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点灯》 第1章 第一章 前缘 往事说,凡人百年在世,情仇恩怨结下了,便是一辈子的事。寿到年终,魂自西去,盘桓不散的爱恨,也只得祷告下回睁眼能记起一斑。 临入鬼门,无常摸脉。 那前世欠下的债啊、不了的缘啊,一一跟这口孟婆汤咽下肚,甭管生前何其惨烈,全该散就散。 投胎转世的戏码在人间上演了千百遍,大多数人自甘听天由命,去了就去了。 奈何桥边十步走,步步回响。此后风风光光阖眼十八年,待重见天日,好汉依旧。 可惜千秋亘古来,总归有那么一两个不肯服天命。 一朝不甘,遗恨万古。 天道不让他们情在,他们就自改乾坤,偏要有缘可续,有轮可竟。 凡人一命百年,赌上我魂魄尽散换你来生爱我,又有何不可? 于是这时岁再转,清风过境,惹得双玉泠泠。 千年尘去,因果了。 - “师傅,前面停车。” 绿皮出租车刺啦一声刹车停下。正值季夏,整个四川笼罩着这个夏日的最后滚烫,此时还是晌午,空气里无处不渗透燥热气息。 司机甩过来张收款码,用一腔□□问车子上唯一的客人:“这几天天热的很,帅哥还跑出来耍蛮?” 后排的青年一边扫码一边摇头道:“不是不是,我出来办点事。” 车窗外林影阑珊,倒不是说荒郊野岭,这儿也确实看不出有什么能让这小年轻办事的地方。从他们来的路往前看,只有一条不长不短的直道。 司机有点摸不着头脑,没忍住追问:“这地方挺偏的,板上钉钉也就前头那个庙像回事,帅哥你跑那庙里上香啊?是不是去上香求女朋友哦。” 说到后面,司机满脸打趣。青年这次没接腔,只觉得背后嗖嗖往上窜冷气。 青年打了两个哈哈:“没没没,我长这么帅犯不着去求菩萨帮我相亲。”说着,他拉开车门,长腿一伸就要往外走,“叔,我扫过去了啊,您回去慢点开。” 司机没再硬留人家摆龙门阵,利落的朝已经站在车外的青年挥了挥手。 等车屁股彻底消失在林荫小道里,贺明舟才垮下笑脸。他长长呼出一气,抬手抹了把脸,声音从喉咙缝挤出来:“我倒希望是去求女朋友去了。” 空气中翻涌着热浪,一股接一股往贺明舟身上扑,好容易才把脖子后背的冷汗吹没了。 这破地方四下荒芜的,司机说得对,只有前边那座庙宇稍微正式些。贺明舟也的确要去那地儿上香求神,不过绝对不是去找对象。这大热天的,谁缺心眼儿成这样专门跑去庙里给月老磕头啊,况且月老也不供在这里。 是去除魔。贺明舟琢磨出一个比较合适的词。 至于魔是打哪来的又要上哪去,他还真不清楚。贺明舟只知道,这只每天晚上都往他梦里钻的魔鬼严重影响到他提前四十年的养生生活模式了。 每天凌晨三点被迫从梦里惊醒,简直是对贺明舟身心的双重杀害。 要说这只魔是个姑娘,贺明舟就让她一分,全当自己魅力太大,有机会了能明明白白拒绝魔女大人的爱意。 偏偏这魔是个魔男。 要说这只魔男在梦里跟他喝喝酒聊聊天,做个拯救世界的梦中梦,那贺明舟也礼让他一分,兄弟俩畅畅快快玩一场不亏。 偏偏这魔男对他做的事怎么看都不像兄弟之间会干的事啊!兄弟会跟自己打波吗,会伸手去撩自己的衣服吗,会喘着气求自己帮他导//管吗?贺明舟想到这儿都要绝望了。 这位不知姓甚名谁的魔男每晚准时进入贺明舟的脑子,把他酝酿许久的梦境搅乱,然后来一场酣畅淋漓的非礼勿视。 贺明舟活了二十五年,当了二十五年铁板子直男,虽然初吻初恋至今还在,但他非常确定自己就是个喜欢姑娘的成年男人啊。 一开始贺明舟想破脑袋也没想明白这哥们为啥就找上自己。 他贺明舟从小到大说不上是别人家的孩子,也算个半吊子乖孩子,为人正直真诚,学生时代从没得罪过谁。二十二岁刚大学毕业就入伍在部队待了三两年,没谈恋爱没结婚,一心想着坚持跟党走,锁屏壁纸都是“不忘初心,牢记使命”八字谨句,烟酒除非迫不得已绝对不碰。 贺明舟就奇怪了,突然被这么纠缠上,说不过去啊。 然而就在这事儿持续发生一周后,贺明舟终于在第八天从梦里惊醒时恍然大悟。 第八天凌晨,云景小区。 贺明舟猛地睁开眼,下意识低头往下看。果不其然,他身上此时蒙着厚厚的一层汗。房间里的空调风一吹,他甚至能感觉到汗珠在喉结凸起处下滑。 房间里开着一盏氛围灯,目之所及都泛起暖黄。贺明舟睡觉开灯是从小就有的习惯,死活改不掉。 他借着弱光目光下移,最终停在某个至关重要的部位。贺明舟腿上搭着床空调被,很薄,几乎能勾勒出他大腿的肌肉线条。 现在,他裆部那块的被子布料被某个东西顶起来,形成一个有些诡异的弧度。在灯光照射下,形状分明。 贺明舟唇角抽了抽。 老天啊,这是整哪一出啊。 他近乎绝望的闭上眼。不时,方才梦境中那张帅脸蓦然映在贺明舟脑子里。那人眸底欲//火丛生,薄唇轻启,声音沙哑唤道:“明舟啊…” 贺明舟再度睁眼望向天花板。与此同时,屋外闪电的白光从窗帘的缝隙哗然射入,正好打在床头柜边的一缕半悬挂的流苏上。 脑子里似乎也有一道白光疾驰而过,贺明舟下意识瞥眼看去。 目光落到桌面中央,方才被光照射过的流苏上方,连接着半块白玉。 玉身哪怕只有一面,也看得出是个上好的宝贝,色泽极佳,在光下看兴许通透莹润,但融进暗处便只泛着丝丝微弱的萤火。 一晃而过的光线只叫人窥得它半分真貌,旋刻便重新隐没黑暗。不过仅仅这一眼,贺明舟就摸了个大概。 这半块玉是一周前贺明舟去庙里上香时一个老僧人给的。 那天仓宁大雨倾盆,贺明舟跑到庙里头躲雨,想着来都来了干脆敬一敬这儿的菩萨仙人。于是乎他买了些香火就要去拜一拜。 上完三柱香,外头雨势渐小。贺明舟不作停留,打算回去。 刚踏出木门槛,贺明舟就被人拦住。 来者满面祥和,青衣白袖,看着年近耄耋,却从骨子里透出股飘飘仙气,活似这喧嚣红尘外的隐世侠客。 贺明舟一向对这类人倍感神秘,心里缓缓升起问号的同时,还不由肃然起敬几分。 然而那老者开口:“这位尘侣,劫难临头啊。” 贺明舟:“?” 后来老者又一脸正经巴拉一堆什么劫啊缘啊的话,贺明舟耐着性子听。 硬是雨彻底停了,老头才收尾,仿佛是贺明舟真的要大难临头,走前还非要给他半块白玉护身。 老人笑眼眯眯,指腹摩挲过指间的念珠,道:“尘侣一定要按刚才说的法子做,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贺明舟连连点头应付,其实半点没往心里记。回到家后把那白玉随手搁置在床头柜上,这场没头没尾的闹剧便被他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人在做天在看,贺明舟当晚就噩梦缠身。 直到这晚,噩梦连连八日整。此刻贺明舟再看到那块白玉,可谓醍醐灌顶。 一定是这玉害他净梦到这些有的没的! 贺明舟第一反应是把它扔了。他也的确这么做了。 无济于事。 第二晚那魔男的俊脸照常不误出现在贺明舟梦里。于是贺明舟又灰溜溜把它捡回来,半块白玉再次出现在了他家的茶几上。 可噩梦持续不止,迟早有一天要把贺明舟逼疯,他再满的血条也有耗尽之时。是天王老子来了都救不了一个被伤透了的直男心。 这也就是贺明舟故地重游的原因。 他着实没辙了。 林荫道贯彻的热风扑朔袭来,卷起庙院前没来得及扫去的槐花。 贺明舟敛起回忆,手无意识插进裤兜。就当指间触碰到一角硬物时,他心头忽觉警惕,几乎是条件反射抽出手来。 哎呦我靠。贺明舟心叹。 第一次来这里那天因为雨下的太大,贺明舟并未仔细观察这座庙宇的外观。现在他举目望去,才后知后觉比起那些每天人满为患的庙—— 这地儿是真破。 墙皮像是被岁月啃过,裸露出一些深浅不一的灰褐色,门板已是陈年朽木,细看还能瞧见几分苔藓的青葱。唯独檐下悬挂的铜铃还在风里作响,回荡着沉闷的鸣音,隐约可见过去的辉煌景致。 贺明舟踩上一脚门槛,耳畔便有咯吱咯吱的响子,唯恐下一秒就要墙崩瓦裂。 越过重重老木,殿堂的门终于出现在贺明舟眼前。 咚。 长风灌进庙内,门口的铜铃紧随其后发出嗡鸣。 声音仿若从远古飘飘而来,分明敲响钟壁的力道极沉,最终落入人耳根时,却飘渺的与清风堪堪作比。 这一记钟鸣连带着夏暑的潮热都打散了,周围空气间涌动着丝丝缕缕的凉意,叫人不自觉后背冒冷汗。 贺明舟边走边在心里打腹稿,一个没留神绊到脚边的一株草,差点没摔个狗吃屎。 他惊魂未定拍了拍裤脚,身后冷不丁有个声音唤他: “小尘侣~” 贺明舟眼皮一跳,大脑还没反应过来,嘴巴就先开口道:“卧糟。” 回过头,那日的老头一脸笑意站在他对面。 贺明舟安抚的摸摸胸口。这几天受到的惊吓过多,他指不定哪天去医院体检一趟能查出心脏病来。 老者依旧仙风道骨,长袖长衫,脖颈上挂着串檀木珠子,一副“我就知道你要来”的模样。 贺明舟不跟他寒暄,敞开天窗说亮话:“老师傅,我今天来,有事求您。” 老头笑眼弯弯,眼角的皱纹都显得慈眉善目,他道:“小尘侣呀,你没顺着我给你的法子吧?” “哈哈…”贺明舟摸了摸鼻子。 “无碍无碍。”老人摆摆手,“别在外头干站着,去里屋说。”说罢,他抬脚越过贺明舟,盘着珠子徐徐往殿堂走。 这堂大概是整个庙上上下下能翻出来最好的地方,说不上多奢侈华丽,也算干净规矩,从内而外透着世外仙气,暂且安定了贺明舟一路惊吓的弱小心灵。 庙外破烂成那样,贺明舟本以为进来观光的旅客为零,没想到半大的堂子里还穿梭着五六个上香的人影。 多数是中老年人,皆面容和气。唯二两个年轻男人,贺明舟多留意了一下。 一个西装革履,另一个穿着素色布衫,不过看样子不像是同行。 贺明舟和老僧走到他们身边时,那两人正好同时起身,不轻不重撞到对方的肩膀。穿西装的男人低低道了声歉,目光短暂落在另一人脸上,随即擦身而过。 贺明舟看到身侧的老头上前顺手扶住素衣青年的手臂,不等对方道谢,老人便松手朝人露出个笑来。 与对贺明舟的笑不同,这个笑更深邃,藏着长者的柔情。 同老者走到一格门前,贺明舟没忍住问:“师父,他是你徒弟啊?” 老人蓦然回过头,眉宇间略带惊诧,又很快归为平静,他哈哈笑道:“不是不是,我看他面善而已,他只是路过的一位尘侣,跟小友你一样。” 随后似乎想到什么,老人纠正自己的话:“不,尘侣你和他不同。” 贺明舟脑袋上方冒出个问号。 两人进屋,双双盘腿坐在一个有些年代感的木桌前。 老人给贺明舟倒了壶茶,清香气钻进贺明舟鼻腔,他顿感舒心不少。老人颔首,示意他可以开始说了。 贺明舟咽下茶水,话语在喉间卡了半晌,道:“师父,那天从您这里捎了玉佩回去后,我噩梦连连八天,而且……”贺明舟打住话匣子,神色变了又变。 “而且?”老人接他的话。 “而且梦里每次都会出现一个长得神颜的哥们儿。”贺明舟闭了闭眼,“师父您说,他要是跟我聊聊天我还过意的去,他怎么就……”贺明舟第二次停顿。 “他就?”老人笑意尚深,再接他的话。 贺明舟索性豁出去,道:“他对我又是亲又是摸的,还总一个劲叫我小名,你说他这是干嘛啊。”越说他越憋屈,“第一天他还只是亲亲我的脸啊手啊啥的,第二天就开始掀衣服,第三天别提了,后面几天越来越过分。” “我就想不明白了,我一个三好青年,他咋就盯上我了呢?”贺三好简直又好气又委屈。 老人听他一通说完,收起一贯笑颜,好似真的困惑般眉头紧锁。他道:“尘侣莫慌莫慌,初见你那日我就觉察到你被怨气缠身,现在看来果真如此。” 贺明舟不解:“我保证我这辈子光明磊落,行事坦荡,忠爱家国,一身正义,从未伤及无辜。我能惹上什么怨气鬼魂的,难道是老天看我过得太顺了?” 老人“诶”了一声长气,满经风霜的眸底复杂难琢磨:“那又不止是这辈子。” 贺明舟沉默了。 他两眼幽幽,太阳穴突突地跳,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声音:“那…难不成还是上辈子的事?”跟他唱戏呢! 窗棂哗啦一响,后山十里长风呼啸而入,空中倾时漫舞沙尘几许,犹如故人归。 老人不紧不慢道:“缘不断,劫难化啊…” 第一次在这里发文!努力写写写,小白作者大家包容包容[求求你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一章 前缘 第2章 第二章 招魂 还真是跟他唱戏! 贺明舟活了这么久还是第二次觉着脑袋转不过来,上一回有这种感觉是在高三没日没夜复习物理的时候。 现在面前的老人说的每个字明明都是他认识的中文,凑合在一起他却好像听不懂似的。 “上…上辈子啊。”贺明舟迟疑道,“这啥是啥缘啊。” 老僧没回答他,自顾自从宽大的衣袖里摸索出个物什。 贺明舟定睛一看,瞧见个木方格子样的东西。没什么特别的,约莫是檀木质,贺明舟隐隐约约嗅到一丝木香。 兴许放了好多年,四壁均生出些细细的裂纹来。 老人轻轻拂过木块表面,原本略显粗糙的案面毫无征兆燃起点点火光,散发出更为浓郁的檀木香。 焚尽皮上一层木屑后,下面显露出一抹银色。 老人垂眸朝上面吹了几气,这些银沙即刻灰飞,只有镶嵌在凹槽中的稳居木格。 木格子被推到贺明舟跟前。贺明舟看过去。 只见被银色填充的凹槽巧妙的形成三个字,落笔清瘦劲遒,洒脱漂亮。 季长沢。 “这是……”贺明舟皱起眉毛,语气很是怀疑,“我啊?我上辈子叫这个名字啊?” 老人哈哈一笑,摆手摇头:“不是你不是你。”说罢将木格翻了个面,按照刚才的步骤对这个面实行同样的法子,那上面便出现了第二个名字。 昙怀。 贺明舟又问:“那,这个是我?” “也不是也不是。”老僧道,“这个是我,小尘侣。” 贺明舟赶忙“哦哦”两句,连说几句冒犯了冒犯了。 终于尘灰散去,第三个名字显现出来。 贺明舟。 贺明舟茅塞顿开般道:“原来我上辈子也叫贺明舟啊,那还真是有缘。” 事至如此,贺明舟甚至忘了怀疑昙怀是否在戏耍他,已然完全投入重拾前尘的游戏,不亦乐乎。 “在梦中对你行事之人,便是季尘侣了。”昙怀对贺明舟说。 贺明舟不自觉道:“那这季长沢太不仁义了,觉都不让人睡。” 昙怀不语先笑,第四次把木格翻面。不过这次并未出现新的字眼,完完全全是面空白的木头皮。 “那这一面是?”贺明舟问。 昙怀注视着贺明舟的眼睛,声音低哑沧桑,答非所问:“尘侣若是想把他从梦里揪出去啊……”他稍作停顿,“就需要一个法子。” 贺明舟莫名其妙有点汗毛竖起。他也放低声音:“那是个什么法子呢?” 两个人都微微前倾身体,木格子搁置在他们之间。一老一少的脸相对而望,让这场面稍显诡异。 昙怀缓缓启唇:“招魂。” 说话时,昙怀干瘪苍老的唇瓣上下摩擦,让这本就阴森的词更有惊悚之感。 贺明舟近乎破音:“什么?!” “招魂做什么?”贺明舟不可置信,“季长沢死了?” 昙怀说:“不然他怎么会缠上尘侣你呢,好端端一个活人没事跑人家梦里做什么。” 合着整整八天晚上在梦里跟他颠鸾倒凤的人,先不说性别为男,甚至连人都不是!敢情缠上他的还不是魔男,是鬼男啊。 贺明舟的世界观再度崩塌。 太他妈惊悚了。 以后国产恐怖片找不到素材上他这儿进货吧。 对面的昙怀依旧笑眼弯弯,道:“小尘侣要想他不再在你梦里啊,必须招魂引魄呢。” 贺明舟斗胆一搏:“没别的办法了?” 昙怀斩钉截铁:“没有。” 贺明舟:“……” 贺明舟擦擦额角冒出的冷汗:“好吧。”而后他很快担忧起来,“那我把人…鬼招出来,会不会冒犯到他啊?” 昙怀摆手道:“自然不会,尘侣你只是把他捉出来罢了,不会影响到他做鬼的。” 贺明舟总算松了口气。 虽然他确实不想再跟个鬼哥哥干什么事,但他更不情愿去招惹阎王爷那儿的人啊,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他自个儿小命不保怎么办。 思来想去,贺明舟决定先问问怎么个招法。 他道:“昙怀师父,这具体怎么个招魂引魄法呢?不会献血啥的吧?” 昙怀微笑着摇摇头。 贺明舟刚要放心下来,就听老人开口:“放心,不会献多少的。” 这还要牵扯上人血之际啊。贺明舟觉得自己还是继续跟鬼哥哥接吻吧。 “一滴足矣。”昙怀道,“十指任何一指的血都可以。” 贺明舟点头:“然后呢?” 昙怀从桌底拿出一堆草纸放在桌上,从容不迫道:“然后用掌烛灯照明,在这纸上写句话。”他又拿出盏做工精致的灯,同那草纸放在一起。 “滴一滴十指血,差不多就大功告成。”昙怀说罢,将手又一次伸进袖子里,从中掏出半块玉佩。 贺明舟这才想起自己出门带的那半块白玉。 两块切割工整圆润的玉佩并排放着,相触的瞬间,便毫无间隙的紧紧贴合。 一黑一白,首缠尾绕,活像一副完整的太极图。 昙怀见状道:“最后,把写过字滴过血的草纸折好,用这块玉佩镇住,尘侣即可一夜好眠。” 贺明舟不太相信,盯住两块合在一起的玉佩道:“这样,就可以了?” 昙怀:“这样就可以了。” 远空白云稀疏,清风袭过,全不见踪影。 临走时,贺明舟还是拿上了昙怀给的法器。 虽说心头仍存怀疑,却也比他无头苍蝇般寻法子强,况且贺明舟打心底觉得昙怀可信,三思过后,下定决心带走这一摞子东西。 结果贺明舟刚走没几步,就又折返回来了。 昙怀一脸疑惑。 贺明舟问:“昙怀师父,我还是不知道,他为什么就找上我了呢?” 昙怀意味深长看了他半晌,给出个不清不楚的回答:“这个啊,等尘侣你下次登门拜访我便都告诉你。” 贺明舟没懂这个下次是什么时候,猜想是他来还灯的日子,也就不再多问。道别后,离开了庙宇。 等贺明舟回到云景,太阳都快落山了。 火烧云在天穹中暗涌翻滚,闷热的风似乎因其而滚烫更甚,让晚饭后在广场散步的人们都汗湿后背。 贺明舟冲完澡出来,觉得一身清爽,简单煮了包面当晚餐。 客厅里回荡着谍战剧的枪响,屋里仅亮着天花板自带的氛围灯,一派温馨。 贺明舟就蜷着腿窝在沙发和茶几之间的空隙,一边吃面一边看电视剧。 这个动作对于他一个一米八的高个子稍微有点憋屈。好在贺明舟身材劲瘦,腰背都薄,缩成一团才不那么难受。 汤见碗底,贺明舟麻利的站起身,跑去厨房收拾碗筷。 他一个人住,也没有对象,厨房不大,灶台上也没那么多陈设,收拾起来很容易。 贺明舟三两下洗完碗和调羹,跑回客厅继续看谍战剧。 一集电视剧播放至片尾,贺明舟打开手机看了看时间。 八点十分。 他一般十点准时上床睡觉,现在离休眠时期还早。往常他可能会在电视上或者手机里开一把游戏,但今天不行。 贺明舟有更重要而艰巨的任务。 八点二十分时,今天白天从庙里拿回来的一堆东西规规矩矩罗列在茶几上。 贺明舟秉持着“试一试万一真的可以呢”的想法,点燃了掌烛灯。 掌烛灯的火光并不强烈,是柔和而诡谲的暖色,在客厅氛围灯的照射下,那苗火焰飘忽不定。 想到昙怀千叮万嘱说掌灯写字时千万要切掉室内所有光源。贺明舟连着氛围灯一起关了。 现在整个客厅就只剩下一苗不尚明亮的烛火。 草纸平铺在桌上,粗糙的表面还能看见些细草根。这种祭祀用的纸卷贺明舟只有清明扫墓见过,不免多看了两眼。 贺明舟抬起右手,就着掌烛灯的光,在纸面写下一列字。 『你我千年缘未散,旧情再落今朝,我愿天地作证,唤你重回人世。』 贺明舟的字气韵生动,漂亮洒脱。其实是年少时在家母的戒尺下练成的。 一笔落定,尘起尘散,还差鲜血半分。 贺明舟割了左手食指。 所谓十指连心,指腹很快传来密密麻麻的痛,若如蝼蚁撕咬,余味甚长。 这滴赤红恰巧点在人世一词末尾,小范围晕染开。 待自然止血后,贺明舟用纸巾擦净指间残留的血迹,实行了招魂的最后一步。 他将半张草纸从中间对折三次,叠成一个不大的方块,然后拿出那块完整的太极玉佩,结结实实镇在上面。 收工好梦。 贺明舟拍拍手,把一桌子零零散散的东西收起来,起身打开灯。 手机弹出一条垃圾广告,屏幕骤亮。 时间刚刚卡在九点整。 贺明舟收拾好东西,也没心情开游戏玩了,一天奔波的疲劳和惊吓早化成睡意压在他的脑神经上。 贺明舟打了个哈欠,径直走到卧室。 松软的床,空调的凉爽以及无梦的夜。贺明舟想想都要倒地不起了。 他三下五除二爬上床,倒头就睡。 氛围灯照常亮着,映出贺明舟的半张睡颜。 - 凌晨三点过半,窗外响起雨声。 与之同时,客厅的黑暗中飘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原本已经熄灭的掌烛灯重新燃起一丝火光,不过很快又被窗外吹进来的湿热习风扑灭。 不久后,两块合拢的玉佩不约而同升起些许微光,紧接着一个人影倒映在窗玻璃上。 嗒,嗒,嗒。 风吹过客厅到卧室的走廊,发出犹如脚步的动静。 闪电划过夜幕,暴雨骤降。 两分钟后,随着闷雷滚动,那道人影投射到贺明舟卧室的窗户上。 脚步声停在贺明舟床前。 - 一夜无梦。 早晨朦胧的曦日光芒透过窗帘洒落在贺明舟身上,给他笼罩了一层薄薄的光泽,显得整个人温柔又懵懂。 长沢兄不登门拜访,贺明舟心中大喜。 他翻身伸了个懒腰,唇角还带着笑意,久违的好觉不免叫贺明舟眷恋,他打算看一眼窗外再睡个回笼觉。 然而当他睁眼看清世界一秒后,贺明舟的睡意再也找不着踪影了。 贺明舟侧身躺着,视野里本该落入大好清晨之光,现在却被一个更高大的身影遮住。 那人容貌俊美,阖眼也抵挡不住的玉面堂堂。鼻梁高挺,唇色淡然,面如冠玉。他留着长发,眼尾处耷拉着半缕青丝,是男是女来看了都称一声奇。 贺明舟傻眼了。 不是被帅傻的,他自己就长着一张数一数二的帅脸,对于这种帅气,贺明舟不屑一顾。 而是,这张脸分明是他梦中才会出现的那位长沢兄啊! 仓宁是我私设的城市~[摸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第二章 招魂 第3章 第三章 生还 季长沢不是鬼吗,尼玛到底为什么会出现在自己床上啊??!! 贺明舟严重怀疑自己这是在梦里。心道那老头的法子不行啊,怎么让梦的质感更上一层楼了还。 白日夏光,晨曦烂漫。 啪—— 贺明舟狠狠甩了自己一巴掌。 三秒钟后,半个五根手指的巴掌印悄然爬上贺明舟的右脸。 他脸上出现短暂的呆滞,就算被扇肿的脸侧火辣辣的疼,贺明舟大脑仍旧处于宕机状态。 原来不是梦啊。 这一巴掌的力道极大,闹出的动静不小。 犹似在平静湖面给扔了件炮仗,噗呲噗呲炸了个水花四溅,使得路过的行人堪堪回首。 躺在贺明舟对面的人忽然动了动。贺明舟这才注意到这人的手一直搭在自己腰上,没有一丁点重量。 这下他连呼吸都放轻了。 这哥是人是鬼啊到底!? 贺明舟浑身僵硬,死尸似的一动不动躺在床上,跟目前不知生死状态的季长沢面面相觑。 见对方睡得仍是一副世界和平美好的样子,他才敢眯着眼小心翼翼打量长沢兄。 季长沢乍一看同活人别无二致,除却面色苍白泛青、长发飘飘之外,活脱脱是芳龄二十多的年轻小伙子,一张俏颜更是无可挑剔。 但仔细看他躯干四周,会发现季长沢周身散发着很浅很浅的白光,模糊掉了他的边缘。 贺明舟打了个冷战。 短短两天时间,贺明舟就迎来自己人生中两次脑子死机。 昙怀没骗他,确确实实把季长沢从梦里揪出去了。 给放现实中来了啊。 正在这时,后腰上覆盖着的宽大掌心突然缓缓上移,哪怕间隔一层衣服布料,贺明舟同样能感受到渗入骨髓的寒气。 那只手最后在贺明舟背心靠下停止动作。 仿佛是寻到了个熟悉位置,季长沢娴熟地拍拍贺明舟的脊梁,给予安抚。 贺明舟本人并不觉得被安抚到了。 过去在战场上真枪实弹的训练贺明舟都没怕过,这会儿他快被吓死了。 或许察觉到怀里的人还是精神高度紧张,季长沢再次动作。 他将身体贴近贺明舟,随之而来的是扑面的寒冷气息。两人的距离被拉的很近,甚至是贺明舟稍稍抬首都可以与季长沢唇舌纠缠的程度。 见贺明舟不再动弹,季长沢才安下心来抱他。 贺明舟在心中叫苦不迭。 他哪是不怕了,他完全是被吓得不能自己了啊。 这般亲昵的姿势非但没有为两人间的氛围增添一线暧昧,反倒凭空生出一份毛骨悚然之感。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一人一鬼,孤男寡男,成何体统! 贺明舟的眼皮跳得从没停下来过。 正在贺明舟大脑中一弦紧绷时,和他相拥的季长沢毫无征兆睁开了眼。 四目相对,双双无言。 空气中凝结着诡异的尴尬。反正贺明舟已经尴尬到脚趾抽筋了。 季长沢就这样盯着他,眼底情愫复杂又茫然,禁锢住贺明舟的双手却无松开的迹象。 “Good morning?”贺明舟率先打破沉默,勉强扯出个相当怪异的笑。 季长沢照样看他,神情更为不解。 贺明舟恍然:“哦对,你是古代鬼,听不懂洋文。” 那鬼小幅度歪歪脑袋,长发扫过贺明舟的锁骨,同样寒冷无比。季长沢眸子极黑,其中倒映着贺明舟复杂神色的脸,除此之外,便是一片虚无。 沉睡千万年后,重新睁眼看见人世的虚无。 兴许季长沢记忆中的人间,还是长街万里花灯,千家烟火绕梁。 可惜季长沢这番沧桑落入贺明舟眼中,变得十分古怪。 他一咯噔。心道,不会是招魂的哪一步错了把长沢兄的脑子落在地府了吧,好好一帅哥被他整成傻子了怎么办。 贺明舟不知不觉冒了一手汗。 一人一鬼就这么各揣心事无言相对了半晌。 贺明舟终于想起怎么也是在他的地盘,不能让客人干瞪眼。 他开口道: “那个长沢兄啊,你看这太阳都晒屁股了,咱们这么躺着也不是个事儿对吧。我也不是介意你啥的,我就是有点…冷。” 贺明舟说着就要去掀季长沢交合的双臂,嘴里念叨着后半句:“你看要不还是别抱了,先起……” 谁料指尖刚触到季长沢的小臂,啪一下就戳进了鬼肉里。 “我靠我靠我靠!”贺明舟大惊失色,半句话没挤出来,转为失声尖叫。 这下他又不动了。 季长沢仿佛也吓了一跳,下意识抱得更紧。 那股寒气顺着贺明舟的脊椎骨往上爬,直冲脑门,贺明舟一下子清醒了。 人类对未知的恐惧滋生出强烈的求生欲,贺明舟鼓起勇气虚握住季长沢的手腕。 奈何心脏砰砰直跳,在一间只有一个活人的房间,声音被无限放大,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春心荡漾了呢。 抓了半天全抓到的是空气,贺明舟马上要焉了。 就在这时,季长沢有了动作。 季长沢的目光从贺明舟的脸上移到喉结,再移到胸膛心口处,盯着那块隐匿心脏的肌肤看了好一会儿。 他像是终于确定了眼前的人是个活物,眉头浅蹙,最终极其缓慢地松开双臂。 贺明舟如蒙大赦,光速起身。 连滚带爬地翻身下床,脚跟绊拖鞋,差点一头栽进衣柜。 他险扶住柜门,这才惊魂未定地朝身后望去。 季长沢已经坐起来了。 晨光洒落到他身上,穿透周遭一圈模糊的虚影,使他看起来更为淡薄,仿若下一刻就会再次从这个世界消散。 季长沢垂头,屈起苍白发青的手指,仍是不语。 目前的景象一切对于他而言都是全新,窗外升起的红日、周围的陈设家具…… 甚至是他自己。 季长沢的大脑处于混沌,不记从前,不知今生。 他在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孑然行走千年,过去的种种皆抛之脑后,不留尘灰。 季长沢仰首,同贺明舟视线相触。 唯有这个人,他即便是印象全无,也本能的想要触碰、想要与之相拥。 “唔……”季长沢启唇,喉间却只滚出一点沙哑的声音,组不成一个词。 他一愣。 贺明舟立刻察觉到端倪。 季长沢这是,不会说话? 不不不,他是个正常人。 贺明舟晃了晃脑袋,纠正用词。 是不能说话。 “……长沢兄?”贺明舟试探的开口道。 对方没回答。 贺明舟继而:“我叫贺明舟,你敢叫我一声吗?” 说完贺明舟自己都要破功了。这话问的跟齐天大圣问牛头马面“我叫你一声你敢答应吗?”别无两样。 季长沢还是没出声。 看来是真的不能说话。 不知道为什么,知道季长沢不会说话后,贺明舟反而放心了些。 不用跟在鬼门关走过一遭的人打嘴上交道,对于现在的境况来说是好事。 起码不会被追着问东问西,毕竟他自己也还稀里糊涂的。 “声带落阎王那儿了啊。”贺明舟自言自语,“挺好。” - 半小时后,贺明舟和季长沢对坐在餐桌上。 电影里的吸血鬼和厉鬼什么的都不用吃饭,贺明舟就没给季长沢做早餐,自个儿咬着调羹喝粥。 心里正盘算着怎么打主意,对面忽然传来一声“咕噜”。 贺明舟:“?” 电影里骗人的啊原来,鬼也会肚子饿哦。 贺明舟咽下一口汤汤水水,指指面前的瓷碗:“长沢兄,你要吃吗?” 季长沢轻飘飘瞟了眼那碗白粥,思索片刻,点点头。 得到指令后,贺明舟匆匆跑进厨房拿出个干净的碗,端着满满一碗白粥出来。 第一次没拿勺子,贺明舟再次跑进厨房。 来来回回两趟,季长沢跟前才被推来一碗粥。 贺明舟已然从害怕季长沢的情绪中缓过来,两只眼睛冒着星光,兴致勃勃道: “长沢兄,快吃吧快吃吧,我熬粥很擅长的。” 眼前的粥还扑腾着冒热气,白米被熬得烂熟,和着水分,看起来很是浓稠香甜。 季长沢喉结一滚,伸手就要去端。 贺明舟突然打住:“停停停,长沢兄你先别动!” 季长沢听话的收回手,皱了皱眉。 虽说他这么多年没当过人,但吃饭还是知道从哪吃吧。 贺明舟神情严肃,道:“你能端起碗吗?” 季长沢不懂了。 他肉眼可见八尺之躯,肩宽腰窄,肌肉线条流畅,双臂劲瘦有力。 容貌确实相较于别的男人漂亮了几许,倒也不至于看起来说托不起分量不足的小碗。 贺明舟似乎是猜到他误解了,解释道:“不是说你弱鸡,我是牵挂你是鬼啊长沢兄。” 他怀疑道:“鬼能拿住实体吗?” 空气短暂停止流动。 季长沢花了半天理解这句话,而后淡然勾唇,当着贺明舟的面不慌不忙捧起瓷碗,放在唇边喝了口粥。 “你好厉害长沢兄!”贺明舟称奇。 季长沢哭笑不得,无奈一笑。 - 贺明舟言之过早。 在季长沢喝光第三碗粥肚子却仍然发叫后,贺明舟隐隐意识到不对。 什么意思,鬼的胃口更好吗? 汤汁见底,季长沢放下碗,单手支起脸,轻轻摇头表示吃这些作用不大。 恐怖电影诚不欺他,鬼果然和人无法吃同种食物! 贺明舟有些头疼,道:“我就知道你吃这些不会饱的,你们鬼有专用食材吗?譬如猫狗那种,你们有鬼粮吗长沢兄?” 季长沢显然不清楚现代猫狗吃的叫什么,但他肯定贺明舟是一派胡言。 贺明舟见对方摇摇头,把鬼可能吃下的东西在脑子里过了个遍。 什么头发、蛆虫、生肉,总归都是些恶心玩意。 贺明舟默默作呕一番。 正此刻,季长沢措不及防凑到他身后,以一个极为亲昵的姿势后拥住贺明舟。 与其说是走过来,贺明舟觉得他更像是飘过来的。 先前那种恐惧又一次爬上贺明舟的神经细胞。 “……长沢兄?”贺明舟鼻翼翕动,颤着声问,“你做什么啊?” 身后人发出一点嘶哑的气音,呼出的冰冷气息顺势染上贺明舟脖颈的皮肤。 下一秒,季长沢猛地低头,将嘴唇贴上贺明舟的颈窝。 怀里的人微乎其微颤了颤。 一阵温热暂且暖和着季长沢冰冷的唇瓣,让他觉着舒服得很。 贺明舟的肌肤并不粗糙,细腻得正正好,不论哪一块地方,都是叫季长沢贪恋的温柔乡。 季长沢弓着背低头。 一手掐着对方的腰,一手轻握他的脖子,指尖在贺明舟凸起的喉结上打转。 吻从颈窝一直落到锁骨,唇下的热度显然逐渐消散。 季长沢不假思索再向上寻找热源更甚的位置。 冷气打过的地方会感染上寒凉,除却贺明舟的脸颊。 季长沢每每亲吻一下贺明舟的脸,这块肌肤便热一分。 如果他拉开距离看一看,就可以欣赏到贺明舟如同关公一般的红脸。 眼看季长沢马上就要亲到自己的唇角,贺明舟才想起阻止。 “诶诶诶!”贺明舟手忙脚乱推开季长沢亲上来的嘴唇,“不要亲了不要亲了!” 被迫停下的季长沢舔了舔尖牙,一脸意犹未尽。 贺明舟脸烫若沸水,不自觉抚摸过脖子一侧。 震惊之余,他艰难启唇道:“长沢兄…你……” “你吸我阳气啊?” 季长沢:“?” “难怪你吃多少饭都会饿。”贺明舟说,“敢情你得吸阳气才行啊,其实你们做鬼也不容易。” 贺明舟半点记不起这只鬼在先前一周有余的晚上对他干了什么,一心想着如何帮兄弟排忧解难。 他摇摇头:“但是你一直吸我的也撑不了多久,我不出三天就会变成一只干尸,然后陪你一起做鬼。” 季长沢死死盯着贺明舟开合的唇,听他满嘴跑火车。 贺明舟:“更何况,家里突然多个人…哦不鬼,我也不适应。” 贺明舟突然想起昨天临走那座庙时,昙怀信誓旦旦的话。 “小尘侣啊,你下次还是会来的~” 他茅塞顿开,果然是先知,老者原来早有预料。 思索再三,贺明舟拍案道:“我看须得找昙怀老先生把我们之间的愁和缘断干净,帮你重新步入轮回!” 长沢兄是攻君,小舟是受宝[亲亲] 贺厨娘虽说是个一米八的汉子,且在队伍里混了两年多,但是因为本人更偏好瘦瘦一点身材的受,所以他是劲瘦的身材,肌肉分布匀称,皮肤不是那么那么白,但也不黑,总之一个词:天生被//压[鼓掌]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第三章 生还 第4章 第四章 关系 上午十点半,古庙。 昙怀满脸笑意盘腿而坐,提早泡了那天招待贺明舟的茶,房内四溢清香。 若是平日里,贺明舟定要有的没的夸上两句好茶妙茗,扯天扯地半晌才肯进入正题。 今天屋内却是一片寂静。 “昙怀师父,你说…这路上的人原来看不见他啊。” 贺明舟二愣子一般重复昙怀两分钟前的解释。 昙怀盈盈笑道:“是的哦小尘侣,唯你一人能看见季尘侣哦。” 贺明舟幡然醒悟。 难怪刚刚来的路上那么多人盯着他看,他还以为自己没藏好露出一点半点鬼影呢。 原来是压根儿看不见季长沢,把辛辛苦苦抱着一大坨棉被的贺明舟当戏猴子看啊。 出发前,贺明舟怎么想怎么觉得旁人看见季长沢鬼影一圈会被吓个半死,长衣长袖又不能完全盖住季长沢那张英俊鬼脸,实在难办。 一番苦思冥想,贺明舟决定用最原始的办法遮住季长沢的金尊。 - 上车后,出租车司机从后视镜回望被吓了一大跳。 司机舌头稍微打结:“小,小伙子,你这…大热天的抱一床棉被做撒子喃?” 贺明舟紧了紧怀里的被子,含糊笑道:“嘿嘿,我看天气预报说好像要降温了,就顺手带点取暖的东西。” 司机不尚理解:“哦哦,那用不用我把空调关了?” “别!叔,千万别关!”贺明舟额角滚下一滴汗珠,道,“一码归一码。” 被子里发出一声似有似无的呜咽,贺明舟太阳穴猛然一跳,立马佯装咳嗽掩盖过去。 司机:“真不用关?娃儿我看你都有点着凉了哇。” 贺明舟收声:“没没没,热成这样的。” 季长沢又一阵嘁声,说时迟那时快被贺明舟巴掌落头,隔着床被子扎扎实实拍在后脑勺上。 司机闻声侧头:“有蚊虫吗?我这有风油精。” 贺明舟连连摆手:“没有没有,我安逸得很叔叔。那什么,收款码在哪呢叔,我扫个码扫个码哈哈。” 司机递过来张二维码卡,嘴里嘟囔着“脱离社会更新脚步了啊”诸此话语。 确认司机叔叔真没察觉到,贺明舟才长舒一气。 出租车油门到底,把他俩送到古庙门口。 这一带果真是偏,路上仅仅两三个行人。 但这些人撞见路过的贺明舟无一不三步两回头,频频注目,脸上明摆着不明所以。 那会儿贺明舟还生怕是自己露了季长沢半只手在外,诚惶诚恐一路。 现在想想,他这不是神经病吗。 贺明舟捂面,欲哭无泪。 一路走来寒酸艰苦只有他自己心知肚明。 再度陷入死寂。 昙怀笑而不语,季长沢有口无音,贺明舟呆若木鸡。 “不对啊。” 良久,屋里终于再荡起音波。 贺明舟忽然想到什么,道,“那老先生你怎么知道季长沢在哪个位置飘着呢?” 昙怀闻言,敛尽笑意,耷拉的眼皮上下阖上,只留一道细微的缝子。 旁的窗纸好巧不巧惹风过,碰出吱啦一声响子。 贺明舟后背一凉。 “因为…”昙怀声音老气横秋,“老修也非活人啊。” 见贺明舟两颊泛青,堪比尸首之面,昙怀莞尔: “玩笑话玩笑话,切莫当真贺尘侣。” 贺明舟干笑两声。 此时季长沢不知上哪冒出来,从后边揽住贺明舟的腰,两下挂在他背上。 被这鬼折腾了一早上,贺明舟对此习以为常。 他歪了歪脖,季长沢就给梯子上爬,顺势将下巴搁在人颈窝里,食髓知味地一个劲蹭。 见状,昙怀拂手摸茶,浅尝一口,道:“看来两位尘侣相处的甚是和睦啊。” 季长沢蹭到贺明舟耳后,后者隐约感到瘙痒。 他举手推开季长沢的脸,回应昙怀:“被逼无奈。” 那罪魁祸首听罢,似是不爽。他双手紧收,勒紧贺明舟的窄腰,哼哼唧唧半天。 昙怀:“啊哈哈,前缘有点东西在。” 贺明舟:“兴许兴许。” 既然提到这里,两人便言归正传,聊回此行目的。 贺明舟道:“昙怀师父,你上回说的前缘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啊。” 昙怀眼神幽幽,再咽了口茶,从容道:“贺尘侣你觉着呢?” 夏暑闷热,绿林枝叶繁多,窗檐处有株长枝愈渐生长,大有破窗而入的架势。 说话这会儿,枝桠上立了只小山雀,叽喳叫唤。 贺明舟心头猜测翻涌,脑补出千万个奇葩狗血剧情。 最终他挑了个较为合情合理的,开口道: “我猜啊,我上辈子也许是个美男子,抢了长沢兄心爱的姑娘,他便心生妒忌。” 贺明舟觉得正确无比,继续道:“然后他无处泄欲,姑娘没了,就寄恨为欲,把我当发泄对象了。” 说着说着,他还想象出自己和季长沢为争夺心爱之人大打出手的宏观场景,顿感热血沸腾。 “不然我想不通为嘛他先前梦里对我行不轨之事。”贺明舟结束发言。 昙怀不语,看他的眼神愈发复杂。 贺明舟:“我说的对吧,应该也**不离十了吧师父,肯定是这样的一场爱恨情仇,让我们本相安无事的灵魂再过千年还有债有冤。” “不过就是不知道那可怜姑娘现况如何,前生最后跟谁携手共白头了呢到底。” 贺明舟眼神流露出惋惜,不过转眼变为自信: “我猜是我夺得真爱,毕竟长沢兄现在是鬼魂身体,前世必然非死即伤。” 说话间,季长沢始终拥抱着贺明舟,亲昵的不行。 换谁来了都不会把两人的关系联想到情敌上去。偏偏贺明舟想到了。 仗着人现在还听不懂人话,他充分发酵思维巴拉这么多。 昙怀久违的倍感头痛。 昙怀尝试把贺明舟从构思小说的路上扯回来:“贺尘侣,你怎么不想想你们是更亲的关系呢?” 贺明舟满头雾水:“更亲近?什么,父子啊不会。” 昙怀:“……倒也没那么亲切。” 昙怀指了指季长沢低垂的脑袋,暗示贺明舟让其抬头。 虽不知意义在何,贺明舟还是顺从地敲敲季长沢的脑门。 就这个姿势,季长沢的一绺长发滑进贺明舟的领口,扫过他胸前,奇痒无比。 季长沢侧眸与贺明舟对视,只一眼,前者就不由分说凑上前,在他唇角处落下极轻一吻。 随后自顾自继续蹭贺明舟的脖颈一带。 大脑空白一瞬。 他机械般转过身去,撞上昙怀的双目。 “他亲我干嘛?”贺明舟问。 昙怀:“?” 枝丫上驻足的山雀振翅飞去,远方树叶丛窸窣半声,再没了动静。 昙怀梗着脖子喝了第三口茶,道:“就如贺尘侣所见,你们前生是这样的关系,是一对恩爱恋人。” 贺明舟当即否认:“不可能。” 昙怀:“何出此言?” 贺明舟想也不想道:“我不喜欢男人。” “那是你这辈子自诩的啦,阖眼前的事你也不知晓不是吗,小尘侣?”昙怀摆首。 贺明舟还在为自己的取向辩解:“不不不,师父你铁定是搞错了,我真不喜欢男的,搞错了搞错了。” “那不然你们今生何来缘分之说呢?”昙怀淡淡道。 对啊,不然他们这辈子是个什么情况。 一肚子回驳之词全卡在喉咙,贺明舟几度启唇都没能吐出来。脸色同样跟着变脸谱似的,一会儿红一会儿青。 待贺明舟自己消化的差不多了,昙怀便换上那副笑脸。 老人声若洪钟:“前世缘分未了,今生就莫想各走独木。天道好轮回,命定人终有归宿。” 昙怀一捋长须,袖袍随之飘飘逸然,颇有仙家样:“若想相安无事,重渡奈何,须得二人各自甘愿丢弃前世续缘,不过…” 他稍作停顿,故弄玄虚,引得贺明舟发问:“不过什么?” “不过两位尘侣如今记忆全无,季尘侣还神志不清,七魂六魄皆不在躯壳,实在无法直接了断啊。”昙怀感叹说。 话语落下,贺明舟不禁看向二愣子季长沢。 他对季长沢的态度已经从早晨的畏惧转为无言。 这只一躯空壳的小鬼竟然让他怕成这样! 不过也蛮可怜。贺明舟转念一想。 他问昙怀:“所以我们需要先帮长沢兄补完魂魄才能各自安好吗?” 昙怀甚是欣慰,仿佛天光大亮,用一种“孺子可教也”的语气说:“不错不错,小尘侣所言甚对。” “这找回七魂六魄核心在于重拾记忆,搭建尘侣你们之间的桥梁,方可重塑季尘侣的肉身。” 贺明舟语气急切,道:“我们怎么个法子找回长沢兄的记忆呢?” 正此时刻,房外长廊中传来一阵铜铃碰壁声音,热风滚动,蒙在门上的竹帘晃荡不止。 有人进庙了。 季长沢几乎是同一时间抬头,狭长的眼睛半眯着,死死盯住未掩实的门。 手上无意识将贺明舟搂得更紧,带着不容置疑的保护意味。 其余两人顺势望去,却不再听到风动。 外面空旷的院里仅一位来回走的僧人,手捧着什么奇异物品。 贺明舟心道奇怪,就听昙怀语气沉沉:“孽缘相会,无可避免。” 他更糊涂了,目光在昙怀和季长沢身上来回穿梭,也看不出究竟。 大约一分钟后,庙门前悬挂的铜铃再是声丁零。 贺明舟以为那“孽缘”是要离开了,却不想这时庙门被缓缓推开。 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把撑开的黑伞,随即一个身姿挺拔的男人步入庭院来。 随着身影越来越近,贺明舟看清来者的容颜,他隐约觉得面熟。 还未想起是谁,突然又迅风吹过,三人所在的一阁小房的门被“啪”地关上。 视线隔绝,那男人的身影消失在门后。 贺明舟好一会儿尚未回神,昙怀冲他挥了挥手,道: “贺尘侣?” 贺明舟收回思绪,嗯了好几声。 “我们刚说到哪儿了?”他转移话题,重新抛线到刚刚的对话。 昙怀:“说到找回季尘侣记忆的方法。” 贺明舟顺着接道:“所以,师父怎么做才能找到记忆,重塑肉身,最后我们好聚好散,皆大欢喜呢?” 他不知怎的思绪混乱,大概是季长沢那双手抱他抱得太紧,贺明舟竟无端生出一股窒息感。 耳畔响起昙怀的声音: “入局寻往事。” 贺明舟灵光闪过。 他想起那人为什么面熟了。 方才撑伞进庙的男人,就是昨天他来庙里碰见过的那个身着西装的年轻人。 好一个萧景桓~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第四章 关系 第5章 第五章 旧梦 回家途中,贺明舟一路在心底暗自揣测昙怀的话。 所谓入局,即是进入一种以假乱真的幻境,在其中重拾前尘往事,旧梦一场。 局中事情成败,已成定局,无法挽回和更变。 入局者没有自己的主观意识和今生记忆,相当于重演一遍前生的剧本。 不过从局中出来会多出过去的回忆,从而拼凑鬼魂空缺的残魄,让其肉身重塑,一返人世。 每一轮局之间空隙十五天,第十六天零点,入局者便携带指定法器入梦,通过梦境进入朦胧境界,以实为局。 季长沢和贺明舟两人的法器便是那对环扣玉佩。 每个局内时长不限,一两礼拜、三五月出头,亦或是凑满整年都有可能,全然依凭入局者前世记忆长短决定,但在现实中却只有短短半夜。 零点入局,破晓出局。 以此反复出入幻局,直至完全记起,方得结果。 昙怀给他们算了算,要两人双双恢复,大概需要入局五次。 等五次幻局全部经历后,他就帮季长沢渡生,斩断其与贺明舟的恩恩怨怨。 自此以后,一人走阳关,一人过独木,各自安好,互不打扰。 这计甚好,除却时间花费得稍多了些,简直两全其美。 可贺明舟隐隐不乐意。因为在季长沢补完魂魄之前,他必须住在自己家。 倒不是他嫌弃还是怎么着,只是贺明舟在认清他们前生的身份是恋人后,一时有些难以接受。 贺明舟当时问昙怀:“就不能让长沢兄住在您庙里吗?” 昙怀一本正经:“不行啊不行啊,间隔的十五天两个人必须待在一起。” 贺明舟:“那他要是缠着我抱啊亲啊怎么办?” 昙怀怀疑道:“小尘侣,你们过去是恋人啊,肯定还干过别的事啊,譬如……” 贺明舟打断:“别!别说了,住我那就住我那。” 昙怀笑摸长须,欣慰说:“就是这样。” 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一个记忆全无的过去爱人,还是在自己这辈子是个直男的情况下。 既然惹不起也躲不起,贺明舟干脆脑子一蒙装糊涂,假装他们还是纯洁的兄弟情不就完事了。 反正季长沢现在一时半会还什么都不记得,骗骗一个空心小鬼头不是什么难事。 等到季长沢记起来后,再跟他心平气和商量商量,各自放过,不就皆大欢喜了吗。 想到这儿,贺明舟暗暗夸自己一句聪明。 他转头,看了眼飘忽在出租车后排狭小空间里的另一位主人公。 后者似乎很迫切的想黏在贺明舟身上,不断往前飘,被他一掌呼回去。 贺明舟嘴里嘀咕:“生人勿近,熟鬼更是滚边去。” 季长沢不明所以地呜呜两声。 - 到家刚过十二点。 贺明舟刚把抱了一路的棉被扔在沙发上,肚子就叫唤起来。 有了早上的经历,贺明舟已经确定季长沢食之米粒而不饱,便只做了自己的。 想着总归对方要吸他精气,不如让他自己先吃饱了吸得多些,一人一鬼都好饱餐一顿。 没一会儿,贺明舟端着两盘小炒菜和一碗买米饭,以一个极其高难度的姿势来到客厅。 季长沢见状,本能地伸手去接。 被贺明舟一声喝住:“停!” 他夹紧双臂间的碟子,微微侧过身去,语气犹如赴战将士: “强者,是不需要帮助的!” 对方懵懂点头。 贺明舟回头,补充道:“还有,强者没做你的。” 一餐罢,贺明舟火速收拾碗筷。 见他从厨房出来,季长沢刚要扒拉上去,就看贺明舟一溜烟又跑进洗手间,“啪”地关门。 约莫十分钟后,这人开门出来,径直走去卧室,又是“啪”一声。 季长沢本就仙气飘逸的颅顶,似乎因此场景真冒出缕缕青烟来。 卧室里传来衣柜门滑过来滑过去的声响,不知道贺明舟在里头捣鼓些什么。 鬼晓得过了多久,房门才再次被打开。 季长沢低垂的脑袋猛地抬起来,换作是个正常活人,如此迅猛的动作必然会扭伤脖子。 只见贺明舟衣装全改,神色紧张。 他没穿外出的那件黑白色条纹衫,也没穿睡衣。 贺明舟上半身套了件黑色高领毛衣,长腿包裹着层与上衣同色系工装裤,脚上是双耐克袜子。甚至是下半张脸都用口罩遮住,全副武装。 有点像初中小男生自认为奇帅的打扮。 三伏天末,即便家里空调开到最低,贺明舟也被闷出一额头汗。 随后,口罩轻微颤动,他掀唇说话,声音稍闷: “长沢兄,我知道你饿了,但是为了避免一些不必要且尴尬的问题出现,我决定对自己采取保护措施。” 贺明舟坐到季长沢身旁半米远的地方,继续说: “并且,我们约法三章,此后每次都必须这么干。” “第一,只许亲…咳,吸脖子处的阳气。” “第二,不能乱摸我的腰和胸膛。” “第三,每次吸阳气你只能吸五分钟,再多免谈,我是不会管你饿不饿的。” 贺明舟说完,不等季长沢反应,自己扯开脖颈上的布料,露出小块皮肤。 他刚不久去过洗手间冲过了澡,此时整个人都散发着淡淡的沐浴露香。 奈何季长沢目前还闻不到。 贺明舟指了指脖子,说:“我洗过了,你快点长沢兄。” 季长沢看向青年屈起的指尖,上面尚蒙盖着层浅薄的红润,再往上些,是他青筋微微凸起的手背。 毛衣是冬天穿在里面的内搭,紧贴在贺明舟流畅精瘦的腰腹上,完美地勾勒出他的肌肉线条。 袖口半长不短,刚刚卡在贺明舟手腕上方,将他本来健康的白肤色衬得意外得白之更甚。 青年低头,墨发悬于眉前,天蓝色口罩遮住半张脸,仅露双眸,亦绝佳俊气漂亮。 浑身冰凉的季长沢忽然感到某处燃起一把火。 等了半天不见冰块贴上了,贺明舟疑惑侧头。 与此同时,季长沢探头而来,隔着层口罩吻上他的唇瓣。 贺明舟:“。?!” 不是不是,说好了不许乱亲呢,说好了约法三章呢!古代人怎么这么不讲武德啊?! 四瓣薄唇,一冷一温。 明明只是浅尝辄止地纠缠,却因唇肉磨蹭过略微粗糙的料子,让这个正经的吻不那么正经。 还不如直接碰呢,好歹不这么羞耻啊。 不知是季长沢唇上太冷,还是贺明舟自己脸上太烫,他已然忘却如何反抗。 他怎么也是个当过兵的男人,拒绝另一个男人的亲吻很简单。 可这个暧昧的吻持续了很久。 被季长沢亲太舒服了,对于贺明舟这类母胎单身狗而言,简直无法拒绝。 但贺明舟不单感到舒服,还自内心感到一阵熟悉,仿佛他们亲过无数次,对方唇齿间每一寸都无比清楚。 季长沢从刚开始的唇瓣相贴,到后来愈发得寸进尺,半逼迫半引//诱的叫贺明舟无意识轻启牙关,舔舐舌齿。 淡色口罩晕开小区域水色,贺明舟垂死病中惊坐起,猛然抬手,僵硬地抵住季长沢欲攻入的唇舌。 季长沢还未收回舌尖,被贺明舟这么一罩,湿吻不偏不倚落在后者手心。 贺明舟:“……!” 贺明舟耳根又红又软,气喘吁吁:“长,长沢兄,我们的约法三章呢?” 季长沢选择装聋作哑。 “……算了,谅你首犯。”军法森严,但贺明舟大人不记小人过,“这次只能亲脖子。” 贺大人不记小人之过,连小事也抛之脑后,三章里的五分钟早不知超了多久。 季长沢自然不会提醒,他得了便宜就卖乖,满眼星星,作势要后拥住贺明舟。 贺明舟立刻制止:“不可以抱我的腰!”他喃喃,“太奇怪了吧。” 虽已经被亲过一次后颈,但当季长沢实实在在亲上去时,贺明舟仍是不由自主一颤。 这次季长沢很听话,双手乖巧地放在两侧,只虚虚环住贺明舟。 贺明舟刚要夸他两句,手背便措不及防被人按上。 他低头看去,但见季长沢半透明的手与自己的交叠重合,相接之际还稍稍嵌在一起。 叫停的话都到嘴边了,贺明舟又觉得这没什么大不了的,矫情个什么劲,硬生生再憋了回去。 覆在上面的手有意无意用指腹摩挲贺明舟的骨节,触感微乎,存在感却直达心底。 见贺明舟没反应,手的主人继而为非作歹。 五根修长的手指挤进下面手的指缝,叩住其手腕,几乎包裹住整个手部。 季长沢的指尖滑到贺明舟手心处,食指在上面一轮复一轮打转画圈,似酥似麻。 和方才那个吻同等性质,挑//逗又缠绵。 “不是…”贺明舟没忍住。 “牵手就牵手嘛,你……”怎么搞得这么那个! … 窗外蝉声声鸣叫聒噪,房内人双双忘乎所以,顺其自然一步紧跟一步。 贺明舟被人从脖颈一路吻到喉结,已感意识不清,只知道跟着季长沢走。 口罩被扔在一旁,两人没有任何阻隔地接吻,余水声一片。 贺明舟动作并不娴熟,青涩、羞赧地回应。 季长沢一手扣着他的后脑勺,一手探入其毛衣下摆。寒气顺着贺明舟腹部爬上去。 “唔…”贺明舟当即回神,随即瞳孔地震。 他匆忙推开季长沢,光速后退,胸口起伏。 季长沢衣冠楚楚,贺明舟却见自己一身散乱。 余韵尚存,贺明舟浑身滚烫,坐立不安。 他刚一站起来,就看见自己支棱的帐篷,便慌乱坐下。 贺明舟咬牙切齿,吐词不清:“你…我…长沢兄…我去!!!” 最后一句“我去”大有掀翻房顶之势,乾坤皆动荡一番,给季长沢吓了一跳。 一道人影“咻”得闪过,洗手间的门发出咯吱一声。 两秒后,洗手间传来贺明舟羞耻、尴尬、愤怒、难堪等等各种情绪混夹的怒吼: “季长沢你给老子饿着吧!!!” 季长沢无辜地眨了眨眼。 - 接下来几天,贺明舟果真说到做到。 除了出来拿外卖,他压根不让季长沢碰上他的面儿,防贼似的防季长沢。 为了补救自己危险的取向,贺明舟一连看了好几本漂亮妹妹的漫画册,这才逐渐安心下来。 不过其实他还是稍微有那么一点点担心季长沢饿肚子的。 抛开饿活了不好收拾场子,季长沢怎么说跟他上辈子也有丁点干系在,就这么不管不顾,贺明舟实在过意不去。 但回心一想,着实尴尬,且能耗着就耗着吧。 另一边的季长沢,他当然不会因为吸不了阳气就饿肚子啊。 作为一只好鬼,是不会吃人吸血□□气的。 既然是贺明舟理解错了,他便顺水推舟占个便宜,买卖不亏。 只是这几天的日子太过无聊,堪称度日如年。 季长沢整天对着客厅中央的一个黑色反光、形似镜子的长方形物体瞪眼,百无聊赖。 - 幸得苍天有眼,不负有心鬼。 其实是贺明舟人帅心善。 那扇好像要唤类似“芝麻芝麻开开门”的咒语般的神秘房门,重开封印,再显真容。 这是距离首次入局还有两天的清晨,与平常别无两样。 但在季长沢眼里,在卧室门锁发出清脆响声、紧接着贺明舟从里面走出来的那一刻—— 拔云见日,天光大亮,朽木抽新,涸池涨水。 贺明舟打了个哈欠:“早安,长沢兄。” 季长沢泪眼汪汪,看样子马上要说出这辈子第一句话来了。 贺明舟认真思考了一下他会叫自己爸爸还是妈妈。 “奇迹发生了吗?”贺明舟走近他,两指并拢,探了探他的脉搏,一派寂静。 “看来没有。” 季长沢未等音落,猛扑上去,马上要拥抱时,却悻悻顿住。 长发擦过贺明舟的眼皮,他愣了愣。 对面的季长沢小心与他对视,大概在揣测贺明舟此刻的内心想法。 贺明舟忽的心头一软,大大方方揽过季长沢高大的身躯,投怀送抱。 季长沢比他高了近十厘米,贺明舟拥住他还需踮脚尖。 “好了好了,长沢兄我原谅你了。” 贺明舟声调低缓,无比温柔。季长沢正欲动作,就听下一句道: “咱们照样可以做兄弟。” - 十五日夜。 “咱们入局了是没有记忆是吧,也没感觉对吧,我去那不相当于我不是我参加这玩意儿嘛?” 贺明舟在客厅里来回渡步,焦躁难耐。 氛围灯幽幽,另一个在半明半昧处沉声呜咽回应。 贺明舟还在说:“那…那如果我在里面死了岂不是不能报效祖国了?” 说到一半他又自言自语纠正,“哦不不不,幻境是早就经历过的,应该死的不会那么快。” “但是…”贺明舟定步在季长沢面前,看着对方白光凄惨的面孔,道,“昙怀师父真不是江湖骗子?” 此刻,电子闹钟好巧不巧叫出声来。 贺明舟条件反射:“到时间了!” 他扯起季长沢,说:“长沢兄走走走,睡觉去了睡觉去了,别干坐着了。” - 午夜十二点的钟声将在一小时后敲响,此后一夜漫漫长,前尘旧梦如烟而至。 沙、沙、沙。 夜风卷起落花,飘忽遥去苍穹。 晚夏蛙稀,月薄云疏。 玻窗里落入星汉半点璀璨,映射于黑暗中静默的一对环扣玉佩上。 床榻上两人相拥而眠,亲昵美好,犹似千百年前的寻常模样。 红尘一粟定落矣,故人入梦,再相逢。 终于要入局了啊啊啊啊啊,真正考验我的来了呜呜呜,不过终于可以开始写古耽了哇哇哇? ˙?˙ ? 有没有姑娘觉得现代化语里忽然冒出个什么之,什么甚,相当怪异哇! 这章本来没有这么多字的,写亲就停不下来,差点就要人类大和谐了[摸头] 最期待写的初遇就要来了呜呜,千辛万苦,还是担心我写不好[化了]加油加油~ 今天突发奇想想写个前传(我的话真多[柠檬]) 嗯…整体还算在我的掌控范畴内,保持保持~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第五章 旧梦 第6章 第六章 绮纨 元观三十七年,景武帝驾崩,举国上下泣天动地,悲哀一片。 次年立春,本该天暖回春之日,大雪若鹅毛而至,连下三天三夜,京城四下白皑。 太子萧晟登基当天,暴雪尚未停止。 太子十五,身着龙袍,首戴冕旒。 殿外白烟霭霭,殿内金碧辉煌。两者相交辉映,形同两道奇异色彩。太子身骨尚轻,堪堪架住华服,步履维艰。 金黄衣裾长可千里,意是坐拥天下江山。 飞雪飘入宫殿,落了几许在裾末处,金白相映,恰如这殿内外两景。 朝堂肃穆,官员皆皆俯首,放眼看去乌压满堂,不似高官,倒像鬼怪。 太子落座,即成天子。 众臣三跪而九叩,口呼:“吾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回音绕梁,不绝于耳。 外头大雪骤然停止。随即苍天一变,霎时狂风大作,白雪转作倾盆雨打入土地,噼啪作响。 帝君启唇:“平身。” 后史书记曰:“景桓帝即位当日,天色不祥,气候异样,颇极凶险。后改年号为元兴,国号不变,即之大景。” - “话说那齐天大圣大闹东海后,一时海中妖魔纷涌上岸,为在人世苟存,纷纷幻作人形。” “那时世人惧怕鬼神妖怪,对这些半人不像的东西,是喊打喊杀,百般厌恶。” “说世间分三界,各不侵扰,你在牛头马面里头官高功大,来了凡人的地盘儿,还是得想方设法活下去。” 说书的老头小步徘徊,一手轻摆,滔滔不绝: “于是乎,这逃到岸上的妖们聚于一处,商讨计谋。” “一谋划啊,便是七天七夜。” 这人忽的定住身形,面对台下,眸中呆直。随即又提唇莞尔,露出个神异却不油腻的笑来: “结果您猜怎么着?” 正情节**,那说书人故作停顿,罢言不讲,引得听书人一阵唏嘘。 台上人嘿嘿一笑,旋过身子,道: “这七天之后啊,一派妖魔仿佛人间蒸发,全没个影儿在了。百年风霜过,天道轮回代代不迭,硬是没听着半点风声。” 底下咦声一片,有人冒出个尖声儿问道:“难不成又跑回去见龙王了?” 此话一出,立马有人发笑。 “那算个什么胆儿,不怕回去再被撵回来啊。” “就是就是,龙王老爷打死这些妖。” “这从东海出逃,好容易跑去人间,又如同过街老鼠,怕是要赴去西海了哈哈哈。” 先生也跟着听众闹了几番,惹起好些笑声话头。 一众人群外,两个少年模样的人并肩而坐,其身后灯火阑珊处,隐约能看见静立的黑衣守卫。 他们坐在离书台不远不近的位置,都没怎么注意说书先生打趣的话。 许是稍感无聊,湛色衣袍的少年用手肘撞撞自己身侧的同行者,低声道: “长沢,你知道这场说的是什么戏吗?” 另一人也低声应:“不知道,陛下。” 先前说话的少年一听这话,好不烦躁,心中不悦。他连着“哎呀”几声,道: “你个季长沢,说好平日里不叫陛下的,你唤给谁听啊。” 被叫季长沢的人朗然笑起来,用一副长辈口吻道: “你我君臣之分,怎么敢乱了称呼的?莫不是你想叫我掉脑袋?” 少年正欲发作,同他论个昏天黑地,就听季长沢紧接着道: “萧景桓,你好狠的心啊真是。” 萧景桓一愣,旋即大笑。他玩闹着朝季长沢后背拍上一掌,只听沉闷半声,季长沢便抬手回礼。 萧景桓低喝:“哎呦季长沢,竟敢大打君王,胆大包天!” 他手中动作不停,反手将季长沢的双臂钳住,令其无法动弹。 季长沢勾唇,道:“现在知道是君主了?方才干什么去了。” 说罢,季长沢猛一勾脚,勾住萧景桓坐的矮凳,稍稍发力,差点让萧景桓摔个措不及防。 两人你来我往,闹出的动静不小,时不时有人回首张望。怕被认出来,季长沢率先收手,换上那副正儿八经的模样,道: “君子动口,不动手。” “嘿!你还君子。”萧景桓顺口反驳,却也收了手,“今晚习武场我再同你切磋。” 季长沢温柔轻笑,颔首道:“承让。” 说书先生仍在讲刚才的故事,萧景桓这才想起要给季长沢说什么。 他引回先前的话题,道:“这讲的是佛修的神话版根源,你不会连这个都没听过吧长沢?” “佛修?”季长沢眉头浅蹙,疑惑道,“佛修不是佛教的旁枝吗?管齐天大圣大闹龙宫什么事?” 且谈佛修,其实是当朝一种极其盛行的修行,人们至今未摸清其来龙去脉。 此修与旁的教义不同,是当真有巫术偏方什么的在。往前数个半百年,在民间真可谓是人人喊打,过街老鼠般。 当时入佛修的人寥寥无几,城中唯一的庙宇亭东寺,还几度惨遭不测,好些次被烧得只剩个架子。 直到十多年前,一场瘟疫横空出世,死伤无数。有人病急乱投医,竟跑去被视作秽物之处的亭东寺。 那人从亭东寺出来,本因病痛而枯黄的脸颊变得青紫无比,两眼凹陷,唇瓣砂红。活脱脱是棺材板里爬出来的行尸。 旁人见了避之不及,心中暗自给佛修又抹上层黑色。 结果次日清晨,昨天那行尸出乎意料大病初愈,四肢矫健,快活相当。 这人提着礼从宁安西边的小村跑到宁安东边的亭东寺,一路马不停蹄,气都不喘。 到了地儿,却不见给自己开药方的老师父,但见一只奇大的乌龟,蜷居于正堂的蒲团上。 故事到这里便生出数不胜数的版本,信鬼妖者说那龟就是亭东寺的师父,不信者则道这只是人家养的牲畜,更有人传言那人吃的药方就是这乌龟肉,病虽好了,却会折阳寿。 折寿了吗?倒也没有,人潇潇洒洒活了百八十岁,望着满堂子孙方安心阖眼,驾鹤西去。 总归经过此事,大批病人跑去求亭东寺,各各痊愈。 使佛修眨眼从世俗之恶升官到众星捧月。甚至连当时的帝王都亲自登门,上了三柱香。 后来亭东寺扩建不说,全国都衍生出零零散散的佛修庙宇。 直至元观十年,佛修一道成为修行主流。一直延续至景武帝时期,也就是萧景桓的父皇代,都有极高声望。 景武帝驾崩,年方十五的萧景桓即位,佛修与宫中的往来他不亲管,便落到旁的臣民肩上。 萧景桓说了个大概,略显得意:“不然叫什么神话版嘛。”他啧啧道,“你又不是不知道什么鸡毛蒜皮都能被民间怪谈耍得千奇百怪。” 他说的这些传言,季长沢略知一二,不上兴趣。 萧景桓忽把眼珠一滚,凑过去问揽住季长沢的手臂,给后者搞得有些懵。 他问:“长沢,你信鬼神么?” 季长沢不假思索:“不信。” “我也不信!”萧景桓拍案,语气忽而转疾,“所以说我一直认为佛修这一派人物都是些江湖骗子,使点把戏就能把黎民百姓骗得团团转,我是又气又愤!” 萧景桓说得有些上火,继续道:“我就想不明白了,为什么一群骗子能有这么高的地位,奇了怪了还,人都看不出来吗?等我有办法了,迟早把这些人端了。” 少年帝王不喜佛修是人人皆知,也不知是因为他天性论者无神,还是当年佛修未能救回父皇,使他再无信任。 季长沢打住他:“话说得这么早,现在佛修放眼整个大景都是仙人似的,铲根除迹不是一两天的事。何况人事变迁,人心变迁,你怎知道往后自己不信呢?” 听他说前半句时,萧景桓还有些哑然,季长沢最后一句一出,他立即回驳: “不可能。” 季长沢早清楚萧景桓的脾性,料到他会这么说,不打算跟其继续下去。便语重心长道: “小陛下您呢,现在最重要的是练练武功和抓紧学书,还有好好孝敬你阿姊,别想些有的没的。” 萧景桓还欲说什么,就见书台上先生猛一拍案,声音陡然拔高: “佛修入道即脱离尘世,忌情忌欲,宛若仙人。” 最后讲到仙人一词时,说书先生故意放缓调子,演绎出半分飘渺之感。 仙人个鬼头! 萧景桓心中火无泄处,猛然站起身,对着季长沢直摇头:“不听了不听了。” - 从茶馆出来,正阳当空。 此时惊蛰不久,不尚燥热,暖意环身。却有时又长风一袭,吹个凉意十足,叫人穿薄衫不是,穿丝棉也不是。 两人一同插身街市间,这个时间人们大多在屋内吃晌午,街上行人疏散,只时而有推车骑马的来往。 宁安最热闹不过夜间,家家灯火通明,叫卖声络绎不绝。 城内有个水到成渠的习惯,便是天色黯淡后点灯于房门前。非全为了照明,还是种寄托,亦关系着佛修。 当年瘟疫时,因求医的人太多,亭东寺夜夜点灯,明色达旦。 山间雾岚霭霭,黑云翻滚,唯却那半点灯火阑珊。分明诡谲的画面,落入那时人们眼中,却成了象征希望的光芒。 此后世人效仿如此,每每夜幕便点灯挂在檐下,以示自己的美好意愿,但求平生无恙。 天穹一派暗色,其照射下的人世却灯火长明,街道间人流如海,热闹喧嚣。 常有做零嘴的小贩趁机摆摊,虽售卖价格便宜,但色香味俱全,引人驻足。 于是乎这灯火不再是孤灯,而是烟火,天上地下都不可一见的人间烟火气。 萧景桓想着觉得好生可惜,此等良辰自己却不能常常见到。便转头对季长沢道: “长沢,我们好些日子没出来玩了,今晚偷偷溜出来怎么样?” 季长沢一向不好这些娱乐,做事最为规矩守分。 听罢,他摆首:“出来干什么?明灯夜夜有,又不逢年过节,不过平常模样,你要想看灯,在宫里点个百八十盏不就好了?” 萧景桓赶紧打住:“什么呀,这能一样吗!民间的灯话说是福祉的代表,观上一遭也会受其影响,幸福一阵子的。” 他停了停,而后喃喃:“宫里的灯好像祭死人似的,冒绿光。” 季长沢无言:“话本少看点。” “我说得都是有依据的。”萧景桓瘪嘴道,“为人之君,该亲其民。我这不是去微服私访吗?” 萧景桓双目一闭,摊开手掌:“说个准数,你去不去?” 季长沢无动于衷:“否。” 萧景桓:“你完了。” - 话虽如此说,季长沢最终还是没经住萧景桓的软磨硬泡,刚练完武就被他扯走了。 萧景桓和季长沢同挤在后院一间小阁,借着微弱的一烛灯换下方才练武的装束。 两人都不过十六岁,凑在一方小天地内更衣还凑合,只偶尔不免你肘我一下,我撞你一下。 季长沢稍许疑惑,边盘领边问道:“为什么一定要在这里换衣服?” 萧景桓收好腰,一脸得意:“这你就不懂了吧。”他俊眼微眯,“显得比较厉害。” 季长沢:“……” - 此次出来是私自行动,所以仅仅他们两人。 身后的黑色除了夜色之外,再无他,看不见什么护卫手下。 萧景桓快活极了,一个劲往人堆里窜。季长沢就跟在他身后,懊恼自己究竟什么毛病要跟着出来闲逛。 二八年岁,少年人正拼了命的长身体,两人皆具成人身形,双双深衣加身,愈发衬得身姿挺拔,玉树临风。 在一众人海中,除却身高,季长沢和萧景桓的容貌也极为挑眼。 萧景桓生得剑眉星目,眉宇间已然可窥见未来鹰视狼顾之姿,绝佳俊气。 季长沢则是个玉面郎君。凤眼薄唇,乍看柔情似水,细瞧藏锋含厉,叫人想起山间眉眼弯弯的雪狐狸,颇具欺骗性。 初相识时,萧景桓简直对季长沢是目瞪口呆,甚至怀疑这小子到底有没有棍子。 一向待人温润的季长沢差点因此跟他大打出手。好在那时萧景桓还只是皇子,不然季长沢恐怕早已魂归西天、入土为安了。 两个少年就此结识,加上后来同窗许久,关系可谓亲如手足。 等季长沢回神,萧景桓早不见了踪影。他左顾右盼半晌,没看见人在哪儿,心叹无奈。 季长沢随人流向前走了几步,周遭一派灯光闪烁。他走到一摊前,垂眸看了看铺子上的售物。些许莹润的白玉搁置在绸缎制成的桌布上,虽不是什么稀奇玩意儿,却是十分漂亮的。 季长沢挑走一对环扣形式的白玉,放在指尖拨弄了两下。 这白玉配饰上上佳,本身赏心悦目不说,下面还挂着串流苏,是画龙点睛般的一笔,将原本素雅的玉衬托得更为抢眼。 大抵是这玉同许多人合了眼缘,摊贩铺子竟只剩一对了。 那小贩替季长沢包好,笑道:“客官好眼光啊,这玉乃天地精华之物,是开过光的,效用极大。卖的最好,到今晚这便是最后一对了,错过就没了。” 这种小摊也卖开过光的玉?季长沢显然不信。 不过他未表露出来,只弯唇一笑,付过银子后,道:“荣幸。” 刚转身离开摊贩铺,季长沢就被人擦肩撞上。 对方匆匆道:“少侠,恕罪!” 未及他看清来者容颜,那人便疾走而去,只留下个高挑脱颖的背影。 这个还不是正式初遇,只是一个小小的相遇[化了] 我天啊啊啊卡文真是煎熬,我昨晚上就开始写了[爆哭] 突然转变成古耽真是难为我啊,我尽量写正常一点吧(笔芯) 这章挺重要的,记住要考~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第六章 绮纨 第7章 第七章 鲜衣 摊主数了几数银子,笑嘻嘻顺口打趣:“今日好缘分嘞,一会儿碰见好些个俊俏公子哥。” 季长沢闻言询问:“可见过一个穿深衣的高个少年?” 对方挠挠脑袋,状似回忆。片刻道:“诶…方才见到了个好像,往前边走了。” 季长沢抬头,顺摊主手指方向看,见远处人群好不吵闹,里里外外围了三层。他想当然觉得萧景桓就扎在里头,便转头抛开刚才撞着自己的人。 道谢后,大步过去。 景国民间夜里一向闹热,不过像这般拥挤的却不多见,准是出什么事,才引得行人好奇心大作。 季长沢倚仗个子高,隔着乌压压一片黑脑袋连瞅半天,想看看萧景桓在哪。 奈何这围拥着的地儿靠水,仅有河湖面上半点渔火照明,死活看不清。也不晓得这些人究竟在看什么东西。 旁有几个凑在一块的嬢嬢老头,叽叽喳喳着你一言我一语。人声嘈杂,季长沢听了好半天,才从零碎的交谈间凑出件事来。 一个声音略显浑厚的女人道:“小姑娘年纪轻轻就寻短见,年轻人真真还是太年轻。” 另一个更为娇气的女声紧随其后传来:“倒也未必,万一是真遇到什么天大的事来了。这个世道,乱的很。” 第三道音色是个男人的,极飘忽,只听声音便叫人觉得是个竹节虫一般的身材:“咳咳,柳杨湾湖深鱼肥,掉下去一夜就大可能被啃得分骨不剩,也不晓得怎么想在这儿跳的。” 最先前说话的女人仿佛觉得晦气,连呸几声,细尖起嗓子道:“胡乱说话,人又不一定非得死,你这脑子走过趟鬼门还是咋了,净想些七里八怪的。” 被反驳的人冷哼,不屑道:“你个老八婆,连人家为什么爬上去都不清楚就张口乱说,你以为人家跟你一样吃撑了闲的,大半夜跑出来坐在廊桥边上吹风啊?” “不是你要出户散步吗?好一个贼喊捉贼!” 两个人来回斗嘴,几欲大吵,那说话娇声的女人就在之间左劝右劝,忙得不可开交。 季长沢默默往一旁过去。 刚收起听耳,季长沢抬头,就见桥边彩衣旋过,随即湖面骤然一道白浪闪起。 扑通! 观望的众人齐齐惊呼——那小姑娘跳了! 争吵戛然而止,方还在扯嘴皮子的人也直瞪着眼望向湖中央。季长沢动作比脑快,先行迈步,双手扒拉开人群就要奔去救人。 谁料,空中再一袭长衣飘过,未及人眼清看见来人模样,便只余一抹灼人眼目的赤色。划破夜幕,犹若月下山头开的红梅。 说时迟那时快,红衣人脚蹬木栏杆,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下,纵身跃入水中。 季长沢猛地顿下脚步,双手撑在木栏上,探头望去,恰好看见那抹未消的赤红浮于水面,在其上方还咕嘟咕嘟冒出些水泡来。 水花四溅,渔火飘忽不定,像那天穹的细碎星辰。 “这,又跳下去一个?” “…是去救人的吧。” “好生利索的身手这位少侠。” “不过这水深天暗的,真的救的上来吗?” “等什么呢,报官去啊!” 围观人群的目光全部聚集在刚刚炸开的湖面。 一会儿过去,那水中除了荡漾的波纹之外,只有暗流涌动,没有丝毫要再次破水的迹象。 方才斗嘴的两位老男女凑过来。竹节虫嘟囔道:“都这么一会儿了,怕不是两个都死了吧…” “闭上你的老臭嘴!”女人厉声喝道,却亦透着些不安的意味。 季长沢手紧紧握拳,眉头紧锁,愈发不安。 湖水咕噜噜冒气泡,忽然吹起阵风来,站在河岸的人们不约而同紧了紧衣裳,仍不见湖中两人上来。 季长沢深吸一口气,随后解开衣袖。他会凫水,自幼就会和父亲去湖河里游泳,水性很好。现在再不下去看看,怕是真的会出什么事。 脱下外衫,季长沢刚往前走没两步,就被人捉住手臂。 他回头,见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头拉住他。那人劝道:“小公子啊,切莫贸然行事,官爷马上来了。刚才的小伙子还没上来,你这下去万一也上不来了呢?” 季长沢刚要说不会,就听“哗”一声,人群再是一阵惊呼。 “出来了出来了!” 先冒出来的是那夺目的红衣,因被水浸泡,已然变成深酒色。那人墨发湿润,贴在脸颊和脖颈,不断淌下水珠。他臂弯处揽着的小姑娘一动不动,面色苍白,奄奄一息。 红衣人单手奋力划水,朝岸边游来。 旁人见了,嘈杂叫唤起来。 “快搭把手,快搭把手!” “终于来了,人没事吧?” 几个热心人连忙上前去帮忙,你一手我一手的把人扯上岸来。 季长沢也上前去,见被众人围着的少女已经唇色泛青,生命垂危。 那红衣人麻利地撑臂翻身上来,浑身透湿,却不见丝毫狼狈。他随手抹了把脸上的水,把湿发撩到耳后,露出张极其俊朗年轻的皮囊,样子不过十六七岁。 脚刚落地,这人便第一时间看向躺在地上的小姑娘。 “大家让让,堵着气闷。”他开口驱散人群,自己走近倒地的少女,单膝跪地,伸手探了探其脉搏,随后又翻开眼皮看了眼。 他开口:“有救。” 不等众人反应,他便双手交叠,按上少女的胸腔,有节奏的用力按压。 一下,两下,三下… 毫无反应。 有人语气怀疑道:“真的还有救吗?” 少年恍若未闻,只一边按压一边观察少女的气息变化。 一时间无人说话,大家屏息凝神,紧张异常。 水珠顺着红衣人耳侧的发丝垂落,滴在地上,映出小片湿润。 季长沢立在旁边,看着这人娴熟的手法,目光微动。 就在气氛愈发凝滞之际,地上人猛然咳嗽一声,呛出一大口水。紧接着开始剧烈喘息,眼皮也掀起条缝。 “活了!活了!” “真神啊,真救活了!” 人群雀跃道。 那少年这才松气,直起身,退开一步。似叹道:“年纪轻轻,何苦寻短见?” 少女眼神涣散,哽咽着无言,尚未有起死回生的喜悦,只晓得啜泣。 这时,之前娇声说话的女人挤过来,忙把自己的衣裳脱下披在那姑娘身上。满眼柔情,连声安慰:“人没事就好,小姑娘你快起来,夜凉容易着凉。” 红衣少年见状,再往后退三两步,给女人腾出更为宽敞的地方。他一转身,正好对上季长沢未曾移开的目光。 四目相对间,河风掠过,春寒料峭。 夜里湖面的水汽拂过,打在少年湿透的衣服上。那红衣紧贴其身躯,勾勒出这人劲瘦的腰身和平直的肩背。 明明该狼狈不堪的打扮,却在这少年身上显得别有韵味。 他脸上神色淡极,唯远处阑珊灯火,能映出眼底的半点笑意。 惊鸿一羽。 季长沢不由自主想到。 他未开口,那人却先一步眉梢轻挑,视线在季长沢身上逡巡一圈,最终停在他解开的衣袖上。 少年轻嗤道: “看来我抢先一步英雄救美啊。” 季长沢微愣神,那人继而笑嘻嘻:“少侠还记得我吗?”闻言,季长沢皱眉,脑子里的某个身影与面前重叠于一。 方才在小摊前撞到他的,正是眼前人。 季长沢唇角浅勾,夸赞:“公子身手了得,自然记得。”而后,他又道,“敢问贵姓?” 少年咧嘴,负手渡步,道:“我姓贺,名明舟,叫贺明舟。” 贺得清风月高悬,明舟一叶向春山。 贺明舟反问:“少侠怎么称呼?” 季长沢启唇欲答,就听不远处传来一道呼喊:“长沢!!你在那儿别动,我来了!” 贺明舟莞尔一笑,道:“长沢?” 季长沢点头:“季姓,季长沢。” 萧景桓飞也似地奔过来。 “哎呦,我找你半天,你跑这儿来做什么?”萧景桓握住季长沢的肩头,边喘边说。说罢,他抬头见道贺明舟,叹道:“公子生的好有趣。” 贺明舟乐了,道:“你也是你也是。”两人一拍即合,他自报家门,“我叫贺明舟,幸会幸会。” 萧景桓爽朗笑道:“我姓萧…” 贺明舟略奇,打断道:“皇姓啊。” 季长沢、萧景桓:“呃哈哈哈。” 萧景桓补充:“叫萧景桓。” “……” 贺明舟:“呃哈哈哈。” 萧景桓刚要把酒言欢结拜义兄弟,不料仔细一看,瞧见贺明舟满脑袋水,又惊道:“明舟,你这怎么回事?” 贺明舟一撩碎发,答说:“回禀陛下,小的刚才下水救一小女,方如此丑貌。” 空气短暂安静下来。 两秒钟后,季长沢极轻地笑出声。萧景桓面上无奈,摆手:“不必跟我分君臣,叫我萧景桓就好了。” 贺明舟称赞:“爽快啊。” 萧景桓:“不敢当不敢当。” 两人相见恨晚,仿佛高山流水觅知音般,无比热情。季长沢扶额:“天时地利人和,你们拜把子吧。” 他只是随口一言,贺明舟却连连称奇:“长沢兄弟,你好聪明!” 萧景桓附和:“绝顶绝顶。” 季长沢:“?” - 夜风卷起落花,渔火稀疏,人群已去,乾坤间余三人独立。 “我萧景桓!” “我贺明舟!” “……” “我季长沢?” “季长沢、萧景桓、贺明舟,天地为证,今结为兄弟!” 贺明舟声情并茂,萧景桓荡气回肠,季长沢声若蚊吟。 年少情谊驻足,三人就这么稀里糊涂梦回桃园,结义三兄弟,多少年后回望,都引人唏嘘。 修修修[亲亲]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第七章 鲜衣 第8章 第八章 嘉乙 翌日天未破晓,季长沢就要起来同父亲去练功去。平时习以为常之务,如今于他而言简直是场酷刑。 昨夜三个半大的少年拜了把子,也不知道脑子哪根筋搭错了,竟一同跑去吃了些酒。 当时萧景桓黑眼珠一骨碌,提议道:“长沢所言甚是,天时地利人和,咱们三又一拜成了弟兄,何不将计就计去吃道酒去?” 季长沢刚要反驳,便听贺明舟大称妙计:“果然是一条裤子穿大的!两位兄弟简直聪慧!” 季长沢:“…我看还是…” 贺明舟:“对!须要吃个不醉不归才尽兴!” 季长沢:“景桓你就…” 萧景桓:“明舟兄,你我二人真是相见恨晚!” 跟两个固如顽石的二货讲话,好比对牛弹琴。季长沢着实没辙了,长叹一声问:“去哪?” 其余两人齐齐抛媚眼:“长沢兄,你人真是仗义!” 三更半夜找酒吃也是艰辛,城里大大小小的巷子差不多都打烊闭店了。宁安的市井间,仅依稀可看见几斑还没熄灭的檐下灯火。 最后三人好容易找到家正欲收店的酒家,人卖酒的见是几个毛头小子,还不想卖。 萧景桓和贺明舟轮番上阵,软磨硬泡、好说歹说半天,卖酒人仍是无动于衷。最终季长沢实在觉着丢脸,从荷包里随手摸出一把银子,掷在木案上,道:“老人家,卖不卖?” “客官好走。”老板挤眉弄眼将一块银子放在牙间咬了咬,后向季长沢丢了壶酒去。 买到酒后,三人一起挤在颗奇大巨槐上,把酒对月,畅饮三更。 贺明舟本以为萧景桓这样养尊处优惯了的人物讲究些,四处找杯。被萧景桓一把夺去酒壶,道:“找什么杯子啊,直接喝便好了。”说着高举酒壶,猛饮下去。 贺明舟再度刷新对萧景桓的看法,道:“豪爽!” 后者英俊不过三秒,刚咽下酒水便咳出来。边咳边叫:“好烈的酒!” 季长沢看了眼壶里的米酒,无言移开目光。 贺明舟也尝了尝,奇怪道:“米酒烈什么烈?” 萧景桓自觉脸上挂不住,尴尬笑了几笑,道:“你们喝吧喝吧,我不喜酒味,只能浅尝。” 听罢,贺明舟也不劝酒,转头笑颜对季长沢道:“长沢兄,你尝尝?” 这少年衣裳尚湿,墨发倒干了不少,被他高高束起。长风一吹,状若鹅羽,又笑意如弯月,叫人心头荡漾。 季长沢稍稍呆住,旋即接过,亳无厘头大饮一口。谁料不留神喝去气管,呛得昏头转向。 贺明舟上前询问,季长沢摇手道:“…咳咳,好酒好酒!” …… 月下酒浊花好,享得半时得意风光。以至今早起来,万恶反噬,季长沢头痛欲裂,悔不当初。 季允看出儿子的不对,叫停动作,走到其跟前,皱眉问:“你昨夜几时回来的?” 季长沢不答,垂下头。 季允和沉萫对孩子一向放养,管得奇松,季长沢又听话守矩,做事很有分寸,犯不得多操心。至于今日这般状况,实在少见,季允不免多问。 见季长沢不作声,季允心头有数,轻叹道:“那今日便不早练了,你回去洗醒些,跟你娘去嘉乙门府接人。” 季长沢听令点头,顺着问:“今日有谁要来嘉乙,爹?” “你贺叔伯的儿子回京了,往后长居在嘉乙。”季允收起武衣,连带把水壶和汗巾装起来,扔给季长沢,“那小子你小时候见过一面。” - 天已初亮,晨曦出山。 季长沢随沉萫在嘉乙门府口等了半个时辰,便见远处驶来一行人马。 乌泱而来,为首的人虎背熊腰,骑一匹棕鬃快马,在风中衣裾猎猎。正是嘉乙另一位大将,贺卫真。 贺卫真跟季允少年相好,年纪无差,已是两鬓斑白,却不减凛人之势。他跃下马,快步走来,满面红光,多年再见儿的喜悦自内而发。 等母亲与其行礼后,季长沢抱拳叫道:“贺叔伯。” 贺卫真拍了拍季长沢肩头,应声后,道:“劳烦你们久等了,我儿昨夜不知去哪逍遥了,半夜才归,否则早该到了。” 沉萫称不要紧,笑说:“哪说什么劳不劳烦的,那小子我们也是十几年不见,想念得紧。”边说还边马车里张望,“快叫他出来啊。” 贺卫真转头大喝一声:“明舟,下车!” 季长沢忽的心头一紧。明舟?若是随贺叔伯姓,那岂不是叫… “来了!”有个少年从车里跳下来,形如只敏捷小狼,三步两跳越过一众人马,露出那张俊气的脸。 只见少年一身天青蓝衣,腰束米色腰带,束发高凌。同样鲜衣,却又与昨夜那抹鲜妍大相径庭,更为柔和,更为温润。似乎是娘亲为了见客特意为他找的衣裳。 季长沢和贺明舟四眼相望,皆皆吃了一惊。 随后几乎同时开口喊到: “贺明舟?!” “季长沢?!” 其余人见状,不明所以,互相瞪眼,满脑袋疑云。 沉萫看着贺明舟奔向这边,转头问季长沢:“长沢,你还记得明舟?”话一出口,她自知不对。 当年贺卫真与其妻李倩灵诞下一子后,因忙于嘉乙事务,不能顾及孩子,出月不足半月,便将孩子由好友汤进抱去了边疆地带养。连贺明舟这个名字都是汤进取的。 那时季长沢也才是个屁大点孩子,还记得就怪了。 贺明舟三岁生辰时,贺李两人安定手边,意图把他接回京城。 远途万里到边疆,贺明舟却不干了。无论两人怎么说,这个三岁稚子都抱着汤进的腿不撒手,嚎啕大哭,硬是不从父母入京。 夫妻俩见奈何不了他,也只得任由他去了。于是乎贺明舟就在汤进身边长大,被旷野的风雨浇灌出一骨洒脱气。 一直到他年十二时,汤进夜猎坠马而亡,贺明舟守孤坟三年余,方跟父入京。 季长沢摇头道:“恰有一缘。”一缘就结拜成兄弟,那还真是缘分颇深。 沉萫不多问,欣喜道:“便好,我还担心你们多年未见会有不和呢。既然如此,你们往后好好相处。” 季长沢点头说好。 另一边的贺卫真同样惊诧,道:“你认识长沢?” 贺明舟两手一摊,笑说:“我是该说人世小,还是缘分大呢?好巧不巧,我昨晚夜游遇到长沢兄的,惜别时我还依依呢,没想到几个时辰后又见着了!” 贺卫真听后哈哈笑着,连说几声“好好好”,随后大手往贺明舟背上一拍,给人拍得一个踉跄。 两边的大人说笑不止。贺明舟这才有机会跑去季长沢身边搭话。 他三两下跑到季长沢一旁,嘻嘻哈哈向他行了个同辈间的礼。然后负手而立,身子微微前倾,道:“长沢兄弟,原来你是嘉乙门的孩子啊,昨夜怎么没见你言说?” 季长沢浅笑回应,道:“昨夜戏耍甚欢,忘了此事。”他顿了一顿,又道,“没想到明舟你是贺叔伯的儿子,天下奇缘还真是多。” 贺明舟伸了个懒腰,双手垫在脑后,倚靠在府门上,道:“的确好生欢乐,不过景桓的酒量太差,不尚尽兴,倒是长沢你还不错。” 说到这里,贺明舟不知道想到什么点上,道,“诶,长沢,你是多少年生的啊?” 季长沢答:“元观二十三年。” 贺明舟想了想,继续问:“月日呢?” 季长沢道:“春分日。” 贺明舟一听,笑开来:“还真是年长我一些!我是二十四年的,也在春天。”他缠玩散下的一缕长发,道,“我还要唤你声长沢兄。” 贺明舟道:“话说长沢兄你今年该十七岁了吧,那是不是过不了多久就要考科武考核了?” 季长沢道:“一月之后。” 所谓科武考核,是景国一种考试制度,与嘉乙门联系密切。 景国开国后,帝王景宗祖为了巩固王朝统治,将权力一大集中,三分小部。 三小部一是嘉乙门,负责军事、边疆防御等;二是玄篁宫,负责行政、政策制定等;三是万府阁,负责礼仪、祭祀等。 集中则是指中央集署,插足范围广泛,重点在于管理税收、财政等等。权力仅次于天子,由嘉乙、玄篁、万府三部中筛选出类拔萃之人任职,在王朝管理中扮演重要角色。 历朝历代,三权威部门相互牵制、相互作用,逐渐形成文武两流的局面。即嘉乙门主管武治,玄篁宫主管文治。 到了景武帝一代,正式开设三种不同的考试制度。 科武考核、科文考核和科举考核。平民百姓、达官显贵的子弟年满十七都可参加考核。 科举考核是其中最大型的考试制,通过科举则可以在三小部中自选就业路线。而科武和科文顾名思义,前者入嘉乙,后者入玄篁。 历来许多名将都是在科武考金榜题名,后出身嘉乙门。季长沢的父母、贺明舟的父母都是如此登上高位的。 季长沢父辈从武,他又自幼习武,自然是参加科武考核。贺明舟亦然。 贺明舟掰着手算了算,道:“我听闻科武考出榜最迅速,那长沢兄你考完过不了多久是不是就要做官了?” 季长沢道:“哪有那么容易。” 贺明舟瘪嘴道:“我知道你们早考了常人要考的试会,你这次考完科武中榜的话,不就是要做官了吗?” 有点背景的家庭若是想让孩子走嘉乙门,都会提早把考科武前的三次试会考过,以便十七岁时专心备科武考核。 季长沢十四岁就把三次试会考完了。甚至是远在边疆的贺明舟都是提前考过的。 季长沢道:“做官也必从小起步,又不得依傍我爹的势力。” 这话是真的。 虽说官老爷们会叫自家子弟提前考去试会,但考完科武却是要靠真本事。 嘉乙门官分三六九等。最高称嘉门三乙,以此类推。中榜科武的考生都只能从嘉门九乙做起,不论才华如何出众。 玄篁宫同样,官分上中下等,最高称上玄,此后是中玄,最次是下玄。 贺明舟还欲再说点什么,就听沉萫冲他们道:“两个孩子别站在外头了,进府去说。” 季长沢应声,回头对贺明舟道:“走吧。” - 贺卫真老来子归,放在官务上,非是什么重要大事。但在这么多年好友间,却是件喜贺之事。 几个中年者齐聚一堂,中间只有三个年轻模样。 一个季长沢,一个贺明舟,还有一个嘉乙门另一位大人程居道的二女儿。 随父姓,叫程斩玉。 程斩玉生得一双桃花眼,云鬓盘头,身材高瘦,皮肤因多年习武而呈麦色,很是窈窕美好。她生来机敏好闹,还稍有些娇气,除却练武时的那股劲,平日活似只上蹦下跳的小麻雀精。 季长沢和她认识得比萧景桓更早,几乎是一起长大。 贺明舟生性自来熟,又会说笑,年纪相仿的三人一来二去,很快熟络起来。偷摸着趁大人谈话之际溜出门去。 当然,这主意是贺明舟提的。 初见端倪ovo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第八章 嘉乙 第9章 第九章 木牌 “啊呀呀呀,这柳飞絮飘、美景良辰的啊。”贺明舟踩在青石板上山鸡似的叽叽喳喳,“想不到京城还有这般景貌,真是让我眼界大开。” 三人行走在后山盘旋于腰的小径中。正暮春时节,落英缤纷,浅草方没脚跟。纵目而观,全一幅盎然景致,赏心悦目得很。 季长沢跟在他一侧,顺手拂去贺明舟肩头落下的花瓣,道:“明舟你在边疆长大,看过的山水该比我们多不少吧。” 程斩玉本来吊尾巴走在最后,自顾自拨弄着手里的小木棍,闻言两眼放光,快步插足到季贺两人之间。 季长沢被她挤了个双脚打岔,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 “明舟哥,你在边疆长大的啊!”程斩玉扒拉着贺明舟的手臂问。 贺明舟没想到这么件事叫程斩玉如此激动,有点摸不着头脑,应道:“对啊对啊,怎么了嘛?” 一旁的季长沢扶着树干直起身。见这姑娘这样兴致勃勃,身为竹马之交,他不用猜都知道程斩玉在想什么。便对她说:“不是你姊姊在的地带。” 程斩玉立马焉了。她垂头道:“啊,不是啊,好吧好吧。” “什么跟什么啊,你们俩打什么哑迷啊。”贺明舟奇怪道。 季长沢解释说:“阿玉的姊姊现如今在边境一代做将领,大有两三年未曾归家了。阿玉和她情深意厚,想念得很。” 程斩玉还浅报希望,补充:“在北江山!” 贺明舟摸摸下颚,片刻思考,随即道:“喔,北江山啊,我知道我知道。” 程斩玉眼底再次显现出星汉,转头用十分鄙夷的目光瞪了季长沢一眼。不料她紧接着听到贺明舟的后半句:“离我们那挺远的。” 当年汤进所在之地是景国最东边,群山连绵间,亦有平坦阔土,若非地处与他国临界际,绝对是块宝地。叫做三巫。 而这北江山呢,虽说名字里带了个北字,其实处于景国的最西边儿,两地相隔十万八千里。 程斩玉吧嗒一下再一次垂头下去。 季长沢上前拍拍她,道:“都说了不在。” 贺明舟也安慰说:“哎呀哎呀,小玉妹妹你叹什么气啊,你姊姊说不定现在也想你想得泪流满面,跑去骑马了呢!” 听到“也想得泪流满面”,程斩玉没忍住乐了乐,听到后半句她却起了疑惑:“骑马做什么?人流泪时候去骑马不会眼泪鼻涕一起往下淌吗?狼狈死了。” “……”贺明舟有些无言。 “哎呀我乱说的。”贺明舟挥挥手,道,“反正我憋屈的时候就老跑去骑马,喝一喝风就对了。” 程斩玉挺讶然:“不会闹肚子吗?” 贺明舟:“…总不能一直张开嘴喝西北风吧,又不是不给饭吃。” 季长沢没说话。他也讶然。 像贺明舟这种跟萧景桓同病相怜的人也会有憋屈难过的时候吗?萧景桓就说在深宫里待久了,会生出些忧郁,若是小泣一番倒情有可原。 贺明舟呢?他长在旷野中,乾坤为被,山露作食,也会有流泪时吗?季长沢并不能想到。 他脸上的不解之色过于明显,引得贺明舟试探道:“长沢兄?” 季长沢没动。 “你怎么了吗?”贺明舟又奇怪了。怎么这俩人一会儿这个发愣,一会儿那个痴傻。 季长沢回神,却脱口问:“你会难过?” 是人都会吧。贺明舟心说。 贺明舟:“嗯…我应该会吧?” 季长沢自晓这话问得奇怪至极,刚要转移话题盖过,程斩玉倒接腔继续问:“为什么难过啊?” 她问这话跟季长沢的原因全然不同。 程斩玉从小是家中颇极宠爱的老幺,童年到少年最叫她伤感的便是姐姐和自己的天涯不同处,这事在她的生命线里堪称巨大,她实在好奇像贺明舟这种没经历过“生离”的潇洒少年会怎么个难过法。 贺明舟不懂两人的脑回路,答:“嗯…像我叔父训我过后吧,我会很是不甘,就自己偷骑他的马去跑山,不过回来还会挨一顿骂。” 季长沢想象了一下贺明舟鼓着腮帮子、脑壳冒火地去偷马,然后鬼鬼祟祟跑到没人的地方,喝几口风再鬼鬼祟祟跑回去挨顿骂的模样,忍俊不禁。 程斩玉鲜少被长辈骂,竟是惊住了:“那你叔父很坏啊。” 贺明舟一听,稍有不悦,十分护主道:“哪有!我叔父是个大好人,是这世间绝无仅有的大好人!” 程斩玉并不清楚贺明舟为什么会回到京城,只一股脑驳他:“嘁,就是坏啊,那么经常骂你的,不是坏蛋是什么?还大好人呢,明舟哥你是被风吹傻了吧。” 季长沢拦她,道:“别说了阿玉。” 后者却是不依不饶,继续叭叭叭:“不然你说说,他现在为什么把你送到京城来了?要我是你叔父,死都不会把我含辛茹苦养大的小崽子送走,好狠的心啊!” 季长沢拉程斩玉的手松开了,他扭头朝贺明舟看去。只见贺明舟仿佛哽住了般,直愣愣在原地,丧着脸。季长沢要去慰他两句,就听贺明舟突然轻声说:“他死了。” 程斩玉猛地停下嘴巴。 山林里传来一声鸟鸣,树叶哗然作响。 三个人你不看我我不看你,一时无人说话。 良久,程斩玉收起满眼震惊,惭愧不已道:“对…对不起啊明舟哥。” 贺明舟似乎眼角稍有晶莹,不过一晃而过。没等季长沢看清,他就换上那副寻常的笑脸,大度道:“没事儿。” 季长沢堵着口气。 几个孩子的话题来的快去的也快。见贺明舟好像不放在心上,程斩玉便放松些。她踮起脚向前方张望着,随后惊异道:“咱们走了这么远了啊!” 闻言,贺明舟和季长沢双双先往前看再往后看。 这一路都是青石铺盖,因春雨落过不久,石缝间均生出些苍苔。身后是沿途不断的蜿蜒小道,一眼望不到头,确乎走了很远。 身前不远处呢,则是亭亭一棵古木,乍一看壮硕得叫人胆寒,没个三五人环成一圈都抱不拢这树木。 那树一侧的枝干负重垂下,浑然而成一道弧形,状似扇门一般。 三人上前探究竟。贺明舟绕到那树后,寻到这树门前,瞧见好些木牌挂在上头,末的流苏飘逸,粗看还以为是开出的红花。 他捡了块牌子翻过来,定睛辩识上面被雨水抹花的字迹。 “亭…车…”贺明舟顿了顿,疑惑:“这什么字,是人写的吗?” 季长沢也凑上去,看清后道:“亭东寺。” 程斩玉听后,简直诧然,呼说:“嘉乙门后山还能跑去亭东寺?本小姐活了十六岁都不曾听说,啊呀呀,太奇怪了吧!” 贺明舟又翻了些牌子。不出所料,每个木牌上都是“亭东寺”的字样。他摘下一个,抛给季长沢,问:“长沢兄,嘉乙门还供佛修啊?” 季长沢接过那牌子,红色流苏扫过他的指缝,余下细细的水渍。他否定道:“并不。” “我猜也不。”贺明舟说着,从那苍老树根跳下来,拍拍手中的污泥道:“这牌子是去亭东寺拜过才能有的,并非寺庙本身在近处,想必是哪个嘉乙门的官员信这玩意儿,得了牌子便顺手搁置在此了。” 季长沢嗅出一线怪异,道:“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明舟?我记得贺叔伯不信佛修的吧。” 贺明舟折了根草,叼在唇间,靠在那老树上,道:“我爹确实不信,我也不信。不过,我叔父信…呃”说到一半,他停下来,改口道: “也不算是他信,就…我叔父一个很重要的故人信,好像是那会儿我叔父还在京城的日子,他俩跟我爹经常跑去亭东寺,三天两头就去一次。”贺明舟思考片刻,继而说, “总之得到的牌子非常之多,不过我叔父就留了一个,在三巫镇守的时候总拿出来看。” 程斩玉咯咯笑了,道:“贺叔伯三天两头往亭东寺跑?谁来救救我,我前些时候想跑去亭东寺看看还被他给痛骂一通,他年轻时竟成天去观光啊。” 贺明舟也笑了:“我也无可想象我爹上山爬坡去亭东寺的样子。”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被逗得不行,打鸣似的笑个不停。 季长沢没鸟他们,自个儿跳上树干往那树门之后看。看了半晌,他忽然转头道:“那前面是不是有座亭子?” 贺程两人收了声,闻声跑去,挨个跃上枝干,使劲看季长沢指的地方。 “哎,好像是诶!” “不是吧,我怎么看那像堆石垒子。” 季长沢无言,轻拍了下程斩玉的后脑勺,道:“谁像你没事用石子堆假山啊,况且还是在这种地方。” 正在此时,三人身后传来洪亮一嗓子:“三个小屁孩儿,赶快回来!!!” 贺明舟那句“要不我们去看看吧”还没说出口,就被吓得一个脚滑,摔下树前猛然拽住身边最近的季长沢。季长沢措不及防受力,也下意识揪住程斩玉。 啪啪啪—— 三人噼里啪啦跟串爆竹一样一起摔在地上。 “我的屁股!” “我的腰!” “我的手啊!” 惨叫声接龙而过,此起彼伏回荡在树林中,把栖居于上方茂密树叶中的鸟雀惊飞了,顷刻人鸟声齐聚。 罪魁祸首贺叔伯已然抵达,见三个孩子滚作一团,十分不解:“这…做啥游戏啊你们?” 地上三人疼得两眼冒金光,磨磨唧唧半天才爬起来。衣服上皆皆糊满污泥,脏得不成样子。 贺明舟绝望地拍了拍摔惨了的大腿,对他爹道:“我们脑子有包才滚在地上做游戏吧,您那一声吼把我们几个吓得魂都飘去九天了。” 程斩玉连声说是:“对对对,就赖你啊贺叔伯,哎呦呦我的手差点折了。” 贺明舟斜着眼撞了撞季长沢的手臂,小声道:“表个态啊长沢兄。” 季长沢接到命令,跟着两人点头:“贺叔伯,明舟说得对。” 贺卫真鄙夷不屑:“他说得对什么对?你们脑壳有包啊?胆子小还怪我,你们这叫‘没米吃怪筲箕’!三小屁孩。” 贺明舟大有反驳之意,被贺卫真打断:“好了好了,不听你们几个吵吵,你爹我找了你们仨老半天,结果跑这荒郊野岭来了。”他话锋转到另一件事上,“陛下来府上了,说是找他两兄弟来的,你们几个谁跟皇帝拜把子了?” 听罢,季长沢和贺明舟相视一笑,程斩玉一头雾水。 贺卫真:“反正你们快回去,小心陛下把你们都斩了。” 三个少年你追我赶沿着青石小路跑下山去,不一会儿便没了影子。 - 虚虚落了几滴雨点子,贺卫真欲往回走,又似乎想到什么,回头看了看方才那三人站立的地方。 弧形树门好端端垂在那里,风过,摇曳不止。悬挂于上的木牌相互撞击,发出岁月的苍脆声音。 那末端的水红流苏,却同正飘落的残花短暂重合。 贺卫真没上前,只静默了少许时,便离开了。 - “明舟,缘分呐!” 嘉乙门后院的小亭里传来萧景桓一声惊叹。 “你竟和长沢是世交关系!苍天让我们幸会!”萧景桓龙袍大摆,一声接一声道,“我从未如此欣喜过!” 贺明舟笑说:“确实确实,我也没想到同长沢兄这般有缘,世交之谊且不谈,往后还要同住一屋檐下。” “那可太好了!”萧景桓的目光从贺明舟身上移到季长沢身上,最后移到程斩玉身上,问:“呃,不过你们三个方才做什么去了,满身污泥的,好生狼狈。” 贺明舟瘪了瘪嘴,答道:“摔了一跤而已。” 萧景桓:“三个人一起摔的?你们这是报复对方的吧。” 季长沢笑着摇头,三言两语解释清楚刚才的情况,惹得萧景桓捧腹大笑。 只有程斩玉一直没搭腔。她规规矩矩坐在其余人对面,身上的脏衣裳换下,现在穿一身鹅黄轻纱袍。仔细看,隐约能见其耳后半分薄红。 贺明舟满脸奇怪,低声问季长沢:“她怎么了?” 季长沢凑近,也低声回答:“实不相瞒,这小姑娘对景桓芳心久许。” 贺明舟惊呆了。 萧景桓见两人凑在一块咬耳朵,好奇说:“你们说什么呢,偷偷摸摸的,做贼似的。” 贺明舟堆了满脸笑意,决定守护住小姑娘的秘密,扯了个谎:“长沢兄难受着呢,我借他一个肩膀。” “长沢什么时候这么柔弱了?”萧景桓怀疑道。 贺明舟没理他,转头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问:“你就这么告诉我了?” 季长沢:“我骗你的。” 贺明舟:“哦哦…嗯?” 贺明舟还未想好怎么质问季长沢,就听萧景桓挑衅着对程斩玉道:“今儿个怎么这么规矩了?” 只见程斩玉刚才那副淑女模样全然不再,她眯了眯眼睛,恶狠狠道: “萧景桓你别欺人太甚了你!我不淑女你要开玩笑,我淑女了你还要打趣两句,别仗着你是个皇帝就随便叭叭,小心我告诉绮安长公主!” 好吧,看来还真是骗他的。 萧景桓呵呵一声,做了个鬼脸道:“小姑娘你好好说话,小心我下令打你五十大板哦~” “哎呦我!”程斩玉拍案就起,一脸凶神恶煞。 战火纷飞中,贺明舟边躲边问季长沢:“不是,景桓兄跟阿玉这是有什么深仇大恨啊,没人管管他们吗?” 季长沢叹了口气:“从他们认识开始就这样了,命中带刺。” 贺明舟道:“那你未免太恶毒了吧长沢兄!” 季长沢演了番丈二和尚,指指自己:“我?” 贺明舟:“你这说阿玉对景桓芳心久许还不够歹毒啊?” 话音刚落,一方砚飞一般狠狠砸过来,直直撞在季长沢眉骨处。随后“啪嗒”掉在石桌上,碎成两半。 季长沢两眼发黑,恍惚中听到三道不同的声音同时大喝: “长沢兄!” “长沢!” “长沢哥!” “你没事吧?!” 本来这章还有三个景,字数多了,留在下章吧[摸头] 补:阿玉妹妹不喜欢这个萧景桓!!!(两人也不是cp)长沢兄就是皮一下开心骗我们明舟小宝的!!! 长沢兄(正经脸):她喜欢他 贺小傻子:哇!!!长沢兄你真是把我当知己啊,就这么告诉我了!? 长沢兄(依旧正经):我骗你的。 小贺:? 一旁的程斩玉和萧景桓:你有病吧季长沢!!!我喜欢他/她才有鬼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第九章 木牌 第10章 第十章 月明 “嘶,轻一点。”季长沢眉毛扭成麻花,没忍住道。谁料程斩玉一听,刚才那股劲还未缓过来,手下一抖,把纱棉狠狠摁在季长沢的血肉模糊处。 季长沢:“……” 程斩玉慌忙抬手,尴尬哈哈道:“人有失误人有失误嘛哈哈哈。” 方才几人打闹间天上落起雨来,此时亭四周水雾朦胧,浩渺如烟波,处于亭中之人仿佛置身孤江小舟,飘摇不定。 若是平日,萧景桓必要装模作样吟诗一曲,不过这下还哪有心情理会这些有的没的,只晓得同贺明舟凑到季长沢身边,看这位笑面佛狰狞的模样,像那三岁小孩儿头次见戏猴似的,稀奇得不行。 两人转头对上眼,不用言语,心领神会。开始秉着“站着说话不腰疼”,一唱一和起来。 萧景桓道:“哎呦,长沢,我看你风姿不减,依旧俊得让人难眠,不过吧……” 季长沢懒得理会他,敷衍道:“破相了?说点别人看不出来的。” 贺明舟也道:“好像是有点诶…” 程斩玉手下又是一抖,还以为是自己再次失误,刚要挤出个可人的笑,就见季长沢直起腰扶额,眉心轻蹙,道:“明舟,人不可貌相。” 程斩玉这次真愣住了,她突然后怕起来。 这,我刚把长沢哥的脑子砸坏了?他这突如其来的潇洒样儿是怎么个事? “长沢哥,你倒也不必这样…”程斩玉颤巍巍开口。 “我很奇怪吗?”季长沢神色如常,转眼不见半分同贺明舟讲话时的样,“阿玉,我又不怪你。” 这是怪不怪的问题吗。程斩玉愈发觉得不安。 果然,紧接着季长沢大义凛然道:“人生百年,意外何其多。你今朝毁我容颜,明日我品格高洁依旧,为人君子,对这身外之物看得这般紧做什么?我说你啊,就别担惊受怕,搞得像要我命了一样。”说着,还拍了拍程斩玉的背,满眼慷慨。 季长沢细语轻声,程斩玉头皮发麻。 如此看来,长沢哥指定脑子出问题了。平时一个不爱玩笑的假面君子,现在突然大发慈悲噼里啪啦说一堆,鬼来了都得吓活过来吧。 程斩玉心尖悸动。她总感觉这话不是给她说的。 连萧景桓都稍有察觉,狐疑道:“长沢,你被夺舍了啊?” 季长沢:“嗯?” 萧景桓碎碎念念道:“不能吧,话本里说夺舍不该七窍流血,还要用什么禁术才行吗?我看你五官周正,七窍干净,不像是被夺舍了啊。” 贺明舟却是拍手大笑,道:“我觉得长沢兄所言甚是!皮囊乃身外之物,不必紧要。你们懂什么,这叫超凡脱俗!” 季长沢回魂了。 他在做什么。 不说程斩玉,季长沢他自己也不知道刚刚的一堆废话是该流进谁的耳朵。 于是他鬼使神差扭头,措不及防跟贺明舟的眼眸撞了个满怀。对方弯弯眉眼,唇边溢出个浅然酒窝。 雨滴滴答答下,似乎闪了道惊雷。 - 申时雨止,萧景桓回宫。 临别前,少年帝王偷偷拉拢季、贺、程三人,神秘兮兮道:“听闻三日后柳杨湾有个民间小节日,各位意下如何呀?” 季长沢倍感头痛,无奈道:“你昨夜才去柳杨湾跑了一趟子,隔三差五出宫‘微服私访’,绮安长公主真的不会关你禁闭吗?” 萧景桓不以为意,道:“我阿姊当然每日念叨关我禁闭,不过你看她哪次落实了?哎呀,你放心,我肯定出得来。” 见季长沢还要回怼,萧景桓赶紧肘肘贺明舟,示意他蒙混两句。贺明舟并未站队,只奇怪问萧景桓道:“那个节,不是‘诡节’吧?” “啊对对对,就是‘鬼节’!怎么样怎么样,走一趟如何?”萧景桓趁热打铁,观察季长沢的神色变化。季长沢生无可恋。 程斩玉歪着头想了想,道:“‘诡节’每五年一办,次次踩着惊蛰日,以庆春喜。说是当天夜里闹热非凡,花灯格外明亮,几乎家家户户掌灯达旦,是个不错的日子。” 萧景桓鲜少和程斩玉站在同一边,脑袋都点成拨浪鼓了,没等他夸夸小玉姑娘还蛮聪慧,便听对方无情讥讽道:“不过萧大天子,您老不是跟佛修势不两立吗?” 萧景桓:“……” 程斩玉不紧不慢地冷嘲热讽道:“谁不知道诡节除却庆惊蛰之外,还是为了贺喜佛修新入的门生啊?您还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图山水乐。” 萧景桓眼看火烧眉头,匆忙解释:“谁说我是去看佛修耍杂技的,我就是去体验民生,专门庆祝惊蛰的!你休要给我乱扣帽子!” “嘁!”程斩玉两眼翻白,齿缝间喷出个字眼。 这两人放一起不过一柱香的时间,恐怕就能吵得房塌楼崩,打得对方鼻青脸肿。这战火越烧越沸,眼见要越过楚河汉界,季长沢一语落下: “去!” 双方兵马各退一步,硝烟散开。 萧景桓喜笑颜开:“长沢果然最懂我!”而后问贺明舟,“明舟,你呢?” 贺明舟正看两人吵得精彩,突然被点名,有些不知所措,愣愣道:“我?你们去就去呗,正好把柳杨湾逛遍了,认识点路。” 萧景桓双手合十,道:“就这般定下了!”又看了眼程斩玉,道:“小姑娘你要去就去,不去自己练剑去嗷。” 本来自诩宰相肚子能撑船的程斩玉,听到这话,气不打一处来。火冒三丈道:“谁乐意跟你一块去了,我咒你被绮安长公主关在宫里不许出来!” “哎呦喂,你嘴毒心狠的,我好歹跟你一块儿长大,你还得叫我一声兄长,你这小姑娘怎么这么歹毒呢?”萧景桓撸起袖袍,大喝道。 季长沢见状忙手忙脚把萧景桓推着往府外走,嘴里道:“好了好了好了,快会去吧,省得绮安长公主找你不如意。” 程斩玉则被贺明舟揽至身后,冲着正在上马车的萧景桓做了个以牙还牙的鬼脸。 “小丫头,你……”萧景桓又欲跳下马。 季长沢抬手阻拦:“好了好了好了,快快快,走走走。” 萧景桓不甘罢休地喷了口恶气。将行时不忘再提醒季长沢,道:“别转眼就抛之脑后啊,说好了三日后戌时在柳杨湾巷口接头!” 季长沢叹气,点头道:“行行行,我记得。” - 贺明舟在嘉乙门住下之事,并不是一时半会筹备的。 自汤进死后出了头七,贺父就想把孩子接回京城来。那时贺明舟刚十岁余二年,走了个骨肉相连般的亲人,须得有父母亲陪同才好。李倩灵早早为他收拾出间阁房,盼着丈夫把孩子带回来。可最终只见贺卫真孑然一人策马而归。 李倩灵脸色铁青,问丈夫:“明舟呢?” 贺卫真默了良久,才叹气说:“那孩子死活不回来,铁了心要守汤进三年。” 三年春秋,四季轮转便过去了。 贺家夫妻二人终日忙于嘉乙,顾不得时时刻刻把心放在远置万里的儿子身上,唯有天上一白,明月当空时,方对着院门口的槐树道思情。 而明月天涯边的贺明舟,则孤守新坟,不晓时岁。 他跪过了风霜雨雪,跪过了春花秋月,观望坟前的生机与衰朽。三年光阴,白云苍狗,仿佛行过平生一般漫长。 后来他听到远处有松涛滚滚的回声,山雀啼鸣,冰河暖化。又是一年春日。 有人问他要什么。 他沉声片刻,道:“酒。” 于是人和坟间,多了壶酒。 长风卷过上一年的朽木枯草,留痕之地处处生花。汤进那方矮坟旁竟也长出朵柔嫩白花。 贺明舟独自把那壶烈酒咽下肚。一滴混浊泪珠,滚过三年始终如一干涸的眼角。他终于垂下头,止不住颤抖起肩来。 膝下生出层厚茧,没多久便掉了一堆烂皮。可贺明舟却快活了。 他在夜色下跑到汤进葬身处,用手把土地刨出个小坑,再把那些掉落的皮肤埋进去,这才弯弯唇角。 后来东方破晓,贺明舟抹干脸颊的水渍,俯身,轻轻吻了吻那片土地。 再后来,贺卫真又来了。 只是这次,贺明舟鲜衣怒马,不似当年。两人辗转一路,同回宁安。 - 夜深人静,月白于地。 季长沢从梦中惊醒。他气喘吁吁,冒了一身冷汗。缓过神后,从床榻上爬起来,靠在床首叹了口气。 月色入户,窗纸似乎透明,映射出外面院中些许斑驳陆离。 “他死了。”季长沢脑海里不断飘荡着这句话。 白天贺明舟眼底一闪而过的水色被季长沢捕捉到后,从那时到现在,他心里始终堵着块巨石,压得季长沢呼吸不畅。 然而,贺明舟的笑容紧随其后出现。 季长沢想,或许他看错了呢?也许贺明舟不会为这一句话刺激得流泪。 想到这,季长沢的思绪飘悠起来。 脑子正放空,眼见即刻要再次进入睡眠。季长沢突然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子,连着响了好几声,弄得他倾时困意全无。 季长沢皱起眉,微微向窗边倾身。 唰唰唰-唰唰唰— 季长沢:“?” 这三更半夜的,嘉乙门又不兴点灯,哪来这动静啊。莫非是黄鼠狼?可嘉乙门府上也没养鸡,黄鼠狼来偷鸡毛啊。 “哈!” 季长沢隐约听见一道人声。 对哦,是人啊!怎么就成黄鼠狼了呢。嘉乙门没鸡,但有财啊!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定是个觊觎嘉乙门多时的贼,趁夜色掩护,绕开守卫,跑来后院了。 季长沢披上外衫,甚至不曾通过窗纸看一眼,径直开门往外看。 只见院中央那棵苍老槐木矗立月下,槐花洒落满地,被霜白覆盖,柔风过境,便不知去了春何处。而树上,正坐着个仰躺着跷二郎腿的黑影! 木门“咯吱”一响,余音回荡。 树上那人回首,尚未看清面容,季长沢先瞧见他手中的酒壶。随即“叮当”银铃入耳,那人似是吓了一跳,叫壶一骨碌从手中脱落,酒水撒于空中,空壶便继续咕噜咕噜在地上打滚,倒是盛满了月光。 “长沢兄?”那人惊道。 季长沢也有些意外,道:“明舟?” 贺明舟震惊过后,从树上跳下来,走到季长沢身边。季长沢看见他身上仍穿着白天的装束,扑面一股酒气,未语。 他猜错了。季长沢想。 “吵到你了吗,长沢兄?”贺明舟拾起酒壶,将它倒过来抖了几抖,只有半滴酒水落出来。 季长沢道:“没有,我觉浅,月光耀眼,辗转半时无法入眠,索性出来走走。” 贺明舟像是酒意上来了,胡乱唔唔答应,而后一屁股坐在季长沢房门前的石墩上。他屈起双臂,把脸埋进去,没吭声。 季长沢依傍他坐下,他也没吭声,只静静地看月亮。 谁也不晓得时间挪了多少步子,风都刮了几轮。他们就沉默地靠在一起,共静乾坤。 分明才结识成友人,却好似相知多年,同听过一曲高山流水。 “长沢兄,宁安的月亮没有三巫的月亮亮。” 很久后,贺明舟没头没脑来了这么一句。 季长沢鼻腔里呢喃:“嗯。” 此后皆是静籁,除却偶尔拂花而去的清风轻啸,天地间便再杂音入耳。 - 与此同时,嘉乙门后山匆匆一道人影穿梭过青石小路。 那人黑袍着身,似乎是想在这昏黑夜间完全隐秘身形。可惜月白风清,他的影子在青石板上投下浓浓一片阴郁。 疾行带来的风掀开其衣袍一角,露出半点他腰间系着的物什。但转眼被衣角重新盖上,只余下一线未及遮没的红。 哗啦—— 树门摇曳,挂在上面的木牌随之动荡,相互撞击,余音彻响漫漫长夜。 黑衣人在那棵古木前驻足半晌,然后将别在腰际的东西取下。他伸出手拨弄开原先挂在树上的牌子,又把新的牌子安置在上面,这才彻底不再动作,呆直地定在原地。 薄云掩去当空孤月,四下霎时暗沉下来。 那人收回目光,转身隐没于黑暗。 待长烟一空,便又有风途径。无人注目的深林中,赤色流苏波纹起伏。 恍若旧爱,恍若遗恨。 好可怕好可怕,凌晨三点才写完[爆哭] 谈谈长沢的怪异举动,一句话总结:攻君是一见钟情,没话说。就这样[墨镜]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章 第十章 月明 第11章 第十一章 诡节 程斩玉一语成谶。 逍遥不及半时,萧景桓便遭了不测。 当日回宫后,这小皇帝在御花园观花逗鸟到日暮垂西,用了晚膳才叫随同的小太监给自己拿些书本读。 不想还未看进去一篇文章来,便听人传话说绮安长公主要见他。 萧景桓龙颜大惧,心中忐忑。 “皇上驾到——” 萧景桓迈入坤元殿。 殿正中立一长屏风,绣有凤纹,其翅下携祥云,正做个展翼动作,仿佛卷起尘世千堆雪,栩栩华生,真真像是活物。 屏风之后是一席珠帘,悬挂雕花梁顶下,不时闪烁着晶莹。 再往里走,萧景桓才看见阿姊端坐在美人躺上。 殿里点灯,还有檀香入鼻,本是个叫人心安的氛围,萧景桓却背后一凉。 方才跟着他一同来的太监早自觉退下,这宽敞寝宫间,如今只剩长公主两个贴身婢女在。 萧景桓率先出声哈哈道:“阿姊,你要见我啊?我自是愿意的,不过我看这时辰不早了,要不明日再说吧。” 帘后人并未动作,也不答他的话,只抬手轻轻一挥。见状,那两个原本立在美人躺两侧的婢女也出了殿门。 咯吱,坤元殿殿门闭合。 夜风灌进来几缕,萧景桓顿感头皮发麻。 正在此时,萧绮安终于开口道:“有劳陛下深夜到访了。” 她语调平缓,听不出波澜。萧景桓却心道,完了。 “哪里哪里,阿姊你要见我何时这般客气了。”萧景桓向前走几步,忙道。 萧绮安起身,步幅不大,缓缓度步到垂帘前。她边走边说:“听闻陛下已有两日没读书了,臣妹甚是担忧,派人打听,才知原来陛下是去微服私访了。” 珠帘被萧绮安拨开,哗哗响起。窗纸未掩,夜色中袭来清风几阵,吹得殿内烛光摆动,萧绮安的影子映射绣花屏风上,飘忽不定。 萧景桓见情况不妙,连声道:“阿姊,我读了!我到阿姊你这前才读了书的,休要赖我啊!” 此话一出,萧绮安怒然斥道:“住嘴!”萧景桓噤声。萧绮安疾步越过屏风,来到萧景桓面前,满颜怒色。 方才恭敬的模样烟消云散,这女人一手叉腰,一手直指萧景桓,喝道:“萧景桓,国之重任落在你肩头,你倒好成日游手好闲,只晓得寻欢作乐,把一摊子政务全推给你阿姊我,自己跑去逍遥自在,你这般做法同那万代唾弃的昏君别无二致!” 萧景桓无言以对,任凭萧绮安如何说,都不驳半句。 萧绮安愤怒难当,姣好的面容因此稍微狰狞,唇瓣一张一合,连珠炮似的说个不停:“叫你读书识政是为大景往后考虑,我身为长公主,却整日替你摄政,成何体统!君主一日不坐龙椅,国家便一日愈加不平,你究竟何时才晓得这个道理!” 萧绮安继续道:“便是真去私访也罢,亲民我算你有功所在,偏偏你是去哪里?全天下的黎民都安家落户在嘉乙门吗?每日练武的时间不过一个时辰,你却半日都呆在嘉乙,怎么都不肯回来,我是每天等得怒火烧心,迟早要把你阿姊气入土!” 烛灯再一阵飘渺。萧绮安拔高声音,传唤殿外等候萧景桓的太监:“小九,进来。” 唤作小九的太监应声进门。那人约有十六,是个瘦小身板,五尺身材,白净脸皮,看起来风吹即倒。 小九垂头待命,便听萧绮安道:“听好了,明日起,不许陛下出凌霄殿半步,若是叫他偷溜了,我拿你试问!” 小九为难地瞄了眼自家皇上,道:“这……是。” 萧景桓脸色大变,道:“这使不得啊阿姊!我保证我绝不频繁出宫了,你别关我在宫中啊!” 萧绮安眸子眯起,咬牙切齿地对小九道:“不可商量,按本宫说得办,若反了本宫的话,本宫有你好看的!” 萧景桓还欲求情,被其一口打断:“休要再多嘴!” 小九唯唯诺诺应了声是。 - 三日后,柳杨湾巷口。 时过戌时,嘉乙门三个少年已然抵达此地。这时天近黛色,街旁早有人摆起小摊位,不少置身暗处的门户已挂起灯,稀稀拉拉明了很些地方。 三人等了半天不见萧景桓的影子,却看见个匆匆而来的小个子穿梭过人群,跑到他们面前。 那人气喘吁吁,头戴一顶粗布小帽,穿着身深黑便衣,活似个盗贼模样。季长沢认得他,正是跟着萧景桓的太监小九。 季长沢皱眉,问他:“小九,景桓没同你一道来吗?” 小九喘得差不多了,便抬起脑袋回答道:“季公子,陛下他被长公主软禁在宫中了,一时半会出不来,才叫我来送口信的。” 程斩玉闻言惊道:“还真被本小姐说中了啊,这,萧景桓真被关在宫中了。” 贺明舟心生遗憾,道:“好可惜,那日景桓兄还嚷嚷想来过这民间节日,不想却没个缘分,哎。” 只有季长沢揉揉眉心,叹说:“他那样三天两头出来的,被禁在宫中是迟早的事。”他又问小九,“景桓还带有什么话吗?” 小九似乎是才想起来,一听连拍脑袋,道:“对对对,陛下自然说了!他叫季公子你买些稀奇玩意托给他,补了他这遗憾。”说着从胸前掏出三个鼓囊的荷包,“呐,这是陛下给你们的银子。” 三人见了皆是无言。 贺明舟奇道:“既是要求稀奇玩意,不如直接叫你带回去好了,干嘛多给我们几个一袋子银两去买东西,景桓兄这想法还真是新奇。” 小九摸摸鼻,尴尬道:“实不相瞒,小的丢三落四得很,怕是拿了银两也买不到什么好玩意回去,白白废了钱。” 贺明舟:“…好吧。” 小九理好衣裳,对着三人依次道过别,便又扮个贼样消失在巷子里。 街边已挂满灯,彩纱飘起。柳杨湾聚众渐多,熙熙攘攘有客过,那卖吃食的小贩也开始吆喝起来。季长沢提了提沉甸的一袋银子,对两人道:“既然如此,就我们三人去看好了。” 两人纷纷点头。程斩玉算算时辰,道:“我听闻诡节庆祝大分两种,一种庆春,一种庆佛。前者应该用不了多久就要开始了。”她环首说,“我们先去看打春吧。” 贺明舟不解:“怎么说打春?” 季长沢罕少不直接答,却笑说:“去了你便知道了。” 河畔起了风。一路灯火长明,随处可见悬挂的灯笼,手艺奇好,形形色色,好比上元节一游。 三人走到一处停下,那儿已有些人围在一起,中间空出个场子,看不清个所以然。 不久,有人从人群中走出来,手上提着扇铜锣。那人另一只手握着木棒在锣上敲了三响,闷沉的声音霎时挤入在场人的耳中。三敲过后,这人便走到正中央去,放下铜锣,蹲在地上摆弄些什么。 贺明舟这才看见地上还陈列着六只陶瓷碗,一只大碗放中间,其余五只围成圈。 摆成这样是为何呢?且听这般讲: 这六只陶瓷碗中盛有不同之物,五只小碗分别盛稻、黍、稷、麦、菽,五谷杂粮;大碗则盛一碗则盛满柳杨湾水。柳杨湾水源甘澈,是这一带许多百姓赖以生存的生命泉。 每值清明前后将要播种时,民间便会有这么件仪式。相邻各拿出家中五谷,挨个倒入碗,再由一人将柳杨湾水倒入其中,用携有火苗的棍棒将碗击碎,谓之“打春”。 而打春这人呢,被称为“春使”。 春使会把送来的粮食种子筛选一遍,筛出最差的种子来打。与旁的习俗不同,打春打的就是个“坏种”,所以并不供奉些好种子。 五打小春,一打大春,共计六棒,以求今年风调雨顺。 “哗——” 站在人群中央的春使点燃了木棒头,火光骤起。紧接着,那春使佝偻着脊背默默念叨,似乎不是平常的语句。反正贺明舟听得一头雾水。 贺明舟问:“这说得是何种语言?我还没曾耳闻。” 季长沢答:“这好像是佛修中的一派语术,明舟你未听过很正常,我们也没怎么听过。” 两人话刚落,只听“砰”一声巨响,随即白光四起,烈火冲天!那第一只碗顿时崩裂成碎石,烂作一团灰,至于其中的谷种,已经看不见一点。 贺明舟被吓了一跳,惊魂未定道:“这,好大的声响啊。” 程斩玉正捂着耳,笑道:“打春就是如此,不仅诡节打,有时嘉乙也会打上一两次,比这还阵仗大。” 六棒下去,瓷碗皆碎在地上,灰黑色残渣围在一圈。那春使又念了次词,打春之仪就此结束。 贺明舟还未回神,人群间就传来一阵骚动。有人大喊道:“亭东寺佛修师父们到了!” 一众围观的人全部回首。 只见柳杨湾巷尽头行过一长溜人,各各白衣,插身烟火间,倍显突兀。 贺明舟怀疑道:“那是佛修本尊的模样?”季长沢和程斩玉也在看那行走来的人们,纷纷点头道:“对。” 素衣长袍,面如润玉,身姿高挑,亭亭如松,好似仙人。其实跟贺明舟想象的差异无几,除却一点—— 佛修原来是有头发的啊! 不知是不是因佛修一词跟“佛”沾了干系,贺明舟一度以为这类修者跟僧人一样,不留毛发。没想佛修不但有,还人人有。 一行佛修或高束长发,或披散于肩,大概分修为如何,发型如何。 这些人大都年老八十,虽浑然有股飘飘仙气,却仍不难看出岁月留下的痕迹,除了排在第二位的一位佛修。 那修者墨发拂腰,肤白唇淡,眉若垂柳,眸似云华,难辨雄雌,人见定道是个美人胚子。与一旁的老修者不同,他着青衣白袖一袭,仿佛那出水河莲。连贺明舟见了都略感惊讶。 贺明舟听见程斩玉道:“哎呦,亭东寺今年入了个美人徒弟啊,好漂亮的美少年!不过却入了佛修,可惜了多少京城男女啊。” 贺明舟问她:“亭东寺每年只收一徒吗?”程斩玉摆手,道:“当然不是!我听闻佛修每年收徒近百人,留下只留十人左右,至于出场诡节的便是最有灵气的。” 旁的人陆续去到前边,三人四周空了不少。贺明舟听了解释,点头以表恍然,但旋刻又稍感奇怪,问季长沢:“话说长沢兄,阿玉怎么这么清楚佛修啊?” 季长沢弯唇,道:“她这小姑娘就喜欢研究点稀奇古怪,除却亭东寺她没去过,关于佛修之事她摸得一清二楚。” 程斩玉没听着这两人的嘀嘀咕咕,她向远处一张望,猛拍双手,笑道:“走走走,我们一道去看他们这个入门式,我从没亲眼见过。” - 佛修入门的新徒有一必走的步骤,便是“叩砂”。 所谓叩砂,是个至关重要的关卡。欲入佛修却不得果者,大都卡在这一关。 其实真正做起来,是件奇易之事,只需入修者敞开胸前衣襟,自己将一方按有朱砂色墨的篆章映在胸口正中,便得以入门,此后心口处就会留下个羽翼样的红纹,入土方消散。 再说这关难于何处。佛修所求无他,修得便是无牵挂,只有摒弃心中杂念,不入红尘喧嚣,才得成果。而这叩砂正是检验人心是否有欲,有者不入修。 人有七情,亦有六欲,分刮不得。若是硬要抛却欲念,就不再是人了。 往年每到这个关节时,围观新入修的人们皆是手心冒汗,为那新徒屏息凝神。而今年叩砂时—— “成了?!” 众人齐呼怪哉! 这位兄台,是人否? 过去代代入修者少说都试了不下五次,这位少年却一下便过。但见那章刚离开肌肤,赤色羽翼顷刻浮面。 旁观者喧哗不止,倒是当事的美少年神色如常。他云淡风轻低头,对面前的老者唤了声:“师父。” 那老师父未语却笑,执笔点了滴水,描过少年的眉。 笔尖离开的瞬间,空中浮现出两个金色的字样: 十宁。 十宁伸出双手,替师父接过毛笔,放入水中洗净。再次递回到老人手中时,空中又飘起两个字样: 昙怀。 “昙怀!?”程斩玉何其惊讶,嘴唇张得奇大无比。季长沢和贺明舟双双不解,道:“这名字有问题?” 程斩玉摇头,道:“什么呀,名字没问题。只是这位老佛修鲜少收徒的,听说他会长生不老之术,忍不得生死别离,所以收徒很挑眼缘。人说他上次收徒弟,还是一百年前!” 贺明舟也震惊了,道:“是真是假啊?这,世间何谈长生不老?不会的吧…”他看了眼那个叫昙怀的佛修,道:“况且他看起来不过期颐,哪会有一百年前收徒之说?” 季长沢对此不甚相信,道:“胡乱吹说罢,我倒能理解为什么景桓不信佛修了。” 程斩玉满脸无所谓,道:“算了算了,你们几个一条心的,我跟你们说不通。总之就是,这个老师父非常厉害!”她说着说着,突然碎碎念道:“这么看来,这个叫十宁的美少年来头不小啊。” 季长沢一语道破:“你是眼看人家长得俊俏吧。” 程斩玉当即反驳:“你这才是胡乱说话!” 季长沢懒得跟她斗嘴,转头要和贺明舟说话,却见贺明舟正半侧着身朝另一方向看。季长沢不明所以,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只看到三五个华贵装扮的官员。 “怎么了吗,明舟?”季长沢开口道。 贺明舟摇头,收回目光,回头对季长沢道:“没事,就是我方才恍惚看见有个人在看我。” 季长沢道:“有人?哪个方向?” 贺明舟用下巴点点,回望刚才恍惚站人的地方,道:“那里。” 在季长沢看见的三五个官员不远处,还有两人站在一起,同样衣着华贵。稍微不同的,是这两人袖口的紫金色。 那是玄篁宫特有的衣袖袍色。 玄篁与嘉乙明争暗斗多年,季长沢自然知道那两人姓甚名谁。 年长的是玄篁宫当今颇有威名的上玄,苟如炅。 年青些的秀美男人,则是其带的徒弟,中玄徐佲。 季长沢道:“那两个人吗?一个是玄篁的苟上玄,另一个是徐中玄。” 贺明舟道:“不是他们,那人不在这里了,也或许是我眼花。何况就算是真在看我,本少侠如此英俊,多看几眼也是人之常情,不必在意,长沢兄。” 话落,他勾起个笑来,唇间露出点白色尖牙,道:“我们去逛一逛街上的小摊吧!” - 分毫不像他,又无不像他。 那人在树后瘫坐,指腹摩挲过手心的厚茧,他沉沉呼出口气来。 江上隐约有渔火,河风一过,又似那时少年观花。他忽然想去放盏灯。 于是他拢好黑纱,步入闹市。 再出人群时,他手中托着两盏莲灯。 少时,那两盏莲灯便顺着江水一路而下,混入众多星星点点中,再看不见一斑。 正欲起身,他猛然听到身后一声呼唤: “秦大人。” 这章稍微有点诡异。[柠檬] 而且竟然忙碌了五千字诶~ 大纲是没有“打春”这个东西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写着写着就有了[化了](这东西是我编的哈哈。) 十宁出现了哈哈哈哈哈啊啊啊啊啊啊,其实大纲他也还不会这么早出现的,写着写着就出来了。(本来在后期来着) 猜猜秦大人究竟是谁呢ovo 补充:局一我算了一下,本来有部分权谋剧情的,但是谁料我少年无忧的部分写了这么长,而且还没写完,就打算把原本的部分剧情挪到局二去,这样我也省点心谋划局二了哈哈。 至于局一,就到长沢兄考中嘉乙九门结束差不多,也没多久了,那我还得改一下考核时间[爆哭] 毕竟十五天太短了,我再思索一番,捉虫提醒一下大家~ (我话好多[化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1章 第十一章 诡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