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内,时光在寂静中悄然流淌。日月交替了八次,窗外的流光变幻了八回。聚灵阵的光芒依旧柔和,蕴神香的青烟依旧袅袅,寒玉床上的人,却依旧沉静地躺着,仿佛一尊精心雕琢却失了魂灵的玉像,唯有眉间那点淡金神印和微不可察的呼吸,证明着生机的延续。
裴烬依旧每日静坐在蒲团上,如同入定的老僧,只是那紧锁的眉头和眼底日益加深的忧虑,泄露了他内心的焦灼。江煜景起初还时常红着眼眶小声啜泣,后来也渐渐安静下来,挨着裴烬,或是发呆,或是迷迷糊糊地打盹,小脸上写满了与年龄不符的愁绪。
第九日的清晨,天光透过殿外结界,洒下朦胧的光晕。殿内依旧一片死寂。
就在这时,殿外隐约传来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以及一个带着威严与薄怒的低沉男声:
“那小兔崽子当真又跑到这里来了?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东宫静养之地,也是他能随意喧哗打扰的?!”
守在外面的风辞和玄砚似乎正在低声解释着什么,但那男声显然余怒未消:“哼!就算是担心他表哥,也不能如此不知轻重!待本王进去,定要好好教训他一番!”
话音未落,养心殿的大门被一股不轻不重的力道推开,打破了殿内维持了九日的绝对宁静。
只见一位身着暗紫色蟠龙亲王常服、面容与江凌羽有几分相似、却更显威严冷峻的中年男子,大步走了进来。他身形挺拔,目光如电,周身自带一股久居上位的压迫感,正是镇守一方、权势煊赫的亲王——江迟。
江迟一进殿,目光先是快速扫过寒玉床上依旧昏迷的江凌羽,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痛与复杂,随即,他那锐利如鹰隼的眼神便牢牢锁定了正挨着裴烬打盹、被突然响动惊醒、还有些懵懂的江煜景身上。
“父、父王?!”江煜景看到来人,吓得一个激灵,瞬间睡意全无,小脸煞白,手足无措地站了起来。
江迟脸色一沉,厉声喝道:“放肆!江煜景!你眼里还有没有规矩?!本王让你在天境好生学习历练,你倒好,整日里游手好闲,不知进取!如今更是胆大包天,竟敢擅闯东宫禁地,打扰太子静养!你可知这是何等罪过?!”
他的声音洪亮,带着不容置疑的怒气,在寂静的养心殿内回荡,显得格外刺耳。
裴烬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动,立刻起身,挡在有些瑟瑟发抖的江煜景身前,对着江迟躬身一礼,不卑不亢地道:“晚辈裴烬,见过亲王殿下。此事不怪小殿下,是晚辈担忧江师弟,在此守候,小殿下纯孝,是自愿前来陪伴,并无打扰之意。”
江迟的目光这才正式落在裴烬身上,打量了一番,眼神微缓,但语气依旧冷硬:“你就是裴烬?太子在下界结识的那位道友?哼,即便有你担待,也不是他肆意妄为的理由!太子如今重伤未醒,需要的是绝对的清静!你们在此,成何体统?!”
他越说越气,又指向江煜景,恨铁不成钢地斥责道:“你看看你!文不成武不就,修炼懈怠,如今连最基本的礼数都不懂了!整日就知道给你表哥添乱!若是因为你的喧哗,惊扰了太子疗伤,你担待得起吗?!还不给本王滚过来!”
江煜景被骂得眼圈一红,委屈地扁着嘴,小声辩解:“父王…我没有喧哗…我就是想陪着表哥…我都很小声的…”
“还敢顶嘴!”江迟怒目一瞪,上前一步,似乎就要动手将江煜景拽过来。
殿内的气氛瞬间变得紧张起来。风辞和玄砚在门口看得焦急,却碍于身份不敢贸然插手亲王教子。
裴烬眉头紧锁,正欲再次开口劝阻——
就在这时!
一声极其微弱、却清晰可闻的吸气声,突然从寒玉床的方向传来!
声音很轻,但在场之人无一不是修为高深之辈,这细微的声响,如同惊雷般炸响在每个人的耳畔!
所有人的动作瞬间僵住!江迟抬起的手停滞在半空,江煜景忘了哭泣,裴烬猛地转头,风辞和玄砚也瞬间瞪大了眼睛!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带着难以置信的狂喜与紧张,聚焦到了寒玉床上!
只见床上那一直毫无动静的人,纤长浓密的睫毛,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仿佛挣扎着要掀开沉重的帷幕。
紧接着,他那苍白如纸的手指,也微微蜷缩了一下!
“表…表哥?”江煜景捂住嘴巴,声音带着哭腔和巨大的惊喜,小声唤道。
江迟也愣住了,脸上的怒容瞬间被惊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所取代。
裴烬的心跳骤然加速,他屏住呼吸,一步跨到床前,俯下身,目光紧紧锁住那张脸,声音轻柔得仿佛怕惊碎一个梦境:“江…江师弟?”
在众人紧张而期盼的注视下,床上之人那紧闭了九日的眼帘,再次颤动了几下,最终,缓缓地、艰难地…睁开了一条缝隙!
那双眸子,初时还有些涣散、迷蒙,失去了往日星辰般的光彩,显得疲惫而脆弱。但很快,那瞳孔开始聚焦,仿佛从一场漫长而黑暗的旅途中,终于寻回了归路。
他的目光有些茫然地扫过床前围着的众人,最后,定格在了离他最近、脸上写满了担忧与惊喜的裴烬脸上。
嘴唇微微翕动,发出一个极其沙哑、微弱得几乎听不见的音节:
“…裴…师兄…?”
这一声呼唤,虽轻如蚊蚋,却如同春雷炸响,瞬间驱散了笼罩在东宫上空九日的阴霾!
“醒了!太子殿下醒了!”风辞和玄砚在门口激动得几乎要跳起来,热泪盈眶!
江煜景更是“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又想扑上去又怕碰到表哥,只能站在原地又哭又笑:“表哥!你终于醒了!吓死我了!”
就连一向威严的江迟,此刻也明显松了口气,紧绷的脸色缓和下来,眼神中流露出真正的关切,他上前一步,语气放缓了许多:“凌羽,你感觉如何?”
江凌羽似乎还没完全清醒,眼神依旧有些迷茫和疲惫。他试图移动一下身体,却牵动了未愈的伤势,眉头立刻蹙起,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
“别动!”裴烬急忙按住他的肩膀,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紧张,“你伤势未愈,需要静养。”他的动作轻柔,眼神里充满了失而复得的庆幸与依旧未散的心疼。
江凌羽顺从地没有再动,他缓缓眨了眨眼,似乎是在适应光线和理清思绪。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再次将目光转向江迟,声音依旧虚弱,但清晰了一些:“王叔…您怎么来了?”他的目光又落到哭得稀里哗啦的江煜景身上,带着一丝询问。
江迟脸上闪过一丝尴尬,清了清嗓子:“咳…本王听闻你受伤,特来探望。正好撞见这不成器的小子在此吵闹,便教训了几句。”他绝口不提自己刚才那番差点动手的斥责,转而关切地问道:“你现在觉得怎样?可有何处不适?”
江凌羽轻轻摇了摇头,声音低缓:“劳王叔挂心…只是有些乏力…”他的目光再次回到裴烬脸上,看着对方眼中那浓得化不开的担忧,唇角似乎极轻微地勾了一下,形成一个极其虚弱却真实的安抚弧度,“…我没事了。”
裴烬看着他强撑精神的模样,心中百感交集,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最终只化作一句:“…醒来就好。”
养心殿内,原本因江迟到来而紧张的气氛,此刻已被巨大的喜悦和浓浓的温情所取代。虽然江凌羽依旧虚弱,但他的苏醒,无疑给所有人带来了最大的安慰和希望。
然而,谁也没有注意到,在江凌羽苏醒的刹那,他眉间那点淡金神印,似乎比以往更加明亮、凝实了一丝。而那深藏于神魂最深处、经由九天玄雷淬炼而过的一缕意志,也变得更加坚韧与…深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