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尘埃浮动在空气中,其漂浮的身影被窗外的煦光勾出金光的轮廓。
这间宿舍放了四张上下床的床架,近乎占满了所有的空间,仅剩的留白处被紧紧塞进了几个置物的铁柜子。
张潺潺被分在了下铺,此时她正俯着身,轻轻地将浅蓝色的被单上的皱纹抚平。像记忆里母亲为自己铺床时做的那样。
清新的味道仍在弥漫,透彻,清亮——像清晨起来时挂在晾衣绳上的水珠——她又抻开一张床单,有一阵清透的风从床架上方探来,浅蓝色的阴影短暂在张潺潺头上停留一瞬,接着就是利落地被收回——上铺的那人也在铺床单。
上铺的,宋愉。
张潺潺的手好像还放在那颗红苹果上,放在它光洁、湿润且凉爽的表皮上,然后就是顺着视线——挪移,挪移,从红色的表皮处挪开,直至对上宋愉的那双眼睛。
然而她没有什么理由再停留,再细细品味那残留在指尖的湿润——仅仅是互道姓名的缘分吧。张潺潺想着,赶忙站起,抱着那兜香皂回了宿舍。
当然,这个想法只在她心里颤动了片刻。因为几分钟后她就看着掂着红苹果的那人走进了自己所在的这间宿舍。
或许,不仅仅是互道姓名的缘分了。
或许,不仅仅是互道姓名的缘分了——
这行在照片背面底端字迹已经显现出被岁月磨蚀的痕迹,敷上一层薄薄的昏黄色。
身旁的果篮在陈叶桐的贴心“陪伴”下已经逐渐被清空,张潺潺的手指不自觉的摩挲起那行渐去褪色的字迹,感受着指尖下的粗糙的相片纸质。这张相片,她一直贴身放着。
但此时的她不愿,或是…不敢。总之张潺潺没有选择直接翻向正面,只是在陈叶桐去走廊接电话的这段间隙,轻柔地,缓慢地摩挲着这张旧相片的背面。而这行字迹的主人也不言而喻。
透过门上那块玻璃向外能看见自己好友打电话的背影,张潺潺依旧维持着半躺的姿势。病房里很安静。
窗外也早就没有雨声了。
静静地,她把目光从字迹上收回,她把目光从那块玻璃上收回。
实际上,这份短暂而珍贵的宁静是许久未有的。现下呼吸的每一秒,无声思考花费的每一秒,甚至都有些奢侈。尤其是把时间段推移回争分夺秒的高中时代。
一连半个多月的高强度节奏倒也驱使着自己仓促地适应了这里。张潺潺逐渐发现了早上什么时候洗漱时人最少,逐渐发现怎样在几分钟的课间办完所有的杂事,逐渐掌握了怎么从前往食堂的人流中快速穿梭出去——
她想,她总有办法的。
然而张潺潺此刻握着笔,无意识的焦躁厮磨着她的手心,始作俑者不止是学习时本上晦涩的题目,还有生活上琐碎的局促与狼狈。
墙上的秒针一点又一点的挪移,张潺潺尽力把注意力挪回书册。相比于刚入学时的酷热,暑日的影子在此时淡去不少,早起从宿舍走向教学楼的那段路甚至能感受到风中携带的丝丝凉意。
窗外日光消逝的节点也一步,一步地向前推移,当晚自习下课的铃声打响,天地早已经浸润在黑夜的怀抱当中。
张潺潺抱着回宿舍要继续看的书,有些急切地随着人流出了教室,快步走回宿舍,近乎冲上了楼,又急忙拎着陶瓷盆走向那个露天的水房。
又如同此前每一个晚上,看不见任何一个水管,只有一堆堆攒动的身影挡在张潺潺的眼前,手上拎着的陶瓷盆在此时往外渗出阵阵凉意,有些麻麻地啃咬着指尖。
她也没有气力再挤进去了。有些萎靡的躲在拐角处的阴影中,背倚着土墙,任由手臂被陶瓷盆牵扯着垂下。
她又想到母亲。在这短暂的一瞬。
但张潺潺用仅剩的力气拍了拍自己的头,不愿意再去消耗这份回忆的温度。她还是觉得她凭着自己也可以挺过去。
或许只是现在,在当下,需要喘口气。
即使此时精神上的疲惫拖着她滑落到地上。
而一道身影也在此时笼罩下来——抬头望去——“宋愉?”
张潺潺抬起头,她喊对方名字的声音很轻。很轻。此时有微微泛银的月光同时披在两人的肩膀上。
宋愉没有说话。如同这半个多月来对方除初见外给自己留下的印象一样——有些缄默。
她也没有多问什么,只是将一个红色的圆筒暖瓶递给撑着墙站起的潺潺——“这是…”
张潺潺下意识便要发问。但话刚到嘴边,便反应过来了对方的好意。
四周有些静悄悄的。淡银色的月光仍然铺在地上,流在树梢上以及滑落在二人的肩膀上。
“晚上越来越凉了。你…我先回去了。”
宋愉的声音也放得很轻。不同于拐角外的嘈杂,轻到只有离得这般近的彼此才能听得到。
张潺潺还没反应得过来道谢。那人的背影已经消失在这片阴影里。
覆在地面的月影微微晃动了片刻。
张潺潺蹲下身,小心地拧开瓶塞,把陶瓷盆摆正,缓缓的倾泻瓶身,水流顺从地流到盆中。与陶瓷盆相碰,发出清亮的声响。
随后放下暖瓶,她将指尖轻轻地,轻轻地触在水面——热的。
反复摩挲相片而产生的温热也在此时传到指尖处。
看着陈叶桐终于打完那通电话。推门而入。
张潺潺把那张相片又放回枕头旁那件单衣的内侧口袋中。随后她抬起头——
“叶桐,我准备明天就出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