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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村里来了个年轻人

作者:马点蹄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三个月的藏语培训在酒店中度过,那时管的相对较严,一周只有半天时间休息,大多数情况下我都在酒店睡觉,一晃便到了分配的日子,大家人心惶惶,有人希望前往留在城区,有人则期待前往高海拔的艰苦地区。我则毫无类似心情,早在几周前,市委组织部副部长来讲课的那天,在心血来潮之中,递交了前往最艰苦地方的申请,因为我清醒的知道一件事,想我这种平凡到毫无特点可言的人,本就无力与其他人竞争,成绩一般、家境一般,不如自己提出申请来的体面。那时有个同培训班的四川小伙子,在那人心惶惶的两天中,总是大声的告诉周围的人,他家里已找好关系,打好招呼将其留在城区,可是后来,分配名单公布时,他和我分到了同一个县。每当想起那是他的脸色,我便更加确信,我选择的方式是对的。


    我们急匆匆的收拾好行李,将他们提至酒店门口,大家都聚在一起,等待着各自县区的车辆来将我们送往未知的岗位。车轮碾过柏油路面,扬起一阵尘土,远处山峦在寒风中微微颤动,忽明忽暗。我攥着行李袋的手心渗出汗水,身旁有人低声议论着将要去的乡镇条件如何艰苦,语气里夹杂着不安与认命。我望着前方蜿蜒的山路,心中却异常平静——这里没有熟人,没有比较,也没有失败后的难堪。恰恰是这种无人在意的角落,才最容得下平凡人的努力与尊严。车驶入县界时,夕阳正缓缓沉入山脊,将天空染成一片深橘色。


    我们被安排在县委党校住宿一晚,明天便各奔乡镇,党校那是刚刚装修过,很新很舒适,有自来水和暖气,这让我有些意外。夜里躺在床上,听见窗外风呼呼大作,想起同行的某位同事白天低声说的一句话:“反正都来了,就得好好干。”我从未想过留在这里会有什么出息,但此刻,望着天花板上微微晃动的光影,忽然觉得,所谓出息未必是向上攀爬,而是把脚下的土地走实。风再大,也吹不灭心底那点微光;路再远,终究是自己一步步丈量出来的。平凡不是宿命,而是一份沉静的资格——允许我在无人注目的地方,认真活一回。第二天清晨,我们领了派往乡镇的文件,裹紧厚厚的羽绒服登上县里派来的越野车。车子颠簸在碎石路上,远处雪峰静静矗立,阳光洒在山腰的经幡上,猎猎作响。车窗外的经幡在风中翻飞,像无数只振翅欲飞的鸟。我望着那些被阳光镀上金边的布条,忽然觉得它们也在替我们这些远行人传递某种无声的誓愿——不是豪言壮语,而是对平凡日子的默默承担。山路愈发陡峭,车身剧烈摇晃,有人轻声呕吐,有人紧抓扶手不语。我静静看着地图上那一个个被圈出的小点,那是我们将要扎根的地方,偏僻、闭塞,却真实存在着千万人的生活。较于他人,万幸的是我去的乡镇距离县城不算太远。县城很小,几乎都是二层的小楼,街道干净却杂乱,偶尔有摩托车突突驶过,卷起一阵薄尘。两边的商铺挂着褪色的招牌,卖着粮油、烟酒和廉价鞋服。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它们身上有一层厚厚的灰,怎么也擦不掉。可正是这层灰,让一切显得格外真实却又格外疏远。


    抵达乡镇时已是午后,办公楼前那面国旗在风中猎猎展开,丁书记将我和赵哥领到了宿舍,宿舍是刚刚腾出来的,很旧,门板上的漆斑驳脱落,墙上满是上任糊上去的报纸,边角卷曲,渗着潮气。窗帘是发黄的印着牡丹花的一张布,一角固定在墙上,另一角用绳子系在钉子上,白天时可以将其解下。床和桌子是乡里为了我们新买的,放在房间里显得格格不入。赵哥选了朝东的一间,我选了朝南的那一间,窗户正对着围墙。窗台上落了很厚一层细尘,我吹了一下,顿时被呛得说不出话。阳光斜照进来,灰尘在光柱中缓缓浮动,像无数微小的星子游荡在寂静里。我放下行李,伸手摸了摸窗台边缘,指尖沾上一层细腻的灰,却不急着擦拭。傍晚时分,赵哥过来串门,我们互相吐槽了房间的各种毛病,电线简单粗暴的拉进房间,然后如同蜘蛛网般爬在墙上,弯弯曲曲,像是墙久未愈合的伤口。灯泡悬在屋顶摇晃。


    已是12月28日,窗外的风愈发凛冽,卷着雪粒拍打玻璃,像某种执拗的叩问。乡里并未给我两安排工作,只让我们熟悉环境,顺便适应适应4300米海拔带来的不适。夜里常被冻醒,鼻尖冰凉,呼出的气在空气中凝成白雾。宿舍开着电暖器,烤的鼻子干涩,喉咙发痒。元旦过后,赵哥留在了乡村振兴办公室,而我则因巴嘎当村换届缺人,而被派去帮忙。才放下的行囊又得重新收拾。巴嘎当村在县城东边边十五公里的山沟里,路只通到村委会门口,再往里便是步坑坑洼洼的砂石路。每次进村都要翻过两座山,索幸在政府的帮助下,虽是山路十八弯,但却全是柏油马路,蜿蜒如带,系住一个个散落的村落。车轮碾过雪线,颠簸在现实与理想之间。山风依旧凛冽,却吹不散那些在高原上坚守的身影。我渐渐明白,所谓振兴,并非一纸蓝图,而是无数个清晨推窗见雪后的坚持,是走遍每户人家听来的琐碎心愿,是把政策翻译成方言,把温暖种进泥土。路通了,心也要通;灯亮了,希望才不会迷途。在村里的第一晚,我住在村委会大一间十平米左右的宿舍中。


    下组的路,是雪融后的满地泥泞,是雪满山径,是融雪浸透鞋袜,每一步都像在与大地对话。鞋底与积雪挤压发出沉闷的咯吱声,咯吱声在寂静的山间格外清晰,仿佛大地在回应着跋涉者的足音。积雪没过脚踝,寒意顺着鞋底渗入骨髓,但走得久了,竟也习惯了这冰冷的节奏。山脊线在晨雾中若隐若现,像一条沉睡的龙,而我们正沿着它的脉络前行。手中的换届手册被风掀起边角,字迹被冻得僵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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