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红茶玛奇朵
好听的声音从听筒传来,明希对这个音色太熟悉,几乎过去两个月,她每天都能从与夏今昭的聊天框里找到类似的语音条。
哦豁,还挺好听的,果然美女的声线大差不差哈。
……不对。
她再也无法自欺欺人,转而点开重新听了一遍。
“离开的这些天,我很想念你。”
女人咬字清楚,尾调小钩子似的挠得人心痒,和趴在耳旁诉说情话没什么分别。
嘶——这讲情话的调调……
……!
明希瞳孔地震,在疯狂跑去卫生间冲把脸回来,试图保持冷静,又敲打手臂,直到疼得龇牙咧嘴。
好嘛,她这下终于肯接受现实,林小姐=夏今昭。
世界上怎么会有如此离奇之事?或者说,世界上怎么会发生这种巧合!她手中的大顾客*,和她远在S市的女朋友,竟然是同一个!
不不不,其实也不能称之为巧合。顾客这种资源,只要进入她的直播间,拍下购物车的链接,就能神不知鬼不觉成为自己的粉丝之一。
难怪她总觉得林小姐偶尔说话一股子傲慢味儿,哪里是富家千金的通病,这两简直就是一个人嘛。
明明在核对地址,电话号码等一系列操作下,她排除是夏今昭故意来整蛊自己的可能,为、什、么!
果然女人该相信第六感。
她在心中无数次暗骂自己蠢笨如猪。
不过最让明希介意的,是夏今昭伪造林小姐的身份,蓄意接近自己,然后替自己冲KPI。
拜托,她们可是一家人,这样搞跟左口袋的钱跑到右口袋里有什么区别?中间平台抽成,还不能须尾俱全地拿到手。
明希从最开始的惊讶中缓过神,接着不理解夏今昭这番离奇操作。手指悬停在输入框,删删打打无数想说的话,最终将手机倒扣在床上,掩面深吸一口气。
房间内安静无声,她听到胸膛心脏剧烈的跳动,或许趴着使得五脏六腑挤压,连同情绪也像一团揉皱的纸,有种舒展不开的憋闷感。
偏偏夏今昭登录大号,跑来问一句。
夏今昭:【高兴傻了?】
莹莹白光映入眼瞳,明希用拇指比划。
明希:【我讨厌你】
明希:【讨厌你!!!!】
突然,一通语音电话弹出来,夏今昭的头像赫然显示在屏幕上。手机的嗡鸣震动,仿佛将对面的急切一同模拟。
“干嘛?”明希接起,恶声恶气回答。
“讨厌我?”女人轻声,清浅的呼吸伴随吐字,冷得像覆上松针的一层薄雪。
夏今昭永远能找到平息明希脾气的方法,一句颇有威慑力的反问,足以把她心中即将爆发的小火山彻底浇灭。
本来还想嚷嚷要讨个说话,这下她没胆子,唇瓣蠕动半天,憋不出个字儿。
明希想问,为什么要隐瞒,任由她在两头切换话术,自己仿佛成了马戏团里杂耍的猴子。又隐隐担心,先前她还在林小姐面前蛐蛐过夏今昭,把后者塑造成卧病在床的残障人士。
当时刚穿过来,自己和夏今昭关系一般,对方注册小号,想整自己情有可原,可后面有无数次机会坦白,却都按下不表。
哼,此人也知道心虚!
在脑海里一番弯弯绕绕,明希又把自己哄好了。
见她不讲话,夏今昭又说:“你大可以把刚才讲的那些亲自说给我听。”
“怎么啦,难道我还不能生气吗?”明希理不直气不壮,泄了气似的讲话发虚。
一阵叹息,夏今昭凑到麦克风前,压低嗓音:“我的错,别生气。”
听到道歉,明希反而不自在。
这么容易就滑跪?这可真不像她的风格。
“错哪儿了?”
“不该瞒着你,装成另一个人和你聊天,”夏今昭解释,“当初见你工作刚起步,是想帮忙的。”
“确定不是捣乱?”
“……”
看穿她的小九九,明希冷哼一声,方才淤积的纷乱情绪弥散。想着连续多日没好好和对面联络感情,决定转移话题,聊些开心的。
“算啦,记得找机会补偿,善解人意的我知道你在忙,放心,我不是那种作精女友,办正事的时候还是可靠谱的!”
未等夏今昭回答,她炮仗似的继续叭叭。
“对了,我看新闻上的报道,夏奶奶的事……说实话挺令人震惊的。”
毕竟作为业内赫赫有名的商人,夏雪枫的名头可不止在S市。况且国外有些犄角旮旯的媒体同样会腾出个板块,专门写些鲜有耳闻的豪门恩怨,以防当期报刊开天窗。
明希还是在劳拉店内打工,随手拿起架子上的报纸翻到的。以往慈眉善目的夏雪枫,与字里行间批评的判若两人,让她感到陌生。
“我以为你会将这些归为营销号的谣言。”夏今昭说。
“上次听你说,你和夏奶奶的关系没那么好,我大概猜到一些,只是……”明希一时失言。
没想到会这么过分。
那夏雪枫愿意把原身配给夏今昭,倒也说得通,两人的关系或许比她想象中要更恶劣。
“人死了,不说这些,还有件事——”
话没说完,明希打断她的话:“等等,你不会又有什么伤天害理的事瞒我吧?”
“你先,你先让我做好心理准备。”
她从床上跳起来,一秒进入戒备状态,随即站在窗前远眺外面,尽量让身心保持平和。
夏今昭:……
她突然好奇,倘若再坦白,自己还是她前期直播遇到的第一个骗子,不知道两人是否能像现在这样说说笑笑。
思索再三,她决定把这个秘密烂在肚子里。
“不是,是关于宋予的,你知道陆丽桐和她是旧相识吗?”
言归正传,夏今昭手指搭在窗上,没节奏地敲击着。
她又想起和陆丽桐的对话。
“陆丽桐,我前工作室的老板?”明希在脑海搜刮半天这个人名,想起来后,满脸震惊,“她和宋予认识?那岂不是说,我一直在宋予的监视下工作?”
难怪!她就说天上怎么会掉馅饼,碰上个性子随和的老板,敢情是被做局了啊。
可宋予千方百计讨好她,是为什么呢?若说两人都继承世界意识,惺惺相惜就算了,但对方又派狂热粉丝划烂她的脸,太令人搞不懂。
“这一点,我问过她,陆丽桐说是巧合,”夏今昭敛眸,“你信吗?”
“我——”明希卡壳。
平心而论,陆丽桐开给她的待遇足够优厚,甚至超过市面上大多工作室。作为在这个世界上毫无工作经验的小白,对方也没有颐指气使,还特地招温灿作为她的助播。
她本能不愿去怀疑这样一个人。
“听说你活着,她挺惊喜的。”夏今昭补充。
喉咙泛着咳嗽时难以驱逐的痒意,纠结之际,明希犹豫:“我不知道,如果当面问她,会不会好点?”
“你想回来?”
“可以吗?如果不怕添麻烦的话。”
闻言,夏今昭弯唇,溢出一声轻笑:“当然可以。”
“刚好,我也很想你。”
绵绵情话钻入明希耳中,仿佛扎根繁殖的黏腻菌丝,蔓延至四肢百骸。
她果然还是不习惯直白的情感表达。
太害羞了。
***
打定回国的主意,明希迅速整理好行李,在和劳拉请假时,只说要回家探亲,不确定归期。
对此,劳拉感到惋惜,却还是善解人意地给她包好面包,说是饿了可以路上吃。
这番奶奶般的关怀让明希颇感亲切,她把碰瓷王交给对方寄养,并把这段时间的工资抵过当赡养费。
在感受长达一天的颠簸气流后,下飞机时,明希双腿发软,幸好有周助理提前接机,把人带到车上。
她拉开后座,就见女人双腿交叠,兴味索然地抬头与她对视。
深褐色的双眸犹如泛着珠泽的云母,虽然价值不菲,却有些寂冷。当见到明希的瞬间,光影斑驳,藏在口罩下的半张脸似乎在笑。
“不是说有事在忙,不来嘛?”明希弯腰,拉上车门。
“直接说来怎么能给你惊喜?”前头的周珍卉系上安全带,插话。
明希坐正以后,掌心被塞入一杯温热的奶茶,还是她最爱的全糖口味。
“马上快夏天了,怎么还是热的?”明希就着插好的吸管,猛喝一大口。
“冰的喝多不好。”夏今昭摘下口罩,顺便把吸管外的包装纸扔进垃圾桶。
市面上大多甜度超标的饮料,她都不太喜欢,奈何明希视它们为续命水,于是即便偶尔的纵容,夏今昭也会选不那么伤害身体的。
话音落下,明希咬住吸管,开玩笑道:“现在改养生了?怎么没见你把工作时的冰美式换成中药?”
“什么意思?”夏今昭问。
她的态度并非是感到被冒犯的反驳,而是真心发问,求知若渴的眼神盯得明希很不自在。
哦,差点忘了ABO的世界里同性可婚,她们不懂这个梗。
“就,你要求别人的同时,自己也要做到啊,整天冰美式当白开水喝。”明希声讨她的双标行为。
“我是工作需要。”
“哎,少来,没听说过哪个甲方要求,开工前先喝口冰美式,”明希伸出食指来回晃,“如果有,说明甲方给咖啡店投资了。”
无聊的话题,两人也能说得津津有味。气氛正好,周珍卉识趣地摇上隔板,顿时,两人的交谈也如隔着玻璃,沉闷温吞。
“牙尖嘴利。”夏今昭评价。
未等明希反应,一只手捏住她的下巴,随即幽然香气萦绕鼻息,女人靠近,精致的眉眼蓦然放大。
夏今昭端详的视线太具侵略性,如同薄刃切开肌肤,将这些天未尽兴的思念缝入皮肉。哪怕背光对视,看不清她亮起的眼睛,也能从温柔的举动中,看出女人的缱绻情意。
“从上车开始嘴没闲着,说那么多话,”她用鼻尖亲昵蹭着明希的,“怎么没一句是想我?”
灼热呼吸洒在脸颊,把明希的耳朵烧得通红。她手足无措地捧起奶茶,试图转移话题:“你说我什么时候和陆姐见面最——唔!”
嘴巴开合间,夏今昭已然找好时机,亲吻她的唇。比起她来势汹汹的架势,这个浅到蜻蜓点水。
亲一下,就立马分开,抬眼看明希的反应。
“别闹,这还在车上呢。”明希挤眉弄眼,对面前的隔板暗送秋波。
没听到满意的答案,夏今昭再次轻啄,乐此不疲。
隔靴搔痒的感觉太难受,在第无数次吻下时,被亲懵了的明希福至心灵,试探说。
“我想你了?”
“不够真诚。”
“哪有人天天把想你挂在嘴上啊?我可是行动派。”她振振有词。
于是夏今昭坐回去,用食指点了点嘴角:“行动派?”
“既然如此,证明给我看。”
明希:……大意了。
她探头,确认周珍卉在安心开车,才小心翼翼挪到夏今昭身旁,飞快地亲了下她的嘴。
“这么敷衍?”夏今昭含笑的声线中掺着几分无奈。
“我又不像你厚脸皮,大庭广众之下这样那样。”明希对手指。
“那私底下就能和我这样那样了?”
你看你看,夏今昭又在给她挖坑。
“……也不行,进展太快了。”
才三个多月,从牵手到接吻,以夏今昭得寸进尺的性格,岂不是半年开始动手动脚,接下来三年抱两了?
“你真是难为我。”夏今昭说。
下一刻,阴影笼罩。这回,她不满足于浅尝辄止,含住明希的唇珠,用舌尖来回□□。电流般的触感弥漫全身,明希羞赧地掌住她的双臂,作势要推开,又像是按住她不让逃离。
嘴上说不行,身体又很诚实。
夏今昭眼角浮笑,长睫垂落,加深这个吻。
唇齿相接,水声啧啧。在明希有学有样,生涩地用舌顶住夏今昭的上颚时,后者闷哼一声,犹如砧板上应激的鱼,抽身而去,抵在窗边小口喘息。
无色的水丝拉扯断开,落在明希的手背上,她慌忙从口袋里掏出卫生纸,毁尸灭迹地来回搓动。
越想越羞愤,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还是头一回大胆到在这种场合。
即便只是接吻。
“再喜欢你,也不能继续了。”夏今昭扶额,调整好呼吸,半开玩笑道。
“再继续下去,会出事的。”
她双腿交叠,靠在明希肩上。车内微弱的晃动令人头晕目眩,像是被榨干了力气,夏今昭神情慵懒,像只眯眼晒太阳的猫,脸上写着事后的餍足。
“昨晚没休息好,睡一会儿,到了叫我。”她百无聊赖抓起明希的手,用小拇指勾了下掌心。
明希像找回场子,弯到差点断掉的腰杆重新挺起。
“亲一下就没力气,这以后还有更过分的,怎么行呢?”得益于耳濡目染,她现在讲这些能不形于色了。
当然,讲和做是两码事。
“嗯。”夏今昭仰脸,露出一个真情流露的微笑。
明希陡生寒意,太阳穴仿佛提前预知了未来,隐隐泛着钝痛。
果然最不能挑衅的,就是夏今昭。
这个女人记仇且手段非常,没准以后,能把自己磋磨死。
***
回到兰江公馆的第五天,天气多云转阴,阳光被厚重的铅云过滤,散发零星的光与热。
明希原本担心,她的诈尸归来会引起不小的骚动,可随着住几天,发现事实远非如此。
自从夏雪枫离世,夏家里里外外换了批人,夏今昭到底心软,对于小时候待她不薄的吴妈,也只是给了比不小的钱,让她告老还乡。
夏书芮和夏凌暂时没见到,不过她们不住在兰江公馆,没有碰面的机会。夏凝岚倒是偶遇几回,对方还会和她寒暄两句,像一早知道她没死的消息。
也是那时候,明希才得知,夏凝岚和夏今昭早在之前,就已经达成共识,前者的条件是,让夏霁平安度过余生,她才会出手帮忙。
两姐妹关系平淡,但放眼整个夏家,竟然还算比较亲昵的。夏凝岚虽然私底下作风混乱轻佻,和疯疯癫癫的夏书芮,以及脾气阴晴不定的夏霁而言,勉强能归为正常人。
这么一想,夏今昭出生在这么破碎的家庭,居然意外地茁壮成长,不愧是拥有天道眷顾的气运之子啊!
此时,明希躺在女朋友的床上,享受女朋友为她斥巨资购入的全息投影,吃女朋友让人买的零食,别提多惬意。
有钱的第一件事就是忘本,从现在起,女朋友作为夏家的继承人,而她,将狗仗人势(划掉)狐假虎威,在这个家里兴风作浪,搅得她们鸡犬不宁!
没错!她现在拿的,是一章回国的爽文剧本。
回来,就是要当皇帝的!
她甚至四仰八叉,来回比划蛙泳的动作,直到耳边响起敲门声,才收敛丑态,小人得志道。
“进!”
进来的是个年纪稍长的妇人,她过来收走床旁的垃圾,提醒:“去陵园的车备好了,等大小姐回来就可以走。”
明希和夏今昭约好,今天下午要去陵园探望夏雪枫。
至于为什么,当然是做足表面功夫。
“哦了!”明希比了个OK的手势,见妇人转身欲走,突然叫住她,“等等,你转过来。”
于是佣人听话转过来。
明希审视她的眉眼,越看越眼熟,又死活想不起来:“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这里得提醒各位,此处并非一种常规的搭讪手段,纯粹是明希脑容量不够。
闻言,周彦芝说:“我经常听女儿提起过你,说明小姐活泼懂事,是大小姐的心上宠。”
明希:……这话应该是管家来说的。
“你女儿认识我?”她皱眉。
“我姓周。”
经由提醒,明希一拍脑门,恍然大悟。
“周珍卉的妈妈?”
“是,之前待在夏三小姐身边,后来夏三小姐生病要静养,挪到山上园林那边,我腿脚不方便上下跑,就让我留在公馆了。”
夏霁没了靠山,夏凝岚又是个胳膊肘往外拐的,她根本没有与夏今昭叫板的手段,被夏今昭以心理素质不详,有待观察的理由,打发到陵园附近的园林,眼不见为净。
“夏霁住山里了?”
明希错愕,难怪这些天没见着人,她一个坐轮椅的,跑也不该跑太远才对。
“她精神状况不好,平时多是心理医生和二小姐去探望。”
“那就是疯了呗。”
明希不以为意,她与夏今昭同仇敌忾,才不会可怜一个有过几面之缘的小姑娘。
再说,要不是宋予横插一脚,当年绑架,自己早被夏霁弄死了,这还是周珍卉偷偷摸摸告诉她的。
“差不多。”周彦芝被她的直白搞得不敢吭声。
“行,既然是周助理的妈,就别拘束了。”明希放她离开。
等人走不久,楼下传来车停的动静。她跑到起居室,趴在阳台上,果然见正门出现熟悉的身影。
女人的气质尤为突出,清隽鹤然,犹如山巅的一捧莹莹白雪,哪怕站在人群,也能够一眼望见。
拿人手短吃人嘴软,明希非常殷勤地下楼迎接,缀在夏今昭身后嘘寒问暖。
“这两天不见人,忙什么呢?”
“想我了?”
女人撩开衣领,露出小段玉白的颈子:“带着律师去公司,详谈继承的相关事宜。”
“哦~也就一般想吧,”明希噘嘴,“我想珍惜在一起的每分每秒嘛!”
“怎么越来越黏人了?”夏今昭褪去外套,放在佣人手里,“以后又不是没机会。”
明希撇嘴,选择沉默。
夏今昭只当她讲不过吃瘪,又说:“你在家里出入越来越习惯,都要乐不思蜀了,还要我怎么陪你?”
“这哪是乐不思蜀?”明希飞快掩去眼底的怅然,张开双臂,“这就是我的家!”
冷清的厅堂吵闹起来,以往这里少见大声喧哗,有明希住进来,倒多了几分活人气。
兰江公馆沿用传统设计,比起现代化的宽敞明亮,更多是用淘来的古董文玩装饰,地砖上紫色祥云与龙凤相映,古色古香的意境看着莫名压抑。
引用夏雪枫的话来说,只有命够硬的人,才有资格住进这里。
思及此,夏今昭脸上划过嘲讽之意。什么命运什么天意,都是享受奢侈铺张的借口而已。
她再有通天的本事,不还是英年早逝,死得毫不体面么?
不过夏今昭确实不喜欢这类装潢风格,等哪天闲下来,和明希商量改一下布局。
她不信风水,奈何夏雪枫走前太晦气,万一把她的女朋友克死怎么办?
两人前后上楼,走进起居室,夏今昭边换衣服,边说:“下午找几个媒体,去陵园拍照,明天再带你去见陆丽桐?”
“我还以为你忘了这事呢!”明希钻进衣帽间,鬼鬼窃窃也跟着挑衣服。
仿佛不是去祭拜,而是要走红毯。
“你的事怎么会忘?”夏今昭别上袖扣,修身的黑色长裙没过膝盖,包裹严实的设计肃穆沉重。
“我要不要伪装一下啊?要是有媒体认出我,岂不是又要被po到网上公开处刑?”
“安排的人不会乱说的,安心。”
夏今昭从背后搂住明希的肩膀,脸颊轻蹭她的脖颈。两人交叠的身影落入穿衣镜中,气氛瞬间变得暧昧黏糊。
“要我帮你吗?”
女人嗓音喑哑,指腹缓缓摩挲文胸后的扣子,意思不言而喻。
“不用,你老实点。”明希拢好外套,警惕地与她拉开距离。
“这么防备?”夏今昭双手环胸,“我是洪水猛兽?”
“我得做好心理准备,在此期间,禁止作乱。”明希用手在胸前比了个叉。
她的秘爱一百式还没看完,要是在床上做些招笑的举动,这辈子都会对生命大和谐有阴影的。
夏今昭被气笑,她上前握住明希的手,指甲修剪得圆润漂亮,亮面与弧度恰到好处,掌在手心像握住一方温润又不失棱角的白玉。
“拭目以待。”她用唇轻覆上去。
两人克制地在换衣间亲了会儿,直到周珍卉敲门来催,才理好凌乱的衣领,相继走出卧房。
天隐隐有下雨的趋势,上山的路不算好走,即便几年前特意修路,在枝叶刮擦的情况下,还要避免车身不被划坏。
高阔的绿叶层层叠叠遮蔽,穿林风有些森森寒意。四围阒静,在祭祖的日子里显得不那么美妙。
几家媒体早已架好长枪短炮,在陵园外等候。见车抵达,纷纷停止闲聊,走上前迎接。
周助理下车帮忙应付,明希则搀扶夏今昭走进陵园。
至于为什么要搀扶,据过几天的报道讲,夏家大小姐因思亲过度,曾一度哭晕过去,眼下没力气再支撑双腿走路。
实力派不愧是实力派,即便脸上没有浮夸乱飞的表情,光是夏今昭的眼神,就足以让观众传达——她并不好受。
明希学着她的样子,也在眼里调色,表现出三分凉薄,三分惆怅和四分魂不守舍。
上回来还是见夏芫华,路过对方的墓,她特意把怀中早已准备好的洋桔梗放上去,心中悼念。
然后是……她的?
呃,该怎么形容这份诡异呢,就连工作人员也意识到尴尬,没一人在那多做停留。
夏雪枫的墓在最后排,因是当家人,办的规格格外风光,几乎比她和夏芫华的加起来还要大。
夏今昭单膝下跪,把鲜花放在上面。艳色的菊被风吹得七零八落,皱缩的花瓣飘到明希脚底,她硬生生挤出两滴泪。
于是媒体举起相机,把这一幕收入镜头。
整个流程走得很快,几乎没有卡壳的部分。等媒体把照片递给周珍卉,后者点头示意后,那群人便比了手势,表示可以收工。
原本还算嘈杂的陵园走了乌泱泱一堆人,瞬间变得森寒可怖。冷风激得明希起了身鸡皮疙瘩,她仰望乌云密布的天,脸上蓦地落下寒凉的一个点。
下雨了。
夏今昭仍旧站在原地,静默得像尊雕塑。她似是透过墓碑,在想很久远的事。
“其实我挺感谢夏雪枫的,至少她让我遇见了你。”她躬身,抚上崎岖的墓碑。
直觉她心情不佳,明希胸腔也跟着堵闷。她没像往常抖机灵转移话题,而是接过周珍卉递来的伞,主动撑开覆在夏今昭头顶。
“她向来偏心夏霁,在可以无忧无虑的年纪里,只有我不敢喘息,害怕稍有落后,不够优秀,就会被人遗忘。”
女人温热的指腹摩挲冰凉的石头,产生难以忽略的粗粝感。
雨下得不大,飘过脸颊沁入凉意。山色的沉绿蒙上一层灰败,入眼如朦胧的烟雾。
明希听夏今昭说了许多,被忽略,被绑架,被放弃。那是在原世界的书里,不曾被描述的部分。
她隐约察觉到夏雪枫对夏今昭微妙的恶意,比如让不学无术的原身和她结婚,比如推她到聚光灯下,像待价而沽的商品,接受公众的审视与打量。
难怪夏今昭看起来一点也不自由。
可是现在,最恨的人死了,再多的憎恨与愤怒,都因轻飘飘的死亡证明稀释成不能抓握的无力感。
好似有一粒火种落在纸上,燎烧得边缘卷曲焦黑,蔓延的痕迹伴随至被使用的尽头,也无法实现自愈。
明希心潮翻涌,情绪产生轻微的阻滞感,无处发泄。
曾经的隐瞒,或是错误的抉择,也因对夏今昭的心疼全释怀了。
不知说了多久,夏今昭停住,抬眼望她。四目相对,明希察觉到女人眼底浅淡的笑意。
“很高兴你没露出怜悯的表情。”她弯唇。
明希摇头:“我只会心疼,怜悯是旁观者才该有的情绪。”
大多人追问别人痛苦的遭遇时,并非出于同情,仅仅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窥私欲。真正爱的人,是会与她感同身受心疼的。
“接下来什么安排,退出娱乐圈,接手夏家吗?”明希蹲下,与她平视。
伞面边缘淅淅沥沥落下雨滴,形成一道屏障,将周围隔绝在外。手柄被捂得滚热,但当夏今昭覆上明希的手背时,还是感受到冰冷。
“不知道,我对夏家没太多感情,”女人侧脸,“看夏凝岚的选择。”
很少有人面对巨额财富无动于衷,但明希表示理解。
夏今昭不想成为像夏雪枫那样的人,轻易得来的巨额钱财,多是通过榨取别人的价值所获。要么靠油嘴滑舌的欺骗,比如她的销售工作,要么是普通人不愿涉足的灰色地带。
“没关系,以后要是没钱,我养你,”明希拍着胸脯,信誓旦旦,“谁欺负你,我教训谁!”
“使用暴力不可取。”夏今昭提醒。
“谁说要用暴力啊!”明希反驳,接着凑到对方耳边,悄声道,“其实今天,我在换衣间……”
后面的话隐入雨声,夏今昭没听清,但在明希退出伞下,起身解开扣子那一瞬,明白了。
黑色西装外套里,露出鲜艳的大红色针织衫,在白茫茫的雨帘中,格外引人注目。
就连站在远处玩手机的周珍卉,也似有所觉地望过来。
夏今昭:……
难怪今天在换衣间,明希鬼鬼祟祟,始终和自己保持距离,原来还留这一手。
“虽然不能把老太婆拖出来打一顿,但坟头挑衅还是能做到的。”
明希提两下衣领,太修身的针织衫淋雨,有种说不出的黏腻刺挠。
夏今昭垂眼,单手搭在眉骨处,一时失语。
她庆幸这里没人,否则攒了三十多年的脸皮要丢尽了。
“别感冒了。”她伸手想拉明希一把,被后者躲开。
“不帮你出口恶气怎么行?”明希掏出手机,用袖口荡开落在屏幕的水珠。
她蹭到夏今昭身旁,打开手机的自拍模式,两张风格迥异的脸映入镜头。
“这样,待会你剪刀手我比心,然后三二一开拍。”明希指挥。
见她煞有介事,夏今昭憋笑,配合她的演出:“好。”
“往这边靠靠,要让这石碑上的黑白照和字入镜。”明希像只螃蟹,横着往旁边挪。
“可以不拍照留念吗?”
“不行,刻字到此一游是没素质的行为。”
夏今昭任由明希胡闹,两人挨得很近。
在屏幕出现快门倒计时时,明希眼疾手快,朝夏今昭的方向比了半颗心。
照片存入相册,等她去查看库存时,看到夏今昭用左手,与她拼凑出一颗完整的心。
“啧,”明希眉毛拧成麻花,轻捶身旁人的肩膀,“你干嘛不服从安排?”
“我想和你比心。”夏今昭声音有些委屈。
“三十多岁,被称为玉面美人的影后,比心这么幼稚的行为好看吗?一看就是满心满眼扎进爱情的女人。”明希撇嘴,对刚才那张成品评头论足。
“比剪刀手也很幼稚。”
“那能一样吗?”明希嚷嚷。
“三十岁还有爱豆在大舞台唱跳,望周知。”夏今昭脸贴过来,模仿明希的口吻。
“你是演员啊!”
“演员没人权?导演的问题不该怪在演员身上。”
听到这话,某明姓导演气得七窍生烟,不愿再陷入这无休止的幼稚争吵中:“别吵吵了!反弹!全部反弹!”
夏今昭果真不继续这个话题,她抽出明希的手机,端详新鲜出炉的照片。
不知是否有雨的作用,左边的人眼神清亮,一身红色针织衫像轮燃烧的太阳,瞬间抓人眼球。
“发给小周,让她洗出来。”她说。
明希嘴角抽抽:“你认真的?”
“不然?”夏今昭把手机放在明希脸颊旁,两相对比,“照片里的你很明艳。”
“算了吧,别被洗照片的人误以为是缺德,到时候你奶棺材板压不住了。”明希举起伞起身,顺便伸手拉夏今昭起来。
见两人聊得差不多,小周从车旁遥遥招手:“夏姐,要回去吗——”
明希爪子举到伞外,冲她比个“OK”。还没等半边身淋雨,夏今昭握住她的手,与她十指交扣。
濡湿的掌心温度传递,被冷意入侵的骨髓跟着暖和起来。
“回去又有的忙,今后还不知道怎么办。”
夏今昭望向山下藏匿于葱茏绿意中的建筑,侧脸被雾蒙蒙的雨丝笼罩一层柔光。
“毕竟受夏家托举,这些年活得坎坷,也要比普通人顺风顺水许多。”
“想了想,以后你会永远在我身边,这就够了。”
她会一直存在于有明希的每个瞬间。
夏今昭攥住明希的手,力道大得难以挣脱。
永远分量太重,在随口的承诺里,也只是哄人的一句情话。
但做出承诺的人是夏今昭。
似有什么破土而出,迷了明希的眼睛。
她没回应夏今昭的话,只是与对方肩膀紧贴。
“走啦,回家啦。”——
作者有话说:国庆假期全都有雨,不能出门只能宅在家里,我的命——好苦啊[小丑]!
第92章 鲜芋奶绿
距离陵园不远处的建筑内,窗明几净,光亮时而折射穿入木质地板,照亮室内纷飞的细小粉尘。
夏霁掌心覆在玻璃上,艳羡地盯着那两抹离去的背影,随即嘴角扯起嘲讽的笑。
“奶奶死了,她们很得意吧?”她自言自语,转动轮椅调整方向,“夏家全落在夏今昭的手里,明希也死而复生,她才是最大的人生赢家。”
这时,门口传来识别虹膜成功的提示音,夏凝岚披着一身潮泽雨雾走进来。女人肩膀挺括,裸露在外的小麦色皮肤因水洇湿*,显得几分性感。
“阿霁,怎么中午没吃饭?”她望向桌上营养均衡的餐食。
“没胃口,不想吃。”夏霁蹙眉,不耐烦道。
也只有在夏凝岚面前,她才会放任自己的脾气。所谓的乖巧懂事,无非是讨长辈喜欢,戴上的人皮面具而已。
她知道以夏芫华对对方小时候的照顾,足够后者爱屋及乌一辈子。那个女人实在博爱,唯独不愿分给亲生女儿一点关切。
“大姐和大姐妇去陵园祭奠奶奶了。”夏凝岚耐心收拾那些未动的餐食。
“我知道,刚才看见了,”夏霁仰头,似是感慨,“等夏今昭打理夏家,我说不定就得吊死在这栋楼里。”
被她自暴自弃的丧气话激怒,夏凝岚面色难得严肃:“她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你多了解她啊,”夏霁冷嘲,“也是,她许诺你不少好处吧?才说服你反水。”
“吃里扒外的东西。”
犀利的言语犹如尖刺,扎得夏凝岚心口灼痛。她别过眼,没解释。
“我让她在奶奶死后,能够善待你,她同意了。”
在这个家里,长辈偏私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夏雪枫年迈,喜欢活泼乖巧的夏霁,夏芫华更器重夏今昭的能力与聪颖,至于夏凌……
那个女人,最喜欢好拿捏的,没主见的蠢物,比如没脑子且骄纵的夏书芮。
当然,山鸡生不出凤凰,她本身能力不够,又忌惮夏凝岚比她好些,处处提防。早已淘汰十月怀胎的技术,现在利用小孩捆绑母爱的招式早不流行了,没有维系的脐带,她对两个女儿的感情更淡漠得可怜。
听到她这番话,夏霁掀唇轻嗤:“不用你假好心。”
夏凝岚觉得有些事有必要告知她,免得后者划地为囚。
“还有一点,大姐从来不在乎什么夏家的财富,她有在询问我的意见。”
果然,女孩表情流露出几分疑惑。她仔细观察夏凝岚的脸,没从对方的眼里看出撒谎的心虚,于是攥住扶手,笃定道:“你在骗我。”
询问夏凝岚,不就是有意向交给她打理吗?夏今昭舍得放弃唾手可得的钱财吗?她有那么好心吗?
她看似与世无争,实际上心思比谁都要歹毒,说不准,说不准……她还有后手。
见夏霁不信,夏凝岚走上前,抚上对方的额头:“阿霁,我说的每句都是真的。”
琥珀色的眸子倒映出女孩不可置信的脸,她叹息:“她从来不在乎什么名誉,什么钱财,是你要和她争。”
“你太固执,把自己锁在狭隘的空间里,以至于根本看不清任何人。”
“没人逼你向前走,一直是你给自己拷上枷锁。”
夏今昭早就看清这一点,对勾心斗角感到厌烦,她比谁都清醒。就算知道夏凌母女想坐收渔翁之利,但还是仁慈地将人遣离S市,而非赶尽杀绝。
或许别人嗤之以鼻的爱情,让她心慈手软。
夏霁仍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嘴里喃喃“怎么可能”之类的话。她原以为只是输了,却没想到对手根本没将自己放在眼里,沉痛的打击比起结果,更令人无法接受。
夏凝岚只觉得她可怜,私欲一旦撕开口子,便会如深渊,永无止境地吸纳。
她忽然开始羡慕夏今昭。
***
前去陵园祭奠的第二天,报纸便刊登夏今昭上山的照片。阴雨天山路难走,女人面不改色,在墓碑前不计前嫌地献上一束花。阴郁的氛围加上飘落的雨丝,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她的心绪潮涌。
于是,粉丝纷纷献上诚挚的问候,哪怕先前看她不顺眼的黑子,这会儿难得没冒头。
夏雪枫早年的恶劣行径没得洗白,夏今昭以德报怨更是事实,即便想找出破绽攻击,也无从下手。
【姐姐注意身体,别淋雨呀】
【哎,身后就是一捧土,感觉夏今昭挺可怜的】
【可怜啥?讨厌的人死了,可她得到了钱啊!】
【楼上破坏气氛,叉出去】
【据小道消息,夏今昭好像把财产留给夏凝岚了,自己手里的不多】
【你自己听听这话阴不阴,给钱不要纯傻子[疑惑]?】
不只是喜爱,观众的愤怒,同情,都可以成为为艺人造势的本金。营销号大肆宣扬的潜规则,签订霸王条款,抑或是和粉丝对峙谩骂,前期极力抹黑,无非是利用路人冲锋陷阵,给艺人增加话题度而已。
圈子里,名声排在热度之后。崔津玉秉持的理念,虽缺少人情味,但确实好用,周珍卉将其学了个十成十,美其名曰——我只是让正义重见天日。
因此,经由引导,大多数人接受先前助理“手滑”的理由。
夏今昭对此不屑一顾,应付完媒体,她还有更重要的事去做。解决夏霁这个烫手山芋,还有黄雀在后的宋予。
比起深居简出,不谙世事的富家千金,从底层爬上来的人更值得忌惮。论见不得光的手段,对方未必比夏雪枫使得少。
明希见到陆丽桐时,女人面容憔悴,不安地搓动双手。似是不想向昔日的下级露出脆弱的一面,她刻意用劣质粉底扑了厚重的妆容,反而愈显苍白。
“明希?”听到脚步声,她起身望向来人,浑浊的眼总算透着几分光彩,“你……真的没死。”
“是啊,多亏宋予,活得好好的。”明希展开双臂,特意在人前转了圈。
提到宋予,重逢的喜悦稀释了些。陆丽桐想起前来的目的,从提包里拿出一个牛皮袋,递给夏今昭。
“梁文星在贫民区时登记的身份证明,还有一些证件复印件,”她舔了舔干燥的唇,“我得提醒你,有些历时久远,可能磨损严重,识别困难。”
夏今昭接过,不疑有它:“你们两个好久没见,肯定有很多话要说,我就不打扰叙旧了。”
说完,她左手搭在明希肩上,凑过去低声道:“我在隔壁房间,有事找我。”
这副生怕自己被拐跑的担心模样把明希逗笑了,碍于人前不好太亲密,她乖乖应答:“知道啦!”
门锁闭合,昨天刚下过一场雨,因而空气弥漫潮湿闷热的□□感。见陆丽桐无言,明希率先打破沉默。
“陆姐,别傻站着了,先坐吧。”她绕到对面。
她能察觉到陆丽桐的精神状态不佳,想来这一年过得未必风生水起,又或是为宋予的事劳神费心。
闻言,女人局促落座,比起一年前的慵懒怠惰,她更像被人抽干精神气,稍微有些风吹草动,便会如惊弓之鸟四散而逃。
“怎么回事?”明希别开额间的碎发,也跟着如坐针毡,“再见面氛围不太好啊,不应该是抱头痛哭吗?”
“我太惊讶了,一开始以为夏今昭在骗我。”
都说相处久的人,身上的某种特质也会趋于相似,明希跟在夏今昭身旁耳濡目染,比起一年前,变得沉稳又从容。
如今身份转变,陆丽桐对她的态度反倒不如先前亲昵。奇怪的是,对方并非是看人下菜碟的人。
可能时间改变许多,无言相顾,明希决定聊些轻松的。
“工作室怎么样?温灿有没有升职?”她倒了杯水润喉,实际是掩饰无措的小动作。
“圣诞节那晚,当我知道你和夏今昭已经结婚,就决定关门不干,温灿也给钱打发走了。”
一年前的回忆犹如蒙上薄雾的玻璃,即便来回擦拭,依旧会留下水痕。明希努力回想,却只能记得片段。
比如当晚临走前,陆丽桐的欲言又止。她那时或许想提醒自己提防宋予,又顾及两人小时候的情分,犹豫再三,最终咽回肚子里。
陆丽桐的确这么想,知道真相却夹在中间的感觉并不好受。她怕宋予得知此事,威胁自己利用工作之便,对明希做出无法挽回的事,索性关门大吉。
听到温灿的消息,明希遗憾“啊”了声:“那温灿现在还好吗?”
陆丽桐摇头:“我和她已经很久不联系了。”
物是人非,挺让人唏嘘的。
“倒是你,当初为什么选择离开?”女人皱眉,“是……夏今昭对你不好吗?”
吞咽的动作出现轻微的阻滞感,仿佛有股无形的力量压住她的舌根,以至于无法开口。
是因为宋予将她判断为不安定因素,于是欺骗她离开夏今昭?
还是自己无法承受那时舆论带来的流言蜚语,而选择逃避?
明希不得而知。
在面对无力改变的困境下,她会本能地将自己蜷缩在壳里。
就像宋予曾说的,一旦走完主线剧情,她就能回到原来的世界。
规则无法更改,换做以前,明希会欣喜若狂。
可她在这个世界拥有了夏今昭,拥有了牵绊。曾经降落异世救赎的一道光,变成悬在头顶随时劈下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她无法想象与夏今昭分道扬镳,会是什么场景。一年的试错足够让彼此看清内心,即便那段时间自己过得还算快活,至少能从八卦周边,得知对方的近况。
一旦离开……夏今昭就彻底在她的世界销声匿迹。
因而只能寄希望于,是宋予在撒谎。
“还好吗?”
突然,握住杯壁的手一凉,明希猛地抬眼,见陆丽桐不知何时倾身上前,正满脸担忧地看着她。而打颤不止的手,也因幅度剧烈,洒下几滴。
“哦,我没事,”明希勉强扯起一抹笑,“走神了,你能再说一遍吗?”
看出她并不想聊这个话题,陆丽桐识趣揭过:“没什么,可我觉得你需要休息。”
两人谈话结束得潦草,目送对方离开酒店,明希失魂落魄地趴在夏今昭房前,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发呆。
“咔哒”一声,锁舌弹开,门从里面拉开。
失去重心的明希即将趴倒,下一刻就落入温暖的怀抱。
女人搀扶住她的手臂,稳稳当当接住时,冷冽如霜雪的信息素荡在鼻息。
阴郁天色里,夏今昭身形落拓,仿佛一尊置于架上的水墨瓷器。
“怎么光站着不敲门?”她扶正怀中人,“我还能吃了你不成?”
“不是……哎呀你不懂。”明希叹气,手脚乱晃跌坐在沙发上。
她总不能告诉夏今昭,万一自己离开怎么办?
以对方的德性,八成会认真与她对视,说些愿意同生共死的傻话。
不行,得想个周全之法。
见她萎靡不振,夏今昭合上门:“和人聊得不愉快?”
“还行吧,没以前那味道了。”
“以前你是小主播,她是老板,现在你成了夏今昭的绯闻女友,换个见风使舵的小人,早就殷勤套近乎了。”
夏今昭靠近,单膝抵在明希□□,用手揉捏她的双颊。
“也对,陆姐一直淡淡的。”明希搂住抱枕,颇为赞同。
“等一下,什么叫我成了你的绯闻女友?”她反应过来,用质询的眼神盯着夏今昭,“我不是你正牌女友吗?”
“之前是,现在不是了。”夏今昭解锁手机,出示屏幕上那则新鲜出炉的帖子。
依旧是噱头十足的标题,加黑的一级字号。
【震惊!某知名女星与素人举止亲密,酒店私会】
……?
“味特,这上面写的某知名女星,”明希犹疑的目光飘过去,“指的该不会是你吧?”
“还不算笨。”
夏今昭紧挨她坐下,松软的沙发瞬时凹陷下去,两人像窝出生不久的小兔子,脑袋抵着脑袋,靠彼此嗅闻熟悉的气息来寻求安全感。
“你不说是说找的媒体很靠谱吗?”明希震惊。
她都能想象自己万一被扒出诈尸,娱乐圈得掀起怎样的腥风血雨啊!
夏今昭不懂她奇怪的脑回路,退出界面:“是别家狗仔蹲的,估计我们进酒店被认出来了。”
“那怎么办?”
“承认好了,本来就是真的。”
“不行啊,我还没做好心理准备。”
明希想起先前夏今昭被爆出三年形婚,自己差点被狂热粉丝砍成血雾。别说自己的社交媒体,就连工作号都险些沦陷。
即便明希的声线干净温煦,可当她说出这番陈词滥调时,夏今昭还是不免烦闷。她膝盖并拢紧贴明希腿侧,似是表达不满地来回磨蹭。
“牵手需要心理准备,拥抱需要心理准备,现在连公开也需要心理准备,”女人轻嗤,凑上明希的肩颈,直到灼热的呼吸连起一片绯红,“怎么以前没见你,心脏这么脆弱?”
说完,她抚上明希的肩颈,一路下滑至胸口,感受其间乱跳的心脏。
微凉的指腹掺着薄雪般的冷,明希冻得一个激灵,伸手格挡:“你知道的,感情方面我一窍不通。”
飘忽的眼神足以见得她的心虚,夏今昭煞有介事认同:“哦,是有这么回事。”
就在明希即将松口气时,女人如同黏腻的菌丝攀附她的后背,半开玩笑半认真道。
“怎么没见你吻我需要心理准备?亲我时伸舌头也毫无负担,手压在我——”
“好了好了,光天化日成何体统!”怕她再说出惊人之语,明希连忙捂住那张作乱的嘴,妥协道,“我认输,这方面听你的行不?”
“想公开随你,但是!”她指着夏今昭的鼻子,“不许再用以前的身份。”
如果自己不提醒,以夏今昭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说不准就要对外宣称《已故亡妻招魂归来》等骇人听闻的说法。
这副生动模样挠得夏今昭心痒,她含住伸来的食指,齿列细细研磨着,含糊不清回答。
“答应你。”
指腹传来轻微的刺痛,明希忙不迭抽回手,恼羞成怒:“你是猫吗?喜欢咬人来玩?”
夏今昭惋惜看过去,食指顶端泛着润泽的水渍,颇有几分情色意味。她本该习惯明希的不解风情,有时候又无端难受。
她举手作投降状:“好,不闹你了。”
话音落下,为了自证,她当真收敛双膝。两人拉开距离时,耳边响起清脆金属的落地声,循着望去,是把陈旧的钥匙。
这个年代,钥匙算得上稀缺品,大多户人家普及更加安全的电子锁。
是从明希口袋里掉出来的。
“哪儿的?”见明希弯腰去捡,夏今昭问。
“陆姐走前交给我的,说是工作室的钥匙,如果我愿意留个念想,以后可以常去看看。”明希妥帖地把钥匙放进外套夹层。
“什么时候去?我陪你。”
“嗯,近两天,”明希装模作样点进日历。
她整日在家闲着,行程几乎全是空白。最忙碌的,莫过于陪夏今昭吃早午晚餐。
“下周都可以,你有空吗?”她歪头。
夏今昭靠在明希肩膀上:“可以为你有空。”
两人做好决定,互相依偎消磨时间,直到天边泛起玫瑰云,才让客房服务送饭过来。
等翌日离开酒店,明希吸取教训,戴了顶黑色鸭舌帽,把脸遮得严严实实。确认夏今昭已经坐在车上,才鬼鬼祟祟绕到后面,开门,关门,一气呵成。
这番看似警惕,实则没用的乔装自然瞒不过一众狗仔,很快,夏今昭地下情人的词条被顶上热搜。
【你们没有觉得夏今昭的情人,很像她的前妻吗?】
【哪里像?脸都没看清就在这里带节奏?】
【呜呜呜这就是替身文学吗?】
【唯爱昭希相处,求姐姐不要变心啊!】
【离谱,嗑CP嗑魔怔了,跑正主评论区底下ky】
【没吃过屎的可以看看昭希相处同人文,指路[链接]】
【楼上真牺牲小我为大我,我们昭希相处站就靠您的建设了!】
【能不能滚,尊重别人喜好很难吗?】
【某些粉丝麻烦圈地自萌,谢谢】
【我一直以为昭希相处是很冷门的产品……】
“哈哈哈哈哈哈!”周珍卉坐在驾驶座,举起手机笑得四仰八叉。
她一条条翻评论区,看到精彩的甚至忍不住念出来。对于坐在后座的明希而言,简直是公开处刑。
“这届网友真闲。”她发表重要讲话。
“怎么能这么说呢!”周珍卉探出脑袋,“你看还有人甩同人文链接呢,让我欣赏一下她们的文笔。”
她看热闹不嫌事大,直接点进链接,等弹出密密麻麻的文字时,连坐在后面的明希,都能一眼瞄到文章中的污言秽语。
她下意识捂住夏今昭的眼睛,长睫轻扫掌心,带起战栗的酥麻。
“小孩子不许听。”明希振振有词。
夏今昭失笑:“那你是不是该捂我的耳朵?”
趁明希反应,她别过脸,抗拒触摸:“捂住也没有,那些在我昨天翻评论的时候,全看完了。”
“你看那些做什么?”
“有人在眼前吃不到,还不允许我看点荤的解解馋?”
明希瞳孔地震,她不理解本人看同人文的心路历程,但一定不是津津有味,废寝忘食。
代入一下,她会尴尬得脚趾抠地。
“谁委屈你了?”她坐正,把两只手揣进口袋,防止被偷袭。
“你说呢?”夏今昭拖长尾调。
意识到话语间微妙的笑,明希福至心灵:“你骗我?”
“许你深夜偷偷逛,不允许我光明正大看?”
“我什么时候——”明希本能狡辩,猛然想起林小姐加她私人号那段时间,自己的确常常出没各大CP超话。
于是,原本的理直气壮像泄气的皮球,随发虚的尾音越来越少。
“想起来了?”
“没有。”明希死鸭子嘴硬。
两人说话间,充当背景音的周珍卉见红灯闪烁,放下手机脚踩油门。
车内安静,耳边只有轱辘碾过柏油马路的细微声响。这座城市犹如一座错综复杂的巨树,枝桠上挂满参差不一的商厦,密密匝匝,看不见顶上的天空。
两人要去的餐厅是会员制,隐私性极佳。周珍卉把车停在地下车库,示意她们上去,自己待会去周边的商业街逛逛。
踏过金色拱门,夏今昭掏出身份证明,很快有侍应生引领她们直上顶楼。
走进电梯,轻微的失重感自脚底升起。明希趴在透明的电梯壁,眼见那些建筑变得如蚂蚁,被踩在脚下。
S市地标性建筑位于市中心,以其为圆心形成繁华的CBD。夏家和宋氏集团所属的建筑最气派,只是如今舆论甚嚣尘上,后者的名声远不如之前响亮。
陆丽桐答应告知宋予的过去,一旦引线点燃,火星便会顺延着滋滋前进。曾经作为底层人的草根逆袭,一夕之间成了笑话。宋予的真名被“无意”流出,梁文星的早年经历遭受质疑,真正的宋予下落不明。
社交平台放任各种阴谋论,虽然舆论无法造成实质伤害,但可以顺水推舟,闹得声势浩大,让警方不得不介入。
宋氏垮不了,但宋予可以。
其实早在很久之前,业内许多人就瞧不上宋予。后起之秀是个眼界浅薄的普通人,能够爬上如今的位置,无疑是对他们好不容易垒起的贫富差距高墙的冲击。
可毕竟圈子不大,抬头不见低头见,做表面功夫好过交恶,给未来的路添堵要强得多。
宋予名下财产被查,夏今昭又使点小手段,帮了宋氏内部对股份虎视眈眈的股东一把。
这方面明希听不懂,只知道宋予可能会完蛋时,夏今昭摇头。
“最多给她长点教训。”
“不是因为她手段不光彩才查,是想查才去查,”夏今昭冷哼,“一旦有人保她,秽土重生太容易了。”
“哇哦,好高深。”明希听得云里雾里。
她当然知道宋予作为本书的女主,不可能轻易杀青。再从主角光环来说,世界线偏爱她,保不齐牢里度过余生,对方二次复活,卷土重来。
游戏里的大boss真难杀,要是她也有九条命就好了。
说起来,本书作者到现在都没给她安排金手指,小气死了。
电梯平稳上升,明希注意到远处的宋氏集团,小声抱怨了句。
“真烦人,一想到过两天媒体铺天盖地又要捧她,我就浑身难受。”她搓动立起来的鸡皮疙瘩。
夏今昭不置可否,玻璃反射的光从她深邃的眼底滑过。
等人过两天出来,有的方法治她。
电梯门向右侧合上,明希握住夏今昭的手,与她十指相扣。两人前后走出电梯,撞到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林承安与男人并肩而行,从眉宇间的愉悦,能看出她与对方关系匪浅,或许是经由家里介绍的相亲对象。
正聊到兴头上,她抬手想按电梯,目光扫过迎面而来的两人时,愣住了。
“你——”她首先注意到明希,完美得体的表情管理出现一丝裂痕,“见鬼了……你不是死了吗?”
几乎遭遇晴天霹雳,任谁看到在媒体上发过讣告的人活生生站在面前,都会以为这世界癫了。
“不好意思啊,我还活着,是不是让你很失望?”明希甚至挑衅地往夏今昭身边靠,故作亲昵姿态。
印象里,林承安是夏今昭与宋予的助攻工具人。没错,就是扮演每回女主生病,霸道总裁半夜打电话叫醒的倒霉医生。
然而自从两位正主关系恶化,CP粉头的她悄悄隐身,已经好几十章没出场。
林承安偏向宋予,自然会有意疏远夏今昭。
在明希内心,早已暗戳戳将人划分为相方阵营。
但看对方见到自己的反应不似作假,她心里又犯嘀咕,林承安难道没参与宋予的绑架策划中?
如果是装的,未免太逼真了吧?
“夏小姐,这是怎么回事?”林承安不想多费唇舌,索性直接问夏今昭。
“如你所见。”夏今昭无可奉告。
两人神态疏离,无法想象一年前,她们算得上关系不错的朋友。
空气中隐隐有剑拔弩张之势,因夏今昭随性的回答,林承安隐忍不发。既然当初跟错人,眼下再套近乎只会令人作呕,还不如有些骨气。
况且,林家和夏家相比,太微不足道,连话语权也是可有可无。
就在火药味渐浓时,林承安身旁的男伴发话了。
他梳着大背头,长得挺帅,见到夏今昭,眼珠子瞬间亮了,视线就没从对方身上下来。
“这位想必就是夏家那位大小姐吧,这气质,这谈吐,不愧是名门世家出来的啊!”
男人脸上堆满笑,喷多的发胶使得头顶油光发亮。他走上前,想和夏今昭握手。
后者掀起长睫,目光越过男人的肩膀,看向林承安。
“这是你的未婚夫?”她问。
林承安也知对方丢人现眼,又碍于家里安排不好发作,攥紧手包吐出一口气。
“是。”
太多人想往夏今昭身边贴,人之常情。在家世优越,能力出众的标签下,美貌成了一张可有可无的底牌。就算她生得三头六臂,那群阿谀奉承的嘴脸也会把她夸成一朵花。
只为夏家能给自己的家族企业开绿灯,好让他们平步青云。
男人是家里长辈有意撮合的对象,林承安没有夏今昭那样显赫的出身,选择结婚对象的层次自然降了一级。
即便从世俗的角度来看,明希算不上门当户对的另一半。
正因如此,更让人羡慕。
夏今昭拥有择偶自由,足够让人羡慕眼红。
当然,明希是特例。
得到肯定的答案,夏今昭嘴角的笑有几分耐人寻味。她眸光流转,将男人自上而下打量个遍。
“眼光不太行啊。”她一针见血。
听到这话,男人的手尴尬悬停在半空,急得面红耳赤:“夏小姐,您这话什么意思?”
夏今昭但笑不语。
早知会在这里碰上她,说什么林承安也要绕道走,免得遭受这番羞辱。
无声的嘲讽比犀利的言语更让她无所适从。
眼见对方挽住明希的手,要与她擦肩而过,林承安突然叫住她。
“夏小姐,我有话对你说。”
“我们之间,没什么好说的吧?”夏今昭转身,话语却不留情面。
明希默默看这出好戏,大气不敢喘,恨自己只有两个眼珠子。
“我……”林承安欲言又止,视线落向存在感不高的明希身上。
明希:……聊天聊到一半,cue我干嘛?我又听不懂。
“她可以听。”夏今昭猜出她的意图,不愿做出让步。
“可我想单独和你聊聊。”林承安坚持,像下定某种决心。
“既然你固执己见,说明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对吧?”说完,夏今昭转身欲走。
身后的林承安语速急切:“夏今昭!”
她唤夏今昭的大名,然后干咽了下。
“我虽然不知道你和宋予发生了什么,但身为曾经的好友,有些事想提醒你,那些对我来说可有可无,对如今的你而言,说不准有帮助。”
“你好心帮我,图什么?”夏今昭面不改色。
拒绝之意显而易见。
“图自己安心,”林承安像豁出去,肩膀因激动而微颤,“是和你有关的。”
见她言辞恳切,明希动容,扯了扯夏今昭的衣角。
“要不就听一耳朵吧,反正不吃亏,再说,这么大活人还能丢了不成?”
她给身边人灌输“来都来了”的观念,终于见后者态度松动。
夏今昭被明希巴巴的眼神攻陷,她无奈叹气:“你怎么看起来比她还着急?”
“好奇嘛!”明希冲她挤眉弄眼,凑到她耳旁,“要是有意思的事,记得回来讲给我听。”
齿列呵出的热气扫得夏今昭耳廓发痒,遗憾这里不是亲热的好场合,她捏了捏明希的手指。
“在这里等我。”
两人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明希目送她们离去,靠在栈道旁单手托腮,百无聊赖欣赏风景。
即将步入酷暑,风吹起的气流酝酿着几分燥意,城市的绿化带像条青翠的蛇,盘踞在纵横交错的马路边缘。
雾蓝的天际,隐约能窥见一线海平面。
景色宜人,如果身旁没个油光满面的男人,这一幕将被记录在照片里永久珍藏。
明希懒得搭理,奈何后者整理剪裁得体的西装,笑不见眼往上凑。
“您好,请问是夏小姐的女朋友?”男人讲话老成,看模样真不像三十出头的。
“昂。”明希漫不经心应了声,就差把“不耐烦”三个字写在脸上。
“你好你好!”见得到回应,男人从西装口袋掏出一张名片,恭敬递过去,“这是我的名片,小姐贵姓啊?”
“免贵姓明,”明希给面子地接过名片,敷衍地瞄两下,“真阳集团,CEO?”
“总裁啊!”
“是是是,今天过来陪女朋友吃饭。”男人恭敬回答,拿出对上级汇报工作的态度。
“我还以为您是董事长呢。”明希学夏今昭的样子,上下打量他。
男人被这句夸得兴高采烈:“哎哟这可不敢当呐!”
紧接着明希来了句:“长这么显老,还没升职呐?”
“啊?”男人懵了。
下一刻,递出去的名片被拍在他的肩上,明希语重心长。
“你可以学学林承安,骨头硬一点,别真本事没有,全耍嘴皮子哄人开心了。”
“狗头鼠脑的,你看谁瞧得上你。”
第93章 葡萄柚绿
打发走男人,明希站得双腿酸软,不停地拿出手机看时间。
半个小时过去了,她们聊什么这么久?
她点进与夏今昭的聊天框,删删减减打出各种询问,又怕耽误她正事,索性退出应用。
该不会遇到意外了吧?比如说包厢内设置暗门,能神不知鬼不觉将人敲晕绑到国外,再然后……
明希吓得浑身起鸡皮疙瘩,正想去她们离开的方向一探究竟,眼前浮现一片阴影,紧接着,肩膀被人轻拍了下。
转身,夏今昭正笑望着她,一身裁剪精细的长裙,衬得气质矜贵优雅。见明希发呆,她掌住对方的肩头,疑惑道:“怎么了,魂不守舍的?”
“我刚想找你呢,怎么去那么久?”明希上下打量她,见人全须全尾,浑身无伤,才意识到自己太杞人忧天。
女人似乎很享受明希为她焦灼担心的模样,笑意不减反增:“以为我和人跑了?”
“那倒没有,”明希嘴硬,“就是消失半个小时,怕你出意外。”
日光乍现,天色渐次明亮。夏今昭环顾四周,朝预订的包厢方向微抬下巴:“这里不适合说话,进去再说。”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包间,门合拢的瞬间,喧闹嘈杂的走动声隔绝在外,连缝隙中的风也跟着微弱。明希紧挨她坐下,好奇道。
“什么事啊,神神秘秘的,林承安到底和你说什么了?”
“记得你曾经给我吃错药那次吗?”夏今昭笑意不达眼底。
明希在脑海搜刮记忆,似是想起什么,五官逐渐扭曲:“你该不会是说,我在你发热期的时候,错把那个东西,当抑制剂给你注射……吧?”
她语气犹疑,着重强调“那个东西”。见对方颔首,低头沉默不语。
哪怕在一起,翻自己犯蠢的旧账,还是会觉得脸面尽失。
她发誓,当时真不是故意的。ABO文私设那么多,就算她略懂皮毛,也不敢擅自给人用药。
“那个……讲这么长时间渴不渴,喝点水吧?”明希端起手旁的清茶,主动奉上。
见她心虚,夏今昭压下她的动*作,无奈:“当时你发消息给小周,小周请来林承安,喂我服下药。”
“这我知道。”明希点头,她对当时几人恨不得将自己大卸八块的眼神印象深刻。
“林承安刚才和我说,在检查我身体的时候,发现我体内被短期注射一种药,顾及我当时没醒,她又怀疑小周和你,这件事就只告诉了宋予。”
女人讲话平和温吞,内容却惊得人不知所措。明希缓缓瞪大眼睛,要不是今天得知,她恐怕要一直被蒙在鼓里。
亏夏今昭心理素质强,竟然能云淡风轻讲出这些话。
“我没有,我保证没有!”她抬手发誓以证清白。
她巴结本书女主还来不及,更不要说陷害了。是个智力正常的穿书人都知道,和主角团作对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我当然知道不是你,”夏今昭轻笑,握住她的手指,放在唇角轻啄两下,“你仔细想想,在此之前和我密切接触,且能购入市面上禁止贩卖的药物,除了你们两,还有谁?”
明希脑海蓦地浮现在坍塌的剧组里,宋予及时出现,陪护昏迷不醒的夏今昭前往医院。
“是宋予吗?”即便心中答案成形,她还是不确定。
宋予再心狠手辣,也不该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原先在书中塑造的光伟正形象,慢慢被抹黑成恶贯满盈的始作俑者。
这可是她以前最喜欢的角色之一。
明希有种隔墙看繁花衰败,最终落入泥地里发烂发臭的惋惜与无力。
察觉出她微妙的情绪变化,夏今昭声音渐冷:“她的可恨不值得令人同情。”
“这种毒平时不会发作,但和市面上大多抑制剂的主要成分相克,一旦在发热期注射,我会死。”
“如果不是你误打误撞,她会得逞,而你则因为杀了我,将牢底坐穿。”
“现在,你还会为她可惜吗?”
“可是她怎么能保证,是我给你注射的抑制剂?”明希问。
“不是你,还会有别人,小周,林承安,甚至是我自己,”夏今昭捋过明希垂在额前的碎发,“她真的很恨我。”
想起甄雯静查到的二十年前的案子,陆丽桐提供的身份,宋予的伪善与梁文星长期受压迫的扭曲心理,能够做出违背底线的事也不足为奇。
“不用为谁感到惋惜,她亏欠我们在先,”女人的指节穿过明希的长发,是一种强势占有的姿态,“如果事情到了无可挽回的余地,你就不会美化她。”
“我不是同情心泛滥,”明希没推开对方作乱的手,“我只是……”
觉得主线剧情处于崩塌边缘,这个原创的书中世界也随时会消失幻灭。
购买违禁品药物,并擅自服用是践踏底线的事,如果被媒体曝光,接二连三的舆论虽不足以让宋予余生在牢里度过,至少能让她一落千丈,再也无法靠肖想夏家兴风作浪。
故事走向尾声,主角过五关斩六将,即将面对游戏的最终BOSS,迎接黎明时的曙光。
但明希看不到希望,她永远秉持走一步看一步的想法,以至于从来没规划好未来该如何做。在辗转反侧的无数个夜晚,她努力理清思路,想要寻找世界线规则的漏洞。
即便有,以世界意志可以将重要人物投入轮回的机制,投机取巧的方法不可取。
她真的没招了。
如今只能寄希望于,宋予那些话是假的。
察觉出明希的恍惚,夏今昭只当她吓坏了,揉乱她的发顶:“算了,这些本不该是你接触的,你要做的,就是吃喝玩乐,其余烦心事交给我解决,行吗?”
“我偶尔也想替你分忧。”明希思绪回笼,揪住衣角来回裹住食指。
“在日常方面替我分忧就够了。”
夏今昭触摸呼叫铃,很快便有侍应生拿平板进门,替她们讲这里的招牌特色。
服务员在全息屏前介绍得热情四溢,除了饭菜的卖相,口味,原材料与掌勺主厨,还时不时询问两人的意见。
明希目光空洞,单手托腮,像上课神游的学生,只觉得一切索然无味。
愁啊。
***
在宋予接受调查,并被清白释放时,媒体趁机再次大肆宣扬宋氏的发家史,一时间,网络上鼓吹宋氏集团为良心企业的言论成为主流,又在不久前,一则宋予倒卖违禁药品的新闻登上热搜。
网友的翻脸速度一向比翻书还快,众多之前“潜水”的人冒泡,以“早就看宋予不爽了”起头,开始书写大段小作文抨击对这位新锐资本家。
与简约商务的风格不同,布置温馨的办公室内,女人仰躺在座椅上,活动酸痛的脖颈。
许多电脑屏幕拼接的显示器上,有最近的股票走向,市场分析,下级汇报的材料。
和网络谣言散布人的基本信息。
秘书敲门进来,递给她一杯热拿铁:“宋董,休息一下吧。”
说完,她瞥向屏幕,看到乱七八糟的不实言论,安慰:“网上那些人听风就是雨,隔段时间就变脸色。”
宋予不置可否,端起拿铁啜饮一口:“谁说不是呢?夏今昭这帽子扣得可真大,演都不演了,还有她身边那个装疯卖傻的明希。”
微苦的味道刺激味蕾,从舌根弥漫至整个口腔。她忍不住皱眉,放下咖啡杯:“好苦,你放了几块方糖?”
秘书愣了下,看向那杯拿铁:“和平时一样是两块,但咖啡豆产地不同,之前喝的卖完了。”
“这是你的失职。”宋予皮笑肉不笑。
“抱歉,这就为您去换一杯,”秘书尴尬,端起咖啡准备倒掉,“或者,您需要一杯奶茶吗?”
“如果可以的话。”
秘书松了口气,总算有交差后的如释重负感。全公司上下的人都知道,宋予脾气温和,对待刚来的实习生都是和颜悦色,稳重成熟,情绪稳定,是好多人心目中的女神。
唯独有一点反差,那就是不爱喝苦的,稍微碰上就会反胃作呕。于普通人而言甜到齁嗓子的额外加糖拿铁,却是她的最爱。
宋予对自己摄入的甜度有绝对把控,这股极端的控制欲同样体现在公司上。持有70%股份的董事拥有绝对话语权,她在这里就是只手遮天的存在。
她本不必日日来公司,把一切甩给CEO,出去游玩享乐就可以,却偏偏每日准时报道,比楼下的实习生上班还勤快。
有上级带头卷,使得她们这些打工人叫苦不迭,经常晚上十一点,大楼还是灯火通明。
尤其最近闹开的舆论,公关忙得焦头烂额,宋予同样寸步不离办公桌。
落地窗蘸满远处的万家灯火,辽阔的天际与海平线相接。宋予从堆积的文件下抽出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地址。
她反复翻看,然后拍了张照片,发送至聊天记录最底下的通信人。
确认对面收到消息,宋予舒展眉头,重新倚靠在座椅上,望着顶灯涣散的光晕发呆。
她能感觉到,这个世界的进度条即将滑进结局。
即使处于下风,也绝不能坐以待毙。
***
明希盘腿坐在沙发,反复浏览远在海外寄来的信件。哪怕在M市生活大半年,她依然对官方的公式化语言感到陌生。
横竖望半天,她终于认输,把写字的那面朝向夏今昭:“啥意思?”
夏今昭放下手中的游戏手柄,见屏幕上显示大大的失败两字,意兴阑珊。
“我向学院提交了退学申请,”她把手柄收进抽屉,“夏家这边顾不过来,凝岚什么都不懂,我得帮她打点好。”
“所以你去进修的意义是什么?”明希扶额,满脸沉痛。
“当然是掩人耳目,不让夏雪枫以为我惦记她的财产。”
遗产属于近水楼台先得月,晚年卧病在床的人,自然会对衣不解带照顾的小辈加滤镜,这时候离开,无异于宣告退出遗产分割的队列。
“好吧,还是我肤浅,以为你真是个精益求精的好演员。”明希把文件重新塞回袋子里。
“不过我很庆幸,在那里遇到了你。”
“呵呵,我只替帮你写推荐信的老教授感到惋惜。”明希沉痛地捂住心脏,拒绝夏今昭的情意绵绵。
“没有老教授,只有关系户。”夏今昭起身,坐在明希面前。
对面听到夏家愿意资助学院一栋楼,不假思索地答应夏今昭进入国际班,那个班上的人,要么非富即贵,要么天资聪颖,而新来的夏今昭恰好两者皆有。
“你最痛恨的关系户落榜,你该感到高兴才对。”
女人指腹轻佻地抚过明希的后脖颈,状似无意地来回摩挲,随即低头附在耳旁,轻吹了口气。
喷薄的酥麻犹如电流快速弥漫,猛地贯穿明希浑身上下每根神经。最近只要仅有两人在场,夏今昭就会时不时搞小动作逗弄自己,就差把“我馋你身子”写在脸上。
“别别别,起居室,”明希歪头,泛红的耳朵紧贴肩头,“光天化日,不妥不妥。”
于是夏今昭朝卧室轻抬下巴:“走几步路就能肆无忌惮了。”
“那可不行!”眼见对方要牵住自己的手朝胸口探,明希灵活一扭,跌落在地毯上,“我是你的绯闻女友,见不得光的地下情人,还是你思念前任的工具人,怎么敢染指当红影后夏今昭啊!”
听她流利说出一串名头,夏今昭纠正:“是过气演员夏今昭。”
“不论哪个,都是我的女朋友。”她压在明希身上。
细小的绒毛随暖黄的光清晰可见,黑亮的眼瞳照出爱人的模样,像澄澈琥珀里栩栩如生的奇异标本。
呼吸交换,对视久了,气氛变得暧昧黏糊。感受身上的重量,明希胸口的起伏渐缓。
“那我和你前妻,你更喜欢哪个?”
这番争风吃醋的言论,颇有床笫间附在耳畔的调情之意,夏今昭心头什么情绪被勾起,形成在喉咙间如咳嗽般无法压下痒意。
“你。”她干咽了下,与明希十指相扣。
随即将脸埋在对方的锁骨处,感受其间蓬勃跳动的心脏。
哪怕之前曾说,她从不做选择题,这类原则在明希面前也形同虚设。
哦豁,陷阱题还答得这么干脆,夏今昭的经验果然不够丰富啊。
明希逮到她的把柄,绞尽脑汁想要以此作为威胁。
“好哇,我要告诉她,你竟然是这样朝三暮四的人!”她振振有词,化身声讨渣女的正义使者。
“剧本里的词是这样吗?”夏今昭挑眉,为明希擅自篡改感到不满。
“不管,反正你亲口说喜欢我,对前妻没感情。”
被她的无理取闹气笑了,女人满眼纵容。她张口含住明希的下巴尖,轻轻咬住,以示惩罚。
微不足道的痛意传来,明希被迫扬起下巴:“说不过就动嘴。”
“可我怎么记得,前妻总是把我往别的女人身旁推呢?”夏今昭故作感伤,“坏女人不值得我爱。”
话音落下,她装作一副受伤的委屈模样。长睫敛去眸底的黯然神伤,好似真的在追忆往事时,不经意拿起一块玻璃碎片,刺了心口一下。
明希:……她承认自己在嘴皮子功夫上,永远不及对方的万分之一。
夏今昭总能找到言语漏洞,反将一军。
见她吃瘪,夏今昭笑了,月牙般的眼端详明希的眉眼,安慰道。
“好啦,争执这些没有意义。”
“刚才的问题再说一万遍,我还是会说你。”
“我更爱那个满心满眼,全是我的明希。”
啊啊啊不行了!好腻歪!得想个办法封住她的嘴。
于是明希用最愚蠢狗血的方式,抬头在夏今昭的嘴角响亮亲了声。
清新淡雅的花香与冷冽微苦的气息交融,仿佛两块金属融化成一滩液体,再用灼热的气息熔铸成一片薄薄的锡箔纸,不分彼此。
正当周围冒粉红泡泡时,夏今昭蓦地感受到腰间一重,两人相抵的腹部紧贴,隔着浅薄的布料,她们面面相觑。
好不容易营造的气氛潮水般退散,还是明希先把脑袋挪开,与一跃跳上夏今昭腰际的两只清澈眼眸对视。
“你好淘气,”她扶起夏今昭坐正,然后趁碰瓷王没反应过来,眼疾手快搂住它的小肚子,“再胡闹把你丢出去,让你一辈子去流浪!”
明希睁大双眼,恐吓道。
听说夏今昭不会再去M市,感到惋惜的同时,她没忘记还有个小可怜寄居在劳拉的面包店,于是拜托对方空运过来,并给了一笔丰厚的报销款。
劳拉没有收,只是得知明希或许会在S市定居,表达遗憾之情。
毕竟两人相处一年之久,这位丰腴和善的妇人待自己没话说,明希在发去的邮件里表示,会在未来的某天,与女朋友一起造访那个充满麦香的角落面包店。
此时,碰瓷王吃饱喝足,正想跳到夏今昭身上舔毛,被突如其来的钳制吓到,伸出尖锐的指甲扒拉明希的衣服,留下几道浅淡的血痕。
明希倒吸一口凉气:“小没良心的,白养你这么久……”
刚松手,小白猫见缝插针跳到阳台上,沐浴着温暖的日光。蓬松的白色绒毛掺杂几缕黄黑的颜色,和捡来时的狼狈邋遢截然不同。
“给我看看受伤没?”夏今昭跪坐在她对面,拉下一小片衣领。
光滑的肩颈露出些破皮的粉色抓痕,她心疼不已,于是将这份情绪化为对小猫的指责。
“它是捡来的野猫,比家养的脾气差,你爱不释手搂着,蹭一身猫毛不说,还把自己弄疼了。”
生怕夏今昭下一秒说出送养的话,明希重新搭上肩头的布料,不以为意。
“捡来的就要负责嘛,再说它比以前好多了,只是刚到陌生的环境,还不太适应。”
夏今昭非要找碘伏擦拭伤口,在明希的安危方面,她总爱小题大做。
“我到陌生环境适应能力更强,它身为一只猫,太不应该了。”
“你有点小肚鸡肠哦。”
“别动,小心把你按疼了。”
两人正处理伤口,放置在茶几上的手机亮起屏幕。
周珍卉:【车子准备就绪,随时可以出发[敬礼]】
约好今天去曾经的工作室看看,明希替夏今昭回了个“好”字,等伤口的碘伏自然干燥,才重新整理衣装。见她这样,夏今昭没忍住评价。
“小斑点狗。”
“你才是狗!”明希反驳。
“我可不会在抱猫时弄得满身是伤。”夏今昭把东西放进医疗箱。
“再贫嘴放碰瓷王咬你。”明希威胁。
“你确定它瘦胳膊瘦腿能打得过我?”夏今昭反问。
两人就着无聊的话题收拾妥当,五月中旬,稀薄的光线穿透树叶的罅隙,镀上一层金色边缘。这是一年四季里最舒服的时节,既不会冷到打颤,又不会热到出去走一圈,衣服就被汗湿。
输入目的地,系统自动导航,周珍卉看向屏幕:“这么偏,我去过四五回,也记不住这些弯弯绕绕。”
之前明希被狂热的私生饭划破左脸颊时,夏今昭曾让人暗地里保护她,后来被当事人以“太引人注目”为由婉拒。
哪个朝九晚五的打工人会有贴身保镖?不知道的还以为砸场子去的。
当然,拒绝这份好心不久,明希再次遭遇宋予绑架,吃到两回教训,哪怕阵仗再浮夸,夏今昭也不允许她独自一人外出。
东区商业街拥有与市中心迥然不同的热闹,比起高楼林立的繁华,这里还未被厂商完全开发,富有烟火气的街道朝向贯穿S市的江水,一到夜晚灯光犹如渔火倒映,美不胜收。
破旧的楼梯口旁张贴来回覆盖的广告纸,像难以铲除的牛皮藓。下雨时潮湿的角落滋生阴暗的青苔,以及水管常年污染的黄黑色水垢。
时隔一年,再次站在这里,明希内心感慨万千。
一年前,她是否会想象出自己如今的模样?
“要我陪你上去吗?”夏今昭下车。
“算啦,工作室不干净,又小又黑,我怕你千金之躯太嫌弃。”明希晃了晃手中的钥匙,打算独自前往。
夏今昭养尊处优,连地沟油什么味道都没尝过,更别说踏足这种老破小,光是想象便是一种亵渎。
明希想起她曾经接自己回老宅吃饭,对方仅仅将车停在这个楼下,甚至不愿露面充当人形标牌。
“好,有需要随时发消息。”夏今昭拢住宽松的夹克外套,站在附近感受楼栋间吹来森寒的风。
与两人短暂告别,明希一步步踏入楼梯。陡峭的台阶与落灰的扶手,让人联想到只在密室里出现的布景。轻缓的脚步声回荡在狭窄的空间,如影随形。
抵达指定楼层,望着上面褪色的春联,她从口袋掏出钥匙,插入锁孔。
兴许生锈的缘故,门锁转动几次也纹丝不动。
正当明希一筹莫展时,把手下压,门竟然从里面打开了!
熟悉的脸从缝隙冒出,四目相对,她惊喜道:“温灿?”
“希希!”温灿见到她,连忙把门敞开,给她一个热情的熊抱。
面对昔日旧友,心头方才升起的恐惧消失大半。明希不疑有它,连忙询问:“你怎么在这里?”
听闻此话,温灿脸上浮现一抹不自在。
“我啊,自从离开工作室,就随便找了家小公司当文员,”她拉住明希的袖口,示意人进来,“但你也知道,像陆姐这么慷慨大方的老板毕竟是少数。”
“所以,你怀念曾经的工作,也是来故地重游的?”明希接话。
“算是吧,诺,这是新买的一次性拖鞋。”
温灿蹲下身子,从鞋柜里拆封新的拖鞋,放置在明希脚旁。她的长相圆润可爱,笑起来两颗小虎牙甜进人心里,最能够治愈人。
明希低头看向温灿毛茸茸的脑袋,在扶住木柜,左脚踩右脚换鞋时,忽然道。
“说起来,你见到我一点也不惊讶哎。”
当明希被强按在闪光灯下,接受大众对夏今昭形婚这件事的审视时,她的婚姻状况毫无隐私可言。陆丽桐,温灿,都知道她和当红影后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因而,当她死后的名头被安为“夏今昭的发妻”时,这些人当然会对号入座。
她们都知道,自己死了。
温灿的反应太平淡,反常到连钝感的明希也察觉出异样。
空气弥漫着一股浅淡的熏香,以前陆丽桐在时,总会喷批发市场买来的廉价香水,混着泡面味令人反胃。现在两侧窗户敞开,穿堂风呜呜卷起衣角。
一切都和以前不一样了。
闻言,温灿身形微不可察顿住,随即笑道。
“我听陆姐说的啊,你其实没死,只是在国外隐居,”提到这件事,小姑娘不满噘嘴,“这么久连个口风都不给,你到底有没有把我当朋友啊?”
“事出有因,求原谅。”明希双手合十,诚恳道歉,目光却不禁打量屋内的陈设。
不对劲。
陆丽桐曾说过,工作室解散,她给温灿一笔钱,让后者另谋别的生路,两人自此再不联系。
但是,温灿刚才说,是陆丽桐告知她自己还活着的消息。
陆丽桐虽然作风随性,但不是傻子,在夏今昭的暗示下与自己见面,必然会严守口风。
不可能是陆丽桐说的,并非是她全然相信对方,而是知道自己活着的总共就几人,陆丽桐犯不着冒险,直接与夏今昭作对。
温灿在撒谎。
问题是,她怎么知道陆丽桐知道这件事?
两人在没联系的情况下,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明希眼前蓦地浮现一张温润的脸,心中了然。
最在意陆丽桐动向的人,非宋予莫属。毕竟前者将她在贫民区的消息泄露得彻底,怕对方做出更出格的事,可不得监视陆丽桐吗?
那她们见面的事,宋予应该已经知道了。
胡乱猜测再吊诡,明希也不敢放松警惕。有了前车之鉴,她不会对在外的任何关系报以信任。
思及此,她的视线落在紧锁的卧房门。剥落的外皮裸露出十几年前流行的原木色,用蜡笔涂抹的简笔画线条模糊,在溢出一丝光线的门缝处,似有什么东西堵住正中,使完整的线条一分为二。
有东西,或者有人藏在门后。
生出这一念头,顿时让明希毛骨悚然。她来回搓揉双臂浮泛的鸡皮疙瘩,身上的每个毛孔都叫嚣着逃离这里。
怎么谁都能来踩她一脚?难道都不害怕自己身上blingbling的女主光环吗!
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那玩意儿。
稳住,明希!千万不能自乱阵脚,要是被察觉出异常,指不定被她就要被大卸八块了!
怕楼梯口也有人围堵,明希把手机藏在身后,按两下电源键。
是她提前设置的安全警报,如果遭遇意外,启动该程序会自动发短信给填好的联系人。
做这一切时,温灿丝毫没察觉到异样。她背对明希,从桌上倒了杯温水。仔细分辨,那双握杯子的手隐隐发颤。
是被逼的吗?
继遇到乔的背刺,如今明希心脏被锻造得强大,哪怕是夏今昭朝她捅一刀子,她也能接受!
好吧,说实话心里还是有几分伤痛的。
温灿把水递给她:“这里还没收拾好,只有大麦茶,没有饮料,你凑合着喝。”
望着玻璃杯底沉淀的不明物质,明希怪笑了下,接过但没乱碰。
谁知道里面加没加料。
“你租下这里了?”她状似不经意地乱逛,望墙上挂钟的分针。
夏今昭怎么来得这么慢?
“啊?”温灿像是回过神,“哦,这里其实挺不错的,租金便宜,设备还算完善,就是离市中心远。”
躲在卧房的那团黑影似乎动了下,阴影闪回,被明希快速捕捉到。
楼道传来杂乱无章的脚步声,意识到夏今昭就在外面,她漫不经心荡到门附近。
“真难为你了,还要守株待兔等我过来。”不知不觉,明希踩上入户门的地毯。
闻言,温灿的脸上划过一抹错愕,像被戳中心思,浑身不安地打着摆子。
“哦,被我说中了,心虚啦?”明希按下把手,没注意到站在对面的女孩露出的痛苦表情,“我呢,不知道你是和陆丽桐串通好的,还是怎么样,但把主意打在我身上,未免有些胆大了哈。”
“我摇好人了,再麻烦你给宋予捎句话,就说,”明希用食指点了点太阳穴,“犯下那么多罪,等着被枪毙吧!”
楼梯口的风争先恐后钻入缝隙,她准备转身离开。
与此同时,小区楼下。
周珍卉百无聊赖地趴在方向盘上,脸颊像团软烂的史莱姆,挤压在眼侧。
她长长打了个哈欠,看向站在不远处正打电话的夏今昭。
女人眉尾下压,不耐烦的情绪溢于言表。她用脚尖捻住地上的碎石,未等对面的人说完,兀自打断。
“当初的事是你们咎由自取。”
“可是……可是姐,我真知道错了……”另一头,年轻的音色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妈在外地水土不服,大病小病不断,那些人又不让出去看医生……”
夏书芮攥住手机,恨不得穿到手机对面,跪在夏今昭面前求原谅。
坐在她身旁的夏凌缄默不语,免提的音量充斥在狭窄的房间内,被无限放大。
自从知道她们和宋予暗中联系,夏今昭断了她们所有的经济来源,又打发两人去外地。
本想着表现不错的话,兴许有机会在几年后接回来,虽不能过上以前的好日子,至少能衣食无忧。
想到这里,夏今昭冷硬的态度缓和不少。刚要开口,眼前驶过一辆小货车,接着停在刚才明希上去的那栋楼下。
几个身穿橙色制服的搬家工人从车厢取出纸箱与胶带,准备上楼工作。
这里环境不算好,每年搬离十几户人家简直司空见惯。
夏今昭没放在心上,直到那群人几分钟后再次下楼,抬着一个沉甸甸的纸箱,打开车厢。
听筒那边,夏书芮哭得她心烦。
“姐,求你了……我们再也不会了!”女孩哭到最后字不成调,只能辨别出几个呜咽的音节。
目送车驶离小区,夏今昭没由来感到心慌,她随即交代几句,匆匆挂断电话。
然后看到不久前,明希发来的求救短信。
嗡——
脑中名为理智的弦骤然断裂,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住,让她喘不过气。
不对。
不对!
再也顾不得别的,她跑到车前,急促敲击驾驶座的车窗。
“姐,咋啦?”周珍卉缓慢摇下车窗。
车门解锁的瞬间,急剧的风刮过身侧,还不等反应过来,她已经被夏今昭拽下驾驶座。
女人的脸色难看到极点,以至于流露出表里如一的阴鸷,捉住方向盘的手背因用力浮泛着青筋。
“去楼上看明希在不在!如果不在,直接报警!”
不等回答,夏今昭油门踩到底,循着记忆中小货车离开的方向驶去。
颤抖的肩膀暴露她的恐慌,犹如在高处陡然坠落,摔得她五脏六腑疼到移位。
先前的蛛丝马迹,如今串联成一条线。
陆丽桐异于往常的表现,和那把似是将她们引诱过来的钥匙。
该死!她明明察觉到,却又始终抱着侥幸心理。
是她轻视狂妄,见宋予落入颓势,就不将人放在眼里。
宋予她怎么敢?
她怎么敢光天化日之下,明目张胆在自己眼前抢人!——
作者有话说:完结倒计时
小明:我不是女主吗?怎么回回拿的炮灰剧本?
下章让她支棱起来
第94章 酸奶草莓绿
天色从焦糖色的黄昏渐变成浑浊的烟蓝,笼罩在城市上空。到处亮起的霓虹灯充斥着赛博朋克的科技感,腐朽又糜烂。
封闭的车厢不断颠簸,手脚束缚时被勒得阵痛。明希意识转醒,入眼皆是昏暗。她努力寻找空间的边缘,强迫自己坐起来。
脑海浮现昏迷前的最后一个场景,她打开入户门,原以为接应的会是夏今昭,没想到突如其来的掌风直接将她劈晕,之后发生的事便一概不知。
可以肯定,拐走她的人是宋予。
千防万防,还是没能预料到每一种可能。
如今她不仅要考虑怎么脱身,更担心夏今昭的安危。对方没出现,于明希而言就是遭受意外。
可恶,太狡猾了!
宋予竟然利用她身边的朋友,来给自己做局!
她总能预料到她们下一步的走向,知道自己恋旧,于是引导陆丽桐将工作室的钥匙递交过来。
夏今昭是有一定社会影响力的演员,最近又在媒体频频露面,这种情况下,宋予还敢绑人,简直是赤裸裸的挑衅。
等自己离开这里,她就死定了。
明希愤愤不平,她抬起并拢的脚踝,利用纸箱的棱角缓慢摩擦。那些人没用牢固的麻绳,而是选择易撕开的胶带,是料定她跑不掉。
维持同一姿势太考验腰腹力量,没多久,明希气喘吁吁,滚到车厢边缘,用肩膀抵靠紧闭的门,果然听到锁头撞击发出哐哐声响。
算了,反正解开手脚也跑不出去,还容易被人发现自己已经清醒。
明希决定消停会儿,留点力气等下车再做打算。
她按原样躺倒,耳边是车轱辘的摩擦声,蚊蝇般的嗡声搅得她心神不宁。
不知道夏今昭怎么样了,她也昏迷吗?还是被解救出来了?
脸部微小的动作,都会牵扯捂住嘴巴的胶带。虽然留有鼻子呼吸,可胶带的黏腻并不好受。
来回颠簸震得太阳穴钝痛,明希闭眼,回想与宋予有关的情节。
面对自己,她总是心慈手软,即便让夏今昭的私生粉划烂自己的脸,却也只是不痛不痒的小伤,无法致命。
在夏今昭昏迷不醒时,她明明有无数次机会解决自己——那比捏死一只蚂蚁还要简单,却还是选择栽赃嫁祸,间接害死自己。
遭受绑架时,她也可以假意与自己合作,实际让绑匪暗中动手脚,“擦枪走火”的意外是最好的掩饰。
然而,她永远放任自己作乱,破坏原定的计划。
为什么?
明希可不相信所谓来自异世的惺惺相惜。
在享受世界意志带给她的金手指时,对方是否也受到一些规则的限制?
比如……她无法杀死自己。
如果真是这样,那此次绑架的目的已然浮出水面。
宋予想利用自己引夏今昭现身。
先前的绑架,宋予也可以暗地找人埋伏,却选择把自己扮作人质来卖可怜。兴许那时,她还想着伪装成夏今昭的追求者,名正言顺进入夏家。
夏雪枫死了,她的目标逐渐清晰,仅有夏今昭一人。
恶毒啊,潜伏二十年只为复仇,有这毅力,宋予你做什么都会成功的。
明希呼吸急促,鼻翼因紧张而沁着细密的汗。她身处*被动,别无选择,只能在心里祈祷。
祈祷夏今昭千万不要出现。
与此同时。
低调的黑色轿车在高速上急行,流畅的车型线条与夜色融为一体。夏今昭按住方向盘,隐隐在视线尽头捕捉到熟悉的小货车。
这时有电话打入,她点击接听,并把当前位置共享给对面。
“夏姐,车牌号查不到,应该是套上去的。”
意料之内的答案,夏今昭抿唇,踩下油门。连续几小时的驾驶使得她疲惫不堪,却又不得不强打精神。
嶙峋的山体正中缠绕条条公路,犹如扭曲盘踞的蛇。右侧是S市临近的海,不同于开发好的旅游景区,这里没有亮晶晶的沙滩,阴天呼啸的海浪拍打礁石,裹挟凛冽刺骨的寒意。
前方是缓冲的拐弯路口,眼见货车消失在视野里,她双肩微颤,眼底映出无机质的微茫。
“直接去调监控,出口全都不要放过。”说完这句话,她挂断电话,再次抬眼。
顺行的车依次行驶,排排尾灯亮起,再也不见货车的影子。
继续直行,依旧没有。
夏今昭脸色阴沉得可怕,她攥紧冒汗的手心,心脏霎时登高跌落般失重。
跟丢了。
***
明希心大,甚至在小货车里睡了一觉,美其名曰养精蓄锐。
好吧她是被一捧凉水浇醒的,即便五月天不算冷,但对于还带惺忪睡意的人而言,简直是灾难级的醒神武器。
“啊呸呸呸!”鼻腔灌入冷水,险些让她喘不上气。
明希剧烈咳嗽两声,总算能睁眼打量周围的环境。
空旷的场地难以望到尽头,角落堆放着钢筋水泥,高墙的小窗透出些微的月光。她正倚靠在一根石柱前,手脚动弹不得。
眼前站着个陌生女人,正把手中的矿泉水瓶捏得噼啪作响,看来刚才扰明希美梦的正是此人。身后跟了位其貌不扬的男人,他蹲在旁边,边撕馒头果腹,边喝酒助兴。
“醒了没?”女人嗓音低沉,一身干练精简的衣裤像电影里的特工。
说完,她意识到明希无法说话,直接无情地撕下封口的胶带。
皮肉拉扯的疼痛激得明希头皮发麻,她龇牙咧嘴,好半天没缓过来。
auv胶带脱毛早就被淘汰了好吗!再说她又没长胡子!
收敛小眼神中的幽怨,她吸了吸鼻子。
“这是哪儿啊?”
她迷迷瞪瞪,懵懂无知装傻子。
明希在这方面有奇异的天赋。
“毁尸灭迹也不会被发现的地方,”女人蹲下与她平视,冷笑着用随身携带的弹簧刀割掉绑她手腕的胶带,“别白费力气,你打不过我的。”
“雇主说要活的,我们可不敢把你整死。”
明希瞥向她修身衣裤下腱子肉的轮廓,点头如捣蒜。
练家子啊这是,她才不会傻到以卵击石,一打二毫无胜算。
“理解!”她扭动脚腕,赔笑道,“姐,帮我顺便把脚上的胶带也切了呗,反正我跑不远。”
冰凉的触感陡然贴上脸颊,女人用水果刀缓缓摩擦着,一下子识破明希套近乎的意图。
“省省吧,都不是傻子,再装疯卖傻也不会让我们放松警惕的。”
完了,这是遇到聪明的绑匪了。
明希压下笑意,不再与两人多费口舌。四围阒静,呼吸声被无限放大,掺杂尘土飞扬的滞涩。
男人打开手机,乐不可支地刷起视频来,咀嚼声勾得明希馋虫上来。她摸了摸自己的胃,才想起来好久没进食。
“那个,大哥,能不能给我尝尝味道啊?”她四脚并用爬过去,模样狼狈得很。
那双圆溜溜的眼睛,就差把男人手中的馒头盯穿一个洞。
“你看昂,你们不杀我,肯定留着还有用处对不?假如我饿死了,你们岂不是白费力气?”明希目光恳切,释放的闪烁星星几乎化为实质,朝人砸来。
闻言,男人果真转移注意力,打量手中剩下的半个馒头。像是想到什么,他恶趣味地掰开一小块,扔到不远处的地上。雪白的馒头染上脏污的泥沙,看着令人胃口全无。
“嘬嘬嘬。”他噘起嘴,模仿逗狗的样子。
明希:……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你给我等着QvQ!
她咧嘴,飞快打量男人:“谢谢大哥,你真是个好人。”
她可是打不死的小强,曾经流落国外拾荒近一月,还能顽强活下来,靠得正是坚韧不拔的意志啊!
眼下这点羞辱根本不算什么,吃饱了才有力气反抗!
思及此,明希毛毛虫似的在地上蛄蛹,即将伸手去拿时,一只脚无情地将馒头踢开。于是,她眼睁睁看着到手的食物滚进水泥堆,孤零零地夹进砖缝里。
那个女人双手环胸,居高临下望着明希,话却是对男人说的。
“蠢货,吃饱了好给她力气跑吗?”她鞋尖猛踢明希的脊背,痛得后者倒吸一口凉气,“刚才还离你那么近,万一抢了匕首反过来威胁怎么办?想过吗?”
后面那句话是对男人说的。
一连串的指责砸过来,男人骂骂咧咧表示不满,倒也没和她硬起冲突。
明希想看的起内讧互撕,自己趁乱逃跑的计划没能实现。
可恶,这女人是她肚子里的蛔虫吗?简直每一步都精准踩上她的意图。
后背隐隐作痛,对方丝毫没手下留情,明希怀疑那块骨头再不及时接受治疗,就要碎成渣渣。
短视频的搞笑音乐荡出回声,男人盘腿坐在地上笑,完全没有身为绑匪的警觉。这种现象持续二十分钟,终于,女人看不下去,啧声道。
“手机关了!”
男人没理,依旧我行我素,直到手机被夺,才起身:“有病?老板也不来,老子玩会手机消遣怎么了?再说,人就在眼皮子底下,还有你看着,难道还跑了不成?”
“拿钱办事,你倒是有时间偷懒,真要出什么事,你负全责。”
“刚才就看你不爽了,你以为你谁?”
两人剑拔弩张,明希缩在柱子旁不敢吭声,心里幸灾乐祸。
吵吧吵吧,最好打得两败俱伤!
她活动腕骨,那里长时间被绑束,血液不流通呈现骇人的青紫,稍微动弹就疼痛不已。
似有扇叶带起强劲气流的动静自头顶传来,顶上昏暗的灯光吸引无数小飞虫,密密麻麻的影子在水泥地上乱舞。
地面震颤,电流般的麻意从脚心窜上四肢。明希稳住身形,趁两人没注意自己,拼命地拿碎石割开绑在脚踝的胶带。
但凡快递公司能把货件打包得这么严实,每年肯定能少一大批客单投诉。
她心里吐槽,更加卖力扯胶带,直至其被勒成细细一条线。
砰!
突然,耳边传来猛烈的枪响,擦过明希的脸颊,在她身旁的石柱上留下弹孔。
烧焦的硝烟味伴随发烫的滋滋声,一声清脆的咔哒,有什么东西掉落在地。利落的,震荡着鼓膜,嗡鸣带来短暂的失聪,让明希下意识护住脑袋。
心脏在胸腔剧烈跳动,仿佛下一刻就能破开血肉,搅碎五脏六腑。
“谁!”刹那的变故让两人停止争吵,女人甚至从腰间掏出电棒防身。
在看到背光而来的人时,她神色怔忪,缓了口气。
暖色光晕为来人周身镀上一层金绒,温和的细眉下,是那双薄刃似的眼睛,犀利地研判在场的三人,冷静而疯狂。
梁文星甩了甩冒烟的枪口,走到两人面前。
“要不是我及时赶到,人就跑了。”
“哪能啊,这不好好的吗?”男人双手搓动,换上谄媚的神情。
他遇到的这位雇主出手阔绰,听说是宋氏集团的高层,没想到这么年轻。
说不准待会讨价还价,还能多薅一些。
他心里打着如意算盘。
“如果人没了,你拿命和我交代吗?”
未等男人反应,梁文星枪口直接抵上他的太阳穴,眸色幽深。
女人也被这阵仗吓坏了,连忙在两人之间调解:“老板,有话好好说,先验验人吧?”
说完,她揪住明希的头发,将人带上前:“按照您的要求,留活口了。”
明希还没从方才的震惊中缓过来,她的目光再次飘向对方手中的枪。
小巧便携,适合随身携带。她不了解枪支,但也没蠢到以为是个模型。
头皮扯起的痛感迫使她不得不迎合女人的力道,对上梁文星平静的眼,喉咙塞了团注水的棉花似的,怎么也开不了口。
她捕捉到对方一闪而逝的微表情。
梁文星似乎笑了,她拍拍明希的脸颊,被后者躲过也毫不在意,只是朝两人点头。
“不错,我现在要将人带走,”梁文星望向身后,未关严的门泄出深夜的冷硬色泽,“警察定位到这里,马上就会赶来。”
“啊,那我们的报酬……”女人面露担忧,与男人交换了个眼神。
“少不了你们的。”梁文星弯唇,安抚情绪道。
她举起枪,在明希骤然扩散的瞳孔中,射杀了两个活生生的人。
鲜红的血喷溅,两人死不瞑目地抽搐在地,嘴里含着恶毒的诅咒。
人在极度恐慌时会失语,正如此刻的明希,她先前以为梁文星只是个心狠手辣的女人,没想到……
感受到她的错愕,梁文星掐住她的脖子,硬生生把人提起来:“吓傻了?”
温和的眉眼与昔日相谈甚欢的面容重合,明希肩膀止不住颤抖,咬紧牙关,好不发出任何能表露害怕的音节。
见她拒绝沟通,梁文星轻哼,拖着她跟上自己的步伐。
于是明希不得不像袋鼠蹦跳,只是因刚才的变故,有些双腿发软。
然后梁文星就会站在前面等她,饶有兴趣地看她丑态毕露。
走到门前,明希看清周围的景象。这里似乎是偏僻的郊区,荒芜的杂草疯长着得有半人高,苍白的月色勾勒出不远处停靠的巨型轮廓。
走近才发现是一架直升机,嗡嗡震颤溅起周遭的尘土。
还没等反应,后背被人推搡,明希跌坐在里侧,随即梁文星上驾驶座。
随着主旋翼急剧转动,脚底传来攀岩陡峭石壁的不稳定感。
狭窄的机舱一眼望到底,除了她们别无旁人。心头忽地升起强烈的不安,明希强迫自己镇定,缓缓起身。
“你要带我去哪儿?”即便伪装得冷静,依然能从微颤的声线中察觉出她的惊惧。
“想知道?”
轻微的失重感伴随舷窗景色变幻,从充斥满目的黄绿杂草,再到一望无际的夜幕。像玻璃珠里的微小景观,视野变得辽远开阔。
远处似有红蓝相接的车灯,明希心跳如擂鼓,她的指腹按在窗上,咬牙切齿道。
“你到底要搞什么鬼!”
面对斥责,梁文星的反应平淡得像冷暴力。如同冰冷的镜头,毫无情绪地记录明希的激动与失控,与分析科研数据的态度没什么分别。
“还没从俯视的角度看过这个虚构的世界吧?”她答非所问。
自动驾驶的指示灯亮起,梁文星转身,背光的下颌线勾出冷硬的线条。
“别紧张,你的小女友还好好活着,我没拿她怎么样。”
她没必要说谎,听到夏今昭暂时安全,明希有种劫后余生的心悸。
“是知道自己死期将至,才毫无顾忌地把人杀了?”明希问。
见她如临大敌,梁文星轻哼。
“你知道的,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
明希觉得鸡同鸭讲,别过脸去。
若有似无的打量落在身上,对方修长的手指搭在椅背,说了句不相干的话。
“有没有人说你冷脸还挺可爱的。”
“滚!”
情绪化的回应让女人蹙眉,她从西装口袋里掏出那把便携手枪,黑洞洞的枪口残留烟尘的气息,呛得人呼吸不畅。
“你有些傲慢,”梁文星弯唇,表露出与言语不符的动作,“别忘了,你落在我的手里。”
“还是说……自以为身在局外,就能高高在上俯视别人?”
“傲慢的是你。”
明希攒拳,到底顾及面朝自己的枪口,声线平和了些。
“你的朋友背叛你,舆论矛头指向你,公司合伙人更期盼你倒台,费尽心思重生,打出这样的结局,烂泥扶不上墙。”
“我要是你,早就找块豆腐一头撞死。”
果然,这番言论让梁文星陷入沉默,深邃的眼瞳因背光,呈现毫无光泽的黢黑。她不是不知道明希在故意激怒自己,于是耐住性子,把玩手枪。
“这个世界崩塌,还会有下一个,我能依靠死亡无穷无尽重生,你呢?”
“你可只有一条命。”
女人冷静得像剖解尸体的手术刀,明希顿时生出胆寒之意。
心脏犹如有无数根钢线纠缠勒紧,几欲碾碎。
她曾无数次推导过梁文星的动机,如果自己穿进这本书是意外,那对方的存在就是推进剧情线的最大变数。
走向既不是按照作者给定的情节,也不是梁文星手握的复仇成功剧本。
如今听到这些话,脑海似有一道光划过,把她忽略的微末线索串联起来。
止步这个世界,还会有新一轮的复仇等着她,永无休止,直到夏今昭被杀死。
或许在别的位面里,夏今昭同样死过百回千次。
这和某个靠被杀死而无限繁殖的漫画女主有什么分别?
如同打破的镜子,每块棱角分明的碎片里,都会层层叠叠反射出既定结局。
难道面对眼前杀不死的怪物,只能任由她作恶,伤害无辜的人吗?
不可能,存在即合理,只要打破其遵循的规则……
一定,一定有办法的。
明希笃定。
在她们说话时,直升机和地面已经有段遥远的距离。城市上空霓虹灯遍布,那些曾经仰望不可及的,通通被踩在脚下。
另一侧是无垠的海面,深色的浪激荡奔向岸边,绽开无数飞溅的水花。
比起宜居萧索的城市,相邻的海象征着未知,当那片属于人类的领土在视野中远去,明希终于意识到什么,不可置信望向梁文星。
“你想杀我?”
“别把我形容得那么残忍,”女人从挂在椅背的挎包里掏出相机,“我只是替这个世界,清扫一个毒瘤而已。”
什么没落的宋氏集团,形势急转直下的宋予,当梁文星提及这些时,脸上丝毫没有任务失败的遗憾,只剩释然。
“但据我猜测,你还不能杀我吧?”
这时,直升机遭遇上空的气流,造成强烈颠簸。头晕目眩间,明希扶住舱壁,稳住身形。
“聪明,”梁文星还有闲情逸致摆弄相机,或许这是她的恶趣味,当镜头对准明希时,后者只觉得反胃到作呕,“但不是不能杀,而是会产生一系列的麻烦。”
快门声响起,女人欣赏刚出炉的照片:“比如,剧情线重置,我需要回到最落魄的小时候,重新遭遇锦绘的死。”
“你懂眼睁睁看着所爱之人身陷绝境,却束手无策的感觉吗?”
“我现在就是这种感觉。”明希反唇相讥。
没人比她更无法接受夏今昭的死亡,即便那是早已书写好的原作剧情。
尤其当她慢慢融入这个世界,眼见存在于文字的描述变成真正的,有血有肉的人。
“是啊,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平白受罪?”梁文星放下相机,“在我眼里,你就是一个没本事的蠢货而已,可要知道,有些人存在就是个错误。”
“你活着,就永远是挡在夏今昭面前,最碍事的那个。”
“颓势无可挽回的情况下,我不介意重来一次。”
“只要你消失得比我早,我就拥有无限复生的机会。”
从这段自白中,明希大概能摸清楚,梁文星是个无法接受自己失败的人。
对夏家的恨,二十年忍辱负重的仇怨,是滋长她向上爬的养料。
“不可理喻。”她说。
女人无所谓耸肩:“如果你站在我的角度,会理解的。”
“我本以为你还有救,”明希皱眉,“你说这些,我只认为你病入膏肓,无可救药!”
“挽救我?”像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梁文星扶额,低低笑出声来。
“你随时随地发散的善良,是一种愚昧的品质,有个词怎么形容?‘圣母’对吧,”她不掩讥讽,“牺牲自己成全别人,有想过被帮助的人需要吗?领情吗?”
“哦,还是说你们表现得正义,就是为了博得好名声?”
一通长篇大论下来,明希直视她,反驳道。
“善良从来不是错,错的是辜负善良,受到恩惠还要反咬一口的人。”
“还有你说的靠正义博取名声,难道就因为身为好人,所以拥有私欲是件难以被接受的事吗?”
“坏人悔悟要被歌颂,好人一朝行差踏错要被口诛笔伐,因为自始至终,好人给予的任何恩惠,都是顺水推舟,不值得被感激的。”
“抱歉,明希,暂时停止对价值观的教化吧。”
“我得好好感谢你,因为你的同情心,让本来无望的我重新抓住渺茫的机会。”
话音落下,枪上膛,梁文星指着明希,眼角盛着笑意。
“这位小姐,你可以安然赴死了,我会给你选个好听的名头。”
某个瞬间,明希顿悟出什么。她无惧地朝向枪口,举起双手做投降状。
“我之所以说这么多,是想问你一个问题。”
梁文星挑眉,扣动扳机的手指微顿。
网开一面的表现,这是她最后的仁慈。
明希从不认为自己光伟正,力所能及帮助陌生人,或看到恶行时同情心泛滥,就像家常便饭一样简单。
然而遇到梁文星,她才知道,原来还会存在抱有相反想法的人。
如果真如对方所言,那她将鄙视这个把善良视为愚昧的世界。
“你口口声声说正义无用,那你所做的一切,究竟是为了梁锦绘,还是打着复仇的旗号,满足自己的掠夺欲?”
“你歧视善良,又不得不找借口粉饰自己阴暗的想法。”
“比起你,我至少坦诚。”
清晰的谈吐落入耳中,梁文星身体肉眼可见地僵硬一瞬。
她瞳孔骤散,想到不久前,陆丽桐曾问过她类似的问题。
【你到底是为了锦绘才走到今天这步,还是单纯享受被人捧着的感觉?】
“如果是为了后者,请别再消费你的妹妹,她应该是个很善良的孩子。”
明希再次试图激怒她,目光一寸不落在女人的指节。
处于封闭空间的上方,脚下是深不可测的大海,一旦出现意外,双双葬身绝对不是玩笑。
还好她以前上选修课,为了应付写影评的作业熬夜背诵台词。
谁说大学选修都是水课,这不就用上了吗!
环顾四周,没有趁手的工具,唯独梁文星手中的那把枪。
可是她不会用啊!
平时打游戏光顾着捡大狙枪枪爆头,和真刀实枪比相差十万八千里。
不管了,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梁锦绘是梁文星的软肋,被拿到台面上当谈资,与她而言无异于凌迟般的耻辱。
果然,梁文星听完明希说的,恼羞成怒,泄愤般地对她一通扫射。
“闭嘴!你有什么资格喊她的名字!”
狭窄的空间与特殊材质的直升机内舱,子弹多次弹射,险些擦过明希的小腿,让她成为半身不遂的残疾人。
女人太过激动,以至于准星不够。明希手忙脚乱躲过,难免受到擦伤。
趁对方被情绪主导,她主动撞上面前的身体。
梁文星没想到她如此大胆,不设防的情况下,两人纷纷倒在操控台上,闪烁的指示器发出嘀嘀警报声,脚底能感知到直升机正倾斜坠落。
顾不得这些,明希膝盖死死抵住对方的腰腹,发了疯劲儿地抢夺那把枪。梁文星不甘示弱,想要伸手掐她的后脖颈。
“拿来吧你!”
或许分化第二性别的优势体现出来——不会因剧烈的打斗而气喘吁吁,明希桎梏住女人的手臂,朝操控台与驾驶座之间的空隙猛扯。
咔——
“唔!”梁文星闷哼,伴随清脆的骨裂脱臼声。
她面色难看,额角的发被汗湿成一缕缕,整个人像从水中打捞上来的厉鬼。
“拿个枪就敢唬人,不过如此嘛!”
说完,明希把枪口抵在女人的额头,左手虎口按压她的喉结。
这个姿势不仅能束缚住对方的下半身,还能将最脆弱的头骨暴露出来。
缺失氧气的窒息感漫上来,梁文星涨红着脸,费劲嗫嚅。
“去、死。”
明希正沉浸在得意中,下一刻,对方抱着同归于尽的决绝,按下操控台的红色按钮。
霎时,舱门打开,狂猛的风伴随若有似无的海浪,瞬间卷席着逼仄的内舱。感受到急剧下坠的直升机,明希顿时手足无措,破口大骂起来。
“疯子!你想死没人拦你!我还要活命呢!”
发丝凌乱地在视线里飞扬,巨大的吸力似要将两人全吞噬。五脏六腑仿佛被移位,晕眩呕吐到感觉头皮都要掀起来。
我的头发!
明希死命按住脑袋,也正是这小动作的间隙,梁文星猛然踹上她的脚踝。
疼痛让明希站不稳,她趔趄着跌坐在地,怕再次受到反制,于是本能地将枪口对准舱门外。
砰砰砰——
最后三发子弹,枪空了。
头一次使用热武器,明希右半边手因巨大的后坐力,已经麻痹到毫无知觉,虎口处传来撕裂般的疼痛。她半边身子来回抽搐,用尽最后的力气,把枪扔进海里。
“这下公平竞争,谁赢了谁活。”她上气不接下气,还有心情冲震惊的梁文星笑。
女人被这副泰然自若的模样激怒,恶狠狠扯住明希的头发。
“活?既然如此,全都去死好了!”
她的眼睛流露出前所未有的情绪,颇有自暴自弃的疯狂。
“死了就死了,反正这条命早就不该存在。”
“不过我应该会比你后死哈,毕竟我是本书女主,比较能苟。”
明希冲她做鬼脸,又吐舌头开始略略略。
她的记忆,应该停留在因熬夜赶脚本,猝死在工位上那段。
后来,后来她遇到了夏今昭……
没等她回忆往昔,脸颊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
梁文星再没了往日的温和矜贵,面目狰狞瞪着她。
“干什么!恼羞成怒也别打脸!”
“去死!”她拖动明希的身体,试图把人扔向舱门外,嘴里念念有词,“只要你死,只要……”
明希扒拉门边,反身将她压在身下,毫无地咚的暧昧,彼此眼里只有弄死对方的渴望。
不知这样僵持多久,海浪声近在咫尺,她甚至能想象微风掀起,海平面泛着粼粼的细波纹。
落海的那一瞬,明希觉得浑身轻盈不少,像在深海游荡的发光水母,摇曳的触足能抚摸海浪流动的痕迹。
或许人在死前,美好的记忆会像走马灯在脑海闪回。犹如涨潮时冲上白金色沙滩的精致贝壳,值得弯腰捡起并装入玻璃瓶中珍藏。
鼻腔涌入咸腥的海水,理智变得混沌。
她想起了和夏今昭的初遇,和她的重逢,在她身旁伏案偷写情书,和她漫步走在秋日层林尽染的街道上。
身体渐渐下沉,耳道与眼眶漫入潮湿,明希下意识张开嘴,海水争先恐后涌入喉咙。
她想起那场盛大的冬日烟花,那时夏今昭曾说过……
她说的啥来着?
完蛋,她的理智受到侵蚀,好像记不清了。
好恍惚,感觉像上辈子的事。
不过——
终于可以回到原来的世界,她的救赎任务也算圆满完成!
这时候是不是该发出反派标准的桀桀桀笑声?
好吧以上只是她的想象。
……
哪怕她祭出这句万金油,也于事无补。
不对!
她可是这本书的女主角,随随便便死掉像话吗?
刚才是安慰自己的屁话,到底有没有人能拆穿她坚强的伪装?
或者死可以,让她没有痛苦地死去好吗?又或者给她安排个胜利结算画面,庆祝她是为数不多结局落海身亡的渣A。
碎碎叨叨的心里话泡泡似的溢出来,海水灌入肺部,挤压她的心脏跟着冰冷沉痛。
明希睁眼,模糊的海水内,是连夜色也不曾抵达的地方。
眼眶酸涩,她有些睁不开了。
哎。
她一点也不想死——
作者有话说:心狠手辣作者菌:就酱,我们的女主角为了拯救爱人光荣牺牲!
应该有人能猜到最后如何在一起的结局吧(小声)
此时,在海里差点被泡成巨人观的小明,怒摇牢仙的肩膀:快给我复活复活复活复活我要复活甲!不然就和我老婆一起把你揍成猪头!
第95章 生椰杨枝甘露
警方调取监控,赶到曾绑架明希的厂房里时,只见到两个倒在血泊中的人。摸上尚有余温的尸体,连忙将人送到距离最近的医院。
女人捂住往外血涌的伤口,在神智迷失前,说出生前射杀她的人。结果可想而知,因流血过多,加上郊区附近的小诊所没有诊治枪伤的经验,等赶到市中心时,人已经停止呼吸。
剩下的人还留在厂房外取证,作为报案人之一的夏今昭,望向地上那滩干涸到泛着黑红的血迹,心绪被不知名的恐慌笼罩,继而掌控。
她攥住拳抵在门旁,背影小幅度颤抖着。
周珍卉轻拍肩膀以示安慰,听到夏今昭喑哑嘶声。
“怪我……都怪我……”
要是她没接那通电话,要是在见到那群人上楼时反应更快些,要是能够对宋予更狠,不那么自妄轻敌,明希是不是就不会失踪?
可惜没那么多要是,也从来没法拨动指针来逆转时间。
明希至今下落不明,只能从死去女人的口中得知,最后带走她的是宋予。
怎么办……
怎么办?
犹如掌心的细沙,任由从指缝滑过,却始终无法抓握的无力感慢慢泛上来。心脏突突跳着,似有所感,她朝远处的海岸望去。
沉色雾霭般的天际在海上投射片片阴翳,瞭望塔的射灯指引方向,在渡口闪烁着。
胸腔陡然传来一阵绞痛,为了缓解,夏今昭不得不弯身蹲在原地。
她大口汲取着空气,额旁的汗从鬓角流下。
脑海中无数与明希有关的画面闪回,从初遇到重逢,对方的每个表情,都无比清晰地映入眼帘。
……或许那并不是她们的初识。
她无端想起明希假死的一年里,自己做过的梦。
每一帧,都陌生得让她不得不站在旁观者的视角里。紧接着,画面来回切换。
纷乱如蝴蝶振翅,渐渐迷失在寒冷气流降临的季节更迭里。
美梦幻灭。
疼得被掐住脖颈的窒息感漫至四肢百骸,她像陷入冷热交错的癔病中,耳边的呼喊逐渐辽远沉闷,化为再也无法辨识的嗡鸣。
周珍卉刚从车上拿毛毯下来,见夏今昭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立马驱车带人赶往医院。
今夜太混乱,有人晕倒,有人丧命,有人下落不明。
继两人离开,警方在厂房外的不远处,发现直升机降落的痕迹。茂密的杂草压倒性靠在一边,借此大概能判断出离开的方向。
随即一路寻找,得知渡口捕捞的渔民在夜间出海时,曾救上来一个女人。
梁文星下落不明,可明希找到了。
夏今昭醒来时得知这一消息,顾不得绑在手背上的输液管,直接下床想要见人,被周珍卉一把拦下。
“人还在疗养舱,医生说要重点观察,”她拿起往下滴水的针头,按下呼叫铃,“不允许探视,得等脱离生命危险再说。”
很显然,夏今昭一刻也等不了,恨不得立马奔向明希身旁。
她僵硬地由周珍卉摆布,盖上被子后,想起来一件事。
“夏书芮呢?”
提到这位相处二十多年的表妹,她从被情绪支配的失控中恢复理智。
后知后觉,夏书芮即便没有扮猪吃虎的本事,至少有些安排是听从宋予的。
说不定,那番令人心烦的诉苦并非对方本意,而是故意设下的障眼法。
思及此,夏今昭有些想笑。
有些人还在做她的美梦。
那就别怪自己翻脸无情。
“母女都关起来了,宋予定下罪名,她们还跑得了吗?”周珍卉说。
“这几天再把陆丽桐找来,我有事问她。”
“好。”
安排完这一切,夏今昭靠在病床上,目光落向窗外。
蝉鸣渐噪的夏天即将到来,繁密的枝叶如伞面,遮得绿荫毫无日光插入的缝隙。生机勃勃,富有朝气的季节里,等明希苏醒,她们也将迎来相遇的第三年。
所有直接的,间接伤害过明希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
接下来的几日,媒体曝光宋氏集团某高层私底下的行径与作风,鉴于宋予长时间未出现在大众视野里,吃瓜群众想当然地对号入座。
【不会真*是宋予吧,补药啊我的金鱼CP[哭哭]】
【夏今昭都有对象了,某些ky姐想啥呢?】
【能不能别一天到晚只想着恋爱,宋予都犯法了还有人洗白,666】
【她真的杀人啊,sos人看起来挺老实的】
【其实我早就看她不爽了,不懂你们为什么捧她[摊手]】
【不止杀人,贿赂洗钱倒卖违禁品,坐牢还不够,这得枪毙吧?】
【不信谣不传谣,在警方公文出来前我不会伤害任何一个无辜的人】
【突然觉得每天下班逗猫约饭,看看喜欢的电视剧也挺好的,不想卷入资本家的纷扰】
翻看社交媒体上对宋予的评价,周珍卉心里五味杂陈。她收起手机,隔着观察窗,看向躺在疗养舱内的女人。
冷色调的光打在女人脸上,更显苍白与死气。仿佛有什么无形的东西,永远地流逝了。
那双清朗明净的眼睛,总会流露出不同于颓势下的韧性,像路边随处可见的一株野草。
不起眼,但一直向阳,拼命竭取养分。即便在最恶劣的环境,也会把复杂交错的根部深深扎入土壤。
明希昏迷,外面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最要紧的是梁文星下落不明,警方看在夏家的面子上,倾尽全力寻找,仍然一无所获。
至于她的另一面身份宋予,因罪行曝光,遭到许多人的抵制与声讨。曾经热闹的超话,被官方明令禁止。手底下持有的大多数股份,也即将被虎视眈眈的董事会瓜分干净。
毕竟人处于失踪状态,等讣告出来,就能明目张胆地“转移”。
夏凝岚接手夏家的大多数公务,谁也没想到最不起眼的二小姐,竟然成为赢家。有人羡慕,有人嘲讽,有人恨自己巴结得不够早。
兴许是想通了,夏霁心态变得比以前平和不少。她不再事事揪住夏今昭不放,整日躲在园林里不肯出来,偶尔摆弄花草,提前过上悠闲的退休生活。
据周彦芝透露,对方将来有去国外接义肢的打算。
夏凌和夏书芮比较惨,被逼得退无可退,于是以亲人的名义要挟夏凝岚,见威逼不成,又试图乞求后者的原谅。闹得三人关系越发疏远,本就稀薄的亲情无法维系,脸红而散。
温灿主动上门,哭着宋予通过绑架她的家人,来威胁自己给明希做局。
夏今昭听闻这件事,反应平淡,只说了一句。
等明希醒来,由她选择是否原谅。
陆丽桐住过的地方空无一人,所有私人物品不翼而飞,至今仍未知道她是不是宋予犯罪的知情人。
林承安服从家里安排,与明希见过的那个男人订婚。双方本就没有感情基础,于她而言不过是一种状态的转变。预计今年下半年,她会去国外进修,然后定居。
劳拉时常写信慰问明希,她对这里发生的事不知情,热心地为这对恩爱情侣推荐附近新开的店,邀请她们过来逛逛。
明希知道对方不习惯日新月异的科技,于是选择最传统的书信方式。她只是看似粗心大条,但比谁都照顾别人的感受。
夏今昭曾模仿过明希的笔迹与语气回信,还得到那位胖妇人的调侃,说回家后外文反而精进不少,简直可以和本地人媲美。
那封回信被夏今昭保存起来,夜深人静熬不住想念时,会展开明希写过的明信片,坐在阳台沉默,有时一坐就到天亮。
没人知道她在想什么。
后来,她成立自己的工作室,比起活跃在大银幕,夏今昭更喜欢拍摄平面广告。
甄雯静虽然常走歪门邪道,但挖到的消息资讯总是一手。听说夏今昭有了工作室,隔三差五和吴夏宪组团拜访,一个劲儿地询问是否缺人。
星娱传媒走了个夏今昭,培养新的一姐迫在眉睫。崔津玉主动接手那位与明希长相五六分相似的新人岑安然,后者表现尚可,制定的路线是往出演现代偶像剧上靠。
所有人都在向前看,都有自己的路要走。
只有明希,还沉寂在时间裂隙里。
周珍卉再次看向疗养舱里睡相安详的人。
不知为何,在开放探望权限后,夏今昭一次都没来过。
兴许是近乡情更怯,又或者不想面临一次次期待落空的画面,她整个人都扑在工作上。
“明希啊明希,你再不醒过来,夏姐就要熬成人干了。”周珍卉自言自语。
她的脸贴在冰凉的观察窗上,特殊材质的玻璃渗出凉意,与指腹和额头接触时,没留下任何痕迹。
疗养舱内,女人的脸被白光镀上一层银翳,骨相温和钝感,清醒时有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如今却在沉睡,令人不禁惋惜。
周珍卉遗憾,视线滑过明希光洁的额,到舒展的眉,再到微颤的睫毛。
……睫毛在颤?
她愣怔,仿佛被人重捶了下,好半天没反应过来。等思绪回笼,她双手激动颤抖,拼命按下呼叫铃。
醒了!
她醒了!
昏迷两个月的明希,终于醒了!
***
明希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像被五颜六色的糖纸蒙住,看不清楚每个人的脸,只能从抚平的包装褶皱,感受到日光晒得暖烘烘的甜意。
太美好,以至于不愿醒来。
睁眼时,她一阵恍惚,如同经历过爱丽丝漫游的仙境。
视线聚焦在天花板上的一点,萦绕鼻息的是温和的消毒水味。
她在医院?
见她睁眼,耳旁传来女孩欣喜若狂的叫喊,紧接着,身穿白大褂的主治医生走进来。
对方先查看她的生命体征,确定人无碍,示意刚才的女孩去楼下签字,待会就能带人出院了。
“这么快?不留院观察什么的吗?”女孩紧跟医生的步伐,追问道。
医生在诊单上签字,对上她黑亮的圆眼,果然停下来耐心解释:“过劳晕倒而已,再住院就是占用医疗资源,而且一天下来,开销可不低。”
嗓音隔着口罩闷声传来,配上那双狭长放电的眼睛,女孩瞬间被蛊惑,想要多聊两句。
“哦哦,我还以为是猝死呢!”她俏皮吐舌头。
“你是她的家属?”
“朋友兼同事。”
“回家好好休息,这两天单位那边还是请假吧。”
“谢谢医生,要不要留联系方式,下次挂号找你啊!”
得到无情的拒绝,女孩毫不气馁,自言自语:“果然帅哥都不好接近。”
明希躺在床上,将刚才细碎的对话尽收耳中。她撑起上半身,勉强坐起来。
伸手端详掌心的纹路,又来回翻转,如同灵魂装入一个不合适的容器,于是不得不为了适应做出让步。
她用力张开五指,被激起浓厚的兴趣。
太阳穴泛着钝痛,脑中似有起了阴霾,把残存的美梦遮得毫无破绽,稍一回想,便激起针扎般的疼痛。
于是,明希又抚上发尾,沿着一路伸向平滑的后脖颈。
再往下,就是因常年低头而微微凸起的小块脊骨,像颗圆润的鹅卵石。
她爱不释手摩挲着,又不禁蹙眉。
好像……哪里不太对。
愣神之际,一团阴影凑上来。女孩拉过椅子坐在床边,伸手在明希面前晃了晃。
“哎,发什么呆呢?听说要放假,高兴傻了?”
明希的注意力挪到对方身上,女孩蓄着齐耳短发,三七分刘海别着个蓝绿色的海星发夹,年纪约莫二十三四。
她记得她,是隔壁桌的同事。虽说职场多的是老油条,但作为单位里为数不多的年轻人,两人毫不意外地合拍,平时下班经常约饭逛街。
“……季慧灵?”明希喃喃。
“干嘛突然喊我大名?怪吓人的,”季慧灵打了个寒颤,“该不会是晕倒的后遗症吧?”
不等回答,她覆上明希的额头,神神叨叨一顿,起身准备去叫医生。
“等等,”明希叫住她,揉了揉凌乱的头发,“我没事,就是……刚醒,脑子糊涂了。”
记忆深处,似有一道声音在呼唤。未等她捕捉,又迅速消弭。
闻言,季慧灵拍拍胸口,长呼一口气:“吓死了,我还以为你出事了呢!”
“真的?”明希故作不解,“难道不是为了和帅哥搭讪吗?”
“去去去!我哪能是那么没良心的人。”季慧灵用手肘捣她。
熟悉的相处模式,让明希悬起的心慢慢落下。
仿佛归岸的船下锚,在沉浮翻涌的浪中寻得安定。
两人简单收拾病房,确认没东西落下,办好出院手续便离开了。
季慧灵把车开过来,诚邀病号坐上副驾驶,接着开启导航。
“我跟你说,这附近有家特别好吃的麻辣香锅,你住院的时候,我去了好几趟,老板都眼熟我了。”
“有部新剧更新,是当今最红男团里的队长饰演主角,你要看吗?我可以把会员借给你,但你好像对这些不感兴趣哎。”
“还有还有,工作室旁边的大学马上开放日,会有老教授讲公开课,我提前预订了两个座位。”
“……”
明希漫不经心听着,叶影划过挡风玻璃,在她的侧脸笼上一层阴翳。
时至七月,空气弥漫着一股难以摆脱的闷热。
“这两天——”她像是想起什么,侧脸询问。
“放心,替你请过假啦!”季慧灵游刃有余地打着方向盘,“最多扣两百块钱吧。”
才睡了一天吗?
为什么她觉得,过去好久了……
明希双手搭上膝盖,一言不发。
自己到底忘了什么呢?
那场梦太真实,真实到让她模糊现实与虚幻的边界。可梦里究竟发生什么,一概不知。
仿佛有种莫名的力量,把她的记忆强行拉扯出体内。
见她从出医院就闷闷不乐,季慧灵有意安慰:“好啦,别想有的没的,你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吃完麻辣香锅回家,泡个舒服的热水澡,然后打开电视,看喜欢的综艺。”
“或者,重刷自己最爱的小说。”
她替人规划好今天的时间,明希却敏锐地捕捉到关键词。
“……小说?”
“对啊,就你前几天可上头的那本,哎呀名字太长我忘了,主角姓夏的那个!”
“夏今昭?”
当明希念出这个名字时,胸口涌现灼热的滚烫,好似要将心脏燎烧彻底,直至化为一捧灰烬。
夏今昭。
“对对对!”提起和姐妹同仇敌忾的小说,季慧灵瞬间来了兴致。
“反正狗作者不做人,和你同名同姓的反派下线不久,你猜怎么着?”她自问自答,猛拍方向盘,“宋予竟然是潜伏在夏今昭身边多年的反派!这个狗屎一样的反转如何呢?”
“反正我看到这里就弃了,为了乳腺着想,建议你也不要看昨天更新的章节。”
季慧灵愤愤:“小甜文搞这些,那些嗑cp的全炸了,冲到微博发声,吓得作者写了长达一个月的请假条,还说这届读者太真情实感,要销书跑路,唬谁呢?有钱不赚纯傻子……”
既定的结局发生偏离,明希表现得出乎意料的平淡,反常地没和朋友一起吐槽。
她愣怔地捂上心口,舌根逐渐漫上莫名的酸涩与苦意。
自己好像忘记了。
忘记了什么很重要的事,很重要的人。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