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朝元年,六月初七。
紫宸殿的熏香浓得让人窒息。自从那日宫宴后,嵊骁果真将我囚禁在此。他夜夜宿在偏殿,却从不碰我,只是整夜整夜地守着,仿佛看守什么易碎的珍宝。
今晨他照常去上朝,临行前特意吩咐宫人:"看好他,若有闪失,提头来见。"
我躺在榻上,听着殿门落锁的声音,只觉得可笑。这般严防死守,究竟是怕我死,还是怕我逃?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棂,在殿内投下斑驳的光影。我正昏昏欲睡,忽然听见外间传来几声闷响,像是有什么重物倒地。
"来人..."我刚开口,就被一只粗糙的手捂住口鼻。浓烈的迷药味涌入鼻腔,意识很快模糊。
最后的记忆,是看见几个黑衣蒙面的人影,以及他们袖口上绣着的暗纹——那不是父皇暗卫的标志,而是北狄狼卫的图腾。
...
嵊骁下朝回来时,已是黄昏。
他今日在朝堂上发了好大的火,因为几个老臣联名上书,请求他立后选妃。立后?选妃?他冷笑。除了那个人,他谁都不要。
"他今日可用膳了?"他一边脱下朝服,一边问守在殿外的侍卫。
侍卫低着头:"回陛下,殿下说没胃口,午膳和晚膳都没用。"
嵊骁脚步一顿,眉头微蹙。又在闹脾气?自从搬来紫宸殿,苏珩就鲜少进食,整个人瘦得只剩一把骨头。
他推开殿门,殿内没有点灯,昏暗一片。
"珩儿?"他轻声唤道,"还在生我的气?"
没有回应。只有晚风吹动纱幔的声音。
嵊骁的心猛地一沉。他快步走向内室,榻上空无一人,被褥整齐,丝毫没有睡过的痕迹。
"苏珩!"他的声音带上了一丝慌乱。
他找遍了寝殿的每个角落——屏风后、书案下、甚至连衣柜都打开查看。没有,哪里都没有。
"来人!"他冲到殿外,声音因恐惧而变调,"殿内的人呢?"
侍卫们慌忙跪倒:"陛下,殿下一直在殿中,未曾出来过..."
"未曾出来?"嵊骁一脚踹翻为首的侍卫,"那现在人呢?"
他像是想起什么,猛地冲回殿内,仔细检查每一扇窗户。当看到后窗的插销有被撬动的痕迹时,他的脸色瞬间惨白。
"查!"他对着闻讯赶来的禁军统领嘶吼,"给朕查遍皇宫每一个角落!"
禁军倾巢而出,整个皇宫顿时灯火通明。嵊骁站在空荡荡的寝殿中,浑身发冷。
他走到榻边,伸手抚摸冰冷的锦被。枕上还留着几根银白的发丝,他小心翼翼地拾起,攥在掌心。
"你又想逃..."他喃喃自语,"这次,我绝不会让你得逞。"
"陛下!"禁军统领去而复返,手中捧着一枚玉佩和一截断裂的衣料,"在后窗外的花丛中发现了这个,还有这个。"
嵊骁接过玉佩——那是他去年送给苏珩的生辰礼,上等羊脂白玉,刻着并蒂莲纹。苏珩一直贴身佩戴,从未取下过。
当他看清那截衣料上绣着的北狄狼卫图腾时,瞳孔骤然收缩。
"北狄..."他的声音因震怒而颤抖,"他们竟敢..."
"陛下,"暗卫统领悄无声息地出现,单膝跪地,"在宫墙外发现了北狄细作留下的标记。根据线报,北狄王庭一直对前朝太子...很感兴趣。"
嵊骁手中的玉佩几乎要被捏碎。北狄王庭——那些蛮夷一直觊觎中原,若是让他们得到苏珩,必定会以他的名义起兵,将这刚刚稳定的江山再次拖入战火。
更可怕的是,北狄人手段残忍,苏珩落在他们手中...
他不敢再想下去。
"传令下去,"他的声音冷得刺骨,"封锁所有通往北境的关隘,出动所有暗卫,三日之内,朕要见到人。"
"陛下,若是惊动北狄使团..."
"杀。"嵊骁眼中翻涌着血色,"凡是北狄人,格杀勿论。"
众人领命而去。嵊骁独自站在空荡的寝殿中,望着窗外渐沉的夜色。
他想起苏珩苍白的脸,想起他腕上还未痊愈的伤痕,想起他空洞的眼神...若是北狄人对他用刑...
"珩儿..."他抚摸着枕上那几根银白的发丝,声音沙哑,"等我。"
...
北狄边境,黑水城。
我在剧烈的头痛中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陌生的床榻上。几个穿着北狄服饰的侍女守在一旁,见我醒了,立即端来汤药。
"这是哪里?"我揉着刺痛的太阳穴,"我怎么会在这里?"
侍女们面面相觑,其中一个年长的上前回道:"公子在路上遭遇山匪,是我们王爷救了您。"
王爷?山匪?我的记忆一片混沌,只记得自己似乎做了个很长的梦,梦里有个玄衣墨发的男子,用悲伤的眼神望着我。可每当我想要看清他的脸,头痛就会加剧。
"我...是谁?"这个问题脱口而出时,连我自己都愣住了。
侍女显然早有准备,从容应答:"公子姓苏,单名一个珩字,是江南来的商人,此行是要往北狄王庭做生意。"
苏珩...这个名字陌生又熟悉。我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这双手白皙修长,确实不像寻常百姓。可为何我对自己的一切毫无印象?
这时,一个穿着华贵裘袍的中年男子走进来,侍女们立即跪拜:"参见左贤王。"
左贤王和蔼地笑着:"苏公子感觉如何?医师说你头部受了伤,需要好生调养。"
我努力想要忆起什么,却只换来更剧烈的头痛:"王爷大恩,苏珩没齿难忘。只是...我实在记不起从前的事了。"
"无妨。"左贤王拍拍我的肩,"既然到了北狄,就是本王的客人。你且好生休养,待身体康复,本王带你见识见识北狄的风光。"
他离去后,我独自坐在窗前,望着南方连绵的群山。心头空落落的,仿佛丢失了最重要的东西。
侍女送来的晚膳很丰盛,可当我看到那碟糖渍山楂时,心脏突然一阵抽痛。恍惚间,似乎有个声音在耳边说:"珩儿,尝尝这个,不腻..."
"谁?"我猛地站起,四下张望,却只有垂首侍立的侍女。
头痛欲裂。我扶着额角,在妆台的铜镜中看见自己满头的银丝。这么年轻的人,为何会白了头?
镜中人眼神迷茫,仿佛在透过这具躯壳,寻找一个迷失的灵魂。
夜深人静时,我悄悄取出枕下藏起的一枚玉佩——这是在换下的旧衣中找到的。羊脂白玉温润通透,上面刻着精致的并蒂莲,背面还有个小小的"骁"字。
骁...这是谁的名字?为何光是看着这个字,就让我心痛难忍?
窗外忽然传来几声夜枭的啼叫,我下意识地将玉佩贴身藏好。虽然记不起往事,但直觉告诉我,这枚玉佩很重要,绝不能让人发现。
就在我对着月色出神时,远在千里之外的嵊骁正站在空荡荡的紫宸殿中,手中紧紧攥着那几根银白的发丝。
暗卫刚刚传回消息,北狄左贤王近日身边多了一个白发少年,身份成谜。
"珩儿..."他对着北方喃喃自语,"无论你记不记得我,这一次,我绝不会再放手。"
夜风吹动殿中纱幔,仿佛命运的丝线,将两个相隔千里的人,再次紧紧缠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