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琰眼底闪过一丝极淡的嘲弄。来了。
她不动声色地将舆图卷起,放回原处,刚在书案后坐下,书房门就被人近乎粗暴地推开了。
安国公夫人,如今的林太妃,一身绛紫色宫装,珠翠环绕,保养得宜的脸上此刻布满寒霜和怒意,不顾挽冬的阻拦,径直闯了进来。
“姜琰!”她开口便是斥责,目光扫过姜琰身上的龙袍,更是气得发颤,“你……你真是疯了不成!穿上这身衣服,你是想拉着所有人为你陪葬吗?还不快脱下来!”
姜琰缓缓抬眸,看着她,眼神平静无波,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姨母深夜前来,就为了说这个?”
林太妃被她这态度噎得一怔,随即更是怒火中烧:“你这是什么态度!本宫是你长辈!你今日在及笄礼上胡作非为,顶撞摄政王,搅得朝堂大乱,可知闯下了多大的祸事!摄政王岂会善罢甘休?你速速随本宫去太后面前请罪,再亲自去摄政王府负荆请罪,或还能有一条生路!”
她说得疾言厉色,仿佛全然是为姜琰着想。
姜琰却只是轻轻“哦”了一声,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的龙纹绣线。
“请罪?负荆?”她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话,“姨母觉得,孤今日……做错了?”
“自然是错了!大错特错!”林太妃斩钉截铁,“女子怎可觊觎帝位?此乃取祸之道!你……”
“姨母。”姜琰打断她,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一股冷意,“您说,若父皇知晓,他唯一的嫡女,在及笄之日,被逼着要去向一个臣子负荆请罪,会是何等心情?”
林太妃脸色微变:“你……”
“再者,”姜琰微微倾身,目光落在林太妃保养得细腻白皙的手指上,那上面戴着一枚硕大的翡翠戒指,水头极好,“姨母手上这枚‘绿水蛟’,价值不下万金吧?听闻去岁安国公府庄子收成不佳,还短了朝廷的税赋,需得变卖两个田庄才补上。这戒指……又是从何而来?”
林太妃的手指猛地一缩,脸色瞬间白了白,眼神闪烁:“你……你胡说什么!这是本宫的嫁妆!”
“是么?”姜琰笑了笑,那笑容却让林太妃心底发寒,“可孤怎么记得,外婆家的嫁妆单子上,似乎没有这等成色的翡翠。倒像是……去年江南织造进贡的那批里,有一枚类似的,后来似乎赏给了……”
她故意顿了顿,看着林太妃越来越难看的脸色,才慢悠悠道:“赏给了有功之臣。莫非是安国公立了什么大功,皇叔私下赏赐的?”
“你休要血口喷人!”林太妃尖声道,却明显底气不足,下意识地用袖子遮住了那枚戒指。
姜琰收敛了笑容,眼神彻底冷了下来。
“姨母。”
“孤今日累了,没心思听你说教。”
“是真心为孤着想,还是另有所图,你自己心里清楚。”
“孤的路,自己会走。不劳姨母费心。”
她挥了挥手,仿佛拂去一只恼人的苍蝇。
“挽冬,送太妃娘娘回去休息。夜深露重,让娘娘……安心在宫里待着,无事,就不要四处走动了。”
软禁。同样是软禁。
林太妃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气得浑身发抖:“姜琰!你敢!我是太妃!”
“就是因为您是太妃,才更该谨言慎行,恪守宫规。”姜琰已经垂眸,重新拿起了一份奏折,不再看她,“带下去。”
挽冬上前,语气恭敬,动作却不容置疑:“太妃娘娘,请。”
林太妃看着灯下那个沉静翻阅奏折的侧影,那身刺目的龙袍,那周身散发出的、与她年龄绝不相符的冰冷威压,所有呵斥的话语都堵在了喉咙里,最终化为一丝难以言喻的惊惧。
她第一次发现,这个她看着长大的外甥女,变得如此陌生,如此……可怕。
她几乎是踉跄着被“请”出了书房。
门外,夜风更凉了。
姜琰放下根本看不进去一个字的奏折,揉了揉眉心。
支走了一个唱红脸的,那些唱白脸的,也该登场了吧?
她走到窗边,看着林太妃的身影消失在宫道尽头,目光却掠向更远处,那片沉寂在夜色中的、属于世家宗亲居住的宫苑。
她知道,今夜,许多人都无法安眠。
正如她一样。
而在这无眠的夜里,有多少阴谋正在滋生,有多少目光正透过夜色,窥探着这座刚刚易主的书房。
她的指尖,轻轻敲着窗棂。
节奏冷定,如同战鼓初擂。
书房内重归寂静,只余灯花偶尔爆开的细微噼啪声,以及窗外愈发凄清的夜风。
姜琰仍立在窗边,林太妃离去时那混合着惊怒与恐惧的眼神,并未在她心中掀起多少波澜。姨母的反应,在她意料之中。这些依附于旧秩序、习惯了在男人权柄间辗转牟利的女眷,她的骤然发难与强硬,足以击碎她们惯有的认知和算计。
真正的硬仗,不在后宫。
她转身,目光落回那堆积如山的奏折上。这些都是经过中书门下筛选后,呈送御前(或摄政王)批红的。其中多少是无关痛痒的请安折,多少是夹带私货的试探,多少是亟待处理的政务,又有多少是精心编织的陷阱?
前世,她被困于深宫,对这些只能雾里看花。如今,它们**裸地摊开在她面前,字里行间皆是刀光剑影。
她坐下,随手拿起一份。
是工部再次催问修缮黄河堤坝款项的奏折,言辞比之前那份更加急切,甚至带上了“恐误汛期、酿成大祸”的字眼。
姜琰的指尖在“汛期”二字上敲了敲。
她记得,前世这笔银子拨下去后,工程拖延,质量粗劣,来年夏日一场不算太大的洪水便冲垮了堤坝。彼时,姜锷迅速派人“赈灾”,严查“贪墨”,雷厉风行地处置了一批官员,顺势将自己的人安插进工部和地方,赚足了声望和实权。
而那份被推出来顶罪的“贪墨”名单里,有一个名字——都水使者,沈青川。
一个耿直得近乎迂阔、曾因坚持核算工程用量得罪过上官的技术官员。他成了完美的替罪羊,家破人亡。
姜琰的目光冷了下去。
她取过朱笔,在那份奏折上批红:“准。着都水使者沈青川即刻赴任,督办河工,一应款项物料,需其副署方可支用。工期质量,皆由其全权负责。若有差池,唯他是问。”
批完,她将奏折放到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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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太妃发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