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越来越亮,冷冰冰地显出地上的一只影子。
小芜捏出好几个手势,盯着自己的影子变成各种可爱的小动物,玩得不亦乐乎,另一个瘦高的黑影渐渐靠近,无忧拍拍她的肩膀,问:“冷吗?”
小芜摇摇头。
“小芜,来。”无忧的声音柔和,她轻轻牵着小芜来到琴室。
与白日不同,灯下的古琴不再反射温润光泽,触手冰凉,无忧引领小芜的指尖,轻轻拨弄琴弦。
“铮……”一声悠长的单音在室内荡开,如同投入静湖的一颗石子,漾开圈圈涟漪。
小芜声音闷闷的:“娘亲……她像没看见我一样。”
无忧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将小芜的手握得更紧了些。
她引导着那根小小的食指,左手按着琴徽,右手在第三根弦上轻轻一拨,一个高亢的声音响起。
“这是‘商’音。”无忧轻声说,“它的声音,像不像一声啼哭?”
小芜微微点了点头。
接着,无忧又带着她的手指,逐渐加快速度,拨弄琴弦。
五指翻飞,手势迅疾,一支急促、略带肃杀的曲子响起。
小芜已跟不上她的速度,无忧则还有余力,只是温柔的声音在乐曲中似乎变了调:“这是一声声啼哭,一声声嘶吼,一种难以释怀的感情。”
她不再重复那些苍白的说教,弦音嗡鸣在古朴的室内。那乐声起初哀鸣,转而隐含杀气,随后逐渐明快,变为辉煌大气的曲调。
“娘亲正经历着这样艰难的争斗。”她低下头,在小芜耳边温柔地说,“它实在太可怕了,娘亲没有精力面对别的事情了。给娘亲一点时间,好不好?”
小芜似乎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好。”
“这支曲子是姐姐为你弹奏的,要不要起个名字?”
“好。”小芜歪着头想了想,“就叫它‘五音’吧!”
“倒是起了个好名。”无忧笑了笑,轻轻弹了弹她的额头,“琴音是有力量的。当‘五音’响起,无论我在哪里,心里都会听见。无论是怎样的困难,我们都能度过。”
“嗯!”小芜抱紧姐姐,从她的身上重新汲取到勇气的力量。
几个月后的一个下午,小芜正在院子里抓蚂蚁,突然被女佣叫到母亲的书房。
小山要娶小芜!是真的!不是过家家!
虽然小芜对姐姐说的话还有些印象,但她根本没想到是这种方式,压根就没往心里去。
高高在上的家主端坐在厚重方桌之后,俯视小芜露出的一点小脑壳,从眼神到表情都像个机器人一样,只是语气却有不容置疑的威严:“既然是闻人家的人,就要明白你与生俱来的责任。”
小芜稚嫩的脸上写满困惑:她才六岁而已,小山也只是七岁,两个小孩子怎么能结婚呢?
她下意识就想拒绝:“母亲,我不想……”
“总有人得去!由不得你任性!”家主沉了脸,严厉道,“来人,送她回去。”
几个女佣闻声而入,连拉带拽地把小芜带走,小芜忍不住回头望去,但家主没有再看她,全身心投身到了工作中。
书房门合上,盖住了冷漠的身影。小芜心中的疑问又冒了出来:这是可以的吗?这样真的好吗?
这个疑问在她下次见到小山时脱口而出。
正在吃点心的女孩被问得一愣,抓耳挠腮地想了半天,最后诚心发问:“我妈妈让我娶你,我觉得还挺好的,有什么不对吗?”
说着,她掰了一大块千味酥,递给小芜:“以后我的东西都分你一半。”
小芜接过零食,也没那么抵触了,她也说不明白为什么讨厌,只想出一个听上去很合理的借口:“我们都是小孩子呀!你忘记啦?书上都说,小孩子不可以结婚!要被怪阿姨抓走的!”
“别边吃边说话,会掉出来的。”小山嚼着零食,还故作成熟地用手掩着嘴,“那种书最难看了,我都忘掉啦。但我堂姐说这个不叫结婚,叫……好像叫什么娃娃亲。”
“好吧。”
小芜皱着眉,总觉得哪里不对,却又反驳不了,只好换个问题:“那你以后能天天来找我玩吗?”
“不行。”小山的脑袋耷拉下来,遗憾地摇头,“我妈妈说,要等长大成人才可以。”
她们不约而同地想:“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啊......”
孩子们年轻的脑袋有一万种想法,话题很快转到别处。
小山忽然放下零食,小大人一样叹了口气,愁眉苦脸地说起上学的事:“明年教养学院要建好了,我母亲说要送我去。可姐姐们都说,那是没人要的孩子才去的地方。”
“才不是呢!”小芜立刻大声反驳,“姐姐说那是个自由广阔的地方。她正在想办法说服母亲,让我也去呢!”
“可我听说,去了就要住在学院里,无忧姐就不能陪你了。”
“啊?”小芜愣住了,脑子里打起架来,但她还是更加相信无忧,自信地说,“姐姐肯定也会陪着我去的!”
轻松的日子在孩童的嬉笑玩闹中一天天过去,玻璃珠一样清晰而美好的时光迎来一个重要节点。
转眼间,订婚宴的日子就到了,这天恰好也是小芜七岁的生日。
一个月来,两家人往来明显频繁了许多。
订婚当天清晨,天刚蒙蒙亮,两个孩子就被女佣们带到东院临时布置的化妆间。无忧早已等在那里,正在仔细检查梳妆台上的化妆品。
“幸好不是在我生日那天办。”小山拍着胸脯,一脸庆幸,“不然就要少收一份礼物了!”
“所以说咱们家小芜吃亏了呀!”
无忧煞有其事地点头,附和道:“所以呢,我给小芜准备了两份礼物。”
"好耶!"小芜开心地欢呼,故意带着点炫耀,问她,“那是单给我的,还是我和小山都有呀?”
无忧笑着说:“小山当然有,但只有一份。”
“嘁。”小山瘪瘪嘴,扭过头:“谁稀罕了?”
无忧按住兴奋的妹妹,开始为她上妆。这一般是化妆师的任务,但她主动揽了过来,因为今日她实在太忙,很难再抽出时间恭喜小芜。
小孩的脸蛋本就是天然的艺术造物,无需过多雕琢,很快就化完妆了。无忧仔细端详着,镜中唇红齿白的妹妹眼睛又大又亮,她满意地笑了:“我们家小芜漂亮的像个年画娃娃。”
“嘿嘿。”小芜独自对着镜子臭美起来。
无忧递来礼袋,小芜接过一看,才发现里面不止一两个礼盒。
“怎么这么多?”
“还有别的姐姐送你的。”无忧解释道。
小山不满地叫起来,跺了跺脚:“为什么我只有一份?”
无忧促狭地笑了:“她们特意说了,这是送给‘小可怜’的生日礼物。”
小山委屈地扁着嘴,小声嘀咕:“不公平......我也很可怜嘛。”
小芜却开心极了。她想起姐姐偶尔带回来的那些甜糕,忍不住问:“她们为什么不来家里玩呢?”
“时候未到。”
无忧俏皮地眨眨眼,便像一阵风似的匆匆离开,去张罗宴会了。
化妆间里瞬间安静下来,两个女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些紧张。
不久后,一位年长的女佣轻轻敲响房门:“两位小姐,仪式要开始了。”
小芜和小山对视一眼,手牵手跟着女佣穿过走廊,来到喜气洋洋的宴会厅。盛大的仪式让她们目瞪口呆——
食物的香气扑面而来,震耳的锣鼓声,宾客的谈笑声一并充斥耳朵,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笑脸,喊声姐姐或者阿姨,就笑着递出个红包。
天知道小芜根本没见过这些人。
迎宾之后,接着是奉茶、交换信物,甚至有宾客一时起兴,要她们表演才艺。完成所有流程后,两个孩子不约而同地对彼此多了几分特别的亲近。
被亲戚们领着在各个厅堂间微笑、行礼、问好,待到仪式全部结束,两人都已精疲力尽。她们默契地溜回休息室锁上门,瘫倒在沙发上。
“累死了......”小芜长叹一声,沉在沙发里不想动弹。
房间里安静下来,只有两人的呼吸声。
突然,小山喊道:“喂!”
她晃了晃手腕上的玉佩,“她们说,你以后是我的新娘哎!”
小芜也举起自己的玉佩,有气无力地回应:“你也是我的新娘!”
两人相视一笑,又唉声叹气地扑进柔软布料的怀抱,继续瘫着不动了。
夜色渐深,宴席终于散去,小山被家人接了回去。临走时,她还特意回头朝小芜挥了挥手。
一切流程都在东院完成,即便白日最喧闹的时候,西院的那个小院子仍旧是死一般的寂静,仿佛与这场喜事毫无关联。
月光洒在青石板路上,投下斑驳的树影。
“今天是个很喜庆的日子呢。”
无忧提着一盏夜灯,牵着小芜走在回西院的路上。她低头看着困得直打哈欠的妹妹,柔声说:“小芜,坚持一下。去见见娘亲。这么特别的日子,不要把娘亲忘了,好吗?”
小芜揉了揉眼睛,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