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一次站在了太极殿前。
衮服沉重,冕旒遮眼,与前世一般无二的及冠礼。文武百官分列两侧,山呼海啸般的跪拜声震耳欲聋。
只是这一次,我早早让禁军暗中戒严,连父皇身边的侍卫也全都换成了心腹。
嵊骁站在百官首位,穿着暗紫色官服。这些年来,他官至枢密使,手握重权,却始终恪守臣礼,再不曾越矩半分。
可我知道,该来的总会来。
礼乐声中,我一步步走向高台之上的父皇。他今日气色很好,笑着看我走近,眼中满是骄傲。
就在我即将踏上最后一级台阶时,异变陡生。
一道寒光自百官中闪现,直取父皇心口!速度之快,连周围的侍卫都来不及反应。
"护驾!"
惊呼声中,我看见嵊骁如一道黑色闪电,猛地扑向那道寒光。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滞。
我以为会看见他挡在父皇身前,就像前世铜雀台上那样。
可是没有。
他的剑锋在空中划出一道诡异的弧线,竟直直没入了父皇的胸膛。
鲜血喷溅,染红了我的衣襟。
父皇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看着这个他一手提拔的重臣,这个我无数次用性命担保的挚友。
"为...什么?"父皇的声音带着血沫。
嵊骁面无表情地拔出剑,声音冷得像冰:"为了嵊家三百亡魂。"
又是这句话。兜兜转转,终究还是回到了原点。
禁军终于反应过来,将嵊骁团团围住。他却看也不看那些刀剑,只是定定地望着我。
"殿下,"他轻声说,"不,陛下。"
我站在原地,动弹不得。温热的血顺着衣襟流淌,带着生命的余温。
原来...终究是一场空。
这些年的相伴,那些深夜的长谈,那些看似真心的守护,全都是假的。
他从未放下仇恨,从未。
"为什么..."我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明明...已经重来一次了..."
他瞳孔猛缩,像是被什么击中。
"你..."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我缓缓走上高台,跪倒在父皇身边。他的眼睛还睁着,里面满是震惊与不甘。
"父皇..."我握住他逐渐冰冷的手,"儿臣...又让您失望了。"
身后传来兵刃相交的声音,嵊骁的亲兵与禁军战作一团。整个太极殿乱成一片,喊杀声、惨叫声不绝于耳。
可我什么都听不见了。
有什么温热的液体从眼中流出,不是泪,是血。
视野开始模糊,殿内明亮的烛火一点点暗下去,最终归于黑暗。
"陛下!您的眼睛!"福德海惊恐的声音传来。
我抬手摸了摸脸颊,满手鲜红。
原来悲痛到极致,是真的会流出血泪。
混乱中,有人扶住我摇摇欲坠的身子。那双手我很熟悉,曾经在无数个深夜为我披上外衣,曾经在太液池边将我拉起,曾经在春猎时为我包扎伤口。
"放开。"我说。
那双手颤抖着,却没有松开。
"珩儿..."他第一次这样唤我,声音里带着绝望的哽咽。
我笑了,笑声在混乱的大殿中显得格外诡异。
"嵊骁,你赢了。"我说,"这一次,我是真的...再也看不见你了。"
黑暗中,我感觉到他猛地抱紧我,有什么温热的液体滴落在我颈间。
是他的眼泪吗?
可惜,我已经不在乎了。
殿外的厮杀声渐渐平息,他的亲兵控制了局面。新帝登基的钟声响起,一声接一声,敲碎了最后一点幻想。
"传太医!"他嘶吼着,"快传太医!"
有人上前想要将我扶去医治,却被他厉声喝退。
他亲自将我抱起,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对待什么易碎的珍宝。
"我不会让你死的,"他在我耳边低语,声音偏执而疯狂,"这一次,我要你活着,永远活着。"
我靠在他怀里,感受着他剧烈的心跳,忽然想起很多年前,我们偷溜出宫的那个下午。
他站在糖葫芦摊前,回头对我笑,阳光落在他身上,美好得不真实。
"嵊骁,"我轻声问,"那一世在草原上,我死后,你过得可好?"
他浑身一僵,抱着我的手臂收得更紧。
"不好,"他的声音破碎不堪,"一点也不好。"
我笑了笑,再没有说话。
这一世,我们明明有机会重新开始的。
可是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太医赶来时,我听见他们惊恐的低语:"陛下...陛下的头发..."
啊,又白了吗?
也好。
眼既盲,发已白,从此这世间万千颜色,再与我无关。
而他,将永远活在这无尽的黑暗中,守着永远不会原谅他的我。
这才是最残忍的惩罚。
殿外似乎下起了雨,淅淅沥沥,像是谁的哭声。
而我们都困在这雨夜里,永远等不到天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