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孕的消息像一阵风,吹皱了死寂的深宫。
嵊骁派来十二个太医轮流值守,汤药膳食都要经过三道查验。他再不敢踏入寝殿,只敢在夜深时站在殿外,透过窗纸凝望我的剪影。
而我,在最初的震惊过后,陷入更深的茫然。
这个孩子不该来。他是阴谋的产物,是罪孽的证明,是又将一个无辜生命拖入这无尽轮回的枷锁。
可当第一次感受到腹中轻微的胎动时,我还是不可抑制地颤抖了。那微弱的生命力,像黑暗中的一点萤火,微弱,却真实。
"他在动。"我轻声对太医说。
太医跪地贺喜:"殿下,小皇子很健康。"
皇子?我抚着微隆的小腹,苦笑。这孩子还未出世,就已经被安排好了一生。
那夜之后,嵊骁终于鼓起勇气走进寝殿。他停在离我三步远的地方,声音沙哑:
"给孩子取个名字吧。"
"何必呢?"我淡淡道,"不过又多一个囚徒罢了。"
他像是被刺伤般后退一步:"我不会让我们的孩子..."
"我们的孩子?"我打断他,"陛下忘了,这是怎么来的吗?"
殿内陷入死寂。良久,他哑声道:"那日我被下了北狄的迷情散...但我从未想过伤害你。"
北狄。又是北狄。
看来左贤王不仅知道重生的秘密,还想用这种方式将我们彻底绑死在这场孽缘里。
"叫''恕''吧。"我突然说。
他怔住了:"哪个字?"
"宽恕的恕。"我抚着眼上的白绸,"嵊恕。时时刻刻提醒我们,这个孩子是因什么而降生。"
他踉跄着扶住桌案,呼吸急促:"你非要这样折磨我吗?"
"比起陛下给我的折磨,这算什么?"
他最终妥协了。宗人府的玉牒上,这个未出世的孩子被命名为"恕"。
深秋时节,我的孕吐越发严重。太医说是忧思过甚,开了安神的方子。可我拒绝服药——前世那碗堕胎药的滋味,我至今记得。
嵊骁得知后,竟在殿外跪了一夜。
"求你...保重身子。"清晨时分,他的声音带着露水的凉意,"若是你不想看见我,我永不入殿。只求你...为了孩子..."
我坐在窗边,感受着腹中的胎动。这个孩子何其无辜,要成为父母恩怨的筹码。
"进来吧。"我说。
他不可置信地推门而入,带着一身寒气。
我向他伸手:"扶我去御花园走走。"
他小心翼翼地搀起我,动作轻柔得仿佛在对待易碎的梦境。
菊花已经谢了,枝头挂着霜。他仔细描述着眼前的景色:枯荷听雨,残柳扶风,还有几株晚开的白菊在寒风中摇曳。
"像你的头发。"他轻声说,"在月光下会发光。"
我停下脚步:"嵊骁,若这个孩子出生后,我求你放我们走,你会答应吗?"
他沉默良久,最终低声道:"我做不到。"
果然。
"但我会给你们最好的一切。"他急切地补充,"我会立他为太子,把这江山都给他..."
"就像你曾经许诺给我的一样?"我轻声问。
他僵住了。
寒风卷起落叶,在我们之间打旋。这个轮回,我们都被困在原地,谁也逃不开。
回到寝殿时,我屏退左右,第一次主动握住他的手。
"那一世..."我说,"我死后,你过得如何?"
他浑身一颤,反手紧紧握住我:"生不如死。"
"这一世呢?"我继续问,"若我死了,你会如何?"
"我会随你去。"他答得毫不犹豫,"这一次,绝不独活。"
我笑了,松开他的手:"那就好好活着吧。毕竟..."
我抚上小腹,感受着里面鲜活的生命。
"我们之间的债,还没还清呢。"
他跪下来,将脸埋在我膝间,肩膀微微颤抖。这一刻,他不是皇帝,不是逆贼,只是个被困在情劫里的可怜人。
而我,又何尝不是?
窗外又开始下雪了。我听着雪落的声音,忽然想起很多年前,我们第一次看见雪时的场景。
那时他还不会隐藏爱意,我还不会掩饰真心。
若是能一直停留在那一刻,该多好。
可惜,雪总会停,梦总会醒。
而我们,还要继续这场看不到尽头的轮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