我知道的,你高二嘛,”秦屿表现的很友好,“我高一哦,刚军训完。你比我大点,我可以叫你学长么?” 你不是已经叫了吗。方桉在心里无奈的哈哈。 “可以。”他的回答很简略。 然后又觉得不太对:“你怎么知道我高二?” 再然后就又觉得很合理,因为他们有共同的朋友姜一晏,肯定会互相提起。 但话已经问出口,方桉只能等秦屿再重复一遍自己的心声。 可走在他身侧的秦屿突然停下脚步,稳稳当当站在原地。 他们原本在往前走,他这一下子,让方桉和姜一晏也顺势停了下来,三个人直愣愣站在路中间。 姜一晏探过脑袋,眼睛在方桉和秦屿间反复打量:“你们干什么呢?” 不知不觉中,两个人已经变成面对面。 方桉直视着秦屿那张妖冶的脸,有点手足无措,整个人呆愣在原地。 秦屿明明比他小一岁,但身高比他高了一截。 其实我也不矮吧,方桉心想。 面前人的墨黑西装衬挺拔身姿,暗红领带轻曳。少年脸庞清瘦,眸底清澈倔强,他右耳上一堆小钉子在灯光照射下亮闪闪的,像不小心聚在一起的星星,在皮肤上争抢自己的位置。 秦屿背着光,身形被有形的光描绘出一圈蓝紫色的轮廓。 “你好,方桉学长,”他的笑与暗色的灯光相得益彰,“在这里郑重其事的对你说一句你好。” 他这人真的很奇怪,方桉默默笃定了这个想法。 他轻易的就能与[莫名]挂钩,像控制不住自己去做奇怪的事。干什么都没有先兆,没有预告,仿佛随心所欲,但是有分寸的,方桉能感受得出来。 “不过,我们应该不是第一次见面。” 第5章 惊世一眼 “学长,我们能加个联系方式么?” 方桉缓缓抬头,看着秦屿的脸。 然后慢慢掏出手机,打开微信:“你加我吧。” 晚风吹过来,他的发丝扬起又落下,反反复复,飘摇不定,是漂泊无依的游子,想找到一方安身之处。 天已经完全黑了,大城市的灯光污染让他看不见任何一处小亮光,但快到农历十五了,天上的月亮很圆。它听着地上人们的愿望,越来越幸福,变得愈加圆满。有了月光,他得以看清眼前的风光。对面宿舍楼还有很多灯没关,是存在于地上的星星,真实可感。 他一直觉得星星是宇宙收到许许多多美好的心事,太过幸福,以至于控制不住裂开无数个小小的孔洞,让背面隐藏的光得以偷偷溜出来。 方桉站在阳台,“唰”的一声拉上窗帘。 十一点半熄灯,方桉习惯性的趴在床上玩手机,打开微信,突然看到联系人那栏有个红点。 他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没通过秦屿的好友申请。 他还没按下[同意]的按键,就听到有人打开了宿舍门。 虽然方桉很不想管,但至少是舍友,碍于面子还是得关心一下。于是他掀开床帘,露出半个脑袋,漂亮的眼睛在黑暗中打量进来的人:“这么晚才回来啊?” 他只听到了很轻的一个“嗯”。 方桉又把头缩回去。 刚回来的人叫颜惊莳,是播音主持专业的。同宿舍一年,他跟颜惊莳不太熟,偶尔给对方带个饭,或者没带钥匙请对方帮忙开门,保持一种疏离的社交距离。 方桉手机快没电了,但充电器在下面的桌子上,舍友还没睡,他问了句能不能开手电筒,没有异议之后打开手机手电筒在桌上摸充电器。 他的手电筒晃来晃去,找到充电器本想关掉,结果灯光不小心扫过了刚回来的颜惊莳。 方桉刚想道歉,就愣住了。 刚刚的画面一闪而过,可他还是看清了颜惊莳手里的东西。 那分明是一面小镜子。 方形的一个折叠小镜子,上面排列着小鸡小鸭和小鱼的卡通图案。方桉觉得有一种说不上来的熟悉。 半分钟之后,终于想起来。 这不是姜一晏的镜子吗。 不会错,今天他还看到姜一晏拿着那个镜子补妆。而且这镜子是他自己定制的,市面上没有这种图案。鸡鸭鱼还是因为他们和姜一晏名字的字母缩写都是jyy,他特意请美术生朋友帮忙画了图。 “颜大,这镜子哪来的?你这么个硬汉居然有这种少女心?”隔壁床的舍友问出了方桉的疑问。 颜惊莳只是垂下眸子,看了眼手里的小镜子,平静的回答:“朋友掉的。” 可方桉明明看得清清楚楚,在说这话的时候,颜惊莳的唇角不自觉的上扬,变成一个微笑的弧度。 方桉也没多想,把头缩回到自己的床帘里面,发现手机屏幕还亮着,界面依旧是那个好友申请。 啧。方桉对自己很不满,他怎么晾了别人这么久。 他赶紧趁自己没有再次忘记的时候,快速点了通过。 聊天框里空空荡荡的,只有他刚通过好友申请的通知。 他本以为这么晚秦屿肯定睡了,怎么说也得明天才看的到消息,回不回就不一定了。 他也懒得去管秦屿到底回不回他的消息,这是别人的自由,想不想回、想什么时候回,他都没必要理睬,他只知道自己是接收消息的最终端,一个工具人。 结果消息提示来得很快。 [山与]:[学长终于想起我啦!(^O^)y] 方桉看到这条消息,微微愣住,转而又变得不好意思。 于是他先入为主,主动向他表达歉意。 [木安]:[不好意思,这是我的问题,忙的太久了忘记看手机了,向你致歉。] 对面发过来一串标点符号。 [山与]:[……] [山与]:[学长,你这道歉也太公事公办了点吧。] 方桉想了半天,没想到怎么回复,最后给他发了个微信自带的微笑表情。 另一边,刚还和室友嘻嘻哈哈的秦屿,看到屏幕上那个死亡微笑,惊出一身鸡皮疙瘩。 “原来这人是真不会聊天啊。”他小声吐槽。 第二天是周六,上半个上午的课就可以双休,那两节课一般学生坐都坐不住。 但方桉端端正正的坐了两节课,认真听完,在座位上伸了个懒腰——他的座位在最后一排,什么动作都不会影响到别人。 “桉宝——”姜一晏受了45分钟数学的折磨,已经头昏脑胀,但还是开开心心跑过来找方桉,“我约了晚上8点的KTV,你要来吗?” 他怕方桉不答应,马上补了一句:“哎呀去嘛,我们可是最好最好的闺蜜呀。” 方桉汗颜:“我不知道家里愿不愿意让我……” “别管那么多嘛,”姜一晏抓住方桉的手,“你不用考虑家里人怎么想,你是一个独立的个体,是有思想的人,偶尔不受控也不会发生什么天大的变故的。” 方桉垂下眸子,看着被姜一晏握住的手,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他担心的原本就不是这个问题。 他不想,也不敢脱离端正的生活轨道,尝试另辟蹊径对他来说冒险又困难。父母眼中的“误入歧途”,就是最严重的过错,甚至罪过。 暗藏在海底的鱼,不敢浮上海面,去迎接氧气和初生的阳光。 方桉拗不过他,最后还是答应了。 不过他最后还是没告诉家长,是自己偷偷跑出来的。 姜一晏知道班上有些人见不得方桉好,敏感到碰到任何跟方桉有关的都要踩一脚。所以他没约那些和方桉不对付的人,基本都是能和谐友善相处的好朋友。 姜一晏订的KTV可以接待未成年人,晚上八点,一群平均年龄17岁的学生聚集到包房门口,有两个人还扛着小提琴。 方桉有点局促,进到包房,突然发现有个熟悉的面孔。 是颜惊莳。 他伸手局促的打了个招呼:“你好。” 颜惊莳点头:“你好。” 怎么这么像商务谈判会面。 方桉只觉得尴尬,赶紧跑到旁边沙发上坐着。 姜一晏邀请了六七个人,方桉都叫的上名字,但同时也不是很熟。他跟所有人都不是很熟。 “阿颜!”姜一晏看到颜惊莳却非常开心,“快过来和我一起坐嘛。” 方桉看过去,姜一晏和颜惊莳坐在一起,姜一晏把头往他肩膀上靠。 颜惊莳肩膀很宽,显得姜一晏很小一只,贴着他像一只小麻雀。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倒是姜一晏笑嘻嘻的,还歪着头跟他聊天。 “阿颜,你笑一下嘛——” 颜惊莳垂眸看他,姜一晏超长超密的假睫毛扑闪扑闪的。他勉强扯了扯嘴角,十分别扭的笑起来。 姜一晏有点不满:“哎呀不对!” 他选择亲自上手,把身子偏过去,左右两根食指抵住颜惊莳的嘴角,然后手往上移。 又是一个别扭的笑。 但姜一晏还是觉得他笑起来漂亮:“你笑起来有酒窝诶,好好看。” 方桉适时移开眼。 他坐在姜一晏旁边,眼睛垂着,只能看到地板和自己交叠的手。 “桉宝,你要唱歌嘛?” 方桉抬起头,欲言又止,最后摇了摇头。 “行吧,”姜一晏也不强求,“诶对,秦屿是不是要来啊,他人呢?” 秦屿。 听到这个名字,方桉愣了下。 他没想到在这里还能跟这个人有交集。 他一直以为他们的关系是两片下落轨迹完全不同的树叶,一个向东,一个向西;一个落到水泥地,一个埋进泥土里。 生活在不同维度的时空里。 一群人不知道哪来的热情,逮着带琴了的两个人,在包房里放练习曲伴奏,让他们即兴演奏。 在两个人拉完《马扎斯练习曲?》之后,包房门突然打开,走进来一个人。 那人风尘仆仆,看上去是匆匆赶过来的。身上还穿着学校的制服,只不过衬衫内搭最上方的两颗扣子和外套的纽扣都是解开的。 “你怎么周末还穿校服啊?”不知道从哪传来的声音,对着秦屿大声喊。 “久等了各位,”秦屿走进来,把外套脱了,在空中叠好,抱在胸前,“刚刚约了老师来家里上课。校服是因为懒得换。” 方桉不知道为什么会被他的声音吸引,循声望去,正好看到秦屿的脸。 可谁知秦屿也在看他,两个人的眼睛正好对上。 他们在逆光中只是两个剪影,深凝的目光却如两道淬火的钢锋,在狭小的空气里无声地交锋、撕扯。目光交汇处,空气骤然凝固,似有无形的弦绷紧至极限。秦屿嘴角一丝微不可查的扬起,时间于此定格。光线切割脸庞,明暗间,所有未诉之言在沉默中轰响、震颤,穿透了凝固的时空。 这是一次毫无征兆、无法预料的对视。 正如目光世纪相撞,跨越一切糟粕,最后在交叠处变成炸开的流星雨,震撼世界的闪亮。 被禁锢的星火恍然飞散到空中,四处逃窜,终于变得鲜活有了生命力。 下一秒,映在方桉眼睛里的人轻轻歪了歪头。 然后是一个笑。 方桉突然想起了不久前自己收到的那张便利贴纸条。 上面的四个字,此刻正在被本人生动演绎。 不知道为什么,方桉心里有一种感觉。 ——他的眼睛,在说[你好]。 没成想,秦屿下一秒就开了口。 “方桉学长,好久不见。” 方桉有点懵。我们哪有好久不见。 秦屿笑起来很好看,眉眼弯曲,变成一个柔软的弧度,像远远的天边上挂着的小桥,时常有一行星星路过,亮亮的,让人觉得充满希望。 他的灵魂负责掌管这座小桥的出入口,每每看到喜欢的星星,放出喜欢的光,就会心软的拉下阀门,放任这颗星星。 他很自然的坐在唯一的一个空位上,恰好就在方桉的对面。 方桉还是觉得拘谨,不自觉的往姜一晏那边挪了挪。 “秦屿,你要点歌吗?”姜一晏隔着茶几对着他喊,“我想听你唱歌——” “可以啊。”秦屿笑着站起身。 方桉心想这回终于没我事了,甚至放松的靠在沙发椅背上,思考自己要如何这样与世无争的度过这半个晚上。 走到电子屏幕前的秦屿从别人手里接过话筒,舒展的站着,半倚半靠,眼神不知道是在隐藏些什么情绪。 大家没反应过来时,笑着开口。 “我想送给方桉学长一首《Things you said》。” 有没有人发现我的小彩蛋哇,章节名叫“惊世一眼”,谐音就是“惊莳一晏”~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惊世一眼 第6章 屏息谛听 秦屿很喜欢这首歌,毋庸置疑。 前奏是用小提琴拉的,宛转悠扬,像浪一样左右飘荡,时进时退,时隐时现,时轻时重。仿佛是坐在一艘小小的木筏上,跟随着水流做无规律的运动。 先向前,再向后。 他摇摇曳曳,无止息的靠近,又退回一个安全距离,保持礼貌和风度。 他想将自己内心的焦躁不安,一并送给方桉。 [I was walking in the woods one day 有一天我漫步在森林里] [Trying to keep the ghosts at bay 试图让幻影游荡在海湾里] [Then I thought I saw your face but it was just leaves 我以为我看到你的脸庞但那只是树叶而已] [Your voice in every bird that sings 你的声音和鸟鸣交相辉映] [Can they hear it echoing or is that just me 他们能否听到这回声或者只有我听到这声音] 方桉不知道为什么,下意识就盯着秦屿看,看了很久很久。 秦屿的音色和原唱不太一样,比原唱更低,更沉,也更柔。如果不是在KTV里,他的声音可能会很适合在深夜里用来哄另一个睡眠浅的人熟睡。 比梦中的呓语更加吸引人。 也像梦呓一样,仿佛马上就要消失,这才让人觉得珍视。 他的嗓音让方桉下意识的全身放松,也让他感到舒服,甚至停下了手上拿饮料的动作,想闭上眼去听。 老师说过,“闭眼能减少视觉干扰,使注意力更集中于音乐本身”。 明明KVT里杂音很多,酒盏碰撞,人声嘈杂,音响里的混响也说不上完美,但他越过这些附加的声音,听到了画面。 ——夏天的中午,他站在一簇簇的绿叶下,整个视野被生机的绿覆盖、包围。仰起头,脸上的阴影没有规则的形状,光怪陆离。叶隙散落的光在丁达尔效应下变成一束一束的金色。 很神奇,他突然听到了光的声音。 这也许算是光的回旋曲,他屏息谛听。 歌曲进入了副歌。 [I still see you 我依然能看见你] [You still see me 你也依然能看见我] [But we don''t see each other anymore 但我们已不再见面] 秦屿懒洋洋的靠在墙壁上,声音也懒洋洋的,却很轻松的唱出这调子。 直到最后一句歌词结束。 “天呐,太厉害了吧!”姜一晏非常捧场,手里还高高举着一个不知道哪弄来的荧光棒,正在左右摇晃。 “秦哥还会唱洋文啊!!” “我毕竟是玩洋乐器的,”秦屿笑笑,把话筒重新放回桌子上,“会点洋文不过分吧。” 何止是“会点”。 这人在初三就拿过“21世纪杯”全国中学生英语演讲比赛一等奖、全国中学生英语能力竞赛二等奖。除此之外还自学了法语和德语。 “那不行!”姜一晏蹭的一下站起来,“我也要唱洋文!” 说完又去晃颜惊莳的肩膀:“你快来给我撑场子!” 方桉收回目光。姜一晏是个名副其实的小少爷,将来是打算出国留学的,现在雅思考试内容都快学完了,等16岁生日一过,就可以卡在最低建议年龄考完雅思。 方桉远远的看过去,只见颜惊莳眼里晦暗不明,没过多情绪,却很阴郁,像解不开的结。 他在想什么呢。方桉不知道。 他这人真的好奇怪。 不过这种“奇怪”在方桉眼里只能排第二名——第一是秦屿。 秦屿不知道方桉不想唱歌,依旧保持自己的热情邀请方桉:“学长,你要唱歌吗,我可以帮你点哦。” 方桉还是摇头。 秦屿没有死缠烂打,这点倒是让方桉松了一口气。 姜一晏喜欢唱歌,也有喜欢的歌手,因此在手机上疯狂点歌。方桉一斜眼就能看到。 手机扫码,搜索歌曲,点歌,然后等排队,最后排到了就能唱。 方桉微微蹙眉。这流程对他很陌生,甚至有些晦涩。 他没有接触过这些,从来不知道怎么操作,流程是什么。 “哎,今天不是周末吗,你们谁敢点酒啊?” 姜一晏作为主办,第一个站出来反对:“未成年人不能饮酒!周末也不行,要是你们回家一身酒味,家长下次还让你们出来吗?” 其实没有酒味家长也不让出来,方桉心想。 但其他人的异议非常大,姜一晏拗不过他们,没拦住,让他们点了一小打啤酒。 一个朋友开了罐啤酒举到方桉面前:“方桉,来一起干一杯。” 方桉微笑了下,手掌往前推,把酒杯挡在自己面前,做出推脱的姿态。 “谢谢,”方桉用的是一套标准的推脱词,欠了欠身,“我不会喝酒,不用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你们吃好喝好,玩得开心。” 他说的是真的,他不会喝酒。 从来都没有喝过,哪怕是拿错装酒的塑料瓶都没有。他不知道酒的味道,不知道入口的感觉,不知道自己喝完后会变成什么样子。 但他知道喝了酒的后果。 是很严重的后果,会被父母关禁闭,还会被罚跪。 秦屿坐在他对面,一眼就看见了拒绝别人的方桉。 尽管是在KTV昏暗的灯光下,被光束照到的他皮肤还是像白瓷一样,在这种乱糟糟的KTV里可以说是出淤泥而不染的清新脱俗,漂亮得与世无争,仿佛不该出现在这里。 碎发落下的阴影遮住他的半张脸,但这无疑放大了他眼睛的通透和闪亮。 这堆人不是每个都像姜一晏这样理解尊重方桉,总会有几个故作成熟姿态,邀请甚至强迫别人推杯换盏。 在方桉第四次拒绝掉别人递过来的啤酒后,他突然察觉到对面的人起了身。 “人家不是都说了不喝?”秦屿的语气有点重,刻意强调了末尾两个字,“给我吧,我帮他喝。” 方桉本想拒绝,都说了未成年别喝酒,谁来喝都一样。结果这人喝的很干脆,杯子举的很高,使他整个人仰起头。 喉结轻轻滚动,凸起的一块有一种青涩的张力。 方桉在后半程都很紧张,因为狐朋狗友们的目标已经从方桉转成了秦屿,声称势必要把秦屿这大爷灌醉。方桉怕因为自己导致事态失控,就一直盯着他们那边。 一小时后。 五六个人歪七扭八,你拉我我拉你,好像下一秒就要像多米诺骨牌一样一倒倒一片。 再看秦屿,好端端的一点事儿没有,站得放松却挺拔。 方桉见他脸都不怎么红,本来不打算关心,也不打算问什么,但最后还是没忍住,鬼使神差来了一句:“你……是不是经常喝酒?” 为什么要这样问,方桉在心里一边踌躇一边责怪自己,他明明跟秦屿没有很熟。 对啊,没有很熟,从知道他的名字到现在,他们也只见了三面而已。 他的犹豫来自于疏离,一种不合常态却很有效的距离。 方桉的宗旨是,距离可以保护自己。 他一不小心,就打破了自己引以为傲的、面对所有人都相同对待的距离感。 “不是啊,”秦屿却不觉得有什么问题,还是热情回答,“我可是三好学生呢,平时都不喝的,只有聚会喝。” 方桉本想向他解释自己这句话的原因,但却始终没有等到秦屿的一句“怎么了”。 他安静下来,长期在社交中沉默的习惯让他不知道说什么,也知道自己没什么话可说。 “但我觉得你很会喝酒。”过了许久,就连方桉都觉得尴尬了,这才慢吞吞的说出一句话。 秦屿仿佛天生就失去了感知尴尬的能力似的。 他没回答,这让方桉感觉很奇怪。 那是一种病态的默契,默契的保持沉默。 其他人唱也唱够了,这会儿都在收拾东西准备走人。几个喝醉了的在哪里高谈阔论,从学校那一亩三分地聊到中国特色社会主义。 姜一晏没喝多少,他和颜悦惊莳大概是除了方桉和秦屿之外为数不多清醒的人。 “我服了啊,”姜一晏漂亮又清秀的眉毛都拧作一团,“都说了别喝别喝,现在好了,干脆叫个货拉拉把他们拉出去算了。” 方桉可算是露出了今天晚上的第一个笑:“没事的,我帮你吧,把他们送回去就好了。” 结果秦屿完全不按套路出牌,一下子撸起袖子,小臂一下子露出来:“我可是健过身的,你完全可以把我当成一个壮汉。” 老实说,他的肌肉练的真的很好,大臂和小臂练得很紧实,线条也漂亮流畅。应该是那种在健身房里一脱衣服能引起众人围观的类型。 配上他这将近一米九的身高,显得他强壮而有力,让人很有安全感。 “太帅了!”偏偏姜一晏就是个肌肉控,这会一下就暴露本性,一蹦一跳的到了秦屿面前,“啊啊啊啊,秦老大我可以摸一下吗,就一下!” 众所周知,健身的男人最不能抵抗的就是这种请求。 姜一晏手都伸出去了,但是后面的颜惊莳似乎有点不满,面无表情的揪住衣领把姜一晏拽了回来。 姜一晏假装哭唧唧:“呜呜呜呜,阿颜你太过分了,这么漂亮的肌肉都不让我摸!你是坏人!” 现场的氛围闹哄哄的,又有点温馨。 最后在他们四个人的共同努力下,给几个人家长打了电话,一起把喝醉的同伴扛上了出租车,然后还帮忙垫付了车费。 “太过分了,”姜一晏大概是所有人里情绪外露最明显的人,也是话最多的人,“这几个人车费花了我小200块了,下周肯定要找他们要回来。” “对了桉宝,你怎么回家呀。” 方桉低头看了眼手机。 现在已经很晚了,父母还在国外演出,但家里阿姨肯定告诉他们方桉一直没回家的消息,他也不好叫司机来接。 “我……走路吧。”他最后说。 这话一出来,在场三个人都蒙圈了。 “你开玩笑呢?”姜一晏拔高音量,“那么多公交地铁你不坐,走路?被人拐了怎么办?” 公交地铁? 方桉有点没反应过来,不太理解他的话。 良久,他才终于明白过来,但还是拒绝了他的提议:“算了吧……我走路就可……” “哎呀别管那么多了,”姜一晏一锤定音,“你们三个都上我家车,商务车包能装的,我送你们回家。” 于是他们四个站在路口等姜家的司机,期间姜一晏跑去接电话,还把颜惊莳拉走了。 于是只剩下方桉和秦屿两个人。 方桉不自觉往他的反方向挪了挪,和他保持一个人的间隙。 白港的夏天真的很热。不知道为什么,方桉的心变得乱七八糟,开始想一些不切实际的东西。 四周黑漆漆的一片,只有一盏路灯做光源,从头顶照下来,显得路灯下的人很纯净,又很柔和。 方桉突然想,下雪吧,下一场雪多好。 “桉宝……” 秦屿那边突然传来声音。 方桉愣了下,反应很慢的转过头,迷茫的眼神仿佛在说“你叫我吗,你为什么要这样叫我”。 秦屿却像是自说自话一般,又一次开口:“其实我不经常喝酒,但我喜欢。” 方桉有点没明白他的意思,但也没接话。 他好半天才想起来,原来他是在回答他刚刚问的问题。 这种感觉很奇怪,他好像在和他拉拉扯扯,你来我往,最后彼此都不明白对方的意思。但却还是云里雾里的相处,最后事态失控,往不好的方向发展。 他好像逐步的被引诱,最后走出自己原定好的运行轨迹,向另一个方向行驶、运动。 最后,撞上另一颗星球。 秦屿站在路灯下,脸上有点曝光,但却让人看得很清楚。 “类比一下,就是我喜欢你,但是也不经常和你在一起。” 返校军训前最后一天!更一下! (你们后面应该就看不到我了,因为更新设置的是定时,我在学校回不了555)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屏息谛听 第7章 裕安祈福 气氛一瞬间有点凝固,一种诡异的沉默在两人之间扩散开来,就像突然被摁下了暂停键,画面都定格住。 方桉头一次这么想离开一个地方。 转念一想,直接消失可能会更好。 方桉的反射弧好像在那一瞬间被无限拉长,反应过来的时间可能比自己跑1000米还要久。 “你……”他慢吞吞的、小心翼翼的问,“喜欢我……吗?” 从前的他经常收到其他女孩子的信,他会认认真真看完,再亲自一笔一划的认真写回信,交还给送信的女孩。 但无一例外,所有信里写的都是拒绝。 他不是第一次感受到别人的喜欢。 在他眼里,这是一个生命个体对另一个生命的喜欢,是难得而特殊的情感外溢,是值得珍惜的真挚。 因此他愿意认真对待每一个人对他的喜欢。 但这还是方桉第一次这么无措。 是因为性别吗,也许有一部分原因,又或者是因为他的话太过简单直白。方桉想要像之前那样冷静而理性的面对,但此时此刻,对他来说却有点困难。 毕竟每个小孩的第一次,都有失当的可能性。 但方桉的性格让他不能接受这种“失当”。 他对自己的要求,是做一个“精密”的人。理智又客观的处理好一切事物,包括人类的复杂情感。 “不是啊,”秦屿的一句话打断了他乱七八糟的混乱思绪,“不是那种喜欢,你别误会,是朋友之间的。” 方桉一颗乱飘的心终于落回了肚子里。 而后又觉得是自己太自恋了,为什么会把事情往那方面想。想来想去,就打算给秦屿道个歉。 于是很快就做出了实际行动。 “对不……” “来啦!!”姜一晏一下子蹦出来,摇晃着手上的手机,“我家车来了,桉宝我知道你家在哪,阿颜和秦老大,你们家在哪给司机说一声哦。” “等一下,”秦屿似乎是没听到方桉将要说出口的道歉,“为什么你对他们两个的称呼那么正常,对我就这么离奇。” “什么老大啊,我们是要接头了吗?” 方桉微微低下头。 看来他没听到,要不要再说一次。 思来想去,还是选择保持沉默,做一个安静的接收方。 “哎呀,你是我老大,不行吗?”姜一晏笑嘻嘻的敷衍,“走吧走吧,上车喽!” 方桉很意外,秦屿的家居然和自己家在一条路上,都是城西的别墅区。 四舍五入,也能算邻居。 下了车,方桉给姜一晏打了个招呼,随后转身进了三层别墅。 此时已经是凌晨十二点了,屋里很黑,方桉摸到了玄关的灯,打开,整个客厅瞬间变得亮堂堂。 方桉换好鞋,刚走出两步,又折返回来。 ——把所有的鞋全部重新整整齐齐的排列了一遍。 “小方少,这么晚才回来啊。” 方桉抬起头,是自家阿姨从房里出来,站在楼上往下看方桉。 方桉突然有一种做贼被抓包的负罪感。 他有点无措,站在原地,声音尽量小,但控制在楼上人能听见的音量:“和朋友玩的有点晚……” 乔阿姨在他家干很多年了,一开始是方父在家政市场试用的保姆,后来知道她家里条件不好,要供三个孩子读书,就专门把她接进家里工作,每月定时发高额工资,一干就是二十多年。 乔阿姨也很尽职尽责,把方家料理的很好,包括有疾病缠身的奶奶。 “早点睡啊,”乔阿姨笑起来,“我就不跟你爸爸告状了,下次注意早点回来。” 方桉听到这句话终于舒了一口气:“谢谢乔姨,您也早点休息。” 他上了楼,打开卧室灯,又拉开小台灯的开关,调成暖光模式。 方桉很喜欢暖色的光,很温暖,给人一种可以融化世间万物冰冷的温热生机,让他有安全感。 他从书包里掏出文化课课本,打开床上小桌板,把书放在桌上开始复习这一周的知识。 先是语文数学,后来计划复习英语和理综。 选纯理科组合是他结合了家人和私人教师的意见,同时也是因为自己不太擅长文科,最终在高一入学后一个月就敲定的决策。 但好在,理科他学起来比较轻松。 他刚看完数学试卷和错题集,准备换科目看时,手机突然震了一下。 怎么回事,方桉心里嘀咕,怎么忘开静音了。 拿起来一看,居然是秦屿,备注还是他昨天刚改的。 [秦屿]:[方桉学长这么晚还没睡啊f^^*)] 方桉愣了下,手指悬在手机屏幕上方,迟迟没有按下去。 过了好半天,才终于敲定说辞。 [木安]:[你怎么知道我没睡?] 下一秒,秦屿那边发来一张图片。 [秦屿]:[我家跟你家只隔了三栋房子哦,我当然能看到啦,你们二楼只有一盏灯亮着,我就猜是你。] 再点开图片一看,明显是站在大路上对着房子拍的照片,他们家只有方桉的灯亮着。 方桉看到消息,失笑,打字回复他:[你是有多想见我。] 这条街上所有房子都是并排的,从窗户看过去肯定已经被完全遮挡住。要想拍到间隔三栋房子的窗户,必须要出门,走上大路,斜着才能拍。 秦屿隔了半分钟都没回。 方桉无奈摇了摇头,放下手机打算继续复习,就看到消息弹出来的提示。 [秦屿]:[f^^*)] [秦屿]:[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知道的,但我就是很想见你啊~] 方桉看着手机上的文字,一时语塞。 [秦屿]:[学长我可以来找你嘛?] [木安]:[不行,已经太晚了,我家里人都睡了。] 方桉突然觉得有点烦躁和厌倦,没什么心情继续复习,于是关上书,把书隔空甩回书桌上,发出重重一声响。 他有一种很奇异的感觉,不知道来自于哪里。 别扭又自然,像水中的鱼为了呼吸而浮到水面,感受到了阳光的温暖后,开始贪婪的享受,妄想自我拥有。 他怯懦,胆小却贪婪,有着勃勃的野心,愿意为了一抹阳光赌上自己。 [秦屿]:[学长,我明天可以约你出去玩吗(可怜兮兮.jpg)] 方桉在手机屏幕后面,有点不知所措。 他不会社交,这对他来说是一件很难的事,因此他大部分时间都会拒绝让他感到苦恼的社交活动,不参加比怎么学习都要省事。 但这次不一样。 邀请他的人,是秦屿。 又是那种奇异的感觉。 算了,问清楚再说吧,方桉心想。 于是他回复。 [木安]:[你要去哪?] “快看!裕安寺!” 方桉看着面前长长的阶梯越叠越高,一直通上山顶,四周随处可见的都是香客,老人小孩都有。 周日下午,太阳很大,迎着山照过来,刺得方桉睁不开眼。 自己到底是怎么答应秦屿的。 也许是大晚上的脑子不太清醒,没有考虑好可能会发生的事,没有想清楚后果,有点冲动,又有点盲目。 可秦屿仿佛天生就拥有一种蛊惑人心,把人往他想要的地方拉的能力,容易让人产生依赖和信服。 一定是这样,自己才会在凌晨一点半脑子一热答应秦屿一起来裕安寺。 但他们简直是两个完全相反的人,一个精心做计划,预计几点出发几点到达,预约门票,考虑是否会撞上高峰期。结果秦屿要多随意有多随意,几点起床就几点出门,公交地铁谁先到坐谁,赶得上哪班车就坐哪班。车费是找奶茶店现找现换的零钱,门票是到现场才买的,临时遇到景区关门只能等死。 景区在距离市区十八公里的老城区,方桉原定的是下午两点出发,打出租车用半小时到达景区,玩到晚上七点返程。 可当方桉把计划发给秦屿的时候,秦屿半天都没回。 殊不知这人早就睡着了。 一直到早上九点,秦屿才发过来一行字:[下午五点出发行不行?] 虽然方桉对临时改计划有点反感和头疼,耐着性子告诉他:[下午五点会碰上高峰期,会堵车耽误很多时间。而且原定的返回时间是晚上七点,所以会只有一个半小时的游玩时间,玩的会很赶。] 结果秦屿直接发过来一条语音。 “我懒得打字了你随便听听吧。嗯,大概就是我要做的事情只有下午五点出门最合适,而且在一个半小时就能做完,如果你不做其它事的话。” 原本方桉就没在软件上找到裕安寺的玩点,原本的计划也只是在山上随便逛逛,听到他有计划,最后还是答应了。 在他的眼中,计划大过松弛,大过体验。 看着在景区门口扫码现场预约的秦屿,方桉有点头疼:“所以你要干什么?” 秦屿不答,转过身,对表情不太自然的方桉一笑:“走吧,上了山再说。” 卖什么关子,方桉在心里吐槽。 其实在他心里,秦屿跟他不太熟,至少没有熟到单独约出门玩的程度。 严格意义上来说,他跟每个人都不是很熟。 他对每个人都留有保留,正如陌生人。 因为在他的理念中,世界上每个人之间都是陌生人,只要不是完全知晓对方就是,只不过陌生的程度不一样。 他跟秦屿,大概就是百分之九十的陌生。 至少在与他相处的同时,方桉会想一些其它的东西,比如今天原有的计划。 下午不像中午那么热,爬山还算比较舒适,只是太阳会把方桉晒得眼睛疼,皮肤也会疼,然后就是晒伤。 他们用了四十分钟,堪堪爬到裕安寺在的位置。方桉累出一身汗,再次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出来受这个罪。 “走吧,”秦屿好像丝毫没感觉到累似的,高能量让他看起来很精神,“里面就是寺庙了,要不要进去烧个香?” 方桉往那边看了眼,确实有很多人在烧香和拜佛:“行,走吧。” 寺庙里的香火大概是人间最深沉的味道。 是各路香客齐聚于此最虔诚的象征,是不管再恶都会怀揣的一颗真心,是深沉的历史积淀。 秦屿和方桉每个人都找僧人要了三根香,点燃,走到鼎前,弯下腰去。 第一拜——拜的是远道而来的诚心,不顾路途遥远,在颠沛流离中找到的信仰的方向。 第二拜——拜的是对世间的悲悯,尽管殊途依旧紧靠的两颗心,是无形中达成的最长久的约定。 第三拜——拜的是庞大的欲念本身,躲不掉的,藏不住的,这副躯壳最真实的留恋。 “你知道么?”秦屿起身,看着方桉,“两个人一起拜过佛烧过香,说明这两个人非常有缘分。” 方桉不答,指了指那边的树上挂满的红色祈福带:“要不要去挂一条?” 秦屿答应了。 这带子还不便宜,一条就要二十块。 方桉低头写字,这景区里的记号笔被人用过太多次,出墨非常不顺畅。 “方桉学长,你看!” 他听到秦屿的声音,转头,看到他手里拿着一条红色的祈福带,正随着下午的风扬起。 他的笑脸大概是四周唯一能比下午的阳光和风更舒适的东西,很暖,也很灵,和世界上所有的尘埃都不一样,唯独有他会发光。 只见祈福带上是醒目的一排字。 [希望可以和方桉学长一直在一起!] 第8章 日照金山 方桉承认,看到那行文字的时候,自己还是妥协了。 他做不到拒绝这么一个真诚的人。 他之前明明想过,秦屿可能只是一时兴起,对他的热情也许也只是自己对待每个人惯用的套路,对别人好是他的习惯罢了。 他也一直把秦屿当陌生人,刻意保持疏远,明明好不容易拉开一小段距离,却每次都会被秦屿强势又直接的拉回来。 他想保持陌生,架不住无差别的满腔热忱。 “把它挂上吧,”方桉难得的露出笑容,“在最高的山顶,吹着风,也许它心情好了,就会帮你实现愿望呢。” “学长,你的呢?”秦屿笑着问他,“你写了什么?” 方桉愣了下,把手里的祈福带拿起来:“希望能考上国外的大学……” “好厉害!”秦屿二话没说,先对他的愿望表示了赞同,“好羡慕你啊,我们家里没什么钱,我可能不能去国外读书,最多最多考个央音。” 家住别墅区,还在这叽里呱啦说啥呢。 方桉没有点破,把自己的祈福带挂上,想了半天,最后还是决定旁敲侧击一下,于是开口说:“你为什么想和我一直在一起呢,你不觉得,我们现在走得太近了吗?” 一瞬间,两个人都没再说话。 方桉觉得自己好像把对话搞砸了,有点尴尬,又有点懊恼,反思自己不应该说这话。 他们是朋友而已,为什么要这样问,不是很冒犯人很没有礼貌吗。 可秦屿好像并没有生气,反而笑眯眯的问他:“学长,你不是学小提琴的吗,应该听过梁祝吧?” 岂止听过。梁祝是艺考曲目,基本每个学小提琴的都要会拉梁祝。 方桉不置可否:“怎么了?” 没想到回答他的是秦屿一声又轻又快的笑,他靠在寺庙的长椅边,仰着头看天上的云,嘴里哼着梁祝里的主旋律。 “你不觉得我们的关系很像歌里的''同窗三载''么?” 方桉听到这话愣了下。 在这首歌里,主角梁山伯与祝英台在学塾中是同窗的关系,上课时一起听课,课余时间游山玩水,享受年轻的大好时光。 同时,这一段歌曲也是全曲最欢快的部分,且持续时间长,足足有三分多钟。 曲作者的观点是“他们的快乐时光宝贵而短暂,所以希望能尽量长的用歌曲表现出来他们同窗时的快乐”。 “虽然我们同窗的时间不到三年,但我觉得应该会像他们一样快快乐乐的。”秦屿说,“所以我们大概是草桥结拜的亲近,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就是鸟语花香。” 方桉一时语塞,不知道说什么,于是也顺着秦屿的目光抬头,看着天上的云。 “时间快到了,走吧,”秦屿不在乎他的沉默,对话都像是自娱自乐,“离山顶还有一段距离,我们往上爬,山顶有一个瞰港亭。” 方桉下意识抬起手看了一眼时间,已经六点二十了。 他纳闷来得及吗,但还是跟着秦屿起身,继续往山上爬。 直到十分钟后,他们两个终于结伴站在山顶的最高点。 这是整个白港市最高的地方,因此可以从这里俯瞰整个市区,老城区和新城区都能看见。 从这里看过去,可以在最西边看到太阳落下地平线的预兆。 夏天太热,又是剧烈运动,方桉出了一身汗,他刚一言不发的坐在亭子的空位上低头闷声休息了两分钟,突然听到秦屿在叫自己。 他抬头,没看到秦屿,反倒看到一堆人。 里三层外三层的叠着,都在往山下看,还有人举着手机在拍照。 怎么都没找到秦屿,抬头一看,这人已经爬上小亭子的二层了。 方桉微怔,仰头看楼上的秦屿:“你……” “学长!”秦屿在上面大声叫方桉,“快上来,快!” 方桉无奈又奇怪,拖着自己快散架的身子,穿过一层一层的人群,往楼梯边挤。 爬上楼,他没注意外面,只是把目光落在秦屿身上:“你干什……” 下一秒,在方桉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秦屿一把捧住了方桉的脸。 方桉皱了皱眉,正要开口,秦屿的手一个使劲,他的脸朝着亭子外面、整个市区的方向看去。 只一眼,方桉就被抓住眼球。 日轮终于垂坠,它缓缓地将身子浸入了群山的棱线,带着一种极度的温柔与疲惫。金红色的熔岩自天际线上流泻而下,把一切近处的云霞都煮成了滚烫的鎏金,盛大无比地燃烧着,仿佛是天神最后一场挥霍的盛宴。 光从岩脊流淌下来,舔舐着市区里楼房方方正正的脉络,也抚摸着四周山脊的暗影。黄昏浸染一切,将所有沉默的草木都包裹进一种温暖而惆怅的告别里去了。 油画一般鲜艳的橙色在天空肆意留下笔触,铺排、叠加,幻彩错乱的场景呈现在游人眼前。缱绻的云层与夕阳交换了一个难舍难分的吻。 而四下的人潮,密而黑的,成为了最好的前景。 方桉看得呆住了,整座城市与夕阳回应他的只有一阵干净凉爽的风。 方桉的头发都飞起来,扬起一个温柔舒适的弧度,边缘线被天光的橙色模糊,看不真切。 “现在是下午六点五十二分,”秦屿轻声说,“是九月份东八区的日落时刻,站在白港的最高点,你可以看到金色的城市。” “人们把这称为山地丘陵地区难得的''日照金山''。虽然比不上高海拔地区的壮观,但你看。”他指了指脚下的山。 “是金色,最真实而包容的颜色。” 按理来说,这只是山上的落日,怎么也称不上宏伟的“日照金山”。 但很神奇,人的心里好像有一种特别的美化功能,把看到的一切美景都美化,按自己脑海里描绘的“美好”轨迹运行,但称不上自欺欺人。但这种功能最禁不起对比,若是现在放出一张唐古拉山的日照金山,肯定也会被降维打击。 方桉看着自己脚底的城市建筑和绿植,有点微微出神。 他一直觉得自己是一个冰冷、冷漠、古板又刻薄的人,让人感觉不到生机和温暖,同龄人的朝气蓬勃在他这里会被自动隔绝,像被机器转化一样变成冷血,代价就是失去一切健康的社交。 是雪山,亦黑亦白,但却生人勿近,没有温度。 他绝望,麻木,痛苦,在摸爬滚打中失去自我,盲目跟随既定的轨迹。正如雪山落下的每一次雪,纷纷扬扬,无序也无趣。 [方桉学长] 无趣的雪山终于遇到了西下的夕阳。 他变成金色,像秦屿说的那样,真实又包容。他知道自己要在这条路上走很久很远,但金色是他的养料,他鎏金的信念。 怅惘被染成金色,在这么大的雪山上,也许也不值一提。 “这就是……你要推迟上山的原因吗,”方桉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大的情绪波动了,“是为了看日落?” “是啊,”秦屿对他的直白没有生气,“怎么样,是不是很好看?” 他坐在亭子的长凳上,缓缓开口:“我是白港本地人,小的时候,家在老城区。我妈经常带我上来爬山,赶着日落的时候爬到山顶,就刚好能看到日落。七八月七点半,九月七点,那时候我记得最清楚的就是这个。” 他好像在诉说自己的身世,自己的故事。 从一粒小小的萌芽,到发芽滋长,粗壮强大,顶天立地。他的成长历程新奇而陌生,却足够吸引人,来到故事里的五年前十年前,变成匆匆时光的见证者。 尽管他的故事再普通不过,远远比不上那些被讴歌赞颂的事迹。 但他仿佛看到了孩提时期的秦屿,笑着跑过高高的山,气喘吁吁但足够精力旺盛,站在山顶往下看,大笑同伴为什么走的这么慢。偶然抬头,或许也会被天上的云吸引,掉入不规则形状的谜团。 他被揉搓,被压扁,又靠着自身毅力恢复原本的形状,在痛苦的挣扎中探寻到自我的真谛。 秦屿说,他讨厌[模具]。 规规整整,但却太过死板,他喜欢自由放肆的自己,在雨中奔跑还能大笑好刺激的自己。 “学长,”秦屿偏头看着方桉,“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们一起去一次雪山吧。” 方桉有点没反应过来,但第一反应居然不是拒绝,这让他很意外:“哪座雪山?” 秦屿做出思考的样子:“唔……都可以啊,你知道的,我这人从来不做计划,也不考虑未来,走一步是一步。但我喜欢四姑娘山、玉龙雪山、稻城亚丁,我们可以去这些地方。” 方桉低头,保持沉默,很久之后才重新开口:“我不知道。” 秦屿以为他说的是雪山:“就在滨川那边,滨川西部。” “不是,”方桉平静的回答,“不是说雪山。我的意思是,我不了解你,不知道你不做计划。” 他的回应总在一些奇奇怪怪的地方,仿佛是故意抠字眼。 但秦屿却不介意这种强迫式的疑问。 “那你现在知道了,”秦屿笑笑,“你要相信,未知只是探索世界的垫脚石,它会激励你把未知变成已知,所以保持孩童一样的好奇心,好奇世界上的每一件事,自然也包括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保持好奇。 这对方桉也许是很难的事,他古板到看到活生生的生物在眼前活蹦乱跳都毫无波澜,世界上没有什么能让他感到好奇的事,已知和未知亦然。仿佛天生就是感觉不到人情冷暖的机器,在运行中变得没有感情。 “那么,你现在想好奇一些关于我的什么呢?” 方桉虽然冷漠且自知,但足够捧场:“生日吧,这样我可以送你礼物。” “哈哈哈哈,”秦屿爽朗的笑起来,“原来学长想送我礼物吗,那什么时候都可以啊,哪怕是我今天的数学题得了满分,都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能不能不要这么自信啊。 方桉突然发现,秦屿真的很爱笑。 开心时笑,这是绝大部分时候。和人交流会时刻保持笑意,温暖又亲切友好。和方桉完全相反,方桉最常做的表情就是面无表情。 不关心任何事,一切冷漠对待,一点也不温暖。 明明是天神,却没有悲悯和怜惜,只有公事公办的理性。 “我是06年的,生日是8月6日。”秦屿微笑着说。 “悄悄告诉你,我出生的那年,8月7日刚好是立秋,就在我生日的后一天。” “我在夏天的最后一天出生,是夏天的孩子。” 秦屿回答完,礼节性的反问他:“你呢,学长?” 方桉没有看他,而是看着远方的云。现在已经过了落日的时间点,云层逐渐从橙色变成紫色,又变成灰黑色。 他难得开了个玩笑:“我和耶稣同一天生日。” 秦屿微愣,思考后说:“圣诞节?” 方桉点头:“是的。” 12月25日,很浪漫的日期。 每一次庆生,都有了附加的意义。 他可以在生日那天走上街头,看行人拿着礼炮庆祝,纷飞的雪盖住了疲倦的尘埃,戴着围巾哈哈大笑,嘴里吐出白雾。 但方桉不这么觉得。 他太过理性了,因此不会思考生日的特殊性,不会觉得这个巧合是浪漫而珍贵有趣的。 这一天会和往常的每一天一样,没有任何区别。 “对我来说,生日的唯一意义就是我父母渴望的音乐家的样子从无到有,”方桉淡淡的说,不带任何感情,平静的陈述不太美好的事实,“那些由他们规定好的人生轨迹开始了运作,仅此而已。” “不,不是的。” 听到这句话,方桉有些错愕,一时间没说话。 他不知道秦屿为什么会突然这样说,也不想问为什么,一如既往的保持缄默,不过问任何不必要的事,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直到秦屿再次开口,他的疑惑,他的退缩,一并被秦屿的话堵回去,变成一颗滋长的希望。 “你降生的那一天,对我来说,是神明降临。” 觉得特别巧hhh,秦屿的生日和开文日期是同一天,是存稿的时候突然发现的,开文根本没想那么多是直接挑了一个顺眼的日期hhh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日照金山 第9章 落魄出逃 方桉没来由的笑了。 没有征兆,没有预告,什么都没有。 但是好像有一点点的感情。 这是他冰冷面具破裂出一条细小的缝的声音。 “原来你还信这个。” 他的语气里带着难得的放松,甚至将身子往后倾斜,吹着晚风,微微阖上眼。 他的皮肤被照成金黄色,边缘是一圈细细的光线,柔和又温暖。秦屿看得清他脸上的绒毛,突然想,如果自己变得很小,躺在他脸上的绒毛里,张开双臂上下左右移动,会不会很舒服呢。 也许会是睡在棉花里的感觉吧。 失重的,被紧紧包裹的。 他可以短暂放松自己疲惫的身.体,在安全又舒适的环境里得到喘息。 找一片安身之地。 天色渐晚,秦屿和方桉结伴下了山。秦屿只觉得方桉很奇怪,为什么下山非常不自然,要走一步停一步,还只盯着脚下。 “你不会恐高吧,”秦屿边说边憋笑,又觉得自己不太道德,“没事的,你可以闭上眼睛,牵着我的手,我会带你走的。” 可他没想到,方桉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我没有爬过山,也没有下过山。” 秦屿愣住了,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什么?” 方桉平静的再次陈述:“我从来没有走过下山的路,所以有点不熟练,抱歉了。” 秦屿觉得新奇,但把这归咎于方桉不喜欢户外活动,所以没想那么多。 在他眼里,方桉哪怕在家闷着几天几夜不出门,只是为了做一件事,都是正常不过的事情。 他固执又倔强,像一只小小的蚕宝宝,不断吐丝,包裹缠绕自己,仿佛这就是自己的保护壳,他愿意永远呆在里面,做清醒沉沦的自己。 秦屿甚至生出一种错觉,方桉表面上不在意任何事,但不会为任何事做出推脱或是让步,神经质的逼迫自己完美的完成任务。 他一定很会强迫自己吧。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方桉回到家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他推开门,本以为会和往常一样死寂但有安全感,但今天的氛围好像不太对。 变得压抑起来,就像强行抽掉了这个房子里的空气,让气压极速降低。 “乔姨?”方桉皱了皱眉,躯体化发作让他感觉心慌心悸,“您……” “舍得回来了?” 一瞬间,呼吸滞住。 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却是无法掩盖的压迫感。 方桉好像沉入了水底,只能不断消耗氧气,但始终不能获得新的呼吸,直到窒息感涌上全身。 沙发上的女人披散着一头长卷发,倚靠在柔软的沙发上,身上的礼服是高定的,应该是演出完还没来得及换,方桉看一眼就知道不便宜。 她从头到脚都是雍容华贵,矜贵优雅的气质根本没有随着年纪消耗殆尽,反而日益滋长。 这是他的母亲,柯荟莹。 方桉心一沉,顿感不妙,低着头走过去认错。 柯荟莹正在喝茶,把滚烫的茶水浇在茶宠上,然后自己喝了一口,语气装作不在意的轻松:“是不是你现在大了,管不住你了?” 方桉没说话。 “周末不在家练琴,跑哪去了,说。” 方桉的心跳不自觉加速,说话都有点恐惧引起的磕磕绊绊:“和同学……出去,爬山了……” 柯荟莹的鼻腔哼笑出一声。 完了。 她从开始到现在一眼都没有看过方桉:“给你布置的周末8个小时的练琴任务,应该是没完成吧。” 方桉大气都不敢喘,极力克制着身体的颤抖:“对不起……” 他知道自己在母亲眼里是做错事的错误者,不听管教,自作主张,荒废学业。这让他无助又迷茫,不知道要怎么挽回糟糕的局面,请求一个无法获得的原谅。 柯荟莹终于抬起头看方桉,那一双柔美的眸子此刻充满攻击性和压迫感。她放下手里的茶碗:“开始吧。” 方桉的焦虑躯体化好像又发作了,他开始心慌心悸,还有点呼吸不上来,只能胸膛剧烈起伏,呼吸间都是无法克制的颤抖。 绝望像蛇一样攀上他的身.体,一点点收紧,像要被活生生绞杀,失去喘息的机会。 他太过紧张,害怕,比答应和秦屿出门的时候更甚,指甲狠狠嵌进肉里,变成月牙形的红沟,这是他与自己抗争的伤痕。 下一秒,在柯荟莹的注视下,方桉抬起手,一下子给了自己右边脸一个巴掌。 “啪!” 好疼。钻心的疼,不光是在脸上,他好像狠狠扯出自己的心脏,摔打在地上,羸弱的跳动无法挽回拥有者的怜惜,只有绝情。 柯荟莹还是看着他,没说话。 方桉的半边脸都红了,他的眼睛有点发酸,能感觉到里面快要决堤的泪,但他不敢哭,不能哭。被限制了太多的身心早就习惯了隐藏情绪,痛和舒适都是如此。 每一次都是这样。明明很想反抗,很想逃,但他就像一只在幼年时期被驯化的狼崽,成长也无法抹除童年时的痛感,只要一举起木棍,他就会下意识的躲避和瑟缩。 他知道,这对母亲来说不够。她需要方桉认识自己的错误,赤.裸裸的面对,残忍的自我惩罚,让他再也不敢重演过错的范本。 方桉的手举在半空中,整只手都在发颤。 他在自己另外半张脸上,也留下了羞耻的红痕。 他的眼睑失去承受水滴的力量,不顾本人微弱的乞求与意念,让泪无情的滚落。 “可以了,”柯荟莹冷漠的站起来,那双冰冷的眼睛斜斜的看着自己的儿子,“去吧,去跪着,不到三个小时不能起来。” 窗外好像下雨了,雨滴砸在玻璃上的声音很明显,像一场放肆又不礼貌的嘲笑。 方桉走到家里唯一一面白墙前,双膝弯下,膝盖磕在坚硬的地板上。 上一次在这里跪着,还是半年前。 那时他高一,在打饭时被高二的学长撞到身子,整盘饭菜全部撒在地上。他一开始没生气,只是请求学长把饭钱赔给自己,态度很好,说话也是平平静静的。但撞人的学长丝毫不听他的话,觉得他是在无理取闹,抬手就给了方桉一巴掌。 方桉尽管很生气,但也没说什么,离开了吵吵嚷嚷的人群,独自一人重新排队,打饭。 但后来学长把事情告到老师那里,老师觉得方桉没错,但被柯荟莹领回家时,她还是罚方桉跪了四个小时。 时间好慢。他有点麻木,对这种惩罚已经无感,跪着只是肢体上的折磨和失去时间意识,内心早已破败不堪,这种东西也没法伤害自己。 窗外的雨更大了,还在打着雷。白港的夏天就是这样,总是下雨,但不到二十分钟就会停。 老天的心情也不好吗? 但今天的雨持续了格外久,甚至比一个小时还长。 方桉已经能做到在心里倒数时间,误差通常不超过三分钟。 犹豫和彷徨已经没有击垮他的能力,他觉得自己会随着时间的流逝变得强大,但忘记了自己也应该适时逃避,像炸毛应激、逃避危险的小动物。 他的心里已经数到了两个小时零三分钟。 他靠听觉辨别出柯荟莹站在二楼的栏杆边,应该是在打电话。 “方桉啊?他最近特别不懂事呢,嗯。都知道和同学跑出去玩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做了什么违背原则的事,确实该管教管教了。” “家庭教师?可以啊,他这种没有自制力又不服管教的人,也是活该被家里人管着。什么限制出行、冻结支付都试过了,真是上赶着热脸贴冷屁股。” “好嘞,你把教师的联系方式推给我,谢谢啊。” 方桉垂眸,盯着家里的木地板,眼神没有焦距。 他的身子时隔短短的两个小时又开始发颤,应该是焦虑躯体化的诱因,心脏很痛,让他喘不上气,甚至放弃挣扎,想让自己窒息,然后休克。 他的脆弱让他即使想要熟视无睹、装聋作哑,最终也没有成功实现。母亲的话还是隔着透明的距离,像飞舞的刀片,扎进他的躯壳,无情又残忍,让他一时无法思考,而是选择用沉默掩盖快要倾泻而出的糟糕情绪。 耳朵里有一道声音。 [快逃,快逃] 他是被装在玻璃瓶子里的帆船,明明向往自己的未来,想要竭尽所能让自己不留遗憾的放肆一次,但不管多么用力,不管什么方向和角度,坚硬的玻璃罩都是阻挡他的强有力的工具。 美其名曰,[庇护]。 他心里的计时还在继续。 两个小时零八分钟。 两个小时十六分钟。 柯荟莹走下楼梯,斜斜的觑了他一眼,装作不经意的说了一句:“想当初还以为你是多听话多有成就的小孩,现在看来不也什么都不是吗?” 那一瞬间,方桉自认为自己能把情绪控制得很好。 但他还是在柯荟莹毒辣的眼光中,一口气站起身,一把推开大门,不顾一切的冲了出去。 这是他第一次这么放肆。 雨水大肆的放大他的不甘和强硬,强迫式的逃离,让他终于得以喘息。过往历历在目,他咬牙,在雨幕里奔跑,好像这样就能逃离窒息。但他知道,没有用的,一切都是没用的。 雨珠很冷,很冰,一颗一颗的往下砸,他觉得奇怪,明明是从那么高的地方落下,为什么脸上一点都不觉得疼。 痛感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很重要。 仿佛这样能解放一点压抑了不知道多少年的灵魂,像阀门一样,一股脑的释放令他无数次恐惧的言语,他很短暂很短暂的不会再因为这些事情而焦虑,可以好好为自己活一次。 他一直想为自己活一次。 可他很快发现,无能到近乎懦弱的自己没有任何地方可去,像一只在下雨天被打湿翅膀的小鸟,渴望找一个能够让自己安全的庇护所,兜兜转转,好不容易找到自己筑起的巢,却发现早已被雨水冲刷得不成样子。 方桉觉得自己太没用了,不计后果的冲动行事,这也许会让事态更加复杂,他不喜欢这种失控的感觉,但发现自己正在朝着断裂的轨道快速行驶,快要受伤甚至身亡。 路边没有任何东西能给他慰籍。 方桉脱下自己的校服外套,罩在自己的头上,短暂的形成了一小块没有被雨浸染的安全地带。 外面很冷,雨没有一点减小的趋势,斜斜的飘撒到方桉胸前,把他的衬衣浸湿。他觉得浑身都是冰凉的,没有一点活着的温度,仿佛自己已经成为死去的尸体,没有生气。 被亲人羞辱大概是消耗生命力最好的方式,是反复横跳的刀刃,深扎入血肉的毒蛇的獠牙,是高空下落的雨滴,教不会人冷静。 他蹲了很久,身上几乎全湿了,落魄又狼狈,自己都觉得像失去家的流浪狗。 方桉站起身,他脚有些麻,站起来时两眼一黑,踉跄了一下,差点摔进水潭。 他本以为自己今天可能要摔个骨折,但出乎意料的,他没有倒在地上,而是倒在了一个温热的胸腔前。 如果让方桉形容,那么这就是一个有着人体最舒适温度,还带着香槟气息,一个远超青涩,却不够成熟的拥抱。 香槟的味道方桉很熟悉,但他第一次在一个人身上嗅到这种气息,晚宴的气息。 “方桉学长,”半扶半抱着他的人微微偏开头,“你原来还有半夜淋雨的爱好吗?” “……”方桉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不是,我……” 我被赶出来了。 但他说不出口,名门望族的他做不到这么没有尊严。 父母都是艺术家,他从出生似乎就带着这种不服输又看重尊严的傲骨。 但现在,他自嘲的笑笑,自己还真是颜面扫地了。 秦屿却没有问那么多。 “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个时候出来淋雨,但我猜,你应该不想回家吧。” 秦屿脸上依旧挂着他最标志性的笑容,像永远不会被雨迹冲刷的太阳花。 他热情的邀请:“去我家吧,你可以把那里当做暂时的安身之处。” 秦屿:来我家吧,我家猫会后空翻()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落魄出逃 第10章 亏欠臆断 方桉没想过,自己第一次登门拜访,就是这么狼狈的状况。 他不太满意,觉得自己应该体面一点,毕竟也是同学一场,更何况秦屿的父母可能也在家。 自己真是太冲动不计后果,小心翼翼却搞砸一切,大闹一场,搅得自己家里和秦屿家里都乱成一团。不知不觉,他又开始责备自己,一如以前每一次做出不满意的事情之后,翻出好像出了差错的环节,单独拎出来,细细回放一遍。 他的傲气和倔强,时而会适得其反,不,是大部分时候。方桉的观点很简单,否定别人不如思考自己是不是过错方,体面又优雅的脱身,再鞠躬说一句[我很抱歉]。 这是中上流人士应该有点大局观,至少他的父母是这样教他的。 这是他们眼中的尊严,可谁又知道暗处的他们会不会将尊严像骸骨一样踩在脚下,露出自私自利的真面目。 这就是方桉不喜欢名利场社交的原因。 “学长,你在想什么呢?”秦屿把方桉领进门,在拖鞋和鞋套之间犹豫,干脆不自己选,“你想要哪个呀?” 方桉回过神。 真好,至少在现在,他可以暂时抛弃那些虚伪,切实的面对一个纯粹又干净的人。 方桉最后选了鞋套,这样更方便他随时离开:“这个吧,谢谢。” 走过玄关,秦屿像小主人一样站在方桉面前领他进去,对着家里大声喊了一句:“妈!来客人了!” 厨房的水声停了,随之是一个中年女人探出头。 这就是秦屿的母亲,方桉看得出来,她虽然人到中年,但很精致和注重细节,把自己打扮得很年轻。 而且她虽不像柯荟莹一样雍容华贵,但从头到脚透出干净的气质,让人觉得很温婉有亲和力。 “哎哟,是小屿的同学吗?”秦母快速走出厨房门,“我刚刚在给小屿做蛋挞呢,还想让他明天带给你们分着吃。没想到你来了,正好能提前尝尝呢。” 方桉对第一次见面的人都会防备,被这么关心十分不自然:“谢谢阿姨,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了。”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秦母笑得很爽朗,“秦屿之前也经常带同学来家里玩,把家里搞得跟宴会场一样,多你一个不稀奇的。” 方桉不知道为什么,唇角突然不自觉的向上勾起。 秦母这才注意到方桉全身湿透:“哎哟,怎么淋成这样,秦屿,快带你同学上去换衣服,别着凉了。” 秦屿一口答应下来,扭头对着方桉一笑:“走吧,我们上楼。” 方桉在走在木制楼梯台阶的过程中,已经想好了五种拒绝方式。 最后他选定了最佳的一种。 “不好意思,”方桉站在二楼露台上,特意往下看了一眼,确认秦母看不见。他朝秦屿鞠了个躬,“很感谢你的好意,但我没有带衣服来,我……” 话还没说完,秦屿突然哈哈笑起来。 方桉很疑惑,还带着一些话被打断的不舒服。 强迫症让他很想把剩下的半句话说完,但他似乎开不了口。 他就是这样,不想打断兴致大起的别人,但在自己想要多说几句的时候,被打断了也不说什么。这是他学习礼貌社交最基本的要求,他已经牢牢记在心里,扎得根深蒂固。 早早发芽成熟的根茎,看似扎到很深很深的地底,顽强不能摧毁,但若真的用手向上拉扯,所有深扎的根都会从中间断裂,只留下一些白色的根须在泥土里。 这是他的惯用手段,挣脱不必要的部分,保全自身的大部分。可他常常会想,失去根的自己,要用多少时间重新长出根须,自己又能靠着他们活多久。 这是一个难解的问题。正如他面前这个人。 他的笑点总是很奇怪,无序到像是人身上不规则的穴位。 但他觉得,如果自己深入了解,总会知道这些穴位的精确位置。 可他太过犹豫了,根本不想从头开始了解他自身。 “学长,你怎么拒绝人都有一种相亲失败最后说一句[我们不合适]的感觉啊。” 方桉有点无语,小声把话题又拉回换衣服上:“我身上是湿的,会弄脏你卧室。” 话完整说出口,方桉终于松了一口气,感到一丝小小的满足和放松。 “嗯,对啊,”秦屿好像有着自己的理解频道,“你身上是湿的。” 方桉:“?” 秦屿理所当然的看着他,一把拉过方桉,往自己房间里塞:“所以才要换衣服,你要是今天感冒了,明天就别想上课了。” 方桉无话可说,所以选择保持沉默。 秦屿听进去了他刚刚的话:“你没带衣服,没事啊,穿我的。” 方桉有点震惊,抬起头睁大眼睛看着他。 他真的非常不习惯这种热情。正如深海鱼不能游上浅海,长期所处的海底生活环境让他习惯了海水的高压,来到低压的浅海,就会爆体而亡。 没有一丝退路。 赌上自己的生命太过严重,虽然这有点夸张,但方桉一向会把糟糕的后果无限放大。 他还是觉得这样不太好,过不去心里那道坎:“算了吧……我还是回家……” 话说到一半,才想起自己现在无家可归。 他又沉默下去。 秦屿看得出他的别扭。 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柔软可信一点:“方桉学长,你是觉得亏欠,对不对?” 方桉一怔。 他不习惯被人直接这么戳穿,像被水浇破的糯米纸,全部蜷缩在一起,化得一干二净。但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符合秦屿的想法,甚至可以说是想象,他接受不了那股水流,在融化之前,自己就会变得千疮百孔。 他觉得主观臆想是最难掌控的东西,总会有一些奇奇怪怪的论断,出乎人的意料,有时候可以说是天马行空,没有理论和现实依据。他的理性让他有些排斥这种臆断,想打断,想摧毁,即使这个人是秦屿。 他大多数时候都会选择沉默,克制自己不加入这种“主观”。 秦屿的这句话,让他不自觉皱起眉头,可自己明明就是这样的想法,就是这样被他戳穿。 不得不说,他的主观和其他人不一样,不是无厘头,而是真的能够切切实实的看破一个人,然后一点点撕开他防护的蛛网。 方桉的神色有些冷:“你怎么能确定我是觉得''亏欠''?” 他知道自己失态,面对同学应该友善亲切,而不是摆起脸色和架子,给人一种不好相处的感觉。他过往十多年的受教育仿佛早就把他固定在了同一个轨道上,让他不得不按照“正确”的方向行驶。 他讨厌这种感觉。 不光是规束,还有心思暴露。 “我能看出来,”秦屿说,“你不喜欢欠别人的人情,不喜欢必须要被迫保持稳定来往,最后费尽心思还别人的人情。” “相反,你很疏离,保持人际关系对你来说不能叫难,而是让你感到不习惯和厌恶。你会拒绝别人对你的''过度关心'',因为这样会让你觉得亏欠,想偿还,但发现自己没有合适的方式,大部分时间也没有足够的能力。” “当然啦,还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我能看出你很要强,倔强的不想让别人帮助,觉得自己能处理好所有事情,所以选择一个人承担。但学长,这样是很累的。” 秦屿扬起一个微笑,仿佛不在意一般,他的手指向方桉:“学长,你有焦虑症,对不对?” 方桉这回是真的被他的话惊住了。 他是怎么知道的,明明自己藏的很好。 “你看,你的手都抖了。” 方桉很懊恼,自己不应该表现得这么明显的。他不断反思自己,复盘每一次过程,最优解总是摆在他的面前,但自己好像每次都不知道为什么会错过。 他站在秦屿面前,觉得自己简直就是被放在了医院的X射线下,露出森森的白骨,整个人被看得一干二净,不留一点那些曾经被自己藏起来的东西。 肯定是因为自己太冒失。 秦屿终于放过他,选择略过这个让方桉感到糟糕的话题:“走吧,去我房间。” 末了,又补充一句。 “如果你觉得亏欠,那就短暂的丢掉自己的社交礼仪好了。” 最后,方桉还是进了秦屿的房间。 房间和他想象的一样,很干净,和其他男生房间不知道从何而来的异味不同,他的房间摆了香薰,整个房间都是乌龙茶的味道。 装修风格是后现代风格,简单但又高级,看得出主人家很有格调和艺术素养。 下一秒,方桉又觉得过失,他不应该这样到处审视别人的私人空间,这很不礼貌。 秦屿很热情,一下子打开全部的衣柜门,仿佛对自己的**一点都不在意:“学长,你看看你想穿哪件,都可以拿哦。” 这人好奇怪,对每个朋友都怎么坦诚吗。 方桉很不自在,没看其他衣服,辨别出熟悉的颜色后,从衣柜里拿出一套校服。 秦屿失笑,但对他的选择没说什么。 “那学长你先换,”秦屿保持对他的风度,“我去外面等你。” 校服他很熟悉,所以换得很快。 秦屿第一次知道,原来校服制服在一个人身上,会有庄重和成熟的感觉。仿佛他穿的不是普通的制服,而是高定西装,游刃有余的处在名利场。 “好像大了两码,”方桉小声嘟囔,不知道秦屿能不能听到,“会不会看起来很奇怪。” “不会啊,”秦屿的听力出奇的好,“没小就好,不然怕你穿不进去。” 他看着微微低头的方桉,一股奇怪的心思突然涌上心头。 他好漂亮,怎么能这么漂亮。 秦屿不想冒犯这种漂亮,但与生俱来的对抗性和叛逆让他没经多少思考就开了口:“方桉学长……” 谁料方桉原本低垂的头突然抬起来。 他知道这样不礼貌,但还是把话说出口:“你能不能不要这样叫我。” 太生分了。 我已经把你当作朋友了。 他没逻辑的思考,自己都控制不了自己乱飘的思绪,就像抓不住天上的云。 这次换秦屿愣住了,他下意识问出口:“那怎么叫?” 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很奇怪,过于近了,还让人觉得很热,一定是夏天的原因。 秦屿比方桉高半个脑袋,方桉在他眼里像只不知所措的小鸡仔,眼睛迷茫的眨了几下,最后瞪着眼睛看他。 没有思考,他自作主张的低头,微微俯下身,压迫感很足。 方桉的呼吸和心跳有一瞬间的加快,他控制着它们,尝试让它们归于平静,但总是失败,一次又一次的失败。 最后只能抬头,直视秦屿的眼睛,装作自己没有被影响。 “桉宝?” 其实他俩现在也不算在暧昧期吧,如果是的话也太快了,给人暧昧的感觉大概是因为秦屿真的很毫无保留,他很“喜欢”方桉,面对方桉也是把他当玩得好的朋友的hhh()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章 亏欠臆断 第11章 洗涤距离 太近了。 他第一次和另外一个人离得这么近。 更何况这个人是秦屿,是让他想保持距离又不断靠近的人。过度的接近超过了他心里所能承受的安全距离,整个人拉起红色警报。 这是事态失控的前兆,他没办法提前防范,最后只能被迫接受,然后让自己别扭好久。 短暂的几秒里,方桉丰富的内心活动已经快要冲破冰冷的面孔。 他之前和姜一晏,都没有这么近过。最多最多就是他们两个一起去滑冰,姜一晏不小心摔了一跤,整个人扑到方桉身上。 他自认为自己保持得很冷静。 但实际上,他不能控制自己的任何动作,包括呼吸心跳。 在秦屿眼里,他整张脸都快红透了。 饱满鲜丽的嘴唇随着呼吸起起伏伏,又在下一秒不自觉的抿起。睫毛好像是因为太过紧张,居然在发颤。他们离得太近,秦屿甚至能看清方桉脸上的绒毛,短短细细的,不均匀的分布在他的脸颊上。 呼吸声此起彼伏,就像两张交叠的纸片。温热的气息,带着一点点湿润的水雾,击打对方的面庞,几乎要让人失控。 方桉一瞬间被这距离和秦屿毫不掩饰的呼吸冲昏了头,他一下子往前推开秦屿,使他被迫退后两步。 方桉的胸膛剧烈起伏,好像是呼吸困难的表现。他别扭的别开脸,脑海里还没想好措辞,就先来了一句:“对不起……” 秦屿有点难过。 但不是因为方桉推开了自己,而是他那下意识说出口的三个字。 为什么他总是会下意识的道歉,明明这不是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情,他也没有做错什么。他的道歉似乎是过度又无厘头的,但正好应了秦屿那句推论,他是觉得亏欠。 人是很有分寸的动物,总是在接近之后开始追忆每一分距离的确切数据,认真测量,精准计划,最后靠着自己的理性判断,找到最合适的社交距离,决定是更进一步,还是远远退去。 但不知道是不是病理性的强迫,方桉的距离感超过了一般人,他对距离的要求更高。超出自己计划范围的行为,会被他贴上“错误”的标签,第一时间被自己否定,然后马上做出应对方案,或者说是补偿。 他最常用的方案,就是道歉,为自己的行为做出合适的回应。 “学长,你不用道歉。” 秦屿可没那么多花花肠子。 他向来不计后果,上一秒做出的事情下一秒就能抛之脑后,不想对自己的任何一句话负责。如果正常行为让别人感到不适,也只是会假笑点头,转到背面就开始模仿那人刚刚的神态做鬼脸。 他向来是有话直说的性格,这也造就了他的不内耗和热情洋溢。 方桉回避了他的眼神,快速和他拉开距离:“别这么叫我。” 秦屿很不解:“为什么,姜一晏都这样叫啊。” 方桉微微皱眉:“我和他是……” “秦屿!哎你下来!” 秦屿没听完他的话,转身靠在护栏边,半个身子探下去:“怎么了妈!” 秦母端着烤盘,在下面带着一张笑脸,朝楼上大喊:“蛋挞烤好了,你们下来吃两个!” 秦屿回头,看了一眼还靠在墙边喘气的方桉,没纠结那么多,跨步过去,一下拉住方桉垂下的手:“这样能接受么?学长,我们下去吧,我妈妈很擅长做甜点的,一定会让你觉得比蛋糕店的好吃。” 方桉不知道说什么,只是点头,沉默的跟他下了楼。 秦母很热情,分了方桉好几个蛋挞,甚至还给他打包让他带回去吃。 意识到一直打扰别人家不好,方桉没待多久就出了他们家。 但接下来的问题是,自己根本没地方可去。 现在回家肯定是要承担更严重后果的,除非在外面等到母亲消气。 再三思考,他在路边打了个车,目的地是学校。 坐在车上,他才想起来,自己身上还穿着秦屿的衣服。 他宿舍里有衣服,自己应该及时把这件换下来,给他洗干净,然后亲手还给他。 他把未来的两个小时,都给自己规划好了。 这种被安排妥当的感觉让他很有安全感,就像饿极了的小老鼠突然被放在米缸前,他不用再为接下来的未来担心,按部就班就是最好的安排,在他眼里是恩赐。 可直到回到宿舍,他才发现事情没那么简单。 因为是周日,学校洗衣房没开,洗衣机用不了,要想洗衣服只能在宿舍手洗。 方桉犹豫了下,在手机上编辑了一条信息。 [秦屿同学你好,因为学校洗衣房周日没开,所以暂时不能帮你洗衣服,在此申请两天后再归还衣服,特此感谢。] 隔了半天,又一个字一个字的把这几行字删去。 太奇怪了。 很刻意,目的性过于明确,明确到会让人感觉不舒服。咬住嘴唇又松开,他的刻意就是留下的红痕,时隔很久都浅浅的留下一个印子,痛感在隐隐作祟。 他对自我的社交要求是,要让别人在与自己相处的过程中感到舒服。他不喜欢那些可能会让别人不舒服的事情,同时觉得这种行为会让自己的社交崩盘。 这是他小心翼翼的根本原因,理智中少有的感情。 他从来没有想过,和真正交心的朋友相处应该是什么样的。 哪怕是和姜一晏,他都有所保留。 关上手机,方桉有些烦躁的抓了抓头发。 淋雨太难受。他拿了换洗衣服,走进浴室冲了个澡,把身上秦屿那件大了一码的校服脱下来。 他还是打算用手洗干净这件衣服。 倔强又固执,像个追求仪式感的孩子。 他在心里给自己找了一个小小的借口——大概是因为这件衣服是秦屿的。 他很快遇到了难题。 方桉头发都还是半干半湿的,就开始翻来覆去看那件衣服,想下手,又悬崖勒马的收回来。 他满脑子只有一个声音。 这玩意儿怎么洗啊。 许久之后,打开水龙头,往盆里注水。 他几乎从来没自己动手洗过衣服,都是乔姨帮忙洗。就算是住校必须自己洗,他也只会把衣服放进洗衣机里,然后在旁边干等。 父母的观念和其他人不太一样,教育方桉是中上流阶层的人,这种小事不能自己动手,会降下身份。相反,要用钱买别人的时间。 方桉觉得自己好像把事情搞得一团乱,心里有点不快。 他明明很精益求精的。 想起来要放洗衣液,他又开始满卫生间找公用洗衣液,半分钟之后发现不知道要倒多少,只好铺满了半件校服。 等明天再买十瓶补给室友吧,他心想。 他的手碰到水,很冰,很凉,好像要让手上细腻的皮肤全部崩开,然后裂出缝隙。一边想,又觉得自己矫情。 手刚下水没多久,方桉的动作突然顿住。 什么声音。 “咚咚——” 方桉从卫生间探出半个身子:“有人在外面吗?” 他原本下意识直接开门,又发现自己的手还是湿的,转头去找手帕,干干净净的把手上的水和泡沫擦了。 “来了……” 他拉开门,下一秒又愣住。 他迎面对上秦屿的脸。他脸上还有水珠,手上的雨伞还在滴水,衣服也湿了一点,看起来有些风尘仆仆。 两个人足足这样面对面对视了半分钟。 方桉脑子里闪过自己十年间学过的所有待客礼仪,最后在顷刻间全部如废墟般崩塌。 就是这种感觉,所有事情全部脱离掌控,字符变得轻飘飘的,从纸上剥离,开始在眼前游走盘旋,最后像边缘被熔断,一点点消失在目光所能到达的视野。 侧身迎接,屈膝礼,鞠躬,摊开手示意,然后还有…… 他的眼睛好漂亮。 和方桉的眼睛不同,他的虹膜颜色很深,方桉则很浅。秦屿的眼睛总是亮亮的,就像上帝的画像师在画他的时候不小心多点了几处高光。 “你好?”秦屿张开手在方桉眼前一晃而过,“怎么了学长,怎么呆住了。” 方桉的脑子很乱,一时间有点无地自容,一些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小动作被秦屿尽收眼底。 最后还是决定先请秦屿进宿舍:“你先进来吧。左手边第二张是我的床,你可以坐,但是舍友的没经人家同意就先别坐了。” 秦屿看到他冷淡的小主人样子,没忍住笑了下。 方桉自动忽略他的笑,语气不带什么波澜的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的。” “猜的,”秦屿没去坐方桉的床,跟在他屁股后面转来转去,“我在二楼看到你打了辆车,我猜你应该是来学校,就过来了。” 秦屿的话很多,想到一个话题就能引伸出很多,但却没有让方桉感到不舒服:“我一开始是去你们教室,没看到你,就想着来宿舍碰碰运气,就看见你啦。” 方桉一时没接话,过了一会才开口问:“那你怎么知道我寝室门牌号?” “颜惊莳给我说过呀,你们在一个寝室嘛。” 方桉无话可说,见秦屿坐在上床下桌的椅子旁,丢下一句“你先坐会,我洗衣服”,就转身又进了卫生间。 结果秦屿坐在椅子张,直接隔空对着方桉喊了一句:“学长,你会洗吗?” 方桉沉默了下。 他转过身,神色有些冷,带着一些被戳穿的不满,又保持疏离的礼貌。他自己都觉得语气不太好:“你为什么觉得我不会洗?” 好吧,其实他就是不会。 冷硬是他保护自己的方式,就像自然界中每一种生物都会在特定条件下触发保护机制。经过十多年的积累,他已经能够做到对关系一般的人保持礼貌的同时又不过多交流,浪费彼此的时间。 可他心里犹豫又矛盾。在他心里,秦屿和那些他想保持距离的人不一样,他明显更能接受与秦屿的交流。但矛盾的点又在于,他和秦屿的关系没有到那种能够肆意大胆交流的程度,而他这个人又太过热情,被冷落了也丝毫不在意。一来一回,倒让方桉觉得亏欠。 “还是猜的,”秦屿站起身,走到他身后,“你怎么说也是个小少爷,家里会让你自己洗衣服么?” 方桉再次沉默了。 他伸手打开水龙头,结果用力太猛,水流开到最大,向四面八方溅射,全都溅到方桉身上,他下意识惊呼一声。 下一秒,他余光里看见秦屿快速上前,侧身挡在他前面,伸长手去关了水龙头。 “什么鬼啊,”他倒是自己先笑了,转过头看方桉,“怎么做出一副挡子弹英勇就义的样子啊。” 方桉难得的也笑了:“身上湿了吗?” “没有,”秦屿甩甩手,再次跟他确认,“学长,你不会洗衣服对吧。” 方桉有点疑惑的点头:“你不是知道了?” 秦屿很突然的轻笑了一声。 就在方桉疑惑的时候,他站在方桉身后,两条胳膊圈住方桉瘦小的身子,把他整个人环绕在自己怀里。 他的体温很高,即使淋雨了也不觉得冷,倒是方桉,身子凉的都快没温度了。秦屿身上乌龙茶的味道和他的人一起靠近,完完全全的包裹住方桉。 方桉呼吸一滞,有点呆愣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好像失去了思考能力。 心跳好快。 “我教你吧。”秦屿的话轻飘飘的,像是气声。 他呼出的鼻息全部打在方桉的侧脸,痒痒的。 好烫。 方桉脑子里只有这一个念头。 偏偏秦屿仿佛对自己的靠近不是很自知,依旧保持着过近的距离:“这个距离,可以么?” 方桉的身子有些轻微发颤,但还是很快接受了他的行为:“嗯。” 秦屿比他高半个头,这样看很有压迫感。 秦屿的一双大手握住了方桉纤细的手腕,洗衣盆里冰冷的水和他手上的温度形成了很大的反差,像云端和地底。 “桉宝,你的手好小。” 其实这对是有点体型差的~秦屿要比方桉壮实很多(?)因为他健过身,而且长得很高,快一米九的样子~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1章 洗涤距离 第12章 一己私欲 秦屿对方桉这个人的感觉很奇怪。 但实话实说,他在见到方桉这个人的第一眼,就不自觉的想要靠近。 行政楼那天,方桉离开之后,秦屿一个人回头。方桉清瘦的背影刻在他的脑海里,如果硬要比较,那就是比上课记的知识点印象还要更深刻,相比那些他不想动脑记的公式定理,这个背影他不想忘记。 在不知道他是谁、他几年级、他是学什么的时候,秦屿就想认识这个人。 他像个青春期的怀春少女,被一个陌生少年占据脑海。 可这同时他又很不满。在他过去的十六年人生中,他一直认为自己是一个不被感情困扰的人。这个感情包括友情、亲情,也包括爱情,他从来不会在这些感情上浪费过多时间,更不会让它们占据大脑。未开始的就避免,已经开始的就适时抽离,或者是保持理性。 这是他第一次“为情所困”。 秦屿的理智告诉他,他不应该在一个不熟悉的人身上浪费太多时间。 结果校庆表演那一天,在后台候场的秦屿一看到在台上拉着小提琴的方桉,就知道,自己注定要被这个人牵着鼻子走。他在那一瞬间就把方桉和姜一晏口中那个“清冷又勾人”的小提琴尖子生对上了号。 他没有说谎,只是第一次意识到,原来他们早就见过了。 在共友的言辞里,他认识到另一个他是怎样的人。 秦屿很热情,这点毋庸置疑。他没有刻意,只是发自内心,他不断靠近,估算自己的吸引力。 方桉的反感很少,更多是不解,他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人对自己这么热忱,甚至会觉得亏欠,盘算着要什么时候把这些好意还回去。 他们两个不约而同的别扭,又竭尽所能的互相吸引。 宿命论碰撞的尘埃灰烬。 他不能控制的,总是下意识靠近方桉,可又总在事后发现,自己和他的距离好像太近了。 正如现在。 他们两个的体温交缠在一起。秦屿听见方桉极轻地“嘶”了一声。 他盯着方桉淡粉色的唇瓣,突然有一种冲动。 想吻上去。 但这冲动被他压抑下去,像将落未落的一滴雨,他没有让方桉知道。 “可是真的很小啊。” 他都觉得自己过分了。秦屿把手指插.进方桉的指缝里,握住,然后张开。 像他们的体型差一样,秦屿的手比方桉的大了整整一圈,握住的时候能把方桉半个手都包住。手上的青筋突起,爆发出一种隐秘的性感。 “好了,”方桉挣脱秦屿的手,神色有些不自然,“你可以出去了,我自己来就好。” 秦屿分明看到他脸红了,忍笑:“要不我来吧?” 方桉很倔,板着一张脸:“我来就好。” 像只小猫,被踩到尾巴了一样。 最终就是秦屿一边觉得方桉可爱,一边举起双手笑着退出洗手间。 翌日上午上课时,班主任通知学校在月中下旬要组织研学,高一高二每个人无特殊情况都要参加。 润菁每年都有研学,但形式跟其他学校不太一样。学校会提供五到六个研学地点,包含国内外,费用从几千到几万不等,供学生自由选择。 方桉家里对他的研学选择是少有的放任,只要他选好想去的地方家里就会出钱,但条件是要对自己的选择负责,如果研学不满意是没人听他抱怨的。 通知完正事是下一件正事——下周的运动会该报名了。 润菁往年都是校庆紧接运动会,学生其实不用通知就已经猜到了。 只不过他们学校运动会强制要求每个人报名参加,每个人至少一个项目,最多三个项目。这对方桉这种不爱运动的人来说简直是灾难。 方桉看到旁边的同学都在到处问附近的朋友都想报什么。方桉没人理,自己一个人在位置上发呆。 他真的很爱发呆,尤其是脱离人群的时候。 那种感觉就像被装进玻璃做的真空罩子里,足够透明,看样子能与外界轻而易举的联系,却听不见一点声音。他安静到了极致,像是因为知道真空不能传声,索性放弃开口说话,不抱任何希望。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大概是很突然的大脑失控,短暂的解离,方桉拿出了手机,打开微信。 ——盯着一个聊天框,无意识的放空。 他的手指原本悬着空,一个走神,就不小心触到了对话框。 他微微蹙起眉。冒头的强迫心理敌不过苦苦支撑的理智,看到仅有的几条白绿对话,突然很想突兀的开启一段聊天,发几条新的消息。 就像他看到自己整整齐齐的鞋带,会难受,不舒服,总觉得哪里系得不太好,然后蹲下身,拆开,反反复复系好多遍。 不应该这样做,方桉想,自己和他明明不熟。 他纠结得就像是早餐打了一碗粥,不知道加盐还是加糖,尝试找到自己的固定口味,可不断失败。 他好像总是这样失败,在任何事情上。 方桉叹了一口气,把手机摁了熄屏。 他望向窗外。教学楼边上种的很多树层层叠叠的堆在一起,方桉像发呆一样盯了好久,发现了不同树叶细微的颜色差别。以及风吹动那些树叶时,枝条晃动的方向和角度。 在下节课上课铃响起的一瞬间,方桉可算收回目光。 很巧,他们学校的上课铃是梁祝,但是钢琴版,而且为了做铃声节奏改变得太严重,他听不出是哪个情节,只大概知道是呈示部。 有时候他真的觉得中国古典艺术中的“留白”手法真的很伟大。 就拿《梁祝》来说,他怎么也想不到,到底需要什么样的歌词,才能配上这样的作曲。 文字的力量无疑是强大的,典雅,含蓄,短短数字就是一个故事。可当旋律的真正寓意撞击在大脑的听觉神经,音调的起承转合,早就已经胜过了说不清道不明。 可美和意境真的不能争论高低,方桉想,他第一次发现自己原来会沉浸于上课铃。 老师已经走进教室了,他把手机收进桌箱,可还没放稳,就感觉手机震了一下,不是错觉。 他一直开的是震动。 方桉看着台上的老师,翻开书,即将要喊出上课,但却莫名其妙的停顿了一下。这一停顿就接近半分钟,因为他又找不到自己的翻页笔了,在讲台上四处搜寻,很大声的询问教室里的学生们。 违背自己多年来上课不看手机的原则,方桉用这辈子最快的速度——比120bmp还要快,摁下开机键,在屏保页面看到了发消息的人。 [好像叫秦屿]:[前辈——你运动会报了什么项目哦?] 台上的老师最终没有找到翻页笔,让课代表跑去办公室找,打开PPT先用手操作:“算了,我们现在开始上课啊……” 方桉的理智告诉自己,他真的应该好好上课了。 可他总有一种奇异的想法,近乎神经质,让人无法理解,包括他自己也无法理解。他觉得秦屿是上课前发的消息,而这一节课才即将开始,如果现在回复他,是不是相当于他没有迟到,没有晚一节课的时间,他是不是一个准时的人。 是吗?也许是吧。方桉对时间的掌控欲近乎偏执,时针已经转过了八点还是没有打上课铃他就会皱眉,公交车晚了五分钟会焦虑,害怕不能按时到达目的地。像一张永远绷得紧紧的弓,即使压力太大即将断裂,他也会握住弓上断裂的裂痕,靠这种方式让自己始终保持完整。他觉得只有这样自己才会完整。 秦屿也很奇怪,他不但能打乱让自己保持完整的程序轨道,又能重构,以至于到最后那段计划变得跟从前完全不一样,变成分叉的路,但踏在上面会有另一种奇妙的感受。 好像也没有那么坏。 “你们先自己预习一下15到16页……我们班进度都算慢的了,其他班都快上到第二单元了……” 当方桉抬起头时,阳光突然不再纯粹,裹挟了初秋的生命力,被窗框切割成好几块,照到他脸上时也无法解答人类的复杂情绪。 知识点很晦涩,他不想去懂,理解是困惑的,是痛苦的。方桉不敢笃定自己是否愿意下定决心去靠近另一个生命个体,说到了是否又会做到。当关系越近,分离和矛盾就会越痛苦,触手可及本来就是一件会反噬的短暂美丽。 方桉的观念就是这样,这让他很难建立和发展一段亲密关系。 但至少他现在不用考虑,同学情的难应对程度总好过其他——这种关系孱弱到大部分保质期只能维持三年,毕业就消失不见。 可他的谨慎性格和焦虑病症摆布着他的行为,最终还是思考了很久,才终于想好怎么回复,慢吞吞的打下一行字。 [哦哈哟学长]:[你叫我前辈干什么?] 另一栋教学楼里坐着的秦屿抽了一口气。 有点无语,但好想笑。 结果他下一秒就被语文老师点起来:“哎,最后一排那个!” 秦屿手忙脚乱的把手机塞进桌箱里,一本正经的站起来,心虚的说自己在找东西。 方桉很快发现秦屿没理他,结果他是真的疑惑。前辈不应该是那种比较有成就的,在某个领域的先行者吗,自己没一点符合吧。 [好像叫秦屿]:[我的桉宝……要不你去搜一下日语里的“学长”怎么写?] 这回换成秦屿半天都没收到消息,这一等就是四十分钟。他原本不怎么抱期望,结果就在下课铃打完的那一刻准时收到了提示音。 [哦哈哟学长]:[嗯。] 秦屿刚想打字佯装吐槽他一节课就憋出一个字,就又跳出来一条消息。 他一下子愣住了。是条语音。 秦屿在脑海里思考了半天,觉得方桉怎么都不会像是聊天发语音的人。他比较内敛,线上聊天就是为了减少复杂的情绪外露和情绪上的交流,相比起语音,冷冰冰的文字显然更好。 他非常干脆的起了身,把旁边的同桌吓了一跳:“我去你有病啊,突然站起来是诈尸了吗?” 靠窗边只有一条过道,他刚好挤在里面,秦屿给他头顶来了一下:“滚,让我出去。” 秦屿在班门口转了半天,犹豫许久,终于找到个最完美的地方——楼梯间旁边的露台。 学校给露台装了黑色的栏杆,能看到楼下种的梧桐和银杏。现在是绿色,秋天会变黄。 秦屿背靠栏杆,整个人看上去很放松,手臂懒懒的搭在栏杆上,一条长腿弯着做支撑,另一条自然前伸。制服裤子很宽松,版型又能修饰腿型,但这些对秦屿可能都没什么用,他的腿本来就好看,又长又直,裤子版型顶多算点缀。 他那一头微卷的中长发在风的作用下一晃一晃的,耳朵边的一抹绿色时不时露出来,又被黑色掩盖,像一片苦苦支撑的森林。遮住眉眼,但是盖不住高高的鼻梁。 秦屿一瞬间有点后悔,自己为什么没带耳机。 他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方桉发过来的语音想一个人偷偷听,即使他不知道他说话的内容,即使这好像不是一件不能暴露在阳光下的事情。 像要掩盖犯罪的证据,又像保守一个不能说的秘密。他的私欲支配行为,可又突然犹豫,方桉和他只是同学,这种占有欲是病态的,不该出现的。他不该这么越界。 抿起嘴唇,被风吹松开的一瞬间,冒出了一种更加过分的想法。 如果不只是同学呢? 这个变本加厉的意念把秦屿自己吓了一跳,赶紧闭眼又快速睁开,往露台外的绿植看,想转移注意。 快上课了,秦屿意识到再不听就来不及,把手机音量调小,靠近在耳朵边,可脑子还是乱的。 吸气,又吐气,这是他体内的气流终于经过了整个人,是焕然一新的一刹。 方桉的声音出现在耳边。 “わかったよ,後輩。” 方桉的声音清冷却温和,尾音带着笑意,是秦屿从来没有听到过的。即使原本的音色被收音设备扭曲变形,还是很清脆,每一个音都砸在秦屿耳边,传到大脑,像失控了一般,弄得他心脏跳得比语音里的平片假名还要快。 秦屿一瞬间愣住了,反应半天,缓慢的把手机从耳边拿下来。他知道这是日语,但没学过,不知道意思。 他下意识看了一眼屏幕顶上的时间。显示的是还有一分钟上课,但说不定短的多。 秦屿操作手机的速度变慢了,迟钝的长按,按下“翻译”。 比翻译先来的,是上课铃。 在《梁祝》舒缓的旋律中,他悸动的心被安抚,刚松了一口气,就看到翻译给出的一行小字。 [我知道啦,学弟。] 过了好久,秦屿才知道,学校的上课铃截取的部分是[草桥结拜]。 是他们第一秒相爱。 吵吵闹闹的背景音,风经过身体的凉意。听过的同一首上课铃。 秦屿知道,这是方桉密不透风的死气躯壳里,好不容易从细微缝隙里逃出的玩心。 像生机。梦想中的生命。 迟来的国庆快乐和迟来的更新(。)小宝们有没有出去玩呀,我来济南惹! 写着写着发现方桉这种对一切都要求非常高、非常精细的人,想把一切都变得有把握,在感情上的控制欲也会很强诶。但是隐藏在清冷淡漠的表面之下,几乎没有人见过(没关系等到中后期我们都能见到了:D)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2章 一己私欲 第13章 乱与纠葛 后来,秦屿还是从方桉口中问到了两件事。 一是他为什么会说那句日语。 他是在大课间的时候,一解散就跑到高二年级,找到他的班,在人群里一眼看到了方桉。 他的头发因为运动变得松松垮垮的,那缕挑染的粉色头发在风里飘来飘去,好像很难抓住。 秦屿当时大跨步上前,或者说是跑。到了方桉身侧的一瞬间,抬起手,像其他人故意欺负女生那样,一下子把方桉要掉不掉的发绳扯下来。 “喂……” 又是第一次听到他发出新的声音。 方桉有些错愕,但没有生气,往自己脑后摸了摸,手又放下来。方桉的头发和他这个人完全不一样,是软软的,一下子搭在肩头,发尾弯曲蜷缩起来。 方桉的脸在阳光下显得更白,当眼眸里藏了困惑又纵容,就像变得单纯,望向他时很漂亮,好似携着光。 他好像是世界上最纯粹干净的人。 “送我啦。”秦屿刹住步子,呼吸比平时沉了一点,但笑得张扬明媚,甩了甩手里的发绳,是卡其色的,最简单的款式。他说得镇定自若,给人一种熟练挑逗的感觉,可方桉明明看到他藏在发丝下的耳朵尖红了。 他没戳穿,默许了。 秦屿挑眉:“你都不反抗一下?” 方桉很平静,语气淡淡的:“我那里还有啊,又不缺这一根。” 秦屿可算切入正题,问他昨天语音的事。 “百度翻译现搜现学的,日语又不难。” 秦屿只说了个“好吧”。回到班上,看着手里的发绳,觉得戴手上太明显,找了半天,最后塞进制服内侧的小口袋里。 第二件事是他早就问过的,运动会报了什么项目。 润菁的运动会有点神经,项目特别多,什么游泳马术击剑甚至是高尔夫都有,但是要求每个人至少有一个项目,最多不超过两个,说是什么全民 运动。 方桉是打字告诉他的。 [先輩]:[我报了冰球。] ——秦屿又把他的备注给换了,就是嘴里说出来的那个。 秦屿有点心机,一直一直都在等方桉反过来问自己“你报了什么”,可他一直一直什么都没说。仿佛回复之后就消失,听到问题就默认,不想交流,不想思考,耐心不怎么富余。 是渣男吗。 秦屿冒出这个想法的时候,觉得有点冒犯,但过一会就觉得没什么问题。 被称作渣男的方桉丝毫不知,在姜一晏凑过来问自己的项目时,又重复了一遍。 “冰球吗,好酷哦!”姜一晏把眼睛睁得大大的,黑色的瞳孔里有亮亮的光,“你居然会这个哦,我从来没见过你玩。” 方桉盯着他的眼睛,思考它为什么会这么吸引人,又到底会吸引谁:“我学过一点,之前冬天到瑞士找我小叔,是他教我的。” 姜一晏重重点头,见他没有说到另一个重点,瘪了瘪嘴:“我觉得冰球很帅很帅诶,在冰上穿梭,像雪域里最灵活的小动物。如果技术比较好,还能做那种帅帅的技巧,球棍一挥出去简直像艺术表演一样,观赏性好高!” 方桉只是微笑,然后时不时点头。 那年冬天第一次学会冰球的时候,小叔就夸他打的很漂亮。不是技术上的漂亮,是观感。方桉长的高瘦,站在冰上就像一颗雪松,即使头盔罩住脸,还是会被他的身姿和优雅从容的仪态吸引。瘦弱却不羸弱,反而有一种坚韧的美。 滑冰时的双腿隔的有点远,细而长,捏一下就会碎的样子。一前一后,简单而又重复的动作,却比芭蕾舞还好看,灵动到像是一种诱惑。 支撑整个身子好像过于纤细,但不知道其他时候会怎么样。 等夸完方桉,姜一晏终于想起来:“不对哦……颜惊莳报的好像也是冰球来着?” 方桉还是没说话,姜一晏已经开始自顾自的脑补,最后说出口的话有点奇怪:“我有点期待你们两个一队啦,两个大帅哥站在一起绝对好看,说不定还会有肢体接触,哇——” 他的尾音拖的很长,方桉感觉他的话已经变味了。抿着嘴唇,再松开,为了不显得太过绝情:“你别多想,我们应该不会有纠葛的。” 末了,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突然加了一句:“我大概率不会和任何人有纠葛。” 姜一晏更好奇了:“你指的是男生?还是男生女生都有啊。” 方桉垂眸,看着自己桌上没完成的课题,捏着圆珠笔的手指紧了紧,半天没回复他。 姜一晏觉得,他好像是在发呆,发了很久的呆。 其实不光是姜一晏,方桉自己都觉得这反应太不自然,太不淡定。他明明没必要,也不会想这么多,干脆的回答,结束对话,像从前一样。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或者说犹豫些什么,顾忌些什么。自己好像变了,变得一点也不果断。他不知道是因为改变了心境,还是单纯因为这个话题。 是午休和下午上课的间隙,他们到得早,教室里还没几个人。方桉想让自己平静,但是面对桌上的几张杂乱无章的纸,还有又快要用没墨的笔,他觉得这好像他。他太乱了,全身上下都是乱的,又快要枯竭,几乎可以被马上换掉。 他被弄得很焦虑,一上一下的。 旁边的姜一晏心也比较大,方桉半天没说话也就没强求,回到他的座位上——他们两个其实近似于同桌,中间隔着一条走廊,姜一晏坐在方桉前面一排。 还有十分钟上课,姜一晏出教室上洗手间,回来的时候,发现桌上多了一张叠起来的纸条。 他有点疑惑,环顾教室一圈寻找纸条可能的来源,一无所获后,慢吞吞的展开。 [我不能保证,但不论男女,应该都不会有。] ——我不会和任何人有纠葛。 偏偏姜一晏是个藏不住心事的,拉着方桉跑出教室,偷偷问他:“所以你到底是……” “我不知道,”方桉平静的打断他,仿佛能看穿他的想法,“我活在世上的十六年里,没有对任何人产生过爱情层面上的好感。所以至少到现在我都不知道自己的取向是什么,同性异性对我来说都一样,因为我基本一点感觉都没有。” 姜一晏愣了一下,在脑海里处理了半天信息,反应过来之后突然笑了,一拍方桉的胳膊:“水泥封心啊你!” 方桉没觉得他的问题或是行为冒犯,唇角上扬,面带微笑的回答:“也许吧。” 他们在走廊上扯了好久的皮,多半是方桉偶尔回两句,姜一晏就被他逗得一直笑,说他为什么看着一本正经,说话也一本正经,可听起来这么想笑。 方桉说可能是人的问题,至少其他人不会这么觉得。 “哎,那你有没有什么突然被撩到或者那种……嗯,怦然心动的感觉?”气氛比较轻松,姜一晏也不藏着掖着了,想问什么就大胆问。至少方桉不会生气,而是认真思考后回答,像纵容朋友犯贱一样。 听到这个问题,方桉本来想脱口而出,没有。 可他一向对自己的话要求很高,强迫自己不能说错。况且这个问题好像问的是长期性的,应该算是总结,所以他就多想了会。 可这么一想,好像就出事了。 他听到自己有点不确定的说:“……有。” 看到姜一晏惊讶又八卦的表情的那一刻,方桉突然有一种自己好像完蛋了的感觉。表情变得很不自然,在他问出下一个问题的时候摆摆手,只用了几步就快速回了教室,像逃跑一样。 — 因为年级不一样,秦屿觉得自己怎么都不会在赛场上见到方桉。 真到了运动会那天,检录的时候,天气很热,临时支起来的棚子又特别小,秦屿感觉自己快晕过去了。 他扯着胸口的布料试图用衣服扇出点风来,头上有点汗,就抬手擦了擦。秦屿原本想往观众席那边看,结果视线移过去的一瞬间,一下子愣住了。 他看到熟悉的身影,居然是方桉。 方桉被一大群学生挤在跑道边,但站的很直,加上他比好多人都高,所以特别显眼。 方桉没有穿制服,而是学校发的运动服,短袖上衣都是白色,只有双肩有浅紫色,用白色条纹穿插,左胸是校徽。短裤的配色和上衣一样,浅紫色主体,裤缝有两条白色。 也许是因为天太热,方桉手里举着个小风扇,额头前面的刘海被吹得飘来飘去的。 站在一群运动完满身是汗的男生堆里,衬得他很干净,吸引着人靠近,就像炎炎夏日里最想触碰的那块冰。 秦屿愣愣的看着他,视线莫名其妙的下移。原本运动装的短裤是快到膝盖的,但方桉腿很长,导致裤子最下端才到大腿中间。 他那双白生生的腿露出一大半,肤色均匀得一点瑕疵都没有。虽然属于又细又直的那种,但他不是纯瘦,而是带有肉感,这好像是他坚硬外壳下为数不多柔软的地方,秦屿好想戳一戳他的小腿肚子,试试那是什么感觉。 秦屿甚至还没开口,就看到隔着一条跑道的方桉朝着自己挥了挥手。可不知道是不是由于胆怯,动作很不自然,小臂都是贴着身体的,只有手腕在动。 为了让看起来不要那么不情愿,方桉甚至强迫自己笑了下,幅度很小。 秦屿好像走不动道也不会思考了,一直等到检录处的老师大声叫他的号码,才赶紧扭过头。 秦屿这组参加比赛的选手有两个还没到,老师就让他们在原地等一会。正好遇上那边100米的比完赛,两边的人可以穿过跑道了。 秦屿往那边看了一眼,又快速撇开眼,心却早就乱了。 他在想奇怪的事情——怎么办,他会过来吗,应该不会吧,他又不比赛。肯定不会,他没有任何理由这样做,最多最多站在外面看个比赛,可更大概率会直接走掉。他是高二的啊,为什么要来看高一的比赛。 秦屿垂下头,盯着人工草坪发呆,等眼睛再次出现焦距,就看到面前出现的人。 秦屿错愕的抬头,对上方桉浅色的眼睛。好像琥珀,和琥珀的颜色一样,还透亮透亮的。 “你要跳高吗?” 他的声音轻轻的,让秦屿想起某天走在路上,从树上落下,不小心飘到自己头顶上的落叶。而声音里那种特别而又与生俱来的清脆,把秦屿扑了个满怀,拉着他落入一股清泉,燥热消失了,那些不安和悸动却更甚。 听,泉的叮铃,不遗余力的撩拨痕迹。还有光的雏形。 “啊,是……是的。”秦屿居然有些慌乱,他根本没想到自己会这样,结结巴巴的回答。 他面前的人没有一点反应,安静的看着他,秦屿觉得他应该不会再开口说话了。 秦屿突然生出一种异样的感觉,他很想说什么,哪怕方桉可能不想说,也不想听。很想主动,他明明最擅长这个,与人交际对他来说很简单。 但为什么现在很艰难,措辞混乱。 秦屿花了好久,还是没能开口。他觉得自己应该是不敢,但不知道为什么不敢。 比赛的人到齐了,他该去场地了。 那一瞬间,秦屿重重的呼出一口气。 “你要来看吗?” “我能去看吗。” 那是他们最有默契的一刻。又马上发现其实下一刻也是,因为他们同时愣住了。 秦屿有些释然的笑了,感觉到无与伦比的放松:“当然可以,但你在高一还有认识的人要跳高吗?” 方桉幅度很小的皱了皱眉,有一瞬间很想说“你为什么要问这个”。 我本来就是来看你的啊,别人跟我有什么关系。 可他最后憋住了,这句话太暧昧。 方桉发现自己越来越失控,因为他觉得即使暧昧的话不说出口,自己的心里却实实在在的这样想。这很可怕,非常可怕。 看到方桉轻轻摇头,秦屿还是保持着笑容:“那你等一下过来哦,场地不在这边。” 方桉不记得其他人的动作,还有任何得分和排名。 他只记得当时秦屿立在起跑线后,像一株静待风起的芦苇。助跑的脚步叩响跑道,风在耳畔织着绵长的呼吸,方桉就这么看着,感觉自己也要被风灌满了。 这太舒展,从未有过的放松。 他的所有紧绷都消失不见了,随着秦屿的动作一起。 临近横杆的刹那,时间被拉长,长到他能完完全全的看清运动场上的人,从裸露的皮肤颜色,到肌肉的轮廓,最后停留在被阳光照的微微发亮的脸上。 他在半空向后弯折,脊椎绷成满月的弓,以一个完美的背越式过杆。 方桉还傻傻的愣在原地,半天才听清裁判报的成绩,1.87米。旁边人好像有点沸腾,方桉不懂这些,只是听到有人说这是二级运动员的水平。 秦屿朝着他走过来,看起来一点也不累,脸上带着笑意:“学长!” 旁边高一年级的好多人都认识他,男生女生都围过来,还有送水的。 可秦屿没管,径直走到方桉面前,身上有点出汗,就没碰他:“学长,你怎么都不给我送水的啊,我好难过哦。” 他尾音拖的很长,还有些上扬,像假装责怪着挑逗。 “恭喜,”方桉先说了这两个字,突然没有了往日的平静,有一点害燥的征兆,“抱歉,我没有买水,如果你想要的话,我下午给你带。” 见秦屿没反应,方桉又犹豫着加了一句:“可以么?” 秦屿突然就笑出了声。 方桉很疑惑。原本不想把一身汗带给方桉的秦屿最终还是没忍住,在他额头上敲了下。 “逗你的,这点运动量要什么水。” 触感很真实,明明受力面很小,感觉也微小,可方桉像忘不掉似的,往回走的时候一直回忆,坐到看台上也没停下来。 看台不算大,可偏偏他们学校人多,都是互相挤着坐。方桉好不容易找到位置时,左边右边的人都不认识。 操场上人很多,稀稀拉拉的,像分散的网点,又像是入水了的电解质。塑胶跑道灼着午后的余温,三两身影喘息着跑过最后一圈。老榕树的浓荫里,零星有几个看不清的身影,随着风,跟着绿荫晃动。哨音、笑语、奔跑的足音,在金色的阳光里搅拌成一片喧腾。 心里憋着奇怪的东西,他没来由的想倾诉。 其实方桉的心事一般不会告诉别人,哪怕是和他关系最近的父母同学。他的习惯是写下来,很久之后返回去看,像写回信一样,补上几行字,回复当时的自己。 身边没有纸笔,方桉犹豫了半天,最终打开手机,点开了备忘录。 他头一次在写心事的时候斟酌这么久。 [前两天姜一晏问我,有没有被撩到或者心动的感觉。我本来想说没有,因为以前确实没有。但是我像突然发神经了一样,告诉他“有”。] [可是到底是哪有,我想半天都不知道。] 方桉打字的手突然顿住了,不知道为什么抬起头,往刚刚自己站过的地方看过去。 [今天我突然又体会到了这种感觉,而且好像发现了来源。都是同一个人。] 他没有看到秦屿,本来在怀疑自己的视力,心里自嘲的低下头,可不到一秒又抬起。 [我开始想,这哪里是心动。明明是呼吸、心跳、大脑都乱了。] [乱糟糟的我,在某一瞬间属于了有条不紊的他。] 嗯哼,他们两个其实现在状态是,感觉自己有一丢丢喜欢对方,但是还没明确,不确定到底是不是真的喜欢,就会犹犹豫豫的。这种拉扯有点好吃(嘻) wbxl,看到青鱼这个体力突然就有点心疼后来的桉宝了(bushi 中秋节啦~小宝们中秋快乐,有没有吃月饼呀,贵州的省医月饼特别好吃(^_^)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3章 乱与纠葛 第14章 地图碎片 秦屿并非“有条不紊”。 他很慌乱,很胆怯。怕看到他,怕和他对视,怕他凑近和自己说话。 每次站在方桉面前,他总不知道为什么,心脏会突然停住。隔了一会,在方桉做出下一步动作时,就会毫无征兆的加速,很快,非常快,他甚至觉得自己供血太快太盛,像要醉氧了。 和跑3000米时不一样,和在健身房举哑铃也不一样。这些时候他的脸红心跳会让自己觉得有安全感,有成就感,甚至会觉得舒爽,有被放松的感觉。 而现在,他只有堵在喉咙里说不出的话,总不知道在看哪里的视线,还有越来越不稳的呼吸。 过往的十六年,他从来没有体会过这样的感受。 他的社交原则让他强装镇定。 游刃有余。脸上是最标准的微笑,在听他说话时看上去很认真,时不时点头回应,甚至会开玩笑。看上去很冷静,像根本没有什么别的心思。 一副皮囊,厚度不大,分隔不开什么。可里外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人。 准确来说,是两个意识形态。 运动会过后,秦屿想了很久。 他觉得自己不该这样。 他不应该在甚至不能确定这种莫名其妙又勾人心弦的感觉叫什么时,就把它盲目的代入另一个人身上。更何况这个人与自己的交流还很少,他们没有深入了解。 别说深入了解,到了那种刨根问底,交付真心的程度。秦屿甚至不知道方桉喜欢吃什么菜,豆腐脑要吃甜还是咸,喜欢城市还是乡村,有没有交到过特别好的朋友,会害怕黑暗吗。 还有一个问题…… 他到底是不是……算了,秦屿现在不打算想这些。 在这种情况下贸然的被这种情绪主宰,是很轻率而不负责任的,对双方都是。 如果方桉并不喜欢这种会牵着人鼻子走的情绪,不喜欢秦屿这样的擅自靠近,那不叫追求,就叫困扰。 秦屿不喜欢这样。 做什么都需要明确,不一定是计划上的明确,比如几点该干什么。而是你心里清楚,这是什么,这会带来什么。 在秦屿眼中,他必须要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喜欢方桉,必须能辨别这到底是想长久相处,还是突如其来的短暂欲念,来得快去得也快。 他需要保持距离,直到想法明确。 发展的关系也只能是校友,最多是朋友。 感情要勇敢,这点秦屿知道。 可未来会怎么样,他真的不知道。 “那个……是秦同学吗?” 秦屿好像被惊扰一样,匆匆忙忙抬起头,发现是一个认识但没说过几句话的男生。 “你好,怎么了?”秦屿的表情变得很快,马上就带上笑脸。 好像没有人察觉到他笑脸下的不自然。 其实也说不上不自然,他已经这样很久了。他其实是习惯的,不管心情怎么样,只要一有人站在自己面前,他总是在笑,像固定模式的机器。 扪心自问,秦屿至少有十年,心里没什么情感上的波动了,像被冰冻住了一样。其他人不知道,所以没有人涉足,冷冷的一片。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变成了现在的自己,大家眼里好相处、亲切、热情的自己。被滚烫包裹的冰,却怎么也化不了,应该很厚,如同寒冬腊月冻住的湖面。 方桉是唯一一个小心翼翼踏上这片冰湖的人。 仅仅是靠近,就已经让他有了想尝试让自己融化的心思。 “你能不能帮我拿一下分组名单啊,我,我想去一下洗手间。”他说话有点磕巴,看上去比刚才的秦屿还慌,为了让自己不显得那么莫名其妙,还补了一句,“我看了一圈……好像就只认识你了,这个名单好像只有一份,我不敢弄丢了……” 秦屿面上轻松的站起身,非常善解人意的接过他手里那张被攥了半天的纸:“好啦,我知道了,你可以放心去哦,回来的时候我和表都在这里。” 结果他抛下一句“可以帮我看下包吗”,也没管秦屿有没有同意,转过身就跑了。 这得有多急啊。 秦屿无奈摇头,抬起手看了一眼那张所谓的名单。 他大概知道这是分什么的。秦屿现在站在最大的室内运动场里,周围人挤人,跟假期里的景点似的——这些人包括自己,都是要来找研学活动的分组,找好自己的组别和组员,像站队一样堆在一起,大概聊一些接下来的研学安排。 反正是脱裤子放屁。 润菁是小班教学,为了保证精英化教学,每个专业方向的名额都卡得非常死,比如秦屿和方桉在的器乐表演类不到80个人,整个音乐类人数也就200出头。 好在运动场算比较大,除开没来的,还能堆下这么多人,只是有点挤罢了。 他记得之前是谁,刚进校了解学校设置的时候,来了一句“咱这学校跟西周分封制似的”——音乐美术体育是不一样的分支体系,有点像政.权分立。简单来说就是音乐类这边搞活动跟美术类没关系。 后来想起来的时候秦屿,也觉得自己当时是抽风了,拿起那张名单,视线挨个扫过去。 他看名单习惯从下往上看。 学校的名单应该是按姓氏首字母排的,他有些意外的在底下看到自己的名字。 往表头一看,还真是他报的项目——坐绿皮火车穿过河西走廊。 秦屿的视线继续往上。 P,O,N,M,L…… 他突然停下了,反复确认两个字。 方桉。 是他。 秦屿原本站在运动场侧边,脚边放着几个包,快把他围住了。手里的纸张拿的低低的,迫使他低下头。 等秦屿突然抬起头,就不自觉愣住。 纸上的名字本人正站在他面前,笑意浅浅的,整个人在阳光里温温柔柔的,距离秦屿不到3米。 风被灌满了海盐味,漫透秦屿的鼻腔,他想这应该来源于方桉身上。 跳进大海会裹满这种味道吗,不能的。还需要蒸发,可他不能被放在太阳底下的,会融化。没得到海盐就融化,但这样会和它融为一体,也很好吧。 不是吧,秦屿想,我怎么都开始内耗了。 心动是本能,扼杀心动是违背本能,是不一样的感觉。 “你好……”方桉打了个招呼,可能是觉得这么一个官方问候语有点太生疏,又很勉强的继续下去,“……呀?” 有点疑惑的尾音,方桉自己都笑了。 秦屿刚刚还在发愣,这会跟着他笑:“我很好,呀——” “神经病啊,”这是方桉为数不多会骂出的话,有点生硬的转移话题,“你怎么也报了这个,你想去逛河西走廊吗?” “不是。”秦屿笑眯眯的看着他。 “我喜欢绿皮火车。” 他不知道是喜欢念旧还是怎么的,喜欢绿皮火车,喜欢磁带放映。也有可能是城里长大孩子的通病,总会对没见过,但与他经济能力不符的旧东西产生兴趣。父母会说,那是因为你没坐过,你天天坐试试,出远门一次十多个小时,车里面还很闷,环境很差。 可他就是念旧。虽然不是自己经历过的“旧”。 时代会变,当你慢慢走向未来,哪怕一年前,都是旧的。 他总觉得这世界上有自己看不见的人生百态,从沿街乞讨的流浪汉,到豪掷千金的资本家;从山村里不识字的老妈妈,到在代表大会上从善如流的政客。 一列绿皮火车呢?它载着多少人,载着多少种人生? 他看过旧,就会有走向新的**,在这条分割线上,挤满了新旧交接间,被留在时代缝隙里的人和物。 这一列差一点就走不到“新”的人生,走上新的轨道,成为百态的一员。 这在书上叫“供给侧结构性改革与差异化服务”。 方桉听着他的话,不出意料愣住了。 不过秦屿没有想到,方桉的下一句话是:“很少人会这样想吧,但是这很有趣诶。” “确实,”方桉微笑着说,“出行的话……更多人会看重风景和景点吧,看交通工具选择旅行的地方……好有意思。” “那你是……”为什么想去这里,秦屿想问他,又莫名语塞。 方桉仿佛猜出了他的想法似的,拿出手机:“你等我一下哦。” 秦屿一开始以为他可能有事,比如回别人消息这类。 直到方桉把手机转过来对着秦屿:“看。” 秦屿一看,眼睛突然睁大了。 一张中国地图。但是分成的34块颜色不一样,有些是蓝色,有些是灰黑色,蓝色占的比例更多一点。 下面有一堆小字,最醒目的是[点亮中国约568779平方千米]。 “这是……” “足迹地图,”方桉的眼睛亮亮的,展示作品一般,神情和平时完全不一样,“去过的地方会变成蓝色,我从小就一直被拉出去旅游,所以这地图我用了16年才点亮这么多呢。” 秦屿的关注点有点奇怪:“你居然没有把全国都走完吗?” 他这种富人家小孩应该会三天两头去旅游吧,走完全国说不定也不用多久。 方桉笑了:“没有啦,怎么会呢。” “我大概能知道你在想什么?”方桉又在手机上点了几下,第一次笑得这么开心,“可能因为我旅游不止在国内,还会飞来飞去的去国外。” 可秦屿的注意力全在方桉的脸上。 他之前在秦屿面前笑的幅度比这小得太多,基本都是浅浅的,眼睛里情绪波动并不大。可现在,他的眼睛亮晶晶的,笑得弯起来,嘴唇也是。 直到秦屿被方桉戳了一下才终于回过神,视线重新聚焦在小小的手机屏幕上。又在看到那个[17国]的时候陷入沉思。 嗯,重新来一遍。 他这种富人家小孩肯定会三天两头去旅游的,走完全球说不定也不用多久。 “所以你看,”方桉又换回了国内,指了指左上角,“我基本没去过西部的几个地方,嗯……就比较强迫症,想给他凑齐了。” 秦屿突然开始笑,站在原地笑了半天。结果笑一半被人拍了一下,是刚刚上厕所那人回来了,他只能装老实半路停下。 不尴不尬的强行聊了半天,最后得出结论“咱这是追忆历史去的,反正就是走趟丝绸之路”。 “丝绸之路是一个队伍去的诶。”方桉悄悄对着秦屿说。 秦屿不明所以:“我们这么多人,难道不是队伍吗?” “如果我想跟着你呢?” 方桉一句话把秦屿弄懵了。 方桉尝试在他面前偷偷做小动作,实际上就是太害燥,眼睛到处乱瞟,轻轻咬着下唇,整个耳朵都快红透了。 “你……要,跟着我?”秦屿不太确定,消化半天后坦然接受,“随便你吧。” 方桉又眯着眼笑了,往后退了半步,和秦屿拉开一点距离。 秦屿刚松一口气,就看到方桉踮起脚,身子往前,像是凑到他面前。 又是那种莫名其妙的感觉,秦屿觉得自己的心跳好像又停住了,可能下一秒就要突然加速。 他那一瞬间觉得自己的保持距离计划好像要失败了。 方桉这人太奇怪了。 “遵命啦,长官。” 我就这样迟到两个多小时,,,对不起呜呜呜呜呜orz因为调休下午点才回家,然后有2000字都是现写的(。) 这章是钓系桉宝(嘻)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4章 地图碎片 第15章 河流凌汛【副cp】 在方桉的世界里,最多的词是“规矩”“学业”。后来过了很久,他发现自己根本就不是在执行或遵遁这些词,而是直接变成了这些词。 意识到之后方接也懒得管,他知道自己也改变不了什么,继续在“社会”这座工厂的内部扮演一个另类的角色——明明应该是中上层的领导角色,却干着最低层工人的流水线工作。在其他领导角色的牵引下往上走,其实相比起别人已经走得很轻松,可他不知道在那之后自己会变成谁,变成什么样。 残忍的世界总是不给迷茫的人喘息的机会。 好在音乐的圈子不像商圈,要干净很多。更何况方家在音乐这一块算名门望族,开始搞音乐的那辈可以往前推到民国末年。一路发展下来,从方桉父亲的太爷爷就注重音乐表演,他父母到现在还在满世界飞。 所以方按在家里的时候参与社交,遇到的基本是正常人。 可问题来了,他会酒桌礼仪,宴会礼仪,在宾客面前能做到像一个绅士,一个受过专业教育养的人。不知道是不是出于客套,但至少几乎所有长辈都觉得他以后能轻松做到上流社交。 但在学校呢? 他似乎和同龄人有天然的隔阂。别人大笑时他只是唇角微微上扬,被质疑不好相处和不合群。所有他们谈论的明星八卦他都没听过,甚至第一反应“这是谁啊”。方按家里几乎没开过电视,开了也永远只有两个频道,新闻联播和音乐鉴赏。 唯一愿意搭理他的只有一个人,就是姜一晏。 和方完全不一样,他是从小被惯到大的,真正的金贵小少爷。虽然八百个心眼子但全是用在喷人上的,对朋友其实特别好。 姜一晏家里不像方按这种音乐世家,是真经高的。他学习成绩不好,中考成绩一出来气得他爹要送他去复读,姜一晏在家里闹了两天,最后被送来整艺考了。 开学报到那天,家里司机没上班,姜一要自己也犟,死活不要他爹送,心血来潮的跑去坐公交车。快十年没坐过公交了,流程十分不熟练,换的零钱都是五块十块。知道现在能手机支付之后又不知道是不是太紧张,掏手机掏了半天就算了,车上没网还卡了半天,二维码死活加载不出来。姜一晏让后面的人先上车了,自己一个人在原地尴尬得想死,绝望到想着下去打车算了。 然后他就听到支付成功的提示。 哎?姜一晏抬头,我不是记得后面没人了吗,我这也没付啊…… “你先坐着吧。” 声音很平,也没什么温度。姜一晏第一反应是在地理课本上看到的凌汛现象,上游已经融化成水,下游还是冰。 本质上就是冰与水混合在了同一条狭小的地带,堆积挤压。即使觉得拥堵,被填满的感觉,可根本不敢进入那条江河,这太冷了,好像没有生物能活下去,鱼也不行。 水位会上涨,会淹没,会决堤。 姜一晏愣愣的抬头。 美得很惊艳的一张脸,但姜一晏第一感觉是矛盾。明明五官的轮廓很柔和,棱角不是硬得像要扎死人的那种,但是面上的表情真的太冷淡了,一点温度都没有,像冰一样,不敢触碰。 他那一瞬间觉得自己就像河流凌汛里的低纬度,循规蹈矩的流淌于自己的河道。熬过一个寒冬,往自己的下游走。 然后突然停在了冰的面前,左顾右盼,发现无路可走。 他脾气太暴,干脆使出浑身解数,推着他强行往下走。 那个看着和他同龄的男生见姜一晏没反应,转过头看他,明明还是没什么表情,姜一晏却看出了问询。 他好漂亮。姜一晏满脑子都是这几个字。 皮肤白得近乎透明,眼睛很长很平,眼珠快被长睫毛压的一半都看不见了,黑得像围棋里的棋子。 姜一晏发现他的眼尾一直连到卧蚕的地方,居然是红红的。 “哦哦哦,那个……”姜一晏脑子疯狂转动,但是跟被清空了一样,“谢谢谢,谢……要不我把钱,转给你?” 姜一晏原本以为他会客气一下。 “好。” “……”你说好就好吧。 姜一晏犹犹豫豫半天,最后打开了自己微信扫一扫。 嘶,加好友吗,本来挺讨厌和陌生人加好友的,而且转个钱就删好尴尬。算了是帅哥的话就包容一下……? 他也没仔细看,页面跳转后低头一看。 “……” 你妈,收款码啊。 姜一晏被他弄的表情非常精彩,觉得自己像个小丑。车上一排空位,他直愣愣的坐到靠窗边的位置,把头扭向窗外逃避现实。 他家离学校远,坐了十多个站屁股都快坐麻了,听到报站那一刻如同听到了救赎。 姜一晏的定力不支持他看一个小时的风景,早就玩手机去了。再一抬头,看到前面的人,愣了一下。 那个男生居然一直坐在自己前面。 然后马上觉得自己莫名其妙,这是公交车啊,人家坐哪不行。 他又开始盯着他了。 他也盯着窗外看,坐在车上的时候脊背都挺得好直。 姜一晏有点心不在焉,到最后演变成了看着他的背影发呆。结果前面的人突然起身下车,姜一晏这才回过神来。 抬头一看,居然是自己要下车的那个站,就在学校门口。姜一晏急忙站起身,他之前因为玩手机坐过站无数次,每次都说下次一定老实,结果一犯再犯。 不知道为什么,他往旁边侧头看了一眼,发现男生从脚边拎起个书包,下车后直直走进了润菁的校门。 姜一晏当即傻愣在原地。 “我靠……” 喂喂喂润菁,你这让我怎么学习。 进校,上楼,找教室,姜一晏全程都是麻的。讲台上老师进来了,扫视一圈数人数,都开始讲话了,结果姜一晏偷偷拿出手机,开始翻微信的付款记录。 找到那个两块钱的转账,点进去。 [联系收款方] 姜一晏烦躁的“啧”了一声。他一向善言,在线上交流更是,打字打的一套一套的,但这个时候居然不知道发什么。 他听着老师的废话,听着教室其他同学的交谈,还有窗外的树叶沙沙声,微微的出神。 这段经历太魔幻了,像电视剧。他好像莫名其妙的被一个陌生人吸引注意,还不知道要持续多久。 他知道自己这个人随心随意,善变得不行。可那一瞬间下意识的认为,自己会认识他,然后聊天交谈,变得很熟。 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好感简直莫名其妙。 手机熄屏了,又被他摁开,又熄掉,重重复复了好多次。就像他的心被揪起,又落下。 再抬头,看到教室里的钟,发现分针已经走过了半个钟面。 姜一晏心想,算了,管他的。 大手一挥,流畅的打下一行字。 [喂,记得我吗,你好像欠我一个联系方式。] — 颜惊莳看到蹦出来的消息提示,愣了半天,终于反应过来这是谁。 公交车上那个感觉不太聪明,还和社会有点脱节,但是长的很漂亮的傻子。 他明显感觉到那个人的脸虽然是很乖的样貌,但是只一眼就觉得他表现得很傲,看人的眼神有攻击性。 结果突然转头看到自己的时候,像被吓到了似的,慌张的神色全摆在脸上。 颜惊莳觉得稀奇又有趣,但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 他现在为什么要来找自己。 如果他没记错,微信里这个给收款方留言的功能,在收款方这边没主动回复的时候,另一边是只能发一条留言的。 颜惊莳的性格让他不喜欢和人交流,不论线上与线下。微信基本就是用来付钱的,好友少得可怜,给他发个消息还一年半载找不着人——颜惊莳那手机感觉从买回来开始就是免打扰。 现在的话,他很罕见的被勾起了聊天的**。但其实也不太强烈,打了一串手机号上去,然后就没管了。 那边的姜一晏觉得这人真是神奇,不询问也不推脱,只有这么干脆了。跑去申请添加好友,不出意外的快一个早上都没回应。 他甚至怀疑这就是他拒绝的手段。 姜一晏一直等了两天,后来都快忘了这事了,在新学校该吃吃该喝喝,也认识了很多人,其实也没必要逮着那么个联系方式不放。 一转眼到了周末,姜一晏开开心心的收拾东西打算回家,快出寝室的时候突然听到手机响了一下。 [“有事没事别找我”申请添加你为好友] 姜一晏:“?” 这谁啊。 谁要找你了。 点进对方主页看了半天,看到那一串电话号码,才终于想起五天前加了个帅哥这么个事。 他飞速点了通过,加上好友第一句话啥也没说,先来了一句:[你怎么这么慢,虽然男人不能说快但你也不至于这样吧。] 然后又被晾了两个小时。 就在姜一晏忍无可忍想直接删人放弃这段缘分的时候,这人终于又活了。 [有事没事别找我]:[抱歉,平时不看消息。] 姜一晏是真没招了,甩给他一个句号,然后决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人说什么他都不会理了。 果然是冰吗,姜一晏在心里吐槽,那么多水都推不动,干脆永远留在下游吧。 然而有一点他不知道。 颜惊莳看到那个句号,思考了半天,然后认真反思,得出结论。应该是自己回消息太慢了? 他这会儿在公交站等车,在嘈杂的人声里,反应有一点慢。 干坐了半天,然后向下滑屏幕拉出了手机的快捷栏。 ——把那个免打扰关掉了。 没人催我更新我就这样放飞自我,这个时间如此阴间()没有让你们催的意思(。) 写完了感觉这对好搞笑啊喂,我们yjs有一种淡淡的人机感:D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5章 河流凌汛【副c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