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京城……”她的声音陡然变得幽深冰冷,“孤是回去勤王平乱的监国公主,手里握着通敌卖国的铁证!谁敢挡孤的路?”
她盯着李文远,目光如同实质的压迫:“李尚书,你怕了?”
李文远看着她眼中那团燃烧的、近乎癫狂的火焰,看着她那单薄却挺得笔直、仿佛能撑起整个将倾天下的身影,一股混杂着恐惧、震撼、乃至一丝疯狂的热血猛地冲上头顶!
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重重磕头,声音因激动和恐惧而嘶哑变形:“臣……万死……愿追随殿下!”
“很好。”姜琰颔首,“去办吧。天亮之前,孤要看到车队离城。”
“是!”李文远爬起来,踉跄着冲了出去。
书房内再次空寂。
姜琰独自站着,胸口剧烈起伏,方才强撑的气势稍稍回落,带来一阵剧烈的眩晕和虚脱。
她扶住案角,深吸了几口气,压下喉咙口的腥甜。
走到里间门口,她推开门。
周珩依旧躺着,但眼睛是睁开的。清亮的目光,正正迎上她。
他显然听到了外间所有的对话。
四目相对。
没有言语。
姜琰走到榻边,看着他。
“听到了?”她问。
周珩极轻微地颔首,动作牵扯到伤口,让他眉头蹙了一下,但目光依旧沉静坚定。
“能走吗?”她又问。
周珩尝试着动了动手指,然后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试图撑起身体。躺了这些日子,用了多少好药,凭着练武的底子,恢复了大半。但是身体余下的疼痛让他额角瞬间布满冷汗,手臂颤抖得厉害,但他咬着牙,竟真的靠着未受伤的那边臂膀,艰难地坐了起来!
呼吸急促,脸色煞白如纸,眼神却亮得惊人。
“……能。”他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姜琰看着他那副随时可能再次倒下、却偏生倔强得不肯认输的模样,心底那根冰冷的弦,似乎被极轻微地拨动了一下。
她伸出手。
不是扶他。
而是将一直捏在手中的、那枚淬毒的弩箭,递到了他面前。
“拿着。”她的声音听不出情绪,“路上防身。”
周珩的目光落在那个幽蓝的箭镞上,停顿了一瞬,然后伸出那只微微颤抖的手,接过。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她的,冰凉与温热一擦而过。
他将毒箭紧紧攥入手心,像是握住了某种决绝的信念。
“还能杀人。”他哑声道,眼神锐利如初。
姜琰深深看了他一眼,没再说话,转身走了出去。
天光渐亮,雨不知何时停了,但天色依旧阴沉得可怕。
驿馆外,车马喧嚣,士兵奔跑呼喝,一片紧张忙碌的撤离景象。
一场更大的、席卷整个帝国的风暴,已然拉开序幕。
而她,将携着南方的血与火,直奔风暴中心。
那条通往龙椅的路,注定由白骨和烽火铺就。
天光刺破浙州城连日阴霾,却带不来半分暖意,只将驿馆外车马喧嚣、兵甲碰撞的混乱景象照得更加清晰刺目。弃城的命令如同巨石砸入死水,激起恐慌、不解和最后一丝负隅顽抗的暗流,又被更强横的铁血手段强行压下。
姜琰站在驿馆最高处的露台上,玄衣被晨风吹得猎猎作响。她看着下方如同蚁群般忙碌奔走的兵士民夫,看着满载物资的车辆吱呀呀驶出城门,看着浙州这座刚刚染遍鲜血、尚未喘息过来的城池,再次被剥离一层皮肉。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最深处的疲惫,被一种近乎偏执的冰冷强行覆盖。
“殿下,一切已按您的吩咐安排妥当。”李文远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一夜未眠的沙哑和难以掩饰的焦虑,“浙王及其核心党羽共十七人,已押入特制囚车,由三百精锐看管,即刻便可随首批车队出发,走海路北上。只是……港口传来消息,粤地水师的哨船已出现在外围海域,似在监视……”
“让他们看。”姜琰没有回头,声音平静,“看得越清楚越好。孤倒要看看,粤王有没有胆子,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劫杀朝廷钦犯囚车。”
她顿了顿,补充道,语气森寒:“若他真敢动手……那就让水军残余的战船,不必南下袭扰了,直接给孤撞过去。撞沉一艘,孤赏千金,官升三级。”
李文远心头一凛,知道这是毫不留情的死命令,躬身应道:“是!”
“城内清理得如何?”姜琰又问。
“参与昨夜刺杀的逆党余孽,已基本肃清,共抓获三十九人,负隅顽抗者均已格杀。只是……口供杂乱,大多只知听命行事,对上层联络知之甚少。”李文远语气沉重,“另外,按照您的指示,浙州府库……已搬运一空,剩余粮草军械……也已泼洒火油,只等殿下命令……”
“点火。”姜琰吐出两个字,没有丝毫犹豫。
李文远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是沉重一揖:“……遵命。”
他转身欲去安排。
“等等。”姜琰叫住他,“闽王那边,有回信了吗?”
“尚无确切回音。但探子报,闽地边境兵马确有异动,似乎……正在向粤地方向移动。”
姜琰唇角极轻微地勾了一下,像是冷笑,又像是嘲讽。
利益面前,果然没有永远的盟友。浙王这块肥肉,足够让这两头豺狼互相撕咬一阵子了。
“知道了。去吧。”
李文远匆匆退下。
露台上只剩下姜琰一人。风吹起她额前的碎发,露出光洁却冰冷的额头。她缓缓闭上眼,深吸了一口这清晨冰冷的、混杂着尘埃和淡淡血腥味的空气。
放弃浙州,火烧府库,挑动闽粤内斗,带着重犯千里北上……每一步都像是在走钢丝,脚下是万丈深渊。
但她没有选择。
北境的烽火,京城的暗流,南方的毒蛇……她必须用最快、最狠的方式,打破这个僵局,哪怕代价是烈火焚身。
脚步声自身后响起,沉稳,却带着无法掩饰的虚浮。
姜琰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