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说,今日是乞巧节。
殿外隐约传来宫人的笑语,还有花灯的暖香透过窗纱。可我什么也看不见,自那日血染太极殿后,我的世界就只剩下无边的黑暗。
嵊骁又来了。我听见他极轻的脚步声停在门前,犹豫片刻才推门而入。这些日子,他每日都来,有时为我梳发,有时只是静静地坐着。
“今日感觉如何?”他的声音带着刻意放柔的小心。
我没有回答。言语在这时显得太多余,我们之间早已无话可说。
他执起木梳,动作轻柔地梳理我的长发。这头白发,是为他白的,一次不够,竟还要再来一次。
“还记得吗?”他低声说,“前世你也是这样,一夜白头。”
我的指尖无意识地蜷缩。怎么会不记得?那一世在草原上决绝的一箭,这一世在太极殿上刺目的血红,都与他有关。
他继续说着,声音里带着某种压抑的情绪:“那一世你死后,我找遍了天下名医...后来有个游方道士说,以毕生功德换一次重来的机会...”
我猛地侧过头。所以,这一世的重逢,竟是他求来的?
“可我终究...还是搞砸了。”他苦笑着,“我忘了,仇恨的种子早已种下...”
他的手轻轻抚上我的脸颊,带着薄茧的指腹摩挲着,像是在确认我的存在。我本该推开他,却在这一刻失了力气。
“那一剑...”我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是你计划好的?”
“是。”他握住我的手,掌心滚烫,“我早知道会有刺客,本想将计就计...可我没想到你会扑上来。”
原来如此。我以为的舍身相护,不过是他棋局中的一步。真是可笑,两世为人,我始终看不透他的算计。
窗外传来放河灯的欢笑声,那些明亮的、温暖的声音,都与我这黑暗的世界格格不入。
“嵊骁,”我轻声说,“放我走吧。”
他的手猛地收紧:“去哪里?”
“哪里都好。”我转向窗外,尽管什么也看不见,“这深宫困了我两世,我累了。”
“不行。”他的声音骤然冷硬,“外面太危险,只有在我身边,你才是安全的。”
安全的囚笼,也是囚笼。这句话我没有说出口,但他显然明白了。
夜深了,我躺在床上假寐。他守在床边,呼吸声很轻,像是怕惊扰了我。
前世他死后,我才明白这世上最痛苦的,不是求不得,而是失不复得。
这一世,我宁愿他恨我,怨我,也要他活着。
暗卫来了又走,我听见他们压低声音禀报着北狄细作的事。左贤王...原来他也知道重生之事。
这盘棋,比我想象的还要复杂。
嵊骁继续守着我,月光透过窗棂,我能感觉到那清冷的光泽照在我的白发上。
“这一世,我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他轻声许诺,“即便是以恨为锁,也要将你留在身边。”
我的心在这一刻彻底冷了。原来他知道,他知道我恨他,却还是要用这样的方式困住我。
睡意袭来,我无意识地蜷缩起身子。恍惚间,感觉他为我掖好被角,动作轻柔得如同往昔。
只是这一次,我不会再在睡梦中无意识地靠近他,不会再在醒来时对他露出温柔的笑。
我们之间,隔着的不仅是国仇家恨,还有两次轮回积累的失望与伤痛。
窗外,乞巧节的河灯顺着宫墙下的水流飘向远方,点点灯火在夜色中明明灭灭,像是永远无法抵达彼岸的魂魄。
而我,终究还是没能走出这场永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