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是深夜,宅里的灯全部熄灭,偌大的宅邸进入睡眠,只剩无忧手中的灯还有一丝微光,她牵着小芜回到了安静的西院。
那个人在角落里一动不动,小芜忍不住想:今天这么热闹,她不想出来看看吗?
无忧推开门,熟练地开始每日的照料——用温毛巾为母亲擦洗,解开柔软的束缚带,将她扶到床上盖好被子,然后才招呼小芜过来。
昏暗的灯光下,小芜看不清母亲的表情,见她闭着眼睛,才暗暗松了口气。
无忧轻轻牵起小芜的手,放在母亲冰凉的手上。
“好啦,”无忧柔声说,“现在可以告诉我们,你们在休息室里说了什么悄悄话吗?”
“才没有。”小芜不自在地抽回手,总觉得这样的接触很奇怪。
“骗人。”无忧轻笑,“我听到你们在休息室里笑出声了。”
“你偷听!”小芜瞪大眼睛。
“我只是好奇嘛。”无忧拿起墙角的扫帚,“哎~这屋子也该打扫了。”
“哼。”小芜有点炸毛,但还是老实地说了。
浓重的困意袭来,她靠着床沿,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第二天清晨,阳光透过窗纱照进来时,小芜在陌生的房间里醒来。
梦幻般的光影洒落人间,她惊讶地看着身边熟睡的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竟在这个房间里度过了一个平和的夜晚!
在这张差强人意的床铺上,小芜睡在床的内侧,闻人无忧在中间,而她们的娘亲则安静地睡在最外侧。
见两人都还睡着,小芜小心翼翼地从床脚绕过,爬下床,赤脚踩在冰凉的木板上,冷得一激灵。
她回头看了一眼,生出好奇心来,又蹲在床边,仔细地端详娘亲:这个赋予她生命的人,安静时又是什么样子?
一张污糟糟的脸,枯黄的发丝间掺着白发,眼窝深陷,面颊干瘦得厉害。她努力想从这张脸上,找出姐姐所说“古典美人”的风采,脑海中浮现的却只有哭声和叫喊,叫人心惊,让人夜不能寐。
她看了很久很久,直到腿都麻了,才悄悄站起身准备离开。
轻轻带上门时,她似乎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极轻的笑声。
——姐姐在装睡!
小芜气鼓鼓地抿着嘴,正想说什么,余光中却猛地瞥见——屋檐下的阴影处,杵着个黑衣看护。
黑衣看护胸前挂着一个徽章,兀自闭着眼,像尊雕塑。
小芜吓了一跳,但并不十分惊讶,她只是想不通:为什么母亲不让女佣接近这里,却要派人日夜守着?
她左思右想也没想出个什么,就摇摇头,轻手轻脚地回到自己的房间。
桌上整齐地码着好些物件:昨天收到的礼物盒、一堆红包,以及作为订婚信物的半个玉佩。
小芜拉开抽屉,小心翼翼地垫上软布,把玉佩轻轻放在最里面。
玉佩碰坏了,小山不陪她玩了怎么办?
她的视线转向那一叠颇为可观的红包,欢快地拆起来:“呜呼!”
接着她的魔爪又伸向礼盒,但令人哭笑不得的是,里面装的全是各式各样的零食。
小芜烦恼地鼓起腮帮子,姐姐和朋友们说了什么呀?总是送吃的,会不会以后每年都是这样?
虽然......这些零食确实都很好吃。
她坐在桌前,一边啃着糕点,一边眯着眼地回忆昨天的热闹场景。突然,她猛地坐起,想起自己还忘了个人!
怎么把小英忘了!
都怪……都怪管家!总是不停叫人来,害她转得头都大了,脑海中一片空白,什么都忘掉了!
小芜急匆匆溜出西院。今天没有什么借口,万一女佣们不许她去东院,就糟糕了。
好在,从小练就的躲猫猫功力还在,她借着茂密灌木丛的掩护,顺利来到了东院那栋白色小楼前。
她忐忑地敲了敲那扇熟悉的窗户。“叩、叩、叩”——既怕吵醒里面的人,又怕对方还没醒。
幸好,窗户“吱呀”一声从里面推开。闻人英递出一个礼盒,微微一笑:“生日礼物。”
“小英你真好!”
小芜开心地接过,同时塞给对方一把昨天特意藏的喜糖:“你昨天来了吗?”
“嗯。”闻人英平静地点头,“待了一个小时左右,没看到你。”
“真可惜。”小芜惋惜地说,“姐姐说我昨天很漂亮。”
“没有拍照吗?”
“对哦!”小芜眼睛一亮,“小山家请了摄影师来拍照。但是……不知道家主母亲会不会给我……”
“如果你喜欢,我去要一张。”闻人英说,“就当是送你的订婚礼物。”
小芜开心地跳起来:“太好了!谢谢你!”
“你喜欢那个和你订婚的人吗?”闻人英忽然问,“这意味着什么,你知道吗?”
“喜欢啊。”小芜毫不犹豫地点头,“姐姐说,这表示她以后就是我的新娘了。”
“这意味着你将来要离开这里,离开你的家人,和那个人组建新的家庭。”
“我才不会离开姐姐!”小芜立刻反驳,语气却有些不安,“姐姐答应会陪着我的。”
“要守住这样的承诺,你现在的力量还远远不够。”闻人英的语气中带着蛊惑人心的味道。
她看到小芜脸上的惶惑,顿了顿,恢复面无表情的样子:“......算了,你还是适合做个笨蛋。”
“我才不笨呢。”小芜不服气地握紧小拳头,“而且我有的是力气!”
“......”
联姻之后,无忧为了无殇上学的事去找家主谈判,那之后她还经常出差离开容爻城,可这件事最终也没个结果。
她们的家主母亲不怎么在意小芜的启蒙教育,只是叫了个家庭教师来。
除了锦英,小芜不喜欢东院的任何人和事物,大部分时间,她还是整天窝在西院里,翻看姐姐留下的几本旧书。
小山也没被送去教养学院,而是请了家教在家上课。她家似乎出了什么事情,导致小山被管得很严,再加上她也得启蒙,一年里只有节后几天才能来闻人家做客。
每次来,小山总会抱怨自家母亲早出晚归,板着脸说些她听不懂的话。
那种不安的气氛,也影响到了她们。
受小山的影响,小芜也总要去问无忧:“姐姐,影家是做什么的呀?什么是‘冤孽’?”
无忧就跟她开玩笑说:“她们家是杀猪的!小猪猪跑去梦里吓唬人,就成了‘冤孽’!”
小芜信以为真,听完之后整整三天都不敢吃肉。
就这么过了两年,小芜九岁那年,影家到底还是出事了。
那是一个普通的晴天,小芜去找小英,听到女佣们躲在拐角里闲聊:“影家什么时候来?她们家司机还借了我一百信用点没还呢!”
“那你拿不到了。”“是啊是啊,你喜欢人家啊?可惜她再也不会来了。”“哎呀,哪还有什么‘影家’?我听说......那可怜娃儿都被送走了。”
“什么!”
小芜和那位女佣一同发出一声惊呼,女佣们发现她在偷听,连忙找了借口走了。
小芜魂不守舍地跑到东院,想问问那位冷漠的家主——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东院待客室房门上了一把铁锁,管家站在门前,对前来的访客说:“家主有差事在身,几日前已离开容州,归期未定!”
“母亲呢?”小芜跑上去问。
管家拦住她,说:“家主要事在身,二小姐,请您离开。”
小芜又去求神通广大的姐姐:“我以后都不要玩具了,能不能让小山留在我们家呀?”
“抱歉,小芜。”无忧抱了抱她,“这件事姐姐还做不到呀。”
渐渐地,就连女佣们也都不再提这件事了。
明明不久前,小山还笑着对她挥手说“明天见”。一转眼,什么都变了。
她请姐姐帮忙往影家寄信,可那些信件因为地址错误,被原封不动退了回来。
西院院子里那堵橙红色的高墙,门卫尽责地把守着,绝不让她踏出一步。墙外的老榕树刚修剪过,郁郁葱葱的枝桠朝着阳光伸展,那么自在。
而她困在齐整周正的院子里,除了头顶一片天,什么也看不见。
小芜叹了口气,愤愤不平地盯着守卫们,就是这帮可恶的大人,每次都把她抓了回来!害她一直都没办法出门!
正巧无忧忙完手头的事,有空陪她,就想逗她开心。
“怎么啦?”无忧弯着眼睛,戳戳小芜鼓起的脸颊,“不高兴?”
“哼,明知故问。”小芜拍开她的手,低头扒饭。
“为什么不问问神奇的姐姐大人呢?”无忧托着腮,笑盈盈地看她,“虽然姐姐没办法把小山带回来,但还是有一点点能力的哦。”
“姐姐?”
小芜动作顿住,低着头小声咕哝:“为什么你总是在笑呢?姐姐难道不觉得难过吗?”
“有啊。”无忧轻轻托起她的脸,擦掉她嘴角的饭粒,语气认真,“可是,如果我整天愁眉苦脸,小芜一定会跟着我一起哭的。”
小芜鼻子一酸,赶紧眨了眨眼,挤出一个笑:“那……姐姐大人要帮我做一件事!”
“好呀,姐姐什么时候骗过你。”无忧揉揉她的头发,“不管成不成,先好好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