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77年七月十四,圣十字架节。
耶路撒冷王国的盛夏像一块烧红的铁,把城外的石灰岩坡烤得发白。
队伍自阿卡出发已五日,今日午前抵达圣城。
林澈掀开车帷,热浪裹着香料、汗与骆驼粪扑面而来——那是他曾在现代急诊门口闻到的味道:拥挤、焦灼、濒临失控。
他现在是“哑者 Tacitus”,坐在王室医官的副车,外袍是借来的,袖口太短,露出一线洗得发灰的洗手衣。
胸牌早已翻向内侧,“瑞金医院”四字被汗水浸得发白,像一块不肯脱落的痂。
对面坐的是Gerard——圣殿骑士团新任大团长,银底红十字外袍折得方正,露出锁子甲边缘。
Gerard不看他,只低声诵经,手指却不停摩挲剑柄,像在给无形的敌人清点肋骨。
道路尽头,耶路撒冷城门缓缓开启。
吊桥铁链吱呀,像老人关节的摩擦音。
城头旗帜被晒得褪成淡粉,十字边缘焦卷,却仍固执地飘扬。
鲍德温骑在“菲斯”背上,那匹白色阿拉伯马打着细银蹄铁,步伐稳得如履地毯。
少年国王仍戴银面,面具边缘被阳光灼得发亮,像一圈冷火。
道路两侧欢呼声此起彼伏,却在国王经过时忽然低下去——
人们想看清面具后是不是“真王”,又害怕看清。
林澈隔窗望见,那一双双眼睛里的期待与恐惧,像两股颜色不同的水,短暂交汇,又迅速分开。
入城仪式冗长得令人耳鸣。
拉丁祷文、希腊祷文、叙利亚祷文,层层叠加,像不同波长的监护警报同时响起。
林澈站在医官行列,垂目,看石板缝里的蚂蚁——它们搬运着碎麦,对头顶的上帝与国王毫无兴趣。
仪式至**,大主教举起真十字架残片,阳光恰好穿过玻璃,把光斑投在鲍德温胸口。
少年单膝跪地,银面反射强光,人群爆发欢呼。
那一刻,林澈忽然明白:
宗教与医学,其实做着同一件事——
把“不可控”包装成“可解释”,再交给时间去发酵腐烂。
午后,所罗门马场。
国王按惯例展示骑术,以示“神恩未弃”。
马场四周搭满彩棚,贵族们摇着香扇,把胡椒与玫瑰瓣撒向跑道。
鲍德温换了一副轻甲,银面换成镂空鹰嘴形,视野更大,也更像刑具。
他策马入场,马蹄踏起尘烟,像白色彗星拖着灰尾。
第一圈,他持长□□穿悬挂的草人胸口;
第二圈,他换右手持剑,左臂因神经炎而微垂,却仍以剑尖挑落草人首级;
第三圈,他张弓,三箭连发,命中靶心——
掌声雷动,彩棚里飞出无数花瓣,像一场提前举行的葬礼。
林澈站在医棚口,手里攥着药囊——内装鸦片酊与浓缩柳皮煎剂,以备突发剧痛。
他数着少年每一次呼吸:
骑射时,鲍德温的呼吸频率被面具限制在20次/分,心率却飙升至130。
第三箭离弦瞬间,林澈看见国王左肩轻微失衡,那是关节滑膜炎的早期信号——
现代MRI会显示“T2高信号影”,此刻只有他眼里一闪而过的痛苦。
傍晚,王宫浴池。
耶路撒冷王宫的浴池是拜占庭旧制,穹顶开窗,夕阳透过蒸汽,像泡在热水里的金箔。
林澈被秘密召入。
室内无人,只池水轻晃,热气带着玫瑰与没药味。
鲍德温倚在池壁,银面搁在池边,脸被蒸汽蒸得发红,红斑却淡了些——
高温促进血液循环,也暂时麻痹末梢神经。
他抬眼,看林澈,声音被水汽软化:
“Lin Che,我今日杀了三个草人。下一次,会不会是真人?”
林澈不答,蹲身,以手探水温——约38℃,对麻风皮损来说偏高,会加剧脱屑,但能缓解关节痛。
他取出药囊,倒入少量鸦片酊,搅匀,玫瑰香立刻被苦甜药味覆盖。
“Soak for fifteen minutes,”他低声嘱咐,然后取过毛巾,垫在池沿,让少年枕着,自己则绕到背后,以指节按压颈肩肌肉——斜方肌、肩胛提肌、菱形肌,一路下来,像在现代康复科做“神经松动术”。
——浸泡十五分钟。
鲍德温发出一声极轻的叹息,像蒸汽从裂缝溢出。
“Gerard今晨问我,是否愿意让圣殿骑士团‘护送’我去卡拉克城堡,‘静养’。”少年忽道,声音散在雾里,“他说,面具已遮不住神罚,朝臣们需要看见希望,而不是伤口。”
林澈手指一顿,继续按压,声音低却稳:“Hope is a wound that never scabs. You either bleed with it, or let it fester.”
——希望是一道永远不会结痂的伤口,你要么跟它一起流血,要么任其溃烂。
少年笑了,反手伸到背后,抓住林澈腕子,拉他绕到身前,水汽里,那双眼睛亮得吓人:“Then let us bleed together.”
——那就让我们一起流血。
他忽然起身,水声哗啦,蒸汽四散。林澈下意识背过脸,却听少年低笑:“Don’t look for blemishes, look for bones that still grow.”
——别去看瑕疵,去看那些仍在生长的骨头。
语毕,他抬手,以指尖沾水,在林澈胸口写下一个词——
"Bái-niǎo."
水珠顺着洗手衣滑下,像一串不肯落地的泪。
深夜,圣墓教堂□□。
月光透过穹顶裂缝,落在石板上,像一条银色的静脉。
林澈被伊沃引入,一眼看见鲍德温倚在残柱旁,银面挂在腰间,左颊红斑在月光下呈暗铜色。
少年抬手,制止行礼,只哑声问:
“还能多久?”
林澈沉默,取柳炭笔,在掌心写:
“Until the mask fits no more.”
——直到面具再也戴不上。
鲍德温看完,笑了,那笑像冰面终于裂开,
“Then let us make each night a kingdom.”
——那就让我们把每个夜晚都变成王国。
回程路上,林澈数着自己的心跳——
88次/分,比凌晨快,却比骑射时慢。
他忽然想起,今日是七月十四,现代历是医院半年考核日。
往年此时,他总在值班室通宵补病历,为“抗生素使用合理性”写辩解。
而此刻,他唯一的考核,是少年掌心里那行未干的水字:白鸟。
月光照在石板,他踩着自己的影子,像踩一条不肯愈合的裂缝。
而在更远的高处,银面具被少年举到窗前,反射月光,像一面冷冽的旗——
旗语只有两个字:夜在。
这章鲍四超级帅,身材也特别好[撒花](我是色胚?* ???? ???唔)每隔一天更新,感谢支持[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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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圣十字架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