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后,无忧问:“小芜有什么愿望呀?”
“嗯……”
小芜纠结了一下,拽着她的裙摆摇了摇,问:“姐姐,你下次出门……能不能带上我?我想知道小山家到底怎么了。”
“就这样?”无忧有点意外。
“嗯。”小芜点点头,“姐姐帮我这个忙就好,剩下的……我自己来。”
无忧在她脸上亲了一口:“放心,姐姐带你出去。”
于是下午,一向优雅的姐姐大人带着小芜去——爬墙了。
门禁是单针对小芜的,这对姐妹有着九年的年龄差,无忧早就拿到了自由出入的权力。
院墙不算太高,三米出头,虽然对小芜来说算是天堑,但在无忧面前就不太够看了。
她把小芜托上墙头,自己看也没看,脚在墙柱和几块略凸的石砖上借力一点,就轻盈地跃了上来。
然后她跳下外墙,再转身张开手臂:“跳下来,我接住你。”
小芜眼睛发亮地看着姐姐,放心地往下跳,落到她温柔的怀抱里,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无忧轻轻捂住嘴。
她们顺着巷子悄声绕了出去。
外面是一条刚翻修好的街道。废料乱七八糟堆在青石路旁,新来的商户正忙着挂招牌。烈日当空,尘土飞扬,路人都捂着口鼻快步走过。
无忧带小芜走进一家书社,上了二楼,叫服务员送来最近两个月的《景州日报》。
她顿了顿,又补了句:“再带一本词典上来。”
等服务员的空隙,无忧叹了口气:“今天茶馆没营业,说书人也不在,本来想带你去听故事的,只好在这看书了。”
“姐姐,”小芜坐在小凳上,好奇又紧张地四处张望,“家主母亲给你那么多零花钱吗?”
“别担心。”无忧端起茶杯,语气有点小得意,“这儿是姐姐的地盘。”
“哇!姐姐好厉害!”小芜跳下凳子,东看西看,“这些都是你的吗?”
“嗯哼~喜欢什么就拿!”无忧大手一挥,“全都带回家!”
服务员很快把报纸送上来了。小芜认真翻看起来。无忧也在旁边看报,偶尔拿笔写写画画,抽空帮无殇答疑解惑。
小芜从姐姐标注的那些地方,看到了影家遭遇事故的报道。
报纸上反复提到一件事:近两个月来,景州东外荒发生多起小规模冲突,每次都有数十人丧生,其中不乏实力不弱的异能者。
报道还说,由于外荒难以安装监控,也很难安排驻军,事故责任难以认定,只能以警示通告的形式刊登,提醒民众不要轻易离开城区,以免遭遇不测。
伤亡名单里,小山母亲的名字赫然在列。
没过多久,无忧似乎有事,起身嘱咐小芜别乱跑,就匆匆离开了。
小芜本来就不爱热闹,一个人待着也不觉得闷。
她翻完了那几十份报纸,终于发现了小山的去向。
根据容国近年惯例,这些失去双亲的孩子,会由行政部派专人接走,送往学风浓厚的莲州,由那里的教养书院统一抚养。
虽然小芜并不认为教养学院是个糟糕的地方,但这个结果,她还是不能接受。
以前姐姐带小芜识记容国地图。从容州中心繁华的容爻城街道,一直摸到北方边州广袤无垠的草原。
容国原名并非如此,自从十年前衡纪元开始,容国不断通过吞并与结盟扩张,才成为北容大陆最大的国家,占据大陆近九成领土,因而以大陆之名命名。又因容国将异能视为灵能,还被叫做灵能国。
各州领地是城区,城与城之间仅有一条官道相连,其余地方统称“外荒”。外荒危机四伏,有魔兽、战争遗迹,也有大片毒瘴和沙漠,生存艰难。
所以州际通行无比困难,就算知道小山在哪,以后也再难相见了。
小芜惆怅地望着窗外的街道发呆,她在想,莲州到底在哪个方向呢?
无忧直到傍晚才回来。她拎着餐盒,轻声唤道:“回家吧。”
两人沿原路翻墙回院。见小芜还是没精打采,无忧便把她背了起来。
“姐姐。”小芜靠在她肩头,声音低低的,“我和小山有婚约,她家的玉佩还在我抽屉里……为什么家主母亲不接她来住呢?”
“因为那个人啊,根本不配做母亲。”无忧轻声回答。
“她眼里只有站在高处的人。至于跌倒的……她看都不会看一眼。”无忧语气少见地严肃,“小芜,以后别亲近这种人,记住了吗?”
“记住了,”小芜小声说,“以后我不叫她母亲了。”
反正那位家主从没来过西院。
第二天,无忧照例早早地出门了。小芜知道了小山的去向,虽然还是担心,但已不像之前那么焦虑。
她悬着的心终于死了,反而多了一种认命的悲伤。
“我什么也做不了。”
她走近白色小楼,把影家的事告诉了闻人英。
虽然姐姐大人从不主动提起这个东院妹妹,但小芜觉得,比起东院的冷漠家主,小英更像是一个家人,是家里除了姐姐之外,唯一愿意听自己说话的人。
“这很正常。”
两年过去,窗边的女孩已经比小芜还高了。她手里拿着本书,一边看一边听小芜说话。
“你才九岁,天赋还没觉醒,什么能力都没有,连大门都出不去。那些事情早就被人处理完了,哪轮得到你插手?”
“那你呢?”小芜仰望着始终平静又神秘的妹妹,“小英,你总是像大人一样,是因为觉醒了吗?”
“算是吧。她们觉得我古怪,不让我出门。”
“你的能力是什么?也有帅气的灵体吗?”小芜有些好奇,“我可以看看你的灵体是什么模样吗?”
窗边的人轻哼一声,又翻了一页:“我要是真有异能,早就离开这了,还用得着陪她们演戏?”
她一会儿承认,一会儿又否认,把小芜绕糊涂了。小芜站在原地想了半天,也没理清头绪。
但闻人英的话打破了她的思绪:“我最近听说一个消息,让无忧早点做准备吧,你的愿望恐怕要彻底破碎了。”
没等小芜问,她就丢出一个重磅消息:“母亲这次去青州,不光是谈生意,她计划着在那里为无忧找个姻亲,延续闻人家的联姻传统。估计等这事谈妥,她才会回来。”
晴天霹雳!
小芜被这消息炸懵了,都不知道该问什么。
这又要怎么跟姐姐说呢?
一直到晚饭时分,小芜也没能想出个让人开心一些的说法。
果然,当她吞吞吐吐说出联姻的消息时,无忧手中的汤勺“哐当”一声掉在桌上。
无忧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只是声音还维持着冷静:“你确定?”
得到消息来源于闻人英的答复后,她一怒之下,竟把筷子折断了。
一顿饭吃到最后,无忧连笑都有些笑不出来,只夹了些菜放到小芜碗里,就放下碗筷,转身走到西院最里面那个房间里去了。
小芜看她进去,也轻手轻脚跟到门边,贴着门缝听。
她倒不是担心娘亲发病——有姐姐在的时候,娘亲都能保持清醒,而且娘亲也从来不会伤害姐姐。
只是小芜没法一个人呆坐着,忍不住想跟在姐姐身边,但她又不太敢走进这个房间。
无忧进屋后,里面就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大约是凳子。
安静片刻后,又是一阵兵荒马乱,不断有东西“劈里啪啦”摔落的声响。接着,门猛地被拉开。
小芜看见娘亲红着眼睛,拉着无忧就要往外走,可左脚刚迈出门,就被人拦住了。
那个黑衣人不知何时已挡在门前。她的动作极快,一瞬间就从房檐阴影中闪了过来,连靠在门框边的小芜都没看清她是怎么动的。
眨眼间,两人就动起手来。无忧急忙喊住娘亲:“娘!别跟她硬拼!你身体受不了!”
娘亲咬着牙,额头青筋暴起,脚趾隐约冒出个狐爪模样,似乎要发病了——
最终还是退了回去。
小芜心里难过极了,她甚至想冲上去,让娘亲带着姐姐赶紧离开。
愁云笼罩了西院,无忧一连数日早出晚归。
这些突如其来的事,很直白地逼迫小芜想通了一个困惑:为什么小山家出了那么严重的事,姐姐却一点也不上心?
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喽。
所以小芜也不再找机会问莲州的事了。现在她更关注青州传回来的消息,如果可以,她希望家主永远不要回来。
可惜……一个月后,家主带着联姻的消息顺利回来了,她让管家带无忧到书房。
这么多天下来,无忧也冷静了许多,不过面对家主,她一丝笑意都无,直接摆明自己的想法:“我绝不会去联姻。”
“哼!”
家主眼神中含着嘲弄:“你以为自己有什么资格这样对我说话?”
“省省你的威风,我不吃这一套。”无忧冷冰冰地盯着她,极力压制恨意,“出了影家的事,恐怕不少人对闻人家的做派寒心了,亏你还大老远跑去青州,人家看得上你?”
“你不必关心那些。”虽然无忧言之有理,但家主根本不屑和她谈判,“安心在家里待着。”
“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如你所愿?”无忧张嘴便是阴阳怪气,“难不成我们之间还有什么母女情谊吗?”
“你何必心心念念要离开这里?我从未在衣食上亏待你。到了这样的地步,把你嫁出去,我也十分痛心。你是我十月怀胎,亲身孕育的孩子啊。”
家主无奈地叹了口气,又扬起一丝微笑:“我同史少主说好了,成婚当日,你可以将西院的人都带过去。”
她这一套感情牌根本没用,无忧脸色难看:“什么意思?你将我们三人都卖给那家了?”
“你把我想成什么了?”家主冷哼一声,“你们两口子成婚后想怎么打算都好说。史少主也是青州有名的青年英才,不会亏待你。届时,你们三人到了青州再行安置,这样对你我都好。”
“真是恬不知耻!这事我不同意。”无忧也压不住怒气要和她撕破脸了,“凭你一言之词,就想让我将娘亲和小芜带去那样一个……一个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况且……”
无忧顿了顿:“我早就有了心上人,恐怕不好如你的意。”
“那你倒是说说你那心上人是哪家的才俊?”家主露出些思量的神情,语气居然柔和下来,“我听说你最近和锦家的人有过接触。若说是锦家的人才,这事情也可能再行商量。”
“她并非哪个世家的人。”无忧只回了家主这么一句,“你想成两家之好,总不能派去一个冤家吧。还是死了这条心,将那个少主回绝了吧!”
说完,无忧便将书房门打开,径自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