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路撒冷生存通行证》 第1章 哑医 林澈醒来的时候,最先恢复的是嗅觉。 铁锈、海盐、与一种近乎辛辣的橄榄油味,一齐灌进鼻腔。他本能地想去摸心电监护,指尖却插进温热的沙里。阳光像手术无影灯,悬在头顶,亮得发蓝。 "Deus vult!" 一声暴喝,伴着马蹄铁击碎石子的脆响。林澈抬头,看见一面黑底白十字的旗帜——那旗帜他只在博物馆见过,圣殿骑士团。 下一秒,他被拎了起来。 锁子甲的环扣磨得他锁骨发痛,血顺着手术服的领口往下滴——那是一件被海水泡得发灰的短袖洗手衣,胸口还别着"瑞金医院"塑料牌。 "Saracenus medicus!"骑士用拉丁语喊。 林澈听懂了关键词:撒拉逊、医生。 他张了张嘴,声带却像被麻醉插管刮过,只挤出一丝气音。于是他决定闭嘴——先装哑,至少活到下一顿饭。 阿卡城的圣殿医院,比林澈想象的干净。 走廊足有十米宽,拱顶渗下的石灰水,在地面汇成浅浅沟槽,带着草药渣缓缓流向庭院。修士们把病人并排搁在草垫上,每隔十步,就有一口铜盆,盆里漂着柳叶与醋。 "抬起他。" 拉丁语命令。林澈被放到一张橡木桌,四肢摊开。灯火摇曳,照出他胸口塑料牌上的汉字,周围人一片低呼。 "东方符咒。"有人用古法语嘀咕。 林澈闭眼,感知自己的心跳——120次/分,窦性,齐。他活下来了,在没有监护仪、没有肾上腺素的中世纪。 夜里,他们带来第一个伤者。 三十出头的骑士,右腿被阿拉伯箭矢划开,伤口边缘泛着绿黑色——产气荚膜梭菌感染,林澈脑中自动跳出名词。 "Amputa!"外科修士举锯。 林澈醒着,听见他们的动静判断是件错事,猛地坐起,拦住锯条。他在众人惊愕的目光里,伸手蘸了伤口脓汁,放到鼻下——硫化氢味,气性坏疽早期。 他打手势:热水、酒、柳皮、蜂蜜。 没人动,他们看不懂他的手势。 林澈深吸一口气,确保他们听不见自己的声音,用英语低骂:"For **’s sake."(真该死。) 声音不大,却像刀片划破丝绸。屋内瞬间死寂。 他顾不得,一把夺过旁边修士腰间的匕首,在火上燎了三秒,纵向划开伤口。黑血喷涌,他用力挤压,直到鲜红涌出;随后抓过酒壶,整瓶浇下。骑士惨叫,膝弯反弓。 林澈把柳皮嚼碎,混蜂蜜,敷在创缘,再用亚麻绷带加压。 全程五分钟。 他抬头,却发现门口站着一个人。 烛光把那人的影子拉得极长,银面具遮住上半脸,只露出一截下颌,与薄得近乎透明的唇。 "Anglice loqueris,"那人轻声说。 ——你说英语。 林澈后背一凉。 十三岁的鲍德温四世,耶路撒冷之王,王国的心脏。在夜里站成一道细长的裂缝,裂缝里透出光。 一直忙到深夜,国王的寝宫。 林澈跪在榻前,银烛台把两人裹进一圈晃动的金雾。 鲍德温摘下面具,左颊三枚铜钱大小的红斑,边缘隆起,中央凹陷——麻风早期皮损。 "Name,"少年特意用和他一样的语言——英语,确保他可以听懂,用放慢了语速,声音沙哑却带着王室腔,"your name." 林澈沉默半晌,终于吐出两个音节:"Lin Che." "Lin——Che?" 林澈拉过少年的手,在他掌心写:林澈。想了想又写了森林和清澈的英文单词。 "Forest——Clear."鲍德温轻轻念,呼吸拂过林澈指尖,像羽毛。 "你在找什么?"林澈用英语,极低。 "一个能说话的人。"少年国王抬眼,虹膜在烛火里呈半透明的湖蓝,"他们都不敢在我面前说话,怕我听出谎言。" 林澈心头一紧。 "你能治好我吗?" 林澈看向那只手——掌指关节已有轻微肿胀,体温38.4℃,他凭经验知道,炎症指标正在爬坡。 历史也不容许例外,林澈缓缓摇头。 鲍德温却笑了,那笑容像冰面裂开:"那就留下来,看我什么时候死。" 林澈伸手,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鲍德温,随后将手覆在少年手背上。 "我在,你在。"他用中文说。 少年听不懂,却反手握紧,像抓住一根漂木。 离开寝宫时,天将破晓。 鲍德温从枕下抽出一卷羊皮,递给林澈。 "带回医院,没人敢搜你。" 林澈展开一角,是拉丁文《诗篇》,行间却密密麻麻用英语注音,像小学生的课本。 "下次来,我要听你读。" 少年顿了顿,补一句,"用英语,你的语言我不懂。" 林澈抬眼,第一次认真打量那张脸—— 左颊红斑已微隆,鼻梁高挺,眉骨投下深影,掩住眼睛。 十三岁的国王,瘦得像一根被风削尖的芦苇,却固执地要把根扎进岩石。 林澈伸手,指尖轻触那片鳞屑。 鲍德温一颤,却没退。 "会痛吗?"林澈用英语,声音低到近乎气音。 "痛,"少年答,"但痛让我记得自己还活着。" 回病房的路上,林澈把羊皮卷卷成细筒,塞进袖内。 螺旋梯下到一半,他忽听头顶极轻一声: "Lin Che." 回头,却只见石阶空荡,晨风卷着一缕白麻,像幽灵掠过。 七日后,医院发生两件事。 第一,那名气性坏疽的骑士,伤口开始长肉芽,烧退。 全院修士惊呼"神迹",却没人把功劳归于林澈——他仍是哑人,连名字都被简化为"Tacitus"(缄默者)。 第二,有人在林澈枕头下,发现一块银面具碎片,边缘沾血。 Gerard院长当众展示,宣称:"撒拉逊巫术,意图咒国王。" 林澈被反绑在大厅中央,接受"审问"。 鞭子蘸盐水,第三下时,他背脊皮开肉绽,却一声不吭。 其实是痛得没力气喊。林澈内心腹诽。他已经在心里把周围看热闹的人都问候了一遍。 到第五下,门口忽传喝令: "Alt! Rex iubet!"——住手!国王有令! 一名少年侍从飞奔而入,高举令牌: 银底,耶路撒冷十字,四小一大。 Gerard不得不停鞭,脸色铁青。 侍从用拉丁语宣谕:"国王需哑医调制膏油,以备圣节。鞭刑暂缓,若膏油无效,再罪加一等。" 林澈被松绑,跪地,血顺着脊柱滴在石板,像一串省略号。 他抬头,看见侍从背后,塔楼高窗。 晨光照耀,银面具一闪而逝。 林澈终于是昏了过去…… 夜。 林澈俯在病房屋檐,用自制柳炭笔,在羊皮卷背面写: 【病历·第0次】 患者:B. IV,13Y,M。 主诉:面部红斑伴低热一月。 查体:左颊三处浸润性红斑,径1.2-1.5 cm,边缘隆起,中央萎缩;双手皮温身高↑,关节无肿胀;HR 82次/分,律齐。 诊断:麻风(疑似早发)。 预后:不可逆。 治疗:暂无。 记录人:Lin Che. 写到最后,他停笔,在暗处用中文补一行小字: "我救不了他,历史不可逆。" 平台识别不了其他语言,对话部分用中英文交叉表达。全文配有中文翻译。为保证故事连贯性,每章增加到3000-5000字左右。感谢每位支持的小伙伴,爱你们[撒花]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哑医 第2章 初次会诊 林澈被安置在医院最北端的石室。那里曾是修士的抄经阁,现在闲置积灰。 窗外正对阿卡港的灰色海面。潮声整夜拍岸,像一台失灵的心肺机,发出无规律的警报。 他仰躺在窄榻上,背脊的鞭痕火辣,却不敢翻身——只要一动,草垫里的蚤子便成群涌来。 更让他难以入睡的,是枕下那卷羊皮。 灯油已尽,他只能在黑暗中借着月光,用手指仔细描摹那些英语注音—— "Do-mi-nus il-lu-mi-na-ti-o me-a" 主是我的亮光。 少年国王的笔迹瘦削,像被风削过的芦苇,却在每个拉丁长音上方,用小字标着英语短音。 那是一种暗号,一种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细语。 林澈把指尖按在"me-a"上,忽地想起现代ICU的监护警报——"ME-A" 何尝不是"Me?Ah……"——病人在最后一刻,常常发出这样无意义的叹息。 他猛地缩回手,仿佛被灼烧。 第二日,天未亮,门被推开一条缝。 一个瘦小身影闪进来,是昨夜传令的少年侍从——后来林澈知道,他叫伊沃,撒拉逊孤儿,被鲍德温收为侍读。 伊沃递给他一只木匣,无漆,只箍了一道铜边。 匣内整齐码着: 柳皮——去鞣酸,可退热; 没药——研粉,止血; 蜂蜜——封口,抑菌; 最底层,竟是一小块冰冻状的鸦胆子,泛着青白。 林澈抬眼,以目相询。 伊沃用拉丁语低声道:"Rex dixit:‘ut dolorum mitiget’"——王说,为缓痛。 林澈心头一跳。 麻风从不以痛为初症,可一旦神经坏死反噬,痛会排山倒海。 鲍德温才十三岁,已提前为自己准备鸦片。 他忽然想起现代吗啡泵—— "0.9%NS 48ml 吗啡10mg,背景量2ml/h,自控0.5ml,锁定10min" 在这里,却只有一块生涩的鸦胆与估算。 林澈合上木匣,冲伊沃点头,以指在桌面写: "Gratias."(干得好。) 伊沃却未走,而是左右窥视,从怀里又摸出一片极薄的银箔,压得平整。和现代的纸差不多,一般是王公贵族用来传偏远地区手信使用。 这种银箔的好处就在于,传递过程中即使遇到恶劣天气,也便于储存。 银箔上以硬质芦苇笔书写出英文字母: "W — H — Y — S — I — L — E — N — T ?" Why silent?(为什么不说话?) 林澈怔住。 他猛然想起伊沃是撒拉逊人。而撒拉逊人是中世纪阿拉伯的游牧民族,因独特的地理占据了海岸线优势,当地人在往来船舶靠岸时,迅速发展了海上货船与陆地之间的贸易,从而带动了当地的教育、医疗、交通、商贸等。 并且因为往来贸易的原因,当地人从小就学会了多种语言,其中就包含被视为异教徒巫师所用的英文。 难怪鲍德温选了伊沃当陪读…… 伊沃伸指,往天花板方向一点,再横掌于颈,作切割状。 ——有人在听。 林澈于是拉过伊沃的手,在他掌心写: "Safety."(安全) 伊沃似懂非懂,却将银箔揉成小丸,大力碾碎成粉末倒入鞋中,转身离去。 门阖上,林澈的指尖仍在半空,微微发抖。 他忽然意识到,这座医院像极了一间巨大的ICU—— 所有帘子背后,都有耳朵;所有呼吸,都连着警报。 而他是被拔了管的病人,必须自己给自己写医嘱。 第三日,伤口会诊。 那名气性坏疽的骑士被抬到长桌上,四周烛火通明。 Gerard院长亲自主持,先领诵《使徒信经》,再以拉丁文质问:"是否有人对神迹存疑?" 众修士低首,齐呼:"No, Pater." (没有,神父) 林澈被安排在末座,双手缚于身后——这是"缄默者"的待遇,以防他"施咒"。 骑士的伤口被揭开,肉芽鲜红,渗出稀少,无臭。 Gerard以银探针轻触,竟有新鲜血珠,表示局部血供恢复。 他抬眼,目光扫过林澈,带着审判意味。 " Tacite,"他朗声道,"ad hoc praestandum, quae virtus est?" ——哑者,你凭何能力行此事? 林澈低眉,以脚尖在地面划三道线: 热水——酒——时间。 Gerard冷笑:"热水可净,酒可醉,时间却由神掌管。你窃神权,当受试。" 他转身,取出一卷暗红色羊皮—— 教会法典副本,翻到《出埃及记》二十二章: "行邪术者,不可容他存活。" 林澈被两名修士架起,拖向医院地下密室——那里通常是给异教徒行"水审"的地方。 经过走廊时,他忽听极轻的敲击—— 咚,咚咚。 节奏三短,来自石墙内侧。 他猛地抬眼,看见墙上一道裂缝,露出少年国王的眸子——湖蓝,在火把下泛着冷光。 鲍德温以指抵唇,再迅速比出两个手势: 先以食指竖于鼻前——静默; 再以小指自颈侧下滑至胸口——降低心率。 林澈瞬间读懂:"先认罪,保命。" 鲍德温给的那本书上就有这个解释,林澈现在无比庆幸晚上看了那本书。 但立刻又被拖入暗室,门阖上,火光熄灭。 水审简单粗陋,双手反绑,以绳吊于梁,脚下悬一桶海水。 若绳子放下,人头没入水中,能久忍不溺者,为神护;反之,为巫邪。 Gerard亲自执绳,口中诵祷: "Deus, qui per aquam et verbum mundum regenerasti..." 林澈深吸最后一气,在绳子松落的瞬间,闭上眼。 海水灌进耳膜,像千根冰针。 他默数心跳—— 90、92、95... 胸廓开始燃烧,脑幕闪起雪花。 就在即将呛水的刹那,绳忽地顿住。 暗室门被踹开,火把长龙涌入。 少年国王的声音,在穹顶回荡: "Sat est! Relinquite eum!" ——够了!放了他! Gerard被迫松绳,林澈重重跌落,海水呛进气管,引发剧烈咳嗽。 鲍德温快步上前,俯身,以拉丁语低声道: "Negabis te omnem arte magicam." ——否认你一切巫术。 林澈抬头,看见少年藏在袍内的手,紧攥一卷敕令—— 盖耶路撒冷御玺,蜂蜡印记尚软,显然刚刚加进出炉。 他于是喘息,以拉丁语断续道: "Nego... artem magicam..." ——这是(主赐予)的魔法艺术 Gerard面色铁青,却不得不屈膝,接敕。 敕令宣读: "哑医之技,皆由主赐,用于护佑王身,敢加害者,以叛国论。" 林澈被当场释放,却站不稳,眼前一阵发黑。 鲍德温伸手,扶住他肘弯,以英语极低声道: "Lean on me." ——靠向我 林澈没动,只以中文喃喃:"我满身是盐..." 少年没听懂,却将臂弯收紧,让他重心靠在自己单薄的肩上。 火把照耀,两道影子合二为一,投在湿墙上,像一株被风拧弯的芦苇。 当夜,塔楼顶层。 风从海上来,带着咸苦。 鲍德温亲自为林澈处理呛水创面—— 以温水漱口,再以蜂蜜涂擦喉外部,减轻水肿。 动作笨拙,却极轻,像在为自己来晚的道歉。 林澈靠在榻沿,声带嘶哑,仍坚持英语: "Why risk?"(为何冒险?) 少年国王垂眼,以银刀削柳皮,声音低却稳: "They will use you, then burn you. I need you whole." (他们会利用你,然后抛弃你,可我需要完整的你。) 林澈心头一震,抬眼,恰撞进对方眸底—— 那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片被月光磨亮的湖水,倒映着自己的影子。 "Gerard will not stop,"林澈哑声续道。 (杰瑞德不会停手的。) 鲍德温放下刀,伸手,以指背轻触林澈仍湿的颊,像确认温度。 "Then we teach him silence, too." (但我们会教会他闭嘴。) 林澈不懂政治,却听出其中冷意。 他伸手,覆在少年手背上,那手比上次更瘦,指节已现棱角。 "Let me see your arm,"林澈切回医生角色。 (让我看看你的手臂。) 鲍德温微怔,还是卷起右袖—— 肘内侧,三处新红斑,沿淋巴管呈线状排列,中央已微陷。 林澈以指腹量温度,比周围皮肤明显灼热。 "Spreading,"他低声道,"need arsenic sulfide, very dilute." (扩散,需要硫酸砷来稀释。) 少年苦笑:"They call it poison." (他们称这是毒药。) "Everything is poison, only dose makes cure,"林澈回。 (万物皆有毒,唯剂量区分毒性与非毒性。 注:这句话是毒理学核心原则之一,源自16世纪化学家帕拉塞尔苏斯(Paracelsus)的经典论述。) 鲍德温凝视他,忽然用中文声调模仿:"dose... cure..." 声调歪扭,却认真。 林澈忍不住笑,却牵得喉痛,咳得眼泪直流。 少年忙以袖口为他拭去,动作生涩。 窗棂外,天色由墨转蟹壳青,新月沉入海平线。 林澈缓过气,以英语道: "Sleep. I watch." (睡觉吧,我看着你) 鲍德温摇头:"Sleep is for the living." (睡眠是为生着准备的。) 林澈抬眉:"You are thirteen, not thirty." (你才十三岁,不是三十岁。) 少年垂眸,半晌,低语: "I dream that I wake up, and my face is already silver. No holes, no breath. Just a mask growing out of bone." (我梦见自己醒来时,脸庞已经苍白。没有孔洞,也不需要呼吸。只是一副从骨头上长出的面具。) 林澈伸手,覆在他左颊红斑上,掌心温度传递。 "Still skin,"他轻声道,"still warm." (光滑的皮肤,仍有余温) 鲍德温闭眼,睫毛在火光中投下极长的阴影,像两柄小剑。 "Stay until light,"他请求。 (待到天亮。) 林澈点头,坐回椅中,以毛毯裹住少年肩。 油灯将尽,火舌挣扎,映出墙上两道剪影—— 医生与国王,沉默与语言,在黎明的边缘交换温度。 第一束光穿透海雾时,林澈醒来,发现自己伏在榻沿,手仍与另一只交握。 鲍德温的脸侧向内侧,呼吸轻浅,红斑在晨光中呈半透明,像初绽的玫瑰。 林澈缓缓抽手,以柳炭笔在羊皮卷背面添一行: 【病历·第1次】 患者:B. IV,13Y,M。 新症:右上肢沿淋巴管播散性红斑,伴低热。 进展:早期扩散。 治疗:拟用As?S? 0.5g 蜂蜜10ml,隔日外敷,观察耐受。 记录人:Lin Che. 写毕,他抬眼,恰撞进一双湖蓝的眸—— 少年已醒,正静静看他。 "Still here?"鲍德温声音沙哑。 (一直在这?) 林澈以中文低答:"在。" 少年虽不懂,却弯眸,像把一束光折进水里。 窗外,阿卡港的晨钟轰然响起,惊起成群白鸥。 新的一天,新的溃烂,新的心跳。 补充一下:中世纪的教会并不完全归属于国王管辖,它们原则上是王国内独立的组织。国王有一定权利进行和组织某些活动,但需要得到上帝的指引。 这种指引分为两种,一是经历惩罚或上帝的考验活下来,二是国王直接指定。 但鲍四刚刚上位的时候,贵族势力和对外势力十分迫切,所以二暂时不行。(这里就委屈一下林澈了[摆手]) 文中出现的书籍均为真实史料。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初次会诊 第3章 鸦胆与银面 钟声在阿卡港的晨雾里回荡,像一面被海水浸透的巨鼓,声音沉重而黏腻。林澈把羊皮卷塞进袖内,指节因彻夜受寒而微微发白。鲍德温仍半倚在榻上,薄毯滑到腰际,白麻长袍被晨风鼓起,像一面残破的帆。 "你该走了。"少年低声道,眼睛却看向窗外,"Gerard会在晨祷后查病房。" 林澈点头,却在起身前伸手探向对方的颈侧——皮肤潮润,脉率98次/分,比昨夜稍快。低热仍在,像一簇不肯熄灭的火。 "Drink more water."他用英语嘱咐,语气轻得像在哄一个不肯吃药的孩子。 (多喝点水。) 鲍德温抬手,比了个敷衍的遵命手势,指尖却在林澈掌心迅速写下一个词:Tonight。 (今晚。) 林澈抬眉,以目相询:确定? 少年国王只是笑了笑,那笑意像冰面裂开的一线,寒冷却带着奇异的亮度。 回病房的路上,林澈被晨祷的修士队伍堵住。他们列队穿过回廊,黑袍拖曳,低吟《天主矜怜我》。领唱的正是Gerard,声音沙哑,却带着铁器般的冷冽。林澈垂首贴墙,让出通道,却在擦肩而过的瞬间,感觉到对方的目光像一把薄刃,在他颈后划了一下。 房门被推开时,里面已有人。伊沃蹲在石桌前,正把一只更小号的木匣往草垫里藏。见林澈进来,他立刻起身,右手按住左肩,行了一个不甚标准的撒拉逊礼。 "Rex——"孩子压低声音,"mandavit novum remedium."(王命我送新药。) 林澈关上门,示意他继续。伊沃从草垫下掏出木匣,比上次那只轻,却更精致——榫卯扣合,缝隙用蜂蜡密封,显然是为了隔绝气味。打开后,里面分三格: 第一格,鸦胆子十粒,已去壳,表面覆一层银白色的霜; 第二格,砷黄铁矿碎粒,比指甲更小,用羊皮纸包裹; 第三格,一只极薄的玻璃瓶,约拇指大,封口滴蜡,内盛深褐色油状液。 伊沃用拉丁语夹杂英语解释:"鸦胆,去核,霜可镇痛;砷石,以醋淬七日,减毒;褐色油,为大麻籽油浸罂粟,滴舌,可眠。" 林澈在心中迅速换算剂量——鸦胆子苦素对神经有选择性麻痹,砷剂则能抑制麻风杆菌的硫醇代谢,至于罂粟,正好缓冲前两者的剧烈副作用。少年国王显然与自己一样,在黑暗中翻阅了所有能找到的医籍,甚至咨询了撒拉逊药师。 他抬眼,看伊沃:"How did you get the opium?" (你是怎么得到鸦片的?) 孩子咧嘴,露出缺了门齿的笑:"Bazaar. Slave''s price, one dinar." (集市。奴隶的价格,一第纳尔。) 林澈沉默,把木匣重新盖好,用英语写了一张简易处方: "鸦胆霜 0.2g 砷晶 0.05g 蜂蜜 5ml →外敷,隔日; 罂粟酊 1 滴 →舌下,睡前。" 写毕,他把羊皮纸折成细条,塞进伊沃的鞋帮,轻拍孩子头顶:"Go, before Prime." (去吧,让他做好准备。) 伊沃走到门口,却回头,用生硬的英语道:"King say——thank you." (王说,谢谢。) 林澈愣住,那简单的两个词像一束光,照进他因恐惧而紧绷的胸腔。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已不再是三甲医院里被呼来喝去的住院总,而是一座摇摇欲坠的王国里,唯一能读懂疼痛的人。 午后,医院药房。 林澈以"准备圣油"为由,获准进入药房。屋内光线昏暗,唯一的窗户被铁栅封死,空气里混杂着醋、酒、干血与没药的味道。他在长桌前坐下,把木匣里的成分一一取出,用铜臼研磨。 鸦胆子去壳后,种仁呈乳白色,质地如蜡。他以刀背轻刮,一层细霜落在羊皮上,像雪。砷晶则需在醋中"淬毒"——他往铜碟里倒入少量醋,投入砷粒,瞬间发出极轻的"嗤"响,一缕白烟升起,带着蒜臭味。林澈屏住呼吸,用袖口掩鼻,待烟散尽,才以骨匙取出砷粒,置于净水中冷却。 最关键的一步是配比。他回忆现代药典:□□的致死量约为0.1-0.2g,而眼前这枚碎粒,重量不到0.05g,仍在安全边缘。鸦胆霜的镇痛剂量则无任何参考,他只能凭直觉——少年国王的疼痛,尚属早期神经炎,剂量宜轻。 蜂蜜作为基质,既能缓释,又可形成屏障,防止创面二次感染。他把三种成分按"2:0.5:5"的比例调匀,最终得到一小团淡褐色膏体,气味苦甜交杂。以舌尖轻触,麻木感瞬间爬上舌根,像一条冰冷的蛇。 林澈用竹片把药膏填入一只空心骨管,封口滴蜡,再以亚麻布缠紧。骨管外侧,他用刀尖刻下一行极小英文字母: "For B. —— night only." (给鲍德温,就今夜。) 黄昏,塔楼传令。 伊沃再次溜进病房,递给他一张折成飞燕形的羊皮。展开后,上面只有一句话,用英语写成: "e at first star. Bring the night." (在第一颗星带来夜晚时。) 字迹比上次急促,最后一笔划破了纸面,像一道裂开的伤口。林澈把纸条凑到油灯上,看火焰将其舔成灰烬,才起身收拾药箱。 此行风险极高——Gerard已在晨祷时暗示,今夜将"为国王的康健守斋",任何擅入塔楼者,均以"干预圣疗"论罪。林澈明白,这是针对自己的陷阱。 他把骨管、罂粟酊、一小卷干净亚麻,以及现代带来的手术刀片(已磨去logo)一并收入木匣,外覆草药渣作伪装。出门前,他站在石室唯一的铜镜前,看自己—— 黑发齐耳,因海水与尘土而干涩;左颊有一道被鞭梢划出的细痕,已结痂;眼睛下方,睡眠不足的阴影发青。唯一不变的,是白大褂里那件短袖洗手衣,"瑞金医院"四字早已模糊,却仍固执地贴在胸口,像一块不肯脱落的痂。 林澈伸手,把胸牌翻进内侧,推门而出。 夜路蜿蜒。 他避开主回廊,贴着医院外墙阴影,借潮声掩护脚步。阿卡城的夏夜,月亮升得极晚,第一颗星却亮得刺眼,像手术无影灯被钉在天幕。 塔楼后门,一名撒拉逊奴隶已等候,银面具推至额顶,露出伊沃的脸。孩子无声地指了指上方,以手语示意:守卫被调往祈祷厅,时间不超过两刻。 林澈点头,随他潜入。螺旋梯比记忆中更窄,石面被岁月磨得凹陷,每一步都像踩在骨头上。上到第七层,伊沃停住,拨开墙上一块活动石砖,露出仅容一人钻入的暗口。 暗道尽头,是一间废弃的箭楼,窗洞无遮,海风倒灌。鲍德温披一件深色斗篷,背对门口,正借助月光阅读——那是一本撒拉逊医典,封面以阿拉伯花体写着"??????? ?? ????"(《医之闪电》)。 听到脚步声,他回头,银面具悬在腰侧,脸被月光剖成明暗两半,红斑处如凝铁。 "Lin Che."他轻声唤,声音散在风里,像碎冰。 林澈不答,只从怀中掏出骨管,递过去。鲍德温接过,以指尖摩挲那行小字,嘴角微弯: "Night only,"他读出声,"You named it after yourself?" (夜晚来了,你是用自己的名字命名的吗?) 林澈低笑:"Named it after what we need." (以我们需要的东西命名它。) 少年抬眉,会意,引他坐到箭楼中央的石桌旁。桌上已备清水、酒、以及一盏极小的铜灯——灯芯浸在海兽油里,火焰呈幽蓝,像鬼魅的舌。 林澈先以清水洗手,再以酒擦拭石桌表面,简单制造一个"无菌区"。随后他取出骨管,剪开封蜡,挤出豌豆大一团药膏,置于铜碟。 "First, test."他用英语道,以竹片挑起一点,抹在自己左腕内侧——皮肤瞬间发麻,凉意沿桡神经上行,至肘弯时转为温热,像有人往血管里注入低浓度利多卡因。 (第一次测试。) 鲍德温目不转睛看他:"How does it feel?" (感觉如何?) "Like snow that burns,"林澈答,抬腕示之——涂抹处皮肤微红,却无荨麻疹样风团,证明未引发急性过敏。 (像燃烧的雪。) 少年深吸一口气,卷起右袖,露出上臂新发的红斑。林澈以指腹量面积——长约三指,宽一指,沿肱二头肌内侧呈带状,中央已见浅表坏死,边缘隆起,像一条沉睡的火山脊。 他以竹片均匀涂药,厚度不超过一毫米,再以亚麻布轻覆,用绷带固定。全程,鲍德温一声未吭,只睫毛偶尔颤动,泄露疼痛。 涂毕,林澈洗净手,取出罂粟酊:"For sleep." (睡觉。) 少年却摇头:"Not yet. I need to remember the pain, so I can measure its absence." (不用,我需要记住疼痛,这样我才能感觉它的缺失。) 林澈默然,把玻璃瓶推回桌面,转而拿起那本《医之闪电》,随手翻到折角一页——阿拉伯文描述"??????"(麻风),配图是一张面部溃烂的男子,眉骨塌陷,鼻梁缺失,却仍以右手示礼,仿佛在向医者致敬。 "他们……有没有写下痊愈?"林澈以英语低问。 鲍德温凑近,以指尖描绘那行花体:"Only one line——‘当皮肤学会忘记疼痛,灵魂便率先溃烂’。" (只有一行。) 海风忽地猛烈,铜灯火焰倒伏,几乎熄灭。少年伸手护灯,却掩不住颤抖。林澈下意识覆上那只手,掌心相贴,温度交换。 "Still warm,"他低声道,"still alive." (依然温暖,仍然活着) 鲍德温抬眼,眸中映出幽蓝火焰,像两簇被囚禁的星。下一瞬,他倾身向前,额头抵在林澈肩上,声音轻到近乎气流: "Teach me to et, Lin Che." (教我怎么遗忘,林澈) 林澈僵住,呼吸里满是少年头发的海盐味与微苦药香。他缓缓抬手,悬在半空,最终落在对方背脊——瘦骨嶙峋,却烫得惊人。 "我不能教你忘记,"他用中文答,再转英语,"but I can teach you to count——count the breath, count the heartbeat, count the nights we survive." (但我可以教你数数——数数呼吸,数数心跳,数数我们活下来的夜晚。) 少年轻笑,声音闷在衣料里:"Then count for me." (那就教我。) 林澈于是低声开始,中文与英语交替—— "一,one,吸气—— 二,two,呼气—— 三,three,痛在,但你还活着……" 箭楼外,潮水涌来又退去,像巨大的肺,进行无声的呼吸。月光落在石桌,药膏在铜碟中逐渐凝固,像一块小小的、不肯融化的冰。 不知过了多久,鲍德温的呼吸终于放缓,额头重量增加。林澈小心让他靠坐在墙根,以斗篷裹紧,再取一滴罂粟酊,滴在自己手背,以温水稀释后,轻抹于对方颈侧动脉——微量经皮吸收,足以助眠,却不至呼吸抑制。 做完这一切,他抬眼,看窗外。 第一缕晨光已吻上海面,夜色像潮水般退去,露出苍白礁石。 林澈忽然想起现代监护室的清晨—— 六点半,夜班交班,心电图纸条在指尖沙沙作响,他总在那一刻感到短暂的安宁,因为数字证明,夜已过去,人尚在场。 而此刻,没有数字,只有少年微弱的鼻息,与药膏散发的苦甜气息。 他把铜灯芯挑灭,将剩余药膏重新封入骨管,藏进少年斗篷内袋。 起身时,他俯在对方耳侧,以极低的中文道: "天亮了, mask on." (戴面具。) 少年睫毛颤动,却未醒,只下意识抬手,摸到银面具,紧紧扣在脸上—— 像把黑夜重新戴回白昼。 回程路上,伊沃已在暗口等候,脸色苍白:"Guard change in fifty heartbeats!" (五十个心跳换班。注:五十分钟。) 林澈随他钻出暗道,脚步比来时轻,却更沉。 经过螺旋梯转角,他忍不住回望—— 箭楼窗洞,一个银色光点一闪而逝,像遥远星体的最后信号。 他知道,那是少年以面具,向黑夜告别。 当日下午,医院发生第三件事。 Gerard院长在祈祷厅宣布: "昨夜,国王受圣恩指引,已自行敷用圣油,病情好转。凡妄议巫术者,以诽谤王室论处。" 众修士哗然,却无人敢言。 只有林澈,在病房角落,以柳炭笔在铜镜背面添一行: 【病历·第2次】 患者:B. IV,13Y,M。 治疗:As?S? 0.05g 鸦胆霜 0.2g 蜂蜜外用,一次; 罂粟酊 1 滴,颈侧经皮,睡前。 反应:疼痛暂减,入眠 3h,无荨麻疹,无呼吸抑制。 预后:继续观察,警惕砷中毒。 记录人:Lin Che. 写到最后,他停笔,以中文补一行极淡的小字: "银面之下,夜在继续。" 本章五千字!!感觉自己实在是太厉害了!!(骄傲?) 注:林澈的治疗手法来自《医典》。由伊本·西那(Ibn Sina)所著,成书于11世纪,系统总结了阿拉伯及第三章 鸦胆与银面 钟声在阿卡港的晨雾里回荡,像一面被海水浸透的巨鼓,声音沉重而黏腻。林澈把羊皮卷塞进袖内,指节因彻夜受寒而微微发白。鲍德温仍半倚在榻上,薄毯滑到腰际,白麻长袍被晨风鼓起,像一面残破的帆。 "你该走了。"少年低声道,眼睛却看向窗外,"Gerard会在晨祷后查病房。" 林澈点头,却在起身前伸手探向对方的颈侧——皮肤潮润,脉率98次/分,比昨夜稍快。低热仍在,像一簇不肯熄灭的火。 "Drink more water."他用英语嘱咐,语气轻得像在哄一个不肯吃药的孩子。 (多喝点水。) 鲍德温抬手,比了个敷衍的遵命手势,指尖却在林澈掌心迅速写下一个词:Tonight。 (今晚。) 林澈抬眉,以目相询:确定? 少年国王只是笑了笑,那笑意像冰面裂开的一线,寒冷却带着奇异的亮度。 回病房的路上,林澈被晨祷的修士队伍堵住。他们列队穿过回廊,黑袍拖曳,低吟《天主矜怜我》。领唱的正是Gerard,声音沙哑,却带着铁器般的冷冽。林澈垂首贴墙,让出通道,却在擦肩而过的瞬间,感觉到对方的目光像一把薄刃,在他颈后划了一下。 房门被推开时,里面已有人。伊沃蹲在石桌前,正把一只更小号的木匣往草垫里藏。见林澈进来,他立刻起身,右手按住左肩,行了一个不甚标准的撒拉逊礼。 "Rex——"孩子压低声音,"mandavit novum remedium."(王命我送新药。) 林澈关上门,示意他继续。伊沃从草垫下掏出木匣,比上次那只轻,却更精致——榫卯扣合,缝隙用蜂蜡密封,显然是为了隔绝气味。打开后,里面分三格: 第一格,鸦胆子十粒,已去壳,表面覆一层银白色的霜; 第二格,砷黄铁矿碎粒,比指甲更小,用羊皮纸包裹; 第三格,一只极薄的玻璃瓶,约拇指大,封口滴蜡,内盛深褐色油状液。 伊沃用拉丁语夹杂英语解释:"鸦胆,去核,霜可镇痛;砷石,以醋淬七日,减毒;褐色油,为大麻籽油浸罂粟,滴舌,可眠。" 林澈在心中迅速换算剂量——鸦胆子苦素对神经有选择性麻痹,砷剂则能抑制麻风杆菌的硫醇代谢,至于罂粟,正好缓冲前两者的剧烈副作用。少年国王显然与自己一样,在黑暗中翻阅了所有能找到的医籍,甚至咨询了撒拉逊药师。 他抬眼,看伊沃:"How did you get the opium?" (你是怎么得到鸦片的?) 孩子咧嘴,露出缺了门齿的笑:"Bazaar. Slave''s price, one dinar." (集市。奴隶的价格,一第纳尔。) 林澈沉默,把木匣重新盖好,用英语写了一张简易处方: "鸦胆霜 0.2g 砷晶 0.05g 蜂蜜 5ml → 外敷,隔日; 罂粟酊 1 滴 → 舌下,睡前。" 写毕,他把羊皮纸折成细条,塞进伊沃的鞋帮,轻拍孩子头顶:"Go, before Prime." (去吧,让他做好准备。) 伊沃走到门口,却回头,用生硬的英语道:"King say——thank you." (王说,谢谢。) 林澈愣住,那简单的两个词像一束光,照进他因恐惧而紧绷的胸腔。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已不再是三甲医院里被呼来喝去的住院总,而是一座摇摇欲坠的王国里,唯一能读懂疼痛的人。 午后,医院药房。 林澈以"准备圣油"为由,获准进入药房。屋内光线昏暗,唯一的窗户被铁栅封死,空气里混杂着醋、酒、干血与没药的味道。他在长桌前坐下,把木匣里的成分一一取出,用铜臼研磨。 鸦胆子去壳后,种仁呈乳白色,质地如蜡。他以刀背轻刮,一层细霜落在羊皮上,像雪。砷晶则需在醋中"淬毒"——他往铜碟里倒入少量醋,投入砷粒,瞬间发出极轻的"嗤"响,一缕白烟升起,带着蒜臭味。林澈屏住呼吸,用袖口掩鼻,待烟散尽,才以骨匙取出砷粒,置于净水中冷却。 最关键的一步是配比。他回忆现代药典:□□的致死量约为0.1-0.2g,而眼前这枚碎粒,重量不到0.05g,仍在安全边缘。鸦胆霜的镇痛剂量则无任何参考,他只能凭直觉——少年国王的疼痛,尚属早期神经炎,剂量宜轻。 蜂蜜作为基质,既能缓释,又可形成屏障,防止创面二次感染。他把三种成分按"2:0.5:5"的比例调匀,最终得到一小团淡褐色膏体,气味苦甜交杂。以舌尖轻触,麻木感瞬间爬上舌根,像一条冰冷的蛇。 林澈用竹片把药膏填入一只空心骨管,封口滴蜡,再以亚麻布缠紧。骨管外侧,他用刀尖刻下一行极小英文字母: "For B. —— night only." (给鲍德温,就今夜。) 黄昏,塔楼传令。 伊沃再次溜进病房,递给他一张折成飞燕形的羊皮。展开后,上面只有一句话,用英语写成: "e at first star. Bring the night." (在第一颗星带来夜晚时。) 字迹比上次急促,最后一笔划破了纸面,像一道裂开的伤口。林澈把纸条凑到油灯上,看火焰将其舔成灰烬,才起身收拾药箱。 此行风险极高——Gerard已在晨祷时暗示,今夜将"为国王的康健守斋",任何擅入塔楼者,均以"干预圣疗"论罪。林澈明白,这是针对自己的陷阱。 他把骨管、罂粟酊、一小卷干净亚麻,以及现代带来的手术刀片(已磨去logo)一并收入木匣,外覆草药渣作伪装。出门前,他站在石室唯一的铜镜前,看自己—— 黑发齐耳,因海水与尘土而干涩;左颊有一道被鞭梢划出的细痕,已结痂;眼睛下方,睡眠不足的阴影发青。唯一不变的,是白大褂里那件短袖洗手衣,"瑞金医院"四字早已模糊,却仍固执地贴在胸口,像一块不肯脱落的痂。 林澈伸手,把胸牌翻进内侧,推门而出。 夜路蜿蜒。 他避开主回廊,贴着医院外墙阴影,借潮声掩护脚步。阿卡城的夏夜,月亮升得极晚,第一颗星却亮得刺眼,像手术无影灯被钉在天幕。 塔楼后门,一名撒拉逊奴隶已等候,银面具推至额顶,露出伊沃的脸。孩子无声地指了指上方,以手语示意:守卫被调往祈祷厅,时间不超过两刻。 林澈点头,随他潜入。螺旋梯比记忆中更窄,石面被岁月磨得凹陷,每一步都像踩在骨头上。上到第七层,伊沃停住,拨开墙上一块活动石砖,露出仅容一人钻入的暗口。 暗道尽头,是一间废弃的箭楼,窗洞无遮,海风倒灌。鲍德温披一件深色斗篷,背对门口,正借助月光阅读——那是一本撒拉逊医典,封面以阿拉伯花体写着"??????? ?? ????"(《医之闪电》)。 听到脚步声,他回头,银面具悬在腰侧,脸被月光剖成明暗两半,红斑处如凝铁。 "Lin Che."他轻声唤,声音散在风里,像碎冰。 林澈不答,只从怀中掏出骨管,递过去。鲍德温接过,以指尖摩挲那行小字,嘴角微弯: "Night only,"他读出声,"You named it after yourself?" (夜晚来了,你是用自己的名字命名的吗?) 林澈低笑:"Named it after what we need." (以我们需要的东西命名它。) 少年抬眉,会意,引他坐到箭楼中央的石桌旁。桌上已备清水、酒、以及一盏极小的铜灯——灯芯浸在海兽油里,火焰呈幽蓝,像鬼魅的舌。 林澈先以清水洗手,再以酒擦拭石桌表面,简单制造一个"无菌区"。随后他取出骨管,剪开封蜡,挤出豌豆大一团药膏,置于铜碟。 "First, test."他用英语道,以竹片挑起一点,抹在自己左腕内侧——皮肤瞬间发麻,凉意沿桡神经上行,至肘弯时转为温热,像有人往血管里注入低浓度利多卡因。 (第一次测试。) 鲍德温目不转睛看他:"How does it feel?" (感觉如何?) "Like snow that burns,"林澈答,抬腕示之——涂抹处皮肤微红,却无荨麻疹样风团,证明未引发急性过敏。 (想着起来的雪。) 少年深吸一口气,卷起右袖,露出上臂新发的红斑。林澈以指腹量面积——长约三指,宽一指,沿肱二头肌内侧呈带状,中央已见浅表坏死,边缘隆起,像一条沉睡的火山脊。 他以竹片均匀涂药,厚度不超过一毫米,再以亚麻布轻覆,用绷带固定。全程,鲍德温一声未吭,只睫毛偶尔颤动,泄露疼痛。 涂毕,林澈洗净手,取出罂粟酊:"For sleep." (睡觉。) 少年却摇头:"Not yet. I need to remember the pain, so I can measure its absence." (不用,我需要记住疼痛,这样我才能感觉它的缺失。) 林澈默然,把玻璃瓶推回桌面,转而拿起那本《医之闪电》,随手翻到折角一页——阿拉伯文描述"??????"(麻风),配图是一张面部溃烂的男子,眉骨塌陷,鼻梁缺失,却仍以右手示礼,仿佛在向医者致敬。 "他们……有没有写下痊愈?"林澈以英语低问。 鲍德温凑近,以指尖描绘那行花体:"Only one line——‘当皮肤学会忘记疼痛,灵魂便率先溃烂’。" (只有一行。) 海风忽地猛烈,铜灯火焰倒伏,几乎熄灭。少年伸手护灯,却掩不住颤抖。林澈下意识覆上那只手,掌心相贴,温度交换。 "Still warm,"他低声道,"still alive." (依然温暖,仍然活着) 鲍德温抬眼,眸中映出幽蓝火焰,像两簇被囚禁的星。下一瞬,他倾身向前,额头抵在林澈肩上,声音轻到近乎气流: "Teach me to et, Lin Che." (教我怎么遗忘,林澈) 林澈僵住,呼吸里满是少年头发的海盐味与微苦药香。他缓缓抬手,悬在半空,最终落在对方背脊——瘦骨嶙峋,却烫得惊人。 "我不能教你忘记,"他用中文答,再转英语,"but I can teach you to count——count the breath, count the heartbeat, count the nights we survive." (但我可以教你数数——数数呼吸,数数心跳,数数我们活下来的夜晚。) 少年轻笑,声音闷在衣料里:"Then count for me." (那就教我。) 林澈于是低声开始,中文与英语交替—— "一,one,吸气—— 二,two,呼气—— 三,three,痛在,但你还活着……" 箭楼外,潮水涌来又退去,像巨大的肺,进行无声的呼吸。月光落在石桌,药膏在铜碟中逐渐凝固,像一块小小的、不肯融化的冰。 不知过了多久,鲍德温的呼吸终于放缓,额头重量增加。林澈小心让他靠坐在墙根,以斗篷裹紧,再取一滴罂粟酊,滴在自己手背,以温水稀释后,轻抹于对方颈侧动脉——微量经皮吸收,足以助眠,却不至呼吸抑制。 做完这一切,他抬眼,看窗外。 第一缕晨光已吻上海面,夜色像潮水般退去,露出苍白礁石。 林澈忽然想起现代监护室的清晨—— 六点半,夜班交班,心电图纸条在指尖沙沙作响,他总在那一刻感到短暂的安宁,因为数字证明,夜已过去,人尚在场。 而此刻,没有数字,只有少年微弱的鼻息,与药膏散发的苦甜气息。 他把铜灯芯挑灭,将剩余药膏重新封入骨管,藏进少年斗篷内袋。 起身时,他俯在对方耳侧,以极低的中文道: "天亮了, mask on." (戴面具。) 少年睫毛颤动,却未醒,只下意识抬手,摸到银面具,紧紧扣在脸上—— 像把黑夜重新戴回白昼。 回程路上,伊沃已在暗口等候,脸色苍白:"Guard change in fifty heartbeats!" (五十个心跳换班。注:五十分钟。) 林澈随他钻出暗道,脚步比来时轻,却更沉。 经过螺旋梯转角,他忍不住回望—— 箭楼窗洞,一个银色光点一闪而逝,像遥远星体的最后信号。 他知道,那是少年以面具,向黑夜告别。 当日下午,医院发生第三件事。 Gerard院长在祈祷厅宣布: "昨夜,国王受圣恩指引,已自行敷用圣油,病情好转。凡妄议巫术者,以诽谤王室论处。" 众修士哗然,却无人敢言。 只有林澈,在病房角落,以柳炭笔在铜镜背面添一行: 【病历·第2次】 患者:B. IV,13Y,M。 治疗:As?S? 0.05g 鸦胆霜 0.2g 蜂蜜外用,一次; 罂粟酊 1 滴,颈侧经皮,睡前。 反应:疼痛暂减,入眠 3h,无荨麻疹,无呼吸抑制。 预后:继续观察,警惕砷中毒。 记录人:Lin Che. 写到最后,他停笔,以中文补一行极淡的小字: "银面之下,夜在继续。" 古希腊、古罗马的医学成果。 另外罂粟在当时用药十分普遍,十字军东征时期外科治疗已经十分成熟,只是一般王公贵族是不采用的……所以这里鲍四偷偷看书??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鸦胆与银面 第4章 鹰巢之夜 阿卡城北的鹰巢崖,夏季黄昏来得迟。太阳像一块被海水浸湿的炭,迟迟不熄,把峭壁顶端那片残存的腓尼基古堡镀成血色。林澈踩着碎石与风化的贝壳,跟在伊沃身后。少年侍从赤足,脚趾钳紧岩缝,动作像山羊般轻捷。林澈的布鞋则早被海水浸透,每走一步都发出“咕叽”一声,像嘲笑他的笨拙。 “就在上面。”伊沃回头,用拉丁语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林澈抬眼,看见最后一段崖壁向内凹陷,形成天然的平台。平台尽头,一道几乎被藤蔓吞没的窄门半掩,门楣上残存的十字浮雕被岁月啃噬得只剩半边——那是鲍德温家族最早的私堡,如今成了少年国王与他“私人医官”的秘密诊室。 门轴发出垂死的呻吟。内里比想象中宽敞,穹顶完整,天光从箭孔斜射,落在中央的石案上。案面已铺好亚麻布,摆着铜盆、酒壶、手术刀——是林澈在现代值夜班时常用的“基础包”翻版,只是材质换成了十二世纪。 鲍德温背对门口,立在箭孔前。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极长,一直伸到林澈脚边,像一条黑色的河。他未戴面具,银面被挂在腰间,红斑在赤金光线里呈现出半透明,边缘微微隆起,像即将剥落的旧漆。 “Lin Che,”少年没有回头,声音散在风里,“如果我从这里跳下去,会飞还是会碎?” 林澈把药箱搁在地上,走到他身侧,与自己胸口齐高的箭孔外,是百米断崖与咆哮的海。现代知识迅速给出答案:终端速度、海面张力、胸骨粉碎性骨折。但他只是伸手,把少年的后颈轻轻按下,让那只滚烫的额头抵在冷石墙上。 “Neither,”他用英语回答,“You’ll just get wet, then hurt.” ——都不会,你只会在弄湿自己以后受伤。 鲍德温低笑,呼出的热气在墙面上形成一小片雾。“Hurt is better than numb.” ——疼痛总比麻木好。 林澈没再接话,只解开对方斗篷的系绳,让布料滑落。少年今天只穿一件亚麻短袍,袒露右臂——那里的药膏已被海水与汗水浸成斑驳,中央坏死区却奇迹般出现新生肉芽,粉红色,像初春的杏花。 “Good sign.”林澈以竹片刮取一点渗出,放在鼻下——微腥,无**臭。他抬头,看见少年正盯着自己,眸色被夕阳染成透明的琥珀。 ——好迹象。 “教我中文的‘痛’字。”鲍德温忽然说。 林澈蘸酒,在石案上写:痛。 “Tòng,”他念,舌尖抵上腭,像发出一声被压抑的抽气,“上面是‘疒’,病字头;下面是‘甬’,通道。疼痛是身体发出的信号,让灵魂知道哪里在断裂。” 少年伸出食指,沿着湿漉漉的笔画描摹,像在描一条伤口。“Tòng,”他重复,声音轻到近乎呢喃,“通道……如果我把通道切断,灵魂会不会迷路?” 林澈心头一紧,伸手覆在对方手背上,掌心相贴,温度交换。“Soul doesn’t travel by nerve. It travels by story.” 灵魂不靠神经旅行,它只靠故事。 鲍德温抬眼,睫毛在夕阳里镀成金色:“Then tell me a story —— one where the king doesn’t rot.” ——那就给我讲个故事,一个国王不会腐烂的故事。 林澈沉默片刻,用中文低道:“很久很久以前,南方有一种白色的鸟,飞得太久,翅膀被太阳灼伤,落在一片没有树的土地。它把痛啄下来,埋在沙里,结果那片沙长出了一片林。林里每一片叶子,都是鸟的羽毛变的,叶脉里还流着当年的火。” 少年听不懂,却静静听完,然后伸手,以指尖碰了碰林澈的喉结,像在确认那里面真的藏着一片会发芽的林。 “Teach me to say ‘white bird’.” ——教我说白鸟。 “白鸟,”林澈写,"bái niǎo." “Bái——ni——ǎo.”鲍德温的舌尖卷动,声音像碎冰相撞。他忽地笑了,“If I ever can’t wear the mask, I’ll be the white bird.” ——如果有天我不戴面具,那我就做白鸟。 林澈没笑,只是伸手,把少年额前被海风吹乱的鬈发别到耳后,指尖顺势滑到颈侧——脉率96次/分,比清晨快,但仍在可接受范围。低热未退,像一枚暗火,埋在胸腔深处。 “Time for the second dose.”他收回手,打开药箱,取出新调的膏。这一次,他在砷剂基础上加了微量□□——0.01g,足以阻断末梢痛觉,却不会触及呼吸中枢。乌头来自伊沃在黎巴嫩商队换来的干根,被林澈以酒萃三天,得到针尖大的一滴结晶。 ——该打第二针了。 鲍德温看着铜碟里那团灰白药膏,忽然开口:“如果毒死我,你会回你的‘白鸟国’吗?” 林澈抬眼,目光像薄刃划过:“If I wanted to kill you, I’d have done it with hope, not poison.” ——如果我想杀死你,我会用希望,而不是毒药。 少年怔住,随即低笑,笑声闷在胸腔,像远处滚动的潮。“Then let’s sin together.” ——那我们就一起犯罪吧。 他主动解开衣带,露出左肩——那里新起了一片红斑,沿锁骨上缘呈带状,中央已现粟粒大水泡。林澈以酒擦拭,再用火烤刀片,在水泡边缘刺孔,让渗液流出,然后迅速涂药。冰凉的膏体与破损皮肤接触,少年猛地攥紧石案,指节泛白,却一声未吭。 “Tòng.”林澈低声提醒。 “Tòng.”鲍德温重复,汗水顺着鬓角滑到下颌,滴在药膏上,冲出一道淡灰痕迹,像泪。 处理完毕,林澈以亚麻覆盖,再以绷带“8”字固定。少年靠在墙上,胸口起伏,像刚跑完一场看不见的马拉松。林澈递给他水囊,里面掺了微量蜂蜜与柠檬汁——补液兼缓释乳酸。 鲍德温喝了几口,忽地伸手,抓住林澈腕子,把人拉到与自己并肩,然后一起滑坐在墙根。箭孔外,最后一缕夕阳沉入海面,黑暗像潮水涌进穹顶。 “Lin Che,”少年声音低哑,“如果下一次,红斑长到脸上,我会亲手戴上铁面具,焊死锁扣,再也不摘。” 林澈侧头,看他——昏暗里,银面具挂在腰间,像一面冷月。 “Then I’ll learn to weld,”他轻声答,“and leave a small door —— here.”他以指尖点少年太阳穴,“For night.” ——那我就去学焊接,然后在这里留意一扇小窗户。 鲍德温沉默片刻,忽然伸手,探进林澈衣领,指尖碰到那块塑料胸牌。月光下,“瑞金医院”四个字只剩轮廓。少年以指腹描摹,像在确认一条通往异世界的裂缝。 “Tell me its story.” ——告诉我它的故事。 林澈垂眼,声音散在黑暗里:“那是一个很大的白房子,里面的人穿着白袍,像修士,却不信神。他们把痛切成一小段一小段,编号,冷藏,再送回人体。房子里没有钟声,只有‘滴——滴——’的警报,像海鸥在哭。” “Are you its priest?” ——你是它的祭司吗? “No, its janitor.”林澈笑,却带着苦味,“I cleaned up the blood that gods ot.” ——不,是它的清洁工。我在清理神明遗忘的血。 少年国王静静听完,忽然伸手,把银面具取下来,扣在林澈脸上——大小并不合适,金属边缘冰凉,像一圈冷月。然后他起身,走到箭孔前,背对月光,解开自己的发带,让深色卷发披散。 “Now, you are the king, and I am the night.” ——现在你是国王,我是黑夜。 林澈怔住,指尖下意识抚过面具——内侧仍残留少年的体温,与一丝苦甜药香。他忽然明白,这是交换:少年把权力与诅咒一并递给他,而他必须回赠一段不会腐烂的时间。 他起身,走到鲍德温身后,伸手,覆在对方裸露的左肩——药膏与汗水混合,黏腻却滚烫。 "I accept the trade,"他用英语低语,"but only until dawn." ——我接受这场交易,直到黎明。 少年回头,月光照在红斑上,像给伤口镀了一层银。他伸手,与林澈十指交扣,掌心相贴,温度交换。 "Until dawn,"他重复,然后倾身,额头抵在林澈额上,银面具夹在两人之间,像一面被压弯的镜子,映出两双同样疲惫却倔强的眼睛。 …… 午夜,潮水涨到最高,鹰巢崖下方传来空洞的轰鸣,像巨兽在吞咽。林澈为少年测最后一次脉率——88次/分,比涂药前下降12次,疼痛缓解显著。他松口气,把剩余药膏封好,连同罂粟酊一并藏进箭楼暗格。 回程路上,月色像一层薄霜,铺在崖顶。鲍德温坚持送到暗道口,却不肯再近一步——他必须在日出前返回王宫,参加晨祷,继续扮演"被神恩治愈"的国王。 分别前,少年忽然伸手,拽住林澈袖口,以中文低道:"白——鸟。" 林澈回头,看他——月光下,红斑隐入阴影,只剩一双眼睛,亮得吓人。 "Bái niǎo,"他轻声纠正,"will fly at night." ——白鸟,会在夜里飞。 少年笑了,松开手,转身离去,背影在月光里越拉越长,像一条通往未知的裂隙。 …… 次日清晨,医院发生第四件事。 Gerard院长在祈祷厅宣布:国王决定前往耶路撒冷,参加圣十字架节,并将在大典上公开接受臣民朝贺。随行医官名单里,"哑者 Tacitus"赫然在列。 众修士低声议论——让一个被指控"巫术"的哑医陪同王驾,无异于把灵魂交给撒旦。然而敕令已盖御玺,不可更改。 林澈站在人群末尾,听见自己的名字被一次次咀嚼、质疑、吞咽,却毫无波澜。他抬眼,看向高窗——阳光穿透彩色玻璃,落在地面,形成一枚巨大的耶路撒冷十字,十字中央,恰好是他站立的位置。 那一刻,他忽然明白:少年国王不仅把疼痛交给了他,还把舞台交给了他。接下来的路,不再是暗道与箭楼,而是金顶与朝臣,是更锋利的刀,与更明亮的火。 他伸手,抚过袖内的骨管——药膏还剩三分之二,足够支撑到耶路撒冷。 而在更远的未来,哈丁的烈日与萨拉丁的弯刀,正等着撕碎所有银面具。 本章是过渡章,目前的时间线上1173年十月左右。感觉鲍四说话幼稚,其实是因为这时候他才只有十四岁哈哈哈哈哈,感谢大家支持~( ̄▽ ̄~)~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鹰巢之夜 第5章 圣十字架节 1177年七月十四,圣十字架节。 耶路撒冷王国的盛夏像一块烧红的铁,把城外的石灰岩坡烤得发白。 队伍自阿卡出发已五日,今日午前抵达圣城。 林澈掀开车帷,热浪裹着香料、汗与骆驼粪扑面而来——那是他曾在现代急诊门口闻到的味道:拥挤、焦灼、濒临失控。 他现在是“哑者 Tacitus”,坐在王室医官的副车,外袍是借来的,袖口太短,露出一线洗得发灰的洗手衣。 胸牌早已翻向内侧,“瑞金医院”四字被汗水浸得发白,像一块不肯脱落的痂。 对面坐的是Gerard——圣殿骑士团新任大团长,银底红十字外袍折得方正,露出锁子甲边缘。 Gerard不看他,只低声诵经,手指却不停摩挲剑柄,像在给无形的敌人清点肋骨。 道路尽头,耶路撒冷城门缓缓开启。 吊桥铁链吱呀,像老人关节的摩擦音。 城头旗帜被晒得褪成淡粉,十字边缘焦卷,却仍固执地飘扬。 鲍德温骑在“菲斯”背上,那匹白色阿拉伯马打着细银蹄铁,步伐稳得如履地毯。 少年国王仍戴银面,面具边缘被阳光灼得发亮,像一圈冷火。 道路两侧欢呼声此起彼伏,却在国王经过时忽然低下去—— 人们想看清面具后是不是“真王”,又害怕看清。 林澈隔窗望见,那一双双眼睛里的期待与恐惧,像两股颜色不同的水,短暂交汇,又迅速分开。 入城仪式冗长得令人耳鸣。 拉丁祷文、希腊祷文、叙利亚祷文,层层叠加,像不同波长的监护警报同时响起。 林澈站在医官行列,垂目,看石板缝里的蚂蚁——它们搬运着碎麦,对头顶的上帝与国王毫无兴趣。 仪式至**,大主教举起真十字架残片,阳光恰好穿过玻璃,把光斑投在鲍德温胸口。 少年单膝跪地,银面反射强光,人群爆发欢呼。 那一刻,林澈忽然明白: 宗教与医学,其实做着同一件事—— 把“不可控”包装成“可解释”,再交给时间去发酵腐烂。 午后,所罗门马场。 国王按惯例展示骑术,以示“神恩未弃”。 马场四周搭满彩棚,贵族们摇着香扇,把胡椒与玫瑰瓣撒向跑道。 鲍德温换了一副轻甲,银面换成镂空鹰嘴形,视野更大,也更像刑具。 他策马入场,马蹄踏起尘烟,像白色彗星拖着灰尾。 第一圈,他持长□□穿悬挂的草人胸口; 第二圈,他换右手持剑,左臂因神经炎而微垂,却仍以剑尖挑落草人首级; 第三圈,他张弓,三箭连发,命中靶心—— 掌声雷动,彩棚里飞出无数花瓣,像一场提前举行的葬礼。 林澈站在医棚口,手里攥着药囊——内装鸦片酊与浓缩柳皮煎剂,以备突发剧痛。 他数着少年每一次呼吸: 骑射时,鲍德温的呼吸频率被面具限制在20次/分,心率却飙升至130。 第三箭离弦瞬间,林澈看见国王左肩轻微失衡,那是关节滑膜炎的早期信号—— 现代MRI会显示“T2高信号影”,此刻只有他眼里一闪而过的痛苦。 傍晚,王宫浴池。 耶路撒冷王宫的浴池是拜占庭旧制,穹顶开窗,夕阳透过蒸汽,像泡在热水里的金箔。 林澈被秘密召入。 室内无人,只池水轻晃,热气带着玫瑰与没药味。 鲍德温倚在池壁,银面搁在池边,脸被蒸汽蒸得发红,红斑却淡了些—— 高温促进血液循环,也暂时麻痹末梢神经。 他抬眼,看林澈,声音被水汽软化: “Lin Che,我今日杀了三个草人。下一次,会不会是真人?” 林澈不答,蹲身,以手探水温——约38℃,对麻风皮损来说偏高,会加剧脱屑,但能缓解关节痛。 他取出药囊,倒入少量鸦片酊,搅匀,玫瑰香立刻被苦甜药味覆盖。 “Soak for fifteen minutes,”他低声嘱咐,然后取过毛巾,垫在池沿,让少年枕着,自己则绕到背后,以指节按压颈肩肌肉——斜方肌、肩胛提肌、菱形肌,一路下来,像在现代康复科做“神经松动术”。 ——浸泡十五分钟。 鲍德温发出一声极轻的叹息,像蒸汽从裂缝溢出。 “Gerard今晨问我,是否愿意让圣殿骑士团‘护送’我去卡拉克城堡,‘静养’。”少年忽道,声音散在雾里,“他说,面具已遮不住神罚,朝臣们需要看见希望,而不是伤口。” 林澈手指一顿,继续按压,声音低却稳:“Hope is a wound that never scabs. You either bleed with it, or let it fester.” ——希望是一道永远不会结痂的伤口,你要么跟它一起流血,要么任其溃烂。 少年笑了,反手伸到背后,抓住林澈腕子,拉他绕到身前,水汽里,那双眼睛亮得吓人:“Then let us bleed together.” ——那就让我们一起流血。 他忽然起身,水声哗啦,蒸汽四散。林澈下意识背过脸,却听少年低笑:“Don’t look for blemishes, look for bones that still grow.” ——别去看瑕疵,去看那些仍在生长的骨头。 语毕,他抬手,以指尖沾水,在林澈胸口写下一个词—— "Bái-niǎo." 水珠顺着洗手衣滑下,像一串不肯落地的泪。 深夜,圣墓教堂□□。 月光透过穹顶裂缝,落在石板上,像一条银色的静脉。 林澈被伊沃引入,一眼看见鲍德温倚在残柱旁,银面挂在腰间,左颊红斑在月光下呈暗铜色。 少年抬手,制止行礼,只哑声问: “还能多久?” 林澈沉默,取柳炭笔,在掌心写: “Until the mask fits no more.” ——直到面具再也戴不上。 鲍德温看完,笑了,那笑像冰面终于裂开, “Then let us make each night a kingdom.” ——那就让我们把每个夜晚都变成王国。 回程路上,林澈数着自己的心跳—— 88次/分,比凌晨快,却比骑射时慢。 他忽然想起,今日是七月十四,现代历是医院半年考核日。 往年此时,他总在值班室通宵补病历,为“抗生素使用合理性”写辩解。 而此刻,他唯一的考核,是少年掌心里那行未干的水字:白鸟。 月光照在石板,他踩着自己的影子,像踩一条不肯愈合的裂缝。 而在更远的高处,银面具被少年举到窗前,反射月光,像一面冷冽的旗—— 旗语只有两个字:夜在。 这章鲍四超级帅,身材也特别好[撒花](我是色胚?* ???? ???唔)每隔一天更新,感谢支持[摆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圣十字架节 第6章 宫廷暗流 圣十字架节后的第三日,耶路撒冷王宫内廷召开“小御前会议”。 穹顶高耸,阳光被彩色玻璃切割成菱形,落在长桌上,像一块块凝固的血。 林澈作为“御用药官”列席末席,这还是他来到耶路撒冷多年,第一次近距离看见那些将在史书里反复出现的人—— 西贝拉(Sibylla),鲍德温四世之姊,年十八,丧夫未久,仍服素色长裙,黑发以银网束起,额前却故意垂落几缕,像黑夜漏出的裂缝。 她的眼睛是热的,总在笑,笑里却带一点锋利的尾钩。 雷蒙德三世(Raymond Ⅲ)的黎波里伯爵,耶路撒冷摄政王,年四十不到,褐发里夹霜,一身暗蓝丝袍,领口以金线绣着十字与豹纹——宣告他既是十字军,也是特里波利古老的世袭伯爵。 他的坐姿像猫:背不贴椅,肩微张,随时可跃起。 此外,还有吕西尼昂的于格(Hugues de Lusignan)、雅法的威廉(William of Jaffa)、圣殿大团长Gerard,以及两位新到场的“观众”: 医院骑士团大团长Roger de Moulins,和撒拉逊使者——伊本·曼苏尔(Ibn Mansur),他身着墨绿长袍,胸前一串乌木珠,每动一下便发出极轻的碰撞,像在为谁的死亡计数。 长桌尽头,鲍德温高坐,银面换为正式王冠面罩,额前十字以蓝宝石嵌成,灯光一照,像第三只冷冽的眼。 他的声音透过银制面具,听着比实际年龄至少老十岁: “今日议题——” 拉丁语一出,大厅瞬间安静,只剩撒拉逊使者指尖的珠声仍在继续。 议题一:卡拉克城堡的归属。 雷蒙德率先开口,声音低而快: “卡拉克是外约旦的钥匙,若落入撒拉逊手中,死海以北将无险可守。陛下宜亲巡,以振士气。” 话是对国王说,目光却扫向Gerard——谁都知道,城堡现任守将,是圣殿骑士团的附庸。 Gerard面无表情:“卡拉克的守军,足以抵挡一万异教徒。伯爵多虑。” 雷蒙德微微一笑,像猫露出牙齿:“一万?去年秋天,萨拉丁在贝尔谢巴饮水,马队只需三日即可饮到卡拉克壕沟。” 两人目光相撞,空气里出现无形的火花。 西贝拉忽然轻笑,声音像银勺碰杯:“如果卡拉克真那么稳固,伯爵又何须担心?除非——”她拖长尾音,扫向Gerard,“有人想借‘亲巡’之名,把国王带到更远的沙漠,好让耶路撒冷换个摄政?” 雷蒙德转头看她,目光冷了一度:“夫人的幽默,总像在坟场里开的花。不过要小心,花叶可能带刺。” 西贝拉笑得更好看:“坟场里才需要花,活人堆里只需要刀。” 林澈坐在末席,指尖在桌下无声敲击—— 现代ICU里,这种交锋叫“multi-disciplinary round”: 外科、内科、药学、伦理,各自陈述,各自拉盟友,最终由“床旁”决定方案。 而这里的床旁,是银面少年。 鲍德温抬手,珠声骤停。 “卡拉克,朕必亲巡。但非今日。” 他微微侧头,蓝宝石十字反射的光,恰好落在雷蒙德与Gerard之间,像一把无形尺。 “节后第三周,朕率王室旗队北上。的黎波里伯爵领前锋,圣殿骑士殿后。雅法留守粮草。” 一句话,把雷蒙德从“谏臣”变成“先锋”,把Gerard的“固守”变成“护送”。 林澈在心里打分: ——疼痛评分:8/10,表面平静,实则刀口已划开,只等血渗。 议题二:与撒拉逊的休战。 伊本·曼苏尔起身,以流利法语致辞,声音温润得像橄榄油: “苏丹愿续去年之盟,再停战一年零三个月,条件同前:法兰克商旅可至大马士革免税;阿卡港对□□船只开放西码头;双方互释俘虏。” 说完,他双手交叉于胸,珠串静止,像一条暂时沉睡的蛇。 大厅陷入短暂沉默。 西贝拉先开口,声音轻,却字字带刺:“免税?西码头?听起来像撒拉逊人把绳子套在我们脖子上,还让我们自己拉紧。” 伊本微笑:“夫人,绳子也可以用来攀越高墙,而非自缢。” 雷蒙德眯眼:“苏丹为何突然慷慨?据我所知,他在埃及新征的马木鲁克,已超过三万。” 伊本不紧不慢:“正因兵力充足,苏丹才更珍惜士兵的生命。和平,是另一种胜利。” Gerard冷声插刀:“和平是懦夫的遮羞布。” 伊本侧头,第一次正眼看他,声音仍温和:“遮羞布若足够大,也能盖住尸体。” 火药味瞬间浓烈。 鲍德温抬手,众人噤声。 “休战,可续。” 一语出,四座惊。 雷蒙德眉心一跳,却克制未语。 Gerard直接站起:“陛下!萨拉丁去年才攻陷雷纳特的城堡,血洗卡勒雅——” “正因如此,”少年国王声音不高,却压过所有回响,“我们才需要时间。” 他微微前倾,蓝宝石十字对准长桌中央,像瞄准靶心的箭。 “时间,给卡拉克加固壕沟;给雅法囤积粮草;也给——”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西贝拉,再扫过林澈,“——给需要的人,学会如何与伤口共存。” 林澈指尖一顿,知道那道目光的含义: ——少年需要“时间”,来验证药膏能否跑赢红斑。 而“需要的人”,是国王自己。 议题三:王室婚约。 大主教轻咳,目光落在西贝拉身上,像给一件易碎品估价: “王后之位久虚,王国需继承人。陛下以为,何时为长公主择婿?” 西贝拉抬眉,笑得风情万种,却带着钩:“我以为,主教更想把我嫁给上帝。” 大主教面色一僵。 雷蒙德慢条斯理:“上帝已有太多新娘,尘世更需要士兵。” 西贝拉侧头看他,声音忽然柔得像丝:“伯爵想亲自上战场,还是亲自上床?” 雷蒙德被噎住,猫一样的瞳孔缩成针尖。 Gerard趁机开口:“吕西尼昂的于格,英勇善战,且与王室血脉相近——” 于格本人就坐在下首,闻言立刻起身,右手按胸,左手却悄悄去摸腰间的剑柄。 西贝拉看向他,目光像秤砣,上下掂量片刻,忽然笑出声:“英勇?我听说于格大人上次在卡勒雅,英勇到把马屁股留给撒拉逊人做靶子。” 大厅爆发低笑。于格脸色瞬间血红,剑柄被捏得咯吱响。 鲍德温抬手,笑声戛然而止。 “阿姊的婚事,容后再议。” 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意。 西贝拉侧头看弟弟,笑容未减,眼底却闪过一丝复杂—— 像是感激,又像是失望。 林澈在末席,无声记录: ——疼痛评分:9/10,表面麻醉失效,需加吗啡。 五 会议结束,人群散去。 西贝拉故意落在最后,与林澈擦肩时,以极轻的古法语道: “哑医,听说你能让痛暂时消退。那能否让‘流言’也消退?” 林澈抬眼,看见她嘴角带笑,眼底却像两口深井,映出无数坠落的花。 他未答,只以指尖在桌面写下一个词:Time. 西贝拉看完,挑眉,忽然伸手,指尖掠过林澈手背—— 温度比鲍德温低,像月光下的刀。 “Time cuts both ways, doctor.” ——时间是把双刃剑,医生。 她转身离去,背影在长廊尽头被阳光吞没,像一把合拢的扇。 黄昏,王宫廊道。 雷蒙德倚窗,似在等谁。 林澈经过时,被对方以眼神留住。 “哑者,”雷蒙德声音低,却带着猫科动物特有的震颤,“告诉你的国王——”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四周,确认无人,才继续: “卡拉克的城墙,需要的不只是石头,还有‘时间’。而时间,是撒拉逊人最不缺的。” 林澈抬眼,与对方对视—— 雷蒙德的瞳孔是灰绿的,像被潮水反复冲刷的铜,边缘泛着冷光。 林澈以拉丁语写在地上: "Quid pro quo?"(你求何回报?) 雷蒙德嘴角微弯,像猫终于等到老鼠探头: “只求国王活到十八岁。其余,我来处理。” 说完,他转身离去,脚步无声,像影子被风吹散。 深夜,国王寝宫。 鲍德温卸去银面,只穿白麻长袍,倚窗而立。 林澈入内,反手阖门,以英语低道: "Pain scale?" ——疼痛程度。 少年未答,只伸手,把一张折得极细的羊皮递给他。 展开,是西贝拉的字迹—— 古法语,笔锋却带着男子般的凌厉: “亲爱的弟弟,流言已长成树,需以血修剪。 若需刀,阿姊有;若需靶,阿姊亦可。只愿你活到十八岁。——S” 林澈看完,抬眼。 鲍德温声音低哑:“雷蒙德也找过你?” 林澈点头。 少年轻笑,却带着苦味:“看来,我的‘时间’成了紧俏货。” 他走到桌前,以指尖蘸水,写下一个词: "Bid?"(竞拍) 林澈沉默片刻,伸手,覆在对方手背上,掌心相贴,温度交换。 "Price is the night,"他用英语低语,"and I pay first." ——代价就是黑夜,而我需要先付钱。 少年抬眼,眸中映出烛火,像两簇不肯熄灭的星。 窗外,长夜正深,而黎明尚未出价。 注:西贝拉是耶路撒冷的公主,在旧时制,男女都有继承权。 参考顺序:男>女>外来人员(特指女子的丈夫,男子的妻子是没有王继承权,只能成为王后。特定情况除外,教皇指定。) 按照当时鲍四的计划是让王国的继承权,同步于蒙费拉特的威廉(西贝拉的前夫),没想到他病死了。 与公主成婚公主的丈夫可以获得继承权,这就是居伊可以上位的其中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也是他当时兵力强盛…… 所以对于王国来说,公主的婚配很重要,这取决于王国是否可以得到强大的支援。?????????? )? 参考文献《The Leper King and his Heirs》是伯纳德·汉密尔顿(Bernard Hamilton)撰写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宫廷暗流 第7章 铁面具与火漆印 御前会议后第三日,暑气更炽。 耶路撒冷王宫内廷的走廊,被太阳烤得发出细微的爆裂声,像埋在墙骨里的种子,正噼啪炸开。 林澈晨起见西贝拉立于医棚外,换了一袭朱砂裙,金线绣十字,腰间却佩一把撒拉逊弯刀——刀柄乌木,嵌银星,像一段被夜啃噬的银河。 她抬手,以刀背挑起林澈下颌,笑得温雅:“哑医,可愿陪我去城南铁市?我需为弟弟挑一副‘更合身’的面具。” 声音不高,却惹得周围修士纷纷侧目。 林澈无法拒绝——她是长公主,更是一条随时可能咬人的蛇。 铁市位于城南粪门之外,沿斜坡而下,热风裹着铁屑、骆驼粪与汗,像一锅烧糊的汤。 锻炉密集,火星四溅,锤声此起彼伏,像无数胸腔同时发出室颤。 西贝拉走在前面,裙摆掠过炭火,竟不着火星,像被某种无形的冷意包裹。 她停在一家不起眼的铺子前,招牌以希腊文写着“Χ?λυψ”——“火舌”。 店主是希腊人,绰号“火舌”,独眼,左臂至肘为空袖,却以右手单锤锻甲,肌肉如盘根老藤。 西贝拉以流利的希腊语说明来意: “要一副面具,银质,轻于三枚金币,能遮全脸,却透气;锁闩须于内则,外人无法解。” 独眼匠抬眼,目光在林澈身上一转,似笑非笑:“为国王?” 西贝拉不答,只将一袋金币置于砧台,声音轻得像刀贴肉: “为王国。” 锻炉被推到最大,火舌舔出青焰。 独眼匠以钳夹住一块银锭,锤声密集,像暴雨击瓦。 林澈立于炉侧,热浪烤得睫毛卷曲,他却目不转睛—— 银块在锤下延展,由圆变扁,再由扁成弧,边缘被錾出细密的孔,像一片片被缩小的雪花。 最关键的一步是“内锁”—— 匠人以精钢打制两枚微簧,藏于面具内侧,一旦扣合,须以特定角度按压耳后机关,方能解开。 西贝拉以指尖试簧,确认无误,才抬眼望向林澈: “哑医,可需刻字?” 林澈沉默,取柳炭笔,在银胚上写:白鸟 匠人以錾刀刻下,字母细小,藏于鬓角内侧,像一条只有风能读见的誓言。 面具制成,尚带余温。 西贝拉却不急着收,反而以指尖轻抚内衬—— 那里被垫了一层极薄的羊皮,浸过药水,散发淡淡没药与鸦胆苦香。 她抬眼,看林澈:“你的配方?” 林澈点头,以拉丁语写: “砷 0.01,鸦胆霜 0.1,蜂蜜余量——缓腐,减痛。” 西贝拉读完,笑了,那笑像刀背擦过石: “那便让‘神罚’慢些,再慢些,慢到足以让所有人学会恐惧。” 回宫途中,西贝拉刻意绕远,马车停在城北一座废弃的拜占庭旧井旁。 四下无人,唯有风卷尘沙,像无形的丧钟。 她让侍从退到百步外,只留林澈与她在井边。 阳光垂直落下,把影子压成圆饼。 西贝拉忽然伸手,解开林澈衣领,指尖触到那块塑料胸牌。 “给我。”她声音轻,却不容拒绝。 林澈沉默片刻,取出胸牌,递给她。 西贝拉以指甲刮去表面水渍,露出“瑞金医院”四字,她读得生涩,却字字清晰: “Rui-jin... 这是你的神殿?” 林澈以英语低答:“My cage.” ——我的牢笼。 西贝拉抬眼,眸色被阳光灼成浅褐,像沙漠边缘的豹: “那便借我钥匙,三日后再还你。” 说完,她竟以弯刀割断胸牌挂绳,将牌收入腰间锦袋,动作干脆得像切断一条气管。 林澈喉头微紧,却未阻止—— 他知道,眼前这女人,要的不是钥匙,而是抵押品。 当夜,国王寝宫。 鲍德温卸去旧面具,左颊红斑因日晒而加剧,边缘起水泡,像干涸河床龟裂。 林澈以酒清洗,再以刀片刺破水泡,让渗液流出,然后涂上新调的药膏—— 这一次,他加了微量□□与冰片,止痛兼降温。 少年全程沉默,只在水汽里偶尔眨眼,像被雾困住的星。 处理完毕,林澈取出新面具,尚带余温与火药味。 鲍德温以指尖摩挲内侧“白鸟”二字,嘴角微弯,却带苦味:“She took your name?” ——她记住你名字了? 林澈一愣,随即明白——西贝拉已把胸牌之事告知弟弟。 他未答,只以英语低道: “Name is a cage. Bird flies without it.” ——名字是牢笼,鸟无需名字也能飞翔。 少年轻笑,声音闷在蒸汽里:“Then let it fly.” ——那就让他们飞吧。 他忽然伸手,探进林澈衣领,指尖触到空空如也的颈侧,停顿片刻,然后缓缓上移,停在喉结——像确认那里仍有一条会动的生命。 “From now on,”他以拉丁语低语,“you are ‘No-Name’,and I am the cage.” ——从现在起,你就是无名,而我是牢笼。 林澈抬眼,与他四目相对——水汽里,两双同样疲惫却倔强的眼睛,像两簇不肯熄灭的火,短暂交汇,又各自退回黑暗。 第三日,黄昏。 西贝拉遣人归还胸牌,却非原物——塑料表面被细细包上一层银箔,四角以微型铆钉固定,背面以希腊文刻下一行小字: Εντωσκ?τει, πτερ?γιον. ——在黑暗里,长出翅膀。 林澈以指尖摩挲那行字,忽然想起现代ICU的出院小结最后一栏——预后:需长期随访,警惕复发。 而此刻,他的随访对象,是少年国王,也是自己。 深夜,王宫塔楼。 鲍德温立于箭孔前,戴新面具,银面在月光下呈冷蓝色,像一面被海水磨洗的冰。 林澈入内,反手阖门,以英语低道: “Pain scale?” ——疼痛等级? 少年未答,只伸手,以指尖碰了碰林澈颈侧——胸牌挂绳已重新系好,银箔在烛光下反射微光,像一条被驯服的闪电。 “White bird,”少年低语,“has returned to its cage.” ——白鸟,已归笼。 林澈抬眼,与他并肩立于窗前,月光把两道影子投在墙上,一长一短,却同样锋利。 窗外,长夜正深,而铁面具与火漆印,已为他们准备好下一道裂缝。 姐姐还是很爱鲍四的,只是不善于表达[撒花]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铁面具与火漆印 第8章 卡拉克的沙尘 御驾自耶路撒冷启程,往卡拉克。 七月的约旦河谷,像被上帝遗忘的坩埚,白日热得发白,夜里又骤然凉成铁。 林澈坐在医车副位,背脊被汗水腌得发痛,却不敢挪身。 车外,旌旗连绵,红底白十字、白底红十字、金底豹纹……像一条被烈日烤得卷曲的蛇,慢吞吞爬向死海之南。 鲍德温乘“菲斯”行于队首,新制的银面在日光下呈冷白,像一面可移动的镜子,把无数道窥探的目光反射回去,无人看清镜面背后的裂痕。 第三日午后,雷蒙德的前锋与王室旗队在卡拉克峡谷口会合。 卡拉克城堡盘踞峭壁,俯视古商道,像一头蹲伏的灰豹。 雷蒙德卸盔,褐发被汗水黏在额角,却仍带着猫科动物特有的闲适。 他策马到王驾侧,以古法语低声禀报: “前方斥候回报,萨拉丁的侄子塔基丁昨夜率三千马队,于死海北岸饮马,距此不足四十里。” 四十里,是轻骑一日的路程。 鲍德温银面后的声音听不出波澜: “加强斥候,倍道入城。” 雷蒙德抬眼,目光扫过医车,与林澈短暂相接,像两柄剑在鞘内轻碰,随即分开。 林澈读懂那眼神—— “时间”被压缩成四十里,而“伤口”仍在倒计时。 当夜,卡拉克城堡主厅。 石墙厚达三米,却仍被热浪烤得微微发烫,像一块巨大的、正在低烧的肺。 长桌上铺着羊皮地图,烛火摇曳,把每个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像一群正在撕咬的幽灵。 雷蒙德以匕首柄敲桌,声音冷冽: “卡拉克水源全靠城外暗渠,若敌骑切断渠口,堡内半月即枯。我建议,明日出击,于峡谷北口列阵,逼敌后退。” Gerard冷声反驳:“出击正中南人下怀。马木鲁克擅长沙地机动,一旦野战失利,卡拉克即成孤坟。” 两人目光相撞,空气里出现细微的火花。 西贝拉坐于国王下首,仍一袭朱砂裙,领口却换成轻甲硬皮,像玫瑰长出鳞片。 她忽然轻笑,声音像银匙碰杯:“既然水渠重要,何不请‘哑医’配制毒药,投入上游?让萨拉丁饮马之后,先损失一半弓手。” 话音落,满桌寂静。 林澈指尖一顿,抬眼与她短暂相接—— 那目光带着**的试探,像一条正吐信的蛇。 他未动,只在桌下以指轻敲膝盖,节奏三短一长—— 现代ICU里的紧急代码: “Need backup, stat.” 可这里没有除颤仪,只有少年国王的声音,透过银面传来,像冷铁滑过石:“水渠投毒,事后毒素未尽,过路百姓误饮,伤及无辜。此法,不必再议。” 西贝拉挑眉,笑得愈发娇艳,却不再坚持。 林澈低头,继续以柳炭笔在羊皮边角记录: “Pain scale: 9/10, surface calm, inner flare.” ——疼痛程度:9/10,表面平静,内心焦躁。 深夜,城堡地窖。 这里被改成临时医棚,拱顶渗水,滴在铜盆,像缓慢的点滴。 林澈为鲍德温更换药膏——连日行军,少年左肩红斑已扩展至锁骨下,中央出现数枚黄豆大脓点,触之即痛。 他以火烤刀片,刺破脓点,让渗液流出,再以酒清洗,涂上新调膏: As?S? 减至 0.03g,加鸦胆霜 0.15g、冰片 0.05g,基质改为羊脂——更黏,更耐汗。 处理完毕,少年额前已布满细汗,却一声未吭,只以指尖在林澈掌心写——四十里? 林澈回写:“三十九。” 鲍德温低笑,声音闷在银面里,像远处滚动的潮:“Then let’s make each mile count.” ——那好好利用剩下的时间吧。 他忽地伸手,探进林澈衣领,指尖触到那块被银箔包裹的胸牌,温度比常人高,像一块正在熔化的铁。 “White bird,”少年低语,“tonight, the cage is iron.” ——白鸟,今夜的笼子可是铁做的。 林澈抬眼,与他四目相对——水汽里,两双同样疲惫却倔强的眼睛,像两簇被囚禁的火,短暂交汇,又各自分至别处。 第四日黎明,斥候急报:塔基丁夜袭暗渠,守军溃散,渠口被掘,水流改道! 堡内储水,只够十日。 雷蒙德当即请战,愿率里伯爵私兵八百,夜出峡谷,绕至敌后,焚其粮草。 Gerard反对:“八百骑对三千,是羊入虎口!” 雷蒙德冷笑:“羊若带火,也能烧焦虎须。” 鲍德温沉默片刻,转头看向林澈——银面后的目光,像一把正在出鞘的剑,冷冽却带着隐秘的恳求。 林澈未动,只在桌下以指轻敲: 三短一长——“Need backup, stat.” ——需要紧急支援,马上。 少年国王忽然开口,声音透过银面,像冷铁滑过石:“里伯爵率六百骑,夜出北峡;圣殿骑士率四百骑,于峡南造火,虚张声势;哑医随朕,登城观战。” 一句话,把雷蒙德的“孤军”变成“双钳”,把Gerard的“护送”变成“诱饵”。 林澈低头,继续以柳炭笔记录: “Pain scale: 10/10, surface flare, inner bleed.” ——疼痛程度10/10,表面红肿,内部出血。 当夜,无月,星子被沙尘磨得模糊。 林澈随鲍德温登城垣,俯瞰峡谷。 北峡口,雷蒙德的六百骑悄然出城,马蹄裹布,像一条无声的暗河,流向黑暗深处。 南峡口,Gerard的火把连成虚线,像一条正在燃烧的蛇,故意暴露,吸引敌骑目光。 风从死海方向吹来,带着咸苦与硝烟,像巨大的、正在呼吸的肺。 鲍德温立于箭垛后,银面在星光下呈冷蓝,像一面被海水磨洗的冰。 他忽地伸手,以指尖碰了碰林澈手背,温度比常人高,像一块正在熔化的铁。 “White bird,”少年低语,“if I fall tonight, let the cage burn.” ——白鸟,如果我今晚摔下去了,就把笼子烧了。 林澈未答,只以指尖在城砖上写: “Until dawn.” ——直到天亮。 远处,第一支火箭划破夜空,像一道短暂却炽烈的伤口。 火光照亮少年银面,也照亮林澈眼底—— 那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片被月光磨亮的湖水,倒映着正在燃烧的天空。 翌日清晨,战报传回: 雷蒙德夜袭成功,焚毁敌粮草两千驮,自损百余;塔基丁率主力北追,误中 Gerard 的火把陷阱,折损三百;卡拉克水渠,仍被切断。 堡内储水,只够八日。 鲍德温听完,只说一句: “再守七日,第七夜,我亲自去谈。” 众人哗然——国王要与萨拉丁谈? 银面后,少年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意:“谈水,也谈时间。” 他转身,目光穿过窗洞,投向更远的沙漠—— 那里,日出正把沙丘烤成血色,像一块巨大的、正在结痂的伤口。 而卡拉克的城墙,是缝在伤口上的最后一道线。 林澈立于他身侧,无声计算: 八日水,七日守,六日红斑,五日脓点…… 所有数字,都在向一个未知的黎明靠拢。 补充: ①约旦大部分地区属?沙漠气候?,夏季?极端高温可达50℃以上?,夜晚最低可达20℃左右。 ② 西贝拉是顺位继承人,有权参与行军队伍,但无权下达指令。国王至上。 ③文中提到的“投毒”方案,在十字军历史和提尔的威廉所撰写的编年史里均有提到。具体由谁提出不清楚,但鲍四是没有采纳的。拒绝理由是:伤及无辜。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鲍四这一生参与的重大战役一共是三场。①1173年多思之战(鲍胜) ②1177年蒙吉萨之战(鲍胜) ③1182年贝尔瓦城堡之战(鲍四战争性胜利) 所以,鲍四与萨拉丁第一次交锋的战役是多思之战,那个时候鲍四只有十三岁。 我本来想仔细写一下多思之战的,好让更多人了解到。但参考文献零散,等重新收集一下。(等之后有机会出一个这个短篇) 现在的时间线是蒙吉萨之战的前几个月的事情。 为了方便大家理解,从本章开始会做一些简单的补充。爱你们??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卡拉克的沙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