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内,因江凌羽的苏醒而弥漫着一种失而复得的庆幸与温情。
江迟听到侄儿那声虚弱却清晰的“王叔”,威严的脸上终于彻底松弛下来,取而代之的是长辈真切的关怀。他上前一步,俯身仔细端详着江凌羽苍白的面容,声音放得极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后怕:“凌羽,你没事就好了啊…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江凌羽眼睫微颤,适应着殿内的光线,闻言唇角极浅地勾了一下,带着点劫后余生的疲惫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调侃,声音虽弱却清晰:“王叔…是您刚才骂小煜的声音太大了…我不想醒…也不行啊…”
这话一出,殿内凝滞的空气仿佛瞬间流动起来。江迟先是一愣,随即脸上闪过一丝罕见的窘迫,他这等身份人物,何时被人如此“埋怨”过?但看着侄儿那双虽疲惫却重新焕发出生机的眸子,这点窘迫立刻化为了哭笑不得的无奈和更深的心疼。他连忙摆手,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温和,甚至带上了点哄劝的意味:“好好好!是王叔不对,王叔不大声说话了,你安心静养,千万别再劳神。”
他的目光随即落到一旁还在抽抽搭搭、想靠近又不敢的江煜景身上,眼神复杂地闪烁了一下。江凌羽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轻声问道:“王叔…小煜他,做错什么了?惹您生这么大的气?”他顿了顿,气息有些微弱,但话语中的维护之意却很明显,“都是一家人…他来我这里看看,没事的。规矩是死…人是活的…无妨的。”
江迟被侄儿这么一问,再看儿子那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心里那点因担忧和焦躁而起的怒火早已烟消云散,只剩下些许尴尬和作为父亲的无奈。他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了许多,却也带着一丝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唉…凌羽,你有所不知。”江迟在寒玉床边的锦凳上坐下,目光扫过江煜景,又看向江凌羽,“这小子,自打来了天境,就没让我省心过!修炼不上进也就罢了,整日里心思浮躁,不是琢磨些奇巧玩意儿,就是四处闲逛。我本意是让他跟着你,好好磨磨性子,学些正经本事。你可倒好,”他又瞪了江煜景一眼,“你表哥重伤昏迷,需要的是绝对的清静!你倒好,不仅自己跑来,还…还带着裴道友在此久留!若是惊扰了你表哥疗伤,该如何是好?这岂是懂事之举?”
江煜景被父亲说得低下头,小手揪着衣角,小声嘟囔:“我…我就是担心表哥嘛…我又没吵…”
“还敢顶嘴!”江迟眉头一竖,但看到江凌羽投来的目光,又强行压下了火气。
江凌羽轻轻摇了摇头,声音依旧虚弱,却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王叔,您过虑了。小煜年纪还小,心思纯善,他来此是出于关心,这份心意…比什么都珍贵。有他和裴师兄在此…我虽在昏迷中,亦能感受到一份支撑,并非打扰。”他的目光转向裴烬,眼中带着真诚的感激,“裴师兄,这九日…辛苦你了。”
裴烬一直静静站在一旁,看着这家人的互动,心中百感交集。此刻听到江凌羽的话,他连忙躬身:“江师弟言重了。你能醒来,便是最好。”千言万语,都化作了这一句最简单的庆幸。
江凌羽微微颔首,重新看向江迟,缓声道:“王叔,我知道您是关心则乱,也是望子成龙。但小煜天性活泼,不宜过于拘束。规矩固然重要,但亲情与本性,亦不可轻易压抑。或许…可以换个方式引导他。”
江迟听着侄儿的话,看着他那张苍白却透着与年龄不符的沉稳与智慧的脸庞,心中感慨万千。他这个侄儿,自幼便展现出过人的天赋与心性,经历了此番九天玄雷的大劫,似乎更加通透豁达了。他沉默片刻,终是长长叹了口气,脸上的严厉之色彻底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混合着欣慰、心疼与些许自省的神情。
“罢了罢了…你说得对,是王叔太过急躁了。”江迟摆了摆手,看向江煜景的眼神也柔和了许多,“小子,听到没有?你表哥替你求情!以后需得懂事些,莫要再让你表哥操心!”
江煜景闻言,如蒙大赦,小脸上瞬间雨过天晴,连忙点头如捣蒜:“知道了父王!我一定听话!好好跟表哥学!”说着,他悄悄蹭到床边,眼巴巴地看着江凌羽,“表哥,你渴不渴?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
他这稚气的关心,让在场众人都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连江迟的嘴角都微微上扬了几分。殿内气氛彻底缓和下来,充满了家人间的温情。
江凌羽看着小表弟关切的眼神,轻轻摇了摇头,柔声道:“我还不饿,多谢小煜。”他的目光再次转向江迟,语气变得认真了些,“王叔,您今日前来,除了找寻小煜,是否…还有他事?”
江迟神色一正,点了点头:“嗯。确实有事需让你知晓,也好让你心中有个准备。”他看了一眼风辞和玄砚,二人会意,悄然将殿门关上,加强了隔音结界。
江迟这才沉声道:“你昏迷这九日,天境内部…并非风平浪静。”
江凌羽眼神微凝,示意王叔继续说下去。裴烬也神色一肃,凝神静听。
“你暂撤太子印、身受雷罚之事,虽震慑了一些宵小,但也让某些潜藏已久的势力,看到了可乘之机。”江迟的声音压得很低,“有几个老家伙,开始暗中串联,对你父皇的某些决策颇有微词,甚至隐隐有质疑你…能否继续担当大任的言论传出。虽然你父皇雷霆手段,暂时压了下去,但暗流…已然涌动。”
江凌羽静静地听着,脸上并无太多意外之色,只是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冷芒。他早已料到会有此局面。
“此外,”江迟继续道,“关于碎星深渊和冥渊魔君之事,虽已列为最高机密,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魔族此次计划虽未得逞,但其展现出的渗透能力和谋划之深,令人心惊。天境内部…恐怕仍需大力清查。你醒来后,这些担子,终究还是要落在你的肩上。”
江凌羽轻轻吸了口气,感受着体内依旧空乏的灵力和隐隐作痛的经脉,缓缓道:“我明白。多谢王叔告知。”他的声音虽弱,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待我恢复些许,自会处理。”
江迟看着侄儿沉稳的模样,心中稍安,点头道:“你心中有数便好。当务之急,是尽快养好身体。需要什么药材或资源,尽管开口,王叔那里还有些库存。”
“有劳王叔费心。”
这时,江煜景似乎想起了什么,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个小巧的玉瓶,献宝似的递到江凌羽面前:“表哥!你看!这是我从百草园的玉爷爷那里软磨硬泡求来的‘百草凝露’,据说对恢复元气有奇效!你试试!”
江凌羽看着小表弟那真诚而期待的眼神,心中一暖,接过玉瓶,温和一笑:“多谢小煜,有心了。”
江迟看着这一幕,眼中最后一丝严厉也化为了柔和。他或许对儿子要求严苛,但看到儿子对兄长的这份真挚情谊,心中亦是欣慰。
又闲谈了几句,见江凌羽脸上倦色渐浓,江迟便起身道:“好了,你刚醒,需要多休息。我们就不多打扰了。小煜,跟我回去,让你表哥好好静养。”
江煜景虽然不舍,但也乖巧地点点头:“表哥你好好休息,我明天再来看你!”
裴烬也道:“江师弟,你安心修养,我就在殿外。”
江凌羽目送着王叔和表弟离去,又对裴烬微微颔首,这才缓缓闭上眼睛。殿内重新恢复了宁静,但这一次的宁静,不再是死寂,而是充满了生机与希望的静谧。
窗外,天光正好。历经劫波,亲情未改,而未来的风雨,或许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