孕中的日子像被拉长的丝线,缓慢而绵长。
嵊骁将政务都搬来了偏殿,在我榻前设了书案。朱笔划过奏折的沙沙声,成了我黑暗中唯一的陪伴。
“北狄左贤王上表请和。”这日他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讥讽,“说要献上公主和亲。”
我正捻着佛珠的手指微微一顿。
“你待如何?”
他放下奏折走近,指尖轻抚我的脸颊:“你说,我该答应吗?”
“陛下圣心独断,何须问我。”
低笑声在耳边响起:“我若应了,你可会吃醋?”
我偏头避开他的触碰:“陛下说笑了。”
他却不依不饶地追过来,气息拂过耳畔:“我倒是想看看,你为我吃醋的模样...”
话音未落,我腹中突然一阵抽痛,忍不住闷哼出声。
“怎么了?”他瞬间变了脸色,朝外厉声喝道,“传太医!”
太医诊脉后战战兢兢地回禀:“殿下是忧思过甚,动了胎气...”
嵊骁的脸色阴沉得可怕:“若是龙嗣有恙,太医院也不必留了。”
殿内宫人跪了一地,瑟瑟发抖。
待众人退下,他执起我的手贴在脸上:“非要这样折磨我吗?”
我觉得可笑:“究竟是谁在折磨谁?”
“那我们扯平了。”他将我拥入怀中,声音闷在肩头,“这一世,我们互相折磨到老。”
那日后,他撤走了殿内所有可能伤人的物件,连佛珠都换成了温润的玉石。宫人伺候得更加小心,连脚步声都放得极轻。
这日他带来一盆花。
“是白山茶。”他执起我的手,引导我触摸柔软的花瓣,“和你一样,在冰雪中绽放。”
指尖传来细腻的触感,我微微一怔。
“还记得东宫那株白山茶吗?”他低声问,“你总说它开得太孤寂...”
记忆如潮水涌来。那年白山茶开得正好,他偷偷摘了一朵簪在我鬓边,被太傅训斥了整整一个时辰。
“记得。”我轻声道,“后来你被罚抄《礼记》...”
“我抄了整整三日。”他低笑,“但值得。”
值得什么?他没有说。
花期将尽时,花瓣片片凋落。他细心地将落瓣收进香囊,系在我枕边。
“这样你就不会做噩梦了。”
我抚着香囊,忽然问:“若有一日我死了...”
“那我就让整个天下为你陪葬。”
他说得轻描淡写,我却听出了其中的认真。
夜深时,我常常听见他在梦中呓语。有时唤我的名字,有时说着“对不起”,更多时候是压抑的哽咽。
这夜我被他惊醒,伸手触到他满脸的泪。
“梦见什么了?”我问。
他沉默良久,才哑声道:“梦见那一世...你在我怀里渐渐冰冷...”
我无言以对。
“这一世...”他紧紧抱住我,像抱住救命稻草,“我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包括我自己。”
可伤害最深的,往往来自最亲近的人。
腊月廿三,宫中设宴。他在我殿外站了整整一夜,任凭风雪肆虐。
“陛下何苦?”我隔着殿门问。
“我在赎罪。”他的声音带着酒意,“为你父皇,为那个孩子...为所有我欠你的。”
“若我说不需要呢?”
“那就当我在自我安慰。”
天明时分,宫人发现他冻僵在雪地里。太医说他染了风寒,高烧不退。
昏迷中,他始终攥着我一缕白发,怎么也不肯松开。
“珩儿...”他反复呓语,“别走...”
我坐在榻边,任由他抓着我的手。掌心传来的温度滚烫,仿佛要灼穿两世的隔阂。
这场纠缠,似乎永远看不到尽头。
而我们都困在这座名为爱的牢笼里,作茧自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