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未破晓,季长沢就要起来同父亲去练功去。平时习以为常之务,如今于他而言简直是场酷刑。
昨夜三个半大的少年拜了把子,也不知道脑子哪根筋搭错了,竟一同跑去吃了些酒。
当时萧景桓黑眼珠一骨碌,提议道:“长沢所言甚是,天时地利人和,咱们三又一拜成了弟兄,何不将计就计去吃道酒去?”
季长沢刚要反驳,便听贺明舟大称妙计:“果然是一条裤子穿大的!两位兄弟简直聪慧!”
季长沢:“…我看还是…”
贺明舟:“对!须要吃个不醉不归才尽兴!”
季长沢:“景桓你就…”
萧景桓:“明舟兄,你我二人真是相见恨晚!”
跟两个固如顽石的二货讲话,好比对牛弹琴。季长沢着实没辙了,长叹一声问:“去哪?”
其余两人齐齐抛媚眼:“长沢兄,你人真是仗义!”
三更半夜找酒吃也是艰辛,城里大大小小的巷子差不多都打烊闭店了。宁安的市井间,仅依稀可看见几斑还没熄灭的檐下灯火。
最后三人好容易找到家正欲收店的酒家,人卖酒的见是几个毛头小子,还不想卖。
萧景桓和贺明舟轮番上阵,软磨硬泡、好说歹说半天,卖酒人仍是无动于衷。最终季长沢实在觉着丢脸,从荷包里随手摸出一把银子,掷在木案上,道:“老人家,卖不卖?”
“客官好走。”老板挤眉弄眼将一块银子放在牙间咬了咬,后向季长沢丢了壶酒去。
买到酒后,三人一起挤在颗奇大巨槐上,把酒对月,畅饮三更。
贺明舟本以为萧景桓这样养尊处优惯了的人物讲究些,四处找杯。被萧景桓一把夺去酒壶,道:“找什么杯子啊,直接喝便好了。”说着高举酒壶,猛饮下去。
贺明舟再度刷新对萧景桓的看法,道:“豪爽!”
后者英俊不过三秒,刚咽下酒水便咳出来。边咳边叫:“好烈的酒!”
季长沢看了眼壶里的米酒,无言移开目光。
贺明舟也尝了尝,奇怪道:“米酒烈什么烈?”
萧景桓自觉脸上挂不住,尴尬笑了几笑,道:“你们喝吧喝吧,我不喜酒味,只能浅尝。”
听罢,贺明舟也不劝酒,转头笑颜对季长沢道:“长沢兄,你尝尝?”
这少年衣裳尚湿,墨发倒干了不少,被他高高束起。长风一吹,状若鹅羽,又笑意如弯月,叫人心头荡漾。
季长沢稍稍呆住,旋即接过,亳无厘头大饮一口。谁料不留神喝去气管,呛得昏头转向。
贺明舟上前询问,季长沢摇手道:“…咳咳,好酒好酒!”
……
月下酒浊花好,享得半时得意风光。以至今早起来,万恶反噬,季长沢头痛欲裂,悔不当初。
季允看出儿子的不对,叫停动作,走到其跟前,皱眉问:“你昨夜几时回来的?”
季长沢不答,垂下头。
季允和沉萫对孩子一向放养,管得奇松,季长沢又听话守矩,做事很有分寸,犯不得多操心。至于今日这般状况,实在少见,季允不免多问。
见季长沢不作声,季允心头有数,轻叹道:“那今日便不早练了,你回去洗醒些,跟你娘去嘉乙门府接人。”
季长沢听令点头,顺着问:“今日有谁要来嘉乙,爹?”
“你贺叔伯的儿子回京了,往后长居在嘉乙。”季允收起武衣,连带把水壶和汗巾装起来,扔给季长沢,“那小子你小时候见过一面。”
-
天已初亮,晨曦出山。
季长沢随沉萫在嘉乙门府口等了半个时辰,便见远处驶来一行人马。
乌泱而来,为首的人虎背熊腰,骑一匹棕鬃快马,在风中衣裾猎猎。正是嘉乙另一位大将,贺卫真。
贺卫真跟季允少年相好,年纪无差,已是两鬓斑白,却不减凛人之势。他跃下马,快步走来,满面红光,多年再见儿的喜悦自内而发。
等母亲与其行礼后,季长沢抱拳叫道:“贺叔伯。”
贺卫真拍了拍季长沢肩头,应声后,道:“劳烦你们久等了,我儿昨夜不知去哪逍遥了,半夜才归,否则早该到了。”
沉萫称不要紧,笑说:“哪说什么劳不劳烦的,那小子我们也是十几年不见,想念得紧。”边说还边马车里张望,“快叫他出来啊。”
贺卫真转头大喝一声:“明舟,下车!”
季长沢忽的心头一紧。明舟?若是随贺叔伯姓,那岂不是叫…
“来了!”有个少年从车里跳下来,形如只敏捷小狼,三步两跳越过一众人马,露出那张俊气的脸。
只见少年一身天青蓝衣,腰束米色腰带,束发高凌。同样鲜衣,却又与昨夜那抹鲜妍大相径庭,更为柔和,更为温润。似乎是娘亲为了见客特意为他找的衣裳。
季长沢和贺明舟四眼相望,皆皆吃了一惊。
随后几乎同时开口喊到:
“贺明舟?!”
“季长沢?!”
其余人见状,不明所以,互相瞪眼,满脑袋疑云。
沉萫看着贺明舟奔向这边,转头问季长沢:“长沢,你还记得明舟?”话一出口,她自知不对。
当年贺卫真与其妻李倩灵诞下一子后,因忙于嘉乙事务,不能顾及孩子,出月不足半月,便将孩子由好友汤进抱去了边疆地带养。连贺明舟这个名字都是汤进取的。
那时季长沢也才是个屁大点孩子,还记得就怪了。
贺明舟三岁生辰时,贺李两人安定手边,意图把他接回京城。
远途万里到边疆,贺明舟却不干了。无论两人怎么说,这个三岁稚子都抱着汤进的腿不撒手,嚎啕大哭,硬是不从父母入京。
夫妻俩见奈何不了他,也只得任由他去了。于是乎贺明舟就在汤进身边长大,被旷野的风雨浇灌出一骨洒脱气。
一直到他年十二时,汤进夜猎坠马而亡,贺明舟守孤坟三年余,方跟父入京。
季长沢摇头道:“恰有一缘。”一缘就结拜成兄弟,那还真是缘分颇深。
沉萫不多问,欣喜道:“便好,我还担心你们多年未见会有不和呢。既然如此,你们往后好好相处。”
季长沢点头说好。
另一边的贺卫真同样惊诧,道:“你认识长沢?”
贺明舟两手一摊,笑说:“我是该说人世小,还是缘分大呢?好巧不巧,我昨晚夜游遇到长沢兄的,惜别时我还依依呢,没想到几个时辰后又见着了!”
贺卫真听后哈哈笑着,连说几声“好好好”,随后大手往贺明舟背上一拍,给人拍得一个踉跄。
两边的大人说笑不止。贺明舟这才有机会跑去季长沢身边搭话。
他三两下跑到季长沢一旁,嘻嘻哈哈向他行了个同辈间的礼。然后负手而立,身子微微前倾,道:“长沢兄弟,原来你是嘉乙门的孩子啊,昨夜怎么没见你言说?”
季长沢浅笑回应,道:“昨夜戏耍甚欢,忘了此事。”他顿了一顿,又道,“没想到明舟你是贺叔伯的儿子,天下奇缘还真是多。”
贺明舟伸了个懒腰,双手垫在脑后,倚靠在府门上,道:“的确好生欢乐,不过景桓的酒量太差,不尚尽兴,倒是长沢你还不错。”
说到这里,贺明舟不知道想到什么点上,道,“诶,长沢,你是多少年生的啊?”
季长沢答:“元观二十三年。”
贺明舟想了想,继续问:“月日呢?”
季长沢道:“春分日。”
贺明舟一听,笑开来:“还真是年长我一些!我是二十四年的,也在春天。”他缠玩散下的一缕长发,道,“我还要唤你声长沢兄。”
贺明舟道:“话说长沢兄你今年该十七岁了吧,那是不是过不了多久就要考科武考核了?”
季长沢道:“一月之后。”
所谓科武考核,是景国一种考试制度,与嘉乙门联系密切。
景国开国后,帝王景宗祖为了巩固王朝统治,将权力一大集中,三分小部。
三小部一是嘉乙门,负责军事、边疆防御等;二是玄篁宫,负责行政、政策制定等;三是万府阁,负责礼仪、祭祀等。
集中则是指中央集署,插足范围广泛,重点在于管理税收、财政等等。权力仅次于天子,由嘉乙、玄篁、万府三部中筛选出类拔萃之人任职,在王朝管理中扮演重要角色。
历朝历代,三权威部门相互牵制、相互作用,逐渐形成文武两流的局面。即嘉乙门主管武治,玄篁宫主管文治。
到了景武帝一代,正式开设三种不同的考试制度。
科武考核、科文考核和科举考核。平民百姓、达官显贵的子弟年满十七都可参加考核。
科举考核是其中最大型的考试制,通过科举则可以在三小部中自选就业路线。而科武和科文顾名思义,前者入嘉乙,后者入玄篁。
历来许多名将都是在科武考金榜题名,后出身嘉乙门。季长沢的父母、贺明舟的父母都是如此登上高位的。
季长沢父辈从武,他又自幼习武,自然是参加科武考核。贺明舟亦然。
贺明舟掰着手算了算,道:“我听闻科武考出榜最迅速,那长沢兄你考完过不了多久是不是就要做官了?”
季长沢道:“哪有那么容易。”
贺明舟瘪嘴道:“我知道你们早考了常人要考的试会,你这次考完科武中榜的话,不就是要做官了吗?”
有点背景的家庭若是想让孩子走嘉乙门,都会提早把考科武前的三次试会考过,以便十七岁时专心备科武考核。
季长沢十四岁就把三次试会考完了。甚至是远在边疆的贺明舟都是提前考过的。
季长沢道:“做官也必从小起步,又不得依傍我爹的势力。”
这话是真的。
虽说官老爷们会叫自家子弟提前考去试会,但考完科武却是要靠真本事。
嘉乙门官分三六九等。最高称嘉门三乙,以此类推。中榜科武的考生都只能从嘉门九乙做起,不论才华如何出众。
玄篁宫同样,官分上中下等,最高称上玄,此后是中玄,最次是下玄。
贺明舟还欲再说点什么,就听沉萫冲他们道:“两个孩子别站在外头了,进府去说。”
季长沢应声,回头对贺明舟道:“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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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卫真老来子归,放在官务上,非是什么重要大事。但在这么多年好友间,却是件喜贺之事。
几个中年者齐聚一堂,中间只有三个年轻模样。
一个季长沢,一个贺明舟,还有一个嘉乙门另一位大人程居道的二女儿。
随父姓,叫程斩玉。
程斩玉生得一双桃花眼,云鬓盘头,身材高瘦,皮肤因多年习武而呈麦色,很是窈窕美好。她生来机敏好闹,还稍有些娇气,除却练武时的那股劲,平日活似只上蹦下跳的小麻雀精。
季长沢和她认识得比萧景桓更早,几乎是一起长大。
贺明舟生性自来熟,又会说笑,年纪相仿的三人一来二去,很快熟络起来。偷摸着趁大人谈话之际溜出门去。
当然,这主意是贺明舟提的。
初见端倪ovo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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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八章 嘉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