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狠狠压下那丝不该有的情绪。
还有太多的事,等着她去做。
内乱虽平,疮痍满目。狄人仍在城外。南方巨鳄仍在潜伏。
她深吸一口冰冷的、带着浓重血腥味的空气。
“传令,”她的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冷澈,响彻在渐渐平息的广场上,“所有五品以上官员,幸存的宗室,半个时辰后,紫宸殿议事。”
“迟至者,”她顿了顿,吐出两个字,“以附逆论处。”
她迈开脚步,踏着血水和泥泞,向紫宸殿走去。
背影挺直,如孤峰临渊。
脚下的路,每一步,都踩得冰冷而坚定。
紫宸殿从未如此“热闹”过。
鎏金柱上的盘龙在惨淡天光下显得晦暗不明,藻井彩绘蒙着一层阴翳。殿内黑压压跪了一片,五品以上的官员、劫后余生的宗室,个个官袍皱巴,面色如土,不少人身上还带着伤,绑着渗血的布条。浓重的血腥味、雨水的潮气,还有压抑不住的惊惧喘息,混杂在焚香也压不住的空气里,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头。
殿外,甲胄森然的禁军按刀而立,眼神冰冷,比殿外的雨更冻人。那是刚刚经历过清洗和杀戮的军队,煞气未褪。
御座空悬。御座之侧,那张紫檀木大椅还在。姜琰坐在上面,未换朝服,依旧是一身被血污雨水浸透的玄色常服,墨发简单挽起,几缕湿发黏在颈侧,更衬得脸色苍白如纸,唯有一双眼睛,黑得骇人,里面是沉淀了所有风暴后的、深不见底的死寂。
她没说话,只是微微垂着眼,看着自己搭在扶手上的手。那手白皙,指节修长,指甲缝里却残留着未能洗净的、暗红的血痂。
死寂在蔓延。每一息都如同煎熬。
终于,她抬起眼,目光缓缓扫过下方鸦雀无声的人群。每一个被那目光触及的人,都下意识地绷紧了脊背,将头埋得更低。
“都活着。”她开口,声音沙哑,不高,却清晰地钻进每个人的耳朵,带着一种冰冷的嘲弄,“看来,齐王叔祖的清君侧,清得不够彻底。”
无人敢应声,连呼吸都放轻了。
“逆党首恶已诛,附逆者,正在查。”她继续道,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日天气,“查出一个,办一个。孤的诏狱,空得很。”
几个明显与齐王过往甚密的官员猛地一颤,几乎瘫软在地。
“至于你们……”她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刮过那些瑟瑟发抖的宗室,“是忠是奸,孤,拭目以待。”
敲打完毕,她话锋微转。
“外头狄人还在。”她顿了顿,看着众人瞬间更加恐惧的脸色,“怎么,怕了?”
依旧无人敢答。
“区区万余孤军,粮草不济,后路被断,困守坚城之下,有何可惧?”她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极淡的、却令人心悸的戾气,“真正该怕的,是藏在南边,用我大姜的银钱粮草,养肥了自己,还想着里通外邦、卖国求荣的蠹虫!”
她猛地将一份文书摔在案上!——是周珩拼死带回的那份染血证供的抄录本。
“都看看!”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压过了殿外的雨声,“看看你们口中的贤王,是如何将火器战船卖给番邦!是如何资助倭寇袭扰海疆!是如何将贪墨的军饷,变成射向我大姜将士的箭矢!”
文书被太监拿起,颤抖着传递给前排的官员宗室。只消看上一眼,那些触目惊心的交易记录和画像,便让所有人面色惨白,冷汗涔涔!
通敌卖国!这是诛九族的大罪!
“殿下!臣等万死!”以崔司徒为首,众人纷纷叩首,声音发颤。此刻,什么内斗,什么政见,在这滔天大罪面前,都显得微不足道。若不紧紧抱住监国公主这棵看似疯狂却足够强硬的大树,所有人都得跟着陪葬!
“万死?”姜琰冷笑,“你们的命,现在不值钱。值钱的,是你们还能做点什么。”
她站起身,玄色衣袍拂过案几,走到丹墀边缘,俯瞰下方。
“狄人,孤来退。”
“但南边的债,”她目光如冰刃,刮过每一个人,“得你们去讨。”
她不再给他们消化震惊的时间,一条条指令冰冷吐出:
“崔司徒。”
“老臣在!”崔泓立刻应声,姿态前所未有地恭谨。
“你即刻总领朝政,稳定京畿,协调各方,确保政令畅通。若有阳奉阴违、推诿塞责者,无论何人,先斩后奏。”
“……臣,遵旨!”崔泓重重叩首,这是绝对的信任,也是如山的重压。
“王尚书。”
“臣在!”王嵩几乎是爬出队列。
“清算逆党资产,充作军资。统计战损抚恤,安顿伤亡将士家眷,若有克扣者,夷三族。”
“是!臣必尽心竭力!”
“李侍郎。”
李文远出列,他刚从血腥的清算中脱身,眼神却异常坚定:“臣在!”
“孤擢升你为兵部尚书,总揽京畿防务,整饬剩余禁军,招募新勇。给你十天,给孤一支能战的兵!”
“末将……臣,万死不辞!”李文远声音嘶哑,却带着破釜沉舟的决心。
“其余各部,各司其职,全力配合。非常之时,行非常之法。孤,不看过程,只要结果。”
最后,她的目光投向一直沉默的宗正寺宗令,一位须发皆白的老王爷。
“皇叔公。”
老王爷浑身一颤,出列躬身:“老臣……在。”
“皇室宗亲,表率天下。即日起,所有宗室,捐出半数家产,充作军资。自您开始。”她的语气不容置疑,“若有不愿者,除籍,下狱。”
老王爷脸色灰败,嘴唇哆嗦了半晌,最终深深一揖:“老臣……领旨。为国纾难,义不容辞。”
一条条命令,如同冰雹砸落,将战后残局迅速分割,责任到人,没有一丝拖泥带水。恩威并施,胡萝卜加大棒,将所有人的退路彻底堵死,逼着他们只能跟着她的战车往前冲。
众人领命,心中惊涛骇浪,却无人敢有异议。这位殿下的手段,他们今日算是彻底领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