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让宫女找来一条白绸,蒙住了再也看不见光的双眼。
铜镜里映不出我的模样,但指尖能触到:白发如雪,白绸覆目,白衣胜霜。宫人们私下说,我这般模样像极了话本里堕凡的天使。
天使?我不过是个被永远囚禁在黑暗中的亡魂罢了。
嵊骁来时,在殿门口顿了片刻。
"很适合你。"他的声音有些发涩,"像...月光。"
我循声转向他:"陛下是来欣赏自己的杰作吗?"
他沉默地走近,衣料摩挲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北狄进贡了一批雪狐,毛色很纯正。我让人给你做了件裘衣。"
"不必了。"我淡淡道,"一个瞎子,穿什么不一样。"
他执起我一缕白发,指尖轻颤:"不一样的。你值得这世间最好的一切。"
最好的一切?我几乎要笑出声。
"包括这双瞎了的眼睛?这头早白的发?"
他的呼吸一滞。我满意地感受到他指尖的僵硬。
"今日早朝,有大臣上书请求选妃。"他突然转了话题,"我说,朕的皇后还在,选什么妃。"
我怔住了。皇后?
"你疯了。"
"或许吧。"他低笑,"从第一世在太液池边见到你开始,我就已经疯了。"
殿外传来细微的响动,是宫人在更换庭院里的花木。这个时节,该是菊花盛开了。
"推我出去走走吧。"我说,"闻闻花香。"
他亲自推来轮椅,小心地扶我坐下。动作轻柔得仿佛在对待易碎的琉璃。
秋日的阳光照在脸上,暖融融的。微风送来菊花的清苦香气,还夹杂着...一丝熟悉的甜香。
"是糖葫芦吗?"我问。
他推轮椅的手顿了顿:"街边有个小贩在叫卖。你想吃吗?"
我摇头:"太甜了。"
就像那些回忆,甜得发苦。
轮椅停在某处,他摘下一朵花放在我手中。
"是白菊。"他说,"和你很配。"
我摩挲着柔软的花瓣,忽然想起很多年前,我们也曾这样并肩赏菊。那时他还不是皇帝,我也不是囚徒。
"嵊骁,"我轻声问,"若我告诉你,这一世我本是愿意再信你一次的,你信吗?"
轮椅猛地一顿。
我听见他跪倒在我面前的声音,颤抖的手握住我的。
"我信。"他的声音哽咽,"所以我才更不能原谅自己。"
白绸之下,有什么温热的液体滑落。幸好,他看不见。
"推我回去吧。"我说,"起风了。"
回殿的路上,我们都没有再说话。只有轮椅碾过落叶的声响,咯吱咯吱,像是命运无情的嘲弄。
他把我安置在软榻上,细心盖好薄毯。
"我晚些再来看你。"
在他转身时,我轻声开口:"那一世的草原...其实很美。"
他的脚步停住。
"特别是夕阳西下时,整片草原都被染成金色..."我继续说着,"那些蒲公英在夕阳里飞舞的样子,像极了会发光的雪。"
这是我第一次主动提起前世的事。
"你..."他的声音沙哑,"你想起来了?"
"我从来就没有忘记。"我抚过眼上的白绸,"只是不愿意记得。"
殿内陷入长久的寂静。久到我以为他已经离开时,才听见他极轻地说:
"那一世你死后,我把你葬在了那片蒲公英丛里。每年春天,那里都会开满白色的花..."
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最终化作一声叹息。
脚步声远去,殿门轻轻合上。
我独自坐在黑暗中,任由回忆如潮水般涌来。
那些美好的,痛苦的,深爱的,憎恨的...所有的一切,都在这片永夜中交织成网,将我们牢牢困在其中。
而蒙眼的白色绸带,成了这场无尽轮回里,最温柔的刑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