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狄王庭的宴席正酣,烤全羊的油脂滴在火堆上噼啪作响,马头琴的乐声在夜色中飘荡。我坐在左贤王下首,捧着银杯的手有些不稳。
自从来到北狄,夜夜难眠。梦里总有个玄衣身影立在宫墙之上,朝我伸出手,可每当我想要触碰,那人便化作漫天飞雪。
"苏公子又在出神?"左贤王将一碟奶糕推到我面前,"尝尝这个,王庭厨子最拿手的点心。"
我勉强笑了笑,正要推辞,帐外忽然传来一阵骚动。守卫高声通传:"大周使节到——"
帐帘掀起,夜风裹着沙尘卷入。为首那人逆光而立,玄色披风在风中猎猎作响。待他走近,灯火照亮面容的刹那,我手中的银杯"哐当"落地。
玄衣墨发,眉眼如刀。分明是初见,却熟悉得让人心口发疼。
他目光扫过全场,最后定格在我脸上。四目相对的瞬间,我看见他眼底翻涌的惊涛骇浪,握着马鞭的手青筋暴起。
"这位是..."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像是指甲刮过生锈的刀鞘。
左贤王朗笑:"这位是苏珩苏公子,本王的贵客。"又转向我,"苏公子,这位是大周皇帝特使,嵊骁嵊大人。"
嵊骁。
两个字如惊雷贯耳。剧痛猛地窜上太阳穴,我扶住案几才勉强坐稳。恍惚间仿佛看见漫天飞雪,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溅在我脸上...
"苏公子?"左贤王关切地问。
我强忍头痛,拾起银杯:"失礼了。"
嵊骁仍在盯着我,目光灼灼似要将我烧穿。他忽然举杯:"本王...本使敬苏公子一杯。"
北狄贵族们面面相觑。他仰头饮尽杯中酒,酒液顺着下颌滑落,没入衣领。不知为何,我觉得他喝酒的姿态像是在饮鸩止渴。
宴至中途,他忽然离席。我寻了个借口跟出去,看见他独自立在月色下,手中捏着个什么东西出神。
听见脚步声,他迅速将东西收进袖中。
"苏公子。"他转身,眼底情绪已恢复平静,"听闻公子是江南人?"
我怔了怔:"左贤王是这么说的。"
"江南..."他低笑,"这个时节,江南该是莲叶田田了。"
他忽然抬手,似要碰我的白发,又在半空停住:"公子的头发..."
"受伤之后就这样了。"我下意识后退半步。
他的手僵在原地,月色下面色苍白得可怕。良久,他轻声问:"公子可还记得...蒲公英?"
蒲公英?我正要摇头,脑中却突然闪过几个零碎画面——宫墙,巷子,漫天飞舞的白色绒毛...还有谁在笑...
剧痛再次袭来,我踉跄一步。他立即伸手扶住我,掌心滚烫。
"放开!"我猛地挣脱。
他怔在原地,眼底有什么东西碎了。夜风吹起他额前碎发,我这才发现他眼角已有了细纹。
"是在下唐突了。"他后退一步,恭敬行礼,"公子保重。"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我鬼使神差地开口:"我们...可曾见过?"
他脚步一顿,却没有回头。
"或许在前世。"他的声音散在风里,轻得几乎听不见。
回到宴席,左贤王意味深长地看我一眼:"苏公子与嵊特使相谈甚欢?"
我垂下眼睑:"只是闲聊几句。"
"最好如此。"左贤王转动着手中的酒杯,"这位嵊特使...可不是简单人物。"
是夜,我又做了那个梦。这次终于看清了宫墙上那人的脸——分明就是嵊骁。
惊醒时枕巾尽湿。我取出贴身藏着的玉佩,对着月光细看。并蒂莲并蒂莲,本该成双成对,为何只剩孤零零的一枚?
帐外忽然传来极轻的脚步声。我吹熄烛火,从帐缝中窥见嵊骁独自立在月色下,手中也握着一枚玉佩。两枚玉佩在月光下泛着相似的光泽。
他抬头望着我的营帐,一夜未动。
而我不知道,此刻左贤王帐中,一场关于我的密谈正在进行。
"确认了?"左贤王把玩着匕首。
暗探跪地禀报:"确认是大周前太子无疑。只是...似乎真的失了记忆。"
"很好。"左贤王冷笑,"既然嵊骁亲自来了,这场戏就该收网了。去准备吧,三日后狩猎大会...该让我们的''贵客''派上用场了。"
草原的夜风呜咽,像是命运的叹息。
嵊骁仍站在月下,指尖轻抚玉佩上的刻字。那是很多年前,有个少年握着他的手,一笔一画刻下的——
"生死契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