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一名太医署的医正连滚爬爬奔入大殿,也顾不得礼仪,噗通跪倒,声音带着哭腔和极度恐惧后的虚脱:
“殿下!殿下!周将军……周将军他……撑过来了!高热已退!脉象虽弱,却已平稳!真是……真是苍天庇佑!”
一瞬间,整个紫宸殿仿佛被无形的手攥紧,又骤然松开!
李文远猛地抬头,眼底爆发出狂喜!崔司徒持须的手微微一抖,长长松了口气。就连那些宗室官员,脸上也露出一丝如释重负——周珩若死,这位殿下怕是真要疯魔,谁都别想好过!
姜琰站在丹墀上,身形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仿佛一直紧绷的某根弦骤然松弛,带来的不是轻松,而是更深的虚脱。
她极快地闭了一下眼,再睁开时,眸中那瞬间的波动已被彻底压下,只剩下全然的冰冷。
“嗯。”她只应了一个字,声音听不出喜怒,“用最好的药,让他尽快恢复。”
她不再看那医正,目光重新扫向全场。
“都听到了?”她的声音重新变得冷硬,“周珩没死。南边的账,他会一笔一笔,去讨回来。”
“而你们,”她微微提高声调,“做好你们的事。守住你们的本分。”
“退下吧。”
众人如蒙大赦,又心有余悸,恭敬行礼后,屏着呼吸,依次退出大殿。脚步仓促,仿佛身后有恶鬼追赶。
空旷的大殿内,很快只剩下姜琰一人,还有侍立角落的挽秋。
殿外的雨不知何时彻底停了。一缕惨白的阳光,艰难地穿透浓云缝隙,斜斜照入殿内,落在御座之侧,照亮空气中飞舞的尘埃,也照亮姜琰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
她依旧站着,背脊挺得笔直,望着官员们消失的殿门方向,久久未动。
直到——
“噗——”
一口鲜血猛地从她口中喷出,溅落在冰冷光滑的金砖上,晕开一小片刺目的暗红。
她的身体晃了晃,向后踉跄一步,被悄步上前的挽秋死死扶住。
“殿下!”挽秋的声音带着哭腔。
姜琰抬手,用袖子狠狠擦去嘴角的血迹,推开挽秋的手,自己站稳了。
她看着地上那摊血,眼神冷漠,仿佛那不是从自己体内呕出的。
“没事。”她声音低哑,带着极致的疲惫,却依旧冷静,“郁结之气罢了。”
她抬起头,再次望向殿外那隙微光。
目光穿透宫墙,越过山河,落在南方那片依旧阴霾的天空。
“挽秋。”
“奴婢在。”
“更衣。”
她转过身,走向殿后,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淬炼过的、冰冷的决心。
“仗,还没打完。”
紫宸殿那口呕出的血,像是某种禁忌的闸门被强行撞开。姜琰回到值房,屏退所有人,独自对着铜盆里清水映出的、苍白如鬼的倒影,看了许久。指尖擦过唇角,那里还残留着一丝铁锈般的腥气。
不是郁结之气。是这具身体,到底还是撑到了极限。连日的殚精竭虑,夜不能寐,心神耗损,加之今日宫变这场血腥搏杀,已将她内里掏空。
她面无表情地掬起冷水,泼在脸上。刺骨的寒意让她打了个激灵,眼底的疲惫却被强行压了下去,重新凝成冰。
不能倒。绝对不能倒下。
南方三王的罪证是拿到了,但如何用这把刀,却需极其精准的算计。直接公布,天下震动,却也可能逼得他们狗急跳墙,联合狄人,甚至真的引狼入室。此刻京城初定,百废待兴,北境防线脆弱,经不起更大的风浪。
必须分化,必须逐个击破。必须在他们反应过来之前,砍掉最嚣张的那颗脑袋,震慑住另外两个。
她的目光,落在那份染血证供的抄录本上,指尖缓缓划过“浙王”两个字。
浙王势力最大,与海外勾连最深,也最是嚣张。就是他,敢派死士截杀周珩,敢在漕运和军械上动手脚。
就拿他开刀。
但不是明刀明枪地去砍。
“挽秋。”
“奴婢在。”挽秋应声而入,脸色依旧带着担忧。
“将这份东西,”姜琰指了指浙王的罪证,“抄录一份。要快,要隐秘。然后……”她顿了顿,眼底掠过一丝极冷的幽光,“想办法,让闽王府和粤王府的人,‘意外’拿到它。”
挽秋瞬间明悟——殿下这是要祸水东引,让三王内部先互相猜忌,甚至……自相残杀!她立刻领命:“是!奴婢这就去办!”
“等等。”姜琰叫住她,“周珩那边,情况如何?”
“太医说已无性命之忧,但失血过多,元气大伤,需静养些时日。”
“静养?”姜琰轻轻重复,唇角勾起一抹没有什么温度的弧度,“孤这里,没有静养这个词。”
她走到书案前,铺纸,磨墨,提笔。
写的不是公文,而是一封极其简短的信。没有称谓,没有落款,只有一行字:
“浙州私港,三日后,寅时末。”
写罢,她吹干墨迹,折好,放入一个普通的信封。
“把这个,交给周珩。”她将信递给挽秋,“告诉他,能下地,就办事。”
挽秋接过那轻飘飘却重逾千钧的信封,手微微抖了一下。周将军那身子……但她不敢多言,只低声道:“是。”
“还有,”姜琰补充道,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让他从这次带回来的老兵里,挑一批绝对忠诚、敢下死手的,组一队人。告诉他,这些人,以后只听他调遣,档案……不入兵部。”
一支完全忠于他、也间接忠于她的暗刃。用于处理那些见不得光的、却又必须做的事情。
挽秋心头剧震,深深低下头:“奴婢明白。”
挽秋退下后,值房内重归寂静。
姜琰走到窗边,推开窗户。雨后的冷风涌入,带着泥土和未散尽的血腥气。远处宫檐下,有工匠正在搭建修缮的架子,叮当作响。
破碎的,终将重建。但有些东西,碎了,就再也拼不回去了。
她闭上眼,感受着冷风刮过脸颊的刺痛。
眼前闪过的,却是前世被赐死时,那杯毒酒刺鼻的气味,和白绫勒紧脖颈的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