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朝元年,七月初七。
据宫人说,那日我抱着昏迷的苏珩走出太极殿时,漫天飞雪。可我看不见,我的世界在那一天就失去了所有颜色。
他被我安置在紫宸殿的偏殿,与我只有一墙之隔。太医说他醒了,却再不曾开口说话。
今日是乞巧节,宫人们在庭院里挂满花灯。我走进偏殿时,他正坐在窗边,霜白的长发披散在素白衣袍上,空洞的双眼望着窗外——尽管他什么也看不见。
"今日感觉如何?"我轻声问,生怕惊扰了他。
他没有回答,甚至连睫毛都不曾颤动。
太医说他身体已无大碍,失明是因急痛攻心,或许终有一日能恢复。可我知道,他真正看不见的,不是这世间的光影,而是我。
我在他身边坐下,拿起梳子,小心地为他梳理长发。他没有抗拒,也没有回应,像个精致的木偶。
"还记得吗?"我低声说,"前世你也是这样,一夜白头。"
他的指尖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那一世你死后,我找遍了天下名医,试遍了各种偏方,想要救活你。"我继续梳理着他的长发,"后来有个游方道士说,以毕生功德换一次重来的机会,或许能弥补遗憾。"
他终于有了反应,微微侧过头。
"所以你..."他的声音沙哑,像是许久未曾开口。
"是。"我放下梳子,"我用前世平定天下的功德,换了这一世重来的机会。"
他沉默了,空洞的眼中似有水光闪动。
"可我终究...还是搞砸了。"我苦笑道,"我以为这一世早早查明真相,为你父皇肃清奸佞,就能避免悲剧。可我忘了,仇恨的种子早已种下,不是查明真相就能消除的。"
他缓缓抬起手,摸索着碰到我的脸。指尖冰凉,带着轻微的颤抖。
"那一剑..."他轻声问,"是你计划好的?"
"是。"我握住他的手,"我早知道会有刺客,本想将计就计,引出幕后主使。可我没想到...你会扑上来。"
若我知道他会不顾一切地扑向那道寒光,我绝不会用这样的计划。
他抽回手,又恢复了沉默。
窗外传来宫人们的笑语,他们在放河灯祈福。热闹是他们的,与我们无关。
"嵊骁,"他突然开口,"放我走吧。"
我的心猛地一沉:"去哪里?"
"哪里都好。"他转向窗外,尽管什么也看不见,"这深宫困了我两世,我累了。"
"不行。"我斩钉截铁地拒绝,"外面太危险,北狄的细作还在暗中窥伺。只有在我身边,你才是安全的。"
他轻轻笑了,那笑容苍白而破碎:"安全的囚笼,也是囚笼。"
我无言以对。
夜深时,我守在他床边,看着他沉睡的容颜。即便双目紧闭,眉头依旧微微蹙着,像是在梦中也不得安宁。
前世他死后,我才明白这世上最痛苦的,不是求不得,而是失不复得。
这一世,我宁愿他恨我,怨我,也要他活着。
"陛下。"暗卫首领悄无声息地出现,"北狄细作已经清理干净了。"
"查清楚是谁指使的了吗?"
"是左贤王。他似乎...也知道重生之事。"
我的心沉了下去。这一世的变数,比我想象的还要多。
暗卫退下后,我继续守在苏珩床边。月光透过窗棂,照在他霜白的发上,泛着清冷的光泽。
"这一世,我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我轻声许诺,"即便是以恨为锁,也要将你留在身边。"
睡梦中,他无意识地蜷缩起身子,像是感受到了不安。
我轻轻为他掖好被角,就像前世无数个夜晚那样。
只是这一次,他再也不会在睡梦中无意识地靠近我,再也不会在醒来时对我露出温柔的笑。
我们之间,隔着的不仅是国仇家恨,还有两次轮回积累的失望与伤痛。
窗外,乞巧节的河灯顺着宫墙下的水流飘向远方,点点灯火在夜色中明明灭灭,像是永远无法抵达彼岸的魂魄。
而我们的故事,也在这无尽的轮回中,成了一个永远无法圆满的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