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芦荟美式
高楼大厦缠绕着眼花缭乱的广告牌,雪天的冷意为这座城市添上沉寂之色。行走在街道上,感受季节的更迭,生活节奏无限放慢。
给碰瓷王的碗里添了两勺猫粮,明希把店面招牌翻到“休息中”的一面。今天劳拉和朋友去参加家庭聚会,她刚巧闭店,去赴前几日乔的邀约。
新年伊始,温度降到零下。她裹紧身上的毛绒外套,远看背影像只憨态肥壮的企鹅。街道上的路人比她好不到哪里,开口白雾弥散,各自讨论该如何度过一个有意义的新年。
乔的大学离这里不远,步行几分钟就到。明希循着手机导航来到校门口,远远见棕发女孩踮起脚尖,冲她卖力招手。
“等了很久吧?”她走上前,把刚买的花束献过去。
粉玫瑰簇拥裹在精致的包装纸里,花瓣边缘被风吹得皱缩。这个时节国内很难买到不应季的新鲜花束,价格自然不菲。乔惊喜搂住,凑上去嗅闻。
“Lucy,你太客气了,”她小心翼翼替花挡去吹来的风,“没有很久,社团的朋友还在准备,但听众就差你了!”
两人在门口寒暄几句,结伴走进校园。乔所念的大学是综合性院校,课外的社团娱乐很少,许多学生都在为毕业的一纸证书紧张复习,也只有在节假日,才会旋松紧绷的弦。
寒冷似乎在空中凝结一层潮湿的雨雾,布告栏的霜花像蛛网弥漫。明希好奇打量周围的环境,她太久没体验过大学生活,重新踏入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假如在原来的世界,她应该三五不时和大学舍友聚会,一起吐槽工作领导的奇葩,然后怀念青葱岁月什么的。
一年半的时间,曾经的交际圈与当下完全错开。她偶尔茫然,明年的今天,自己又会在哪儿?
教学楼用连廊紧密连接,朱红的砖瓦被飘零小雪笼罩。她指向不远处的钟楼,询问:“那栋楼是干什么的?”
顺着她所指的方向望去,乔解释:“那边是别的院校,因占地有限,两所院校挨得很近。”
“听我朋友说,隔壁的艺术学院要翻新,今年又要迎来一批新生了,”女孩碧蓝的眼瞳流出几分羡慕,“毕竟是知名学府,哪怕只是坐在教室里旁听,我也愿意。”
“实话实说,你是不是偷跑进去过?”明希打趣。
“这都能猜中,”乔腼腆地吐了下舌头,“可惜还没翻过墙,就被逮到赶出去了。”
她边说以前的糗事,边带明希直上六楼的社团教室。宽敞的场地摆放乐队常规的乐器,几个年轻人围聚一块,热火朝天地讨论。听到动静,面朝门口的红发女孩率先抬头。
“这是我和你们提过的朋友,Lucy。”乔把明希朝前推,郑重其事介绍。
“你们好。”明希挥手,招财猫似的打招呼,她还不能完全融入这里,看起来有些拘束。
“就是那个面包小姐?你家的玛芬很好吃,我每个月都会光顾。”一位亚裔男孩挤出来,“嘿!你还记得我吗?”
明希在脑海搜罗这号人物,尴尬摸了下鼻子:“店里人太多,有时候会忙忘记。”
天杀的,她要么泡在后厨,要么被劳拉派出去送外卖,哪有时间记住所有的面孔?
“好啦,别凑在这里让人不自在,排练得怎么样?”乔拍手示意人群散开。
提到正事,红发女孩打了个响指:“demo刚拷贝过来,正巧今天有观众,待会合一段?”
比起乔的热情,她的气质更接近亚文化中的叛逆与张扬。银色的耳骨钉藏在发间,随动作煜煜生辉。开口的瞬间,磁性的嗓音很抓耳,明希猜测她是乐队的主唱。
于是在商量下,她不得不被安排在第一排。偌大的教室荡起音响的余震,乐队风格偏向蓝调摇滚,令明希意外的是,乔竟然在团队里担任鼓手。
伴随节奏的鼓点,女孩脚尖来回点地。察觉到她的目光,乔笑了下,淡蓝的瞳孔映入窗外的雪景,里面好像堆积着白色絮状物,闪烁让人读不懂的情绪。
莫名的,明希想起不久前做过的一场梦。梦里也是雪满枝头,街道人影寥落,女人裹着撞色格子围巾,鼻头被冻得通红。她擅作主张拉起自己的手,朝掌心哈完热气,然后捧起来放进口袋。
那时候,对方眼里情绪零碎,同样让人读不懂,忧郁里是隐忍的不舍,仿佛这条道路走至尽头,彼此便会分道扬镳。
她在异国没有归属感,对未来的迷茫不定。太多细节被遗忘,连女人的脸都没来得及看清。
出神的间隙,乐队已经完成一段演奏。乔敞开外套拉链,满怀期待明希的反馈:“你觉得怎么样,喜欢吗?”
“我没什么音乐细胞,不懂这些。”言外之意,她的建议没有参考价值。
“客套话都不讲,那就是不好听。”乔撇嘴,拿起地上的矿泉水往嘴里灌。
看得出来她渴极了,室内空调温度开得高,加上兴致盎然的表演,女孩的额头冒了层细汗。她甩甩被黏住的发丝,脸伸过来自然道:“Lucy,劳烦你帮我擦擦汗。”
正和主唱讲话的亚裔男孩闻言,朝她们的方向投去揶揄的神情。放在平时,明希没觉得乔提出的小要求不对劲,可被旁人微妙的视线一扫,她无措地把口袋翻出来,窘迫道:“我没带纸巾。”
见她为难,乔不再坚持,拖长尾调嘟哝:“啊——出门*在外连纸巾都不带,那你要用的时候,可以朝我借哦。”
她轻易地自己找台阶下,很快扯开这一插曲,话题重又回到乐队上。
“我们打算把片段发到平台上,如果反响良好,再发完整版,你觉得怎么样?”乔拿出手机,在屏幕上划拉。
“好啊,你们账号是什么,我去支持一下。”明希道。
“这个,你找得到吗?”女孩展示乐队的主页,“好多重名的,你拉到最下面。”
她靠近,染上身的柑橘香气在温室中融化飘逸,明希下意识拉开距离,屏住呼吸。
“是浪音,不是这个软件,”看向小众界面,乔摇头反问,“你难道没下载吗?”
作为短视频崛起的初始平台,浪音可谓风靡全球。但明希不喜欢刷这些,大多混迹在图文软件来获取信息。简而言之,若非工作需要,她以前的手机甚至不会出现这个app。
而且……手机云备份绑定原来的账号,如果现在登录,肯定会留下痕迹。虽说不会有人闲到去查死人的社交媒体,可万一呢?
于是,她用模棱两可的理由糊弄过去:“我玩不来那个。”
乔盯着明希躲闪的目光,仿佛在看一个刚出土的古董:“那你平时不刷视频?”
“不刷,我一般看书或纪录片,偶尔会刷帖子。”
两人交谈声没刻意压低音量,正调试设备的红发女孩抬头,向明希投去同情的视线:“我简直不敢相信,你的闲暇生活会有多无聊。”
“我做事不太喜欢受人干预,算是i人?”明希不确定。
这回轮到乔震惊:“可你看上去很活泼热情哎。”
刻板印象里,内向的人性格应该是安静的。明希不置可否,任何人在工作上频繁与客户打交道,下班后都想独自享受时间,就连追剧时屏幕飘过的弹幕,她都感到心烦意乱。
本以为乔多少会奚落,抑或认为她融入不了年轻人的氛围,可对方沉默几秒,眼中的疑惑转为几分隐秘的惊喜:“这么说来,我算是例外?”
“你还是很愿意和我交朋友的,对吧?”
“只是不喜欢人多,又不是讨厌你。”明希道。
“既然这样,给我们的账号点个关注吧,拜托了!”乔双手合十,眼里的恳切几乎化为实质,来回攻击人的心理防线。
红发女孩哂笑:“你要是不答应乔,她今晚都睡不了安稳觉。”
话音落下,另外几人发出意味不明的笑。见招架不住,明希胸口膨胀,瞬间迸发强烈的使命感。
不就是个免费的关注吗,点!
她下好浪音,等熟悉的图标入驻界面,想也不想点进去,划拉长串的免责声明与条款,爪子更是快一步指纹登录。
等反应过来,已经迟了。昵称的颜文字就像嘲笑她的失智行为,幸好私人账号没太多粉丝,许多是现实互关的朋友。
明希胆战心惊,只求不要有朋友莫名哀悼自己,然后查她主页成分。燥热的空调风吹过脊背,她不争气地流下一身瀑布汗。
原本想注册小号来着,死手!
“咦,原来你以前注册过啊,”乔扫过她杂乱无章的主页,注意到右下角的小红点,“还有人给你发消息呢,不看看吗?”
不等明希反应,乔的手更快点进私信,抓马的一幕发生了。
不知哪里误触失灵,屏幕就这样跳转至置顶联系人的聊天框。林小姐时隔一年的问候终于传达,勾起某段不为人知的往事。
明希:……
她慌张退出,磕磕巴巴道:“大号荒废好久了哈哈,我重新注册个小号吧?”
见她状态不对劲,乔深知自己的举动冒犯:“对不起啊,我有点心急。”
同时,更深的疑惑盘旋心口。明希的紧张尽数落入眼里,刻意回避话题,以及面对置顶联系人的心虚遮掩……
那位林小姐,会是她的前女友吗?
千言万语堆积嘴里,她绞紧衣角,自知理亏,又碍于彼此还没到过问情感私事的关系,不得不压下心事。
“都是小事,是这个账号吧?”明希摆手表示不介意,在搜索栏输入乐队的名字。
沉重的气氛被她若无其事揭过,双方没再重提。见蒙混过关,她捏了把汗。
好险!要是再不小心手滑,发个空格过去,林小姐估计以为自己显灵了。
***
机翼划破云际,在瑰丽晚霞的天幕留下白色的痕迹。落地以后,夏今昭摘下眼罩,一天一夜的气流颠簸,让她没休息好,此刻脸色发白,像株折茎的长梗百合。
坐上接驳车,周珍卉联系找好的房东,让后者待会把房子钥匙送过来。两人在身旁小声交流,夏今昭按了按鼻梁,解锁手机,首先弹出来的是甄雯静的消息。
甄雯静:【一无所获[摊手]】
得知结果,夏今昭并不意外。把二十年前的旧案翻出来盘查细节,难度太大,就算警察和侦探过来,同样束手无策。
还未燃起的希冀被按灭,不知是否有长途跋涉的原因,胸口隐隐作痛。她调整呼吸,额头抵在玻璃窗上,失神望向窗外。
荒芜的机场被新兴科技风覆盖,时至寒冬,人造草坪凋敝零落,泛起黄绿的短茬。耳边的鼓噪与嗡鸣远去,只剩下如同雪天的阒静。仿佛被关进密闭的瓶罐里,除了闷与潮,她感受不到外界传递的任何生机。
夏今昭伸出食指,缓慢在起雾的窗上落下一个“日”字。接驳车抵达出口,门敞开,外面的气流争先恐后涌入,于是一笔一划冷凝成水珠流下。
手机震动。
甄雯静:【听福利院的院长讲,当时和梁锦绘一起被认领的,还有个叫梁文星的女孩,后来梁锦绘被弃养,领养人带另一个远走异地,把房子留给梁锦绘了】
甄雯静:【弃养原因未知,按理来说一家只能领养一个,不过这些消息没啥用,只能证明梁锦绘真的是个孤儿】
一连串无意义的文字进入视线,夏今昭关掉手机。碎片化的信息挤压脑海,她自嘲一笑。
周珍卉难得见她展颜,探出脑袋跟着傻乐:“夏姐想什么呢?这么开心。”
等半天没得到回答,她讪讪,掏出文件核对:“房子那边安顿好了,离学校不远,开车二十分钟左右,人少安静,很适合……呃,学习。”
直觉夏今昭情绪低迷,周珍卉讲话越来越小,最后索性闭嘴保持沉默。
M大的表演专业举世闻名,在安居地收拾妥当,很快有校内的学生过来带她们参观。国外认识夏今昭的年轻人不在少数,追星的热情倒没有国内高涨,走在大街上无需乔装,偶尔遇到影迷,会上前要合照与签名。
这片区域除了大学生,最多的便是熟悉的东方面孔。女孩戴着顶酒红色贝雷帽,裹紧羊绒外套,双颊被风吹得通红。她眯起双眼,趁夏今昭专注签名的间隙,忍不住端详对方的侧颜。
艺人和普通人气质大相径庭,尤其像夏今昭不凡的出身,走到哪里都如灼烧炽热的太阳,再厚的流云也难掩其锋芒。比起曾经在银幕上的冷静飒爽,女人眉宇多了几分忧郁。
“姐姐失眠了吗?看起来像没睡好。”女孩小声关心。
周珍卉出言:“是啊,一路上舟车劳顿,根本没时间合眼,你看我也没休息好。”
说完,她指着自己眼下的乌青,凑到粉丝面前。后者尴尬一笑,接过夏今昭的签名,道别前热心提醒:“这附近好吃的,好玩的挺多,可以常来逛逛。”
望着女孩离去的背影,前来引领参观的学生主动道:“我们这边虽然远离市中心,但还算热闹,附近小商超的地下影城,墙上还挂着您的海报呢!”
“隔两条街有个博物馆,里面全是私人买家捐赠的好东西,闲来无事可以去看看。”
想到什么,学生笑了下:“说起来,前两个月有个人傻钱多的姑娘,花三十万淘到假货,捐给博物馆时被鉴定出来,等找卖家理论,那骗子早已人去楼空,三十万直接打水漂。”
她滔滔不绝讲述听到的逸闻趣事,见夏今昭兴致缺缺,及时找补:“三十万对小夏老师来说,应该只是小数目吧?”
身旁的周珍卉暗暗擦汗,腹诽这人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不久前,夏霁还在夏雪枫面前吹耳旁风,不知用什么理由冻结了夏今昭的银行卡,以至于现在花钱束手束脚。
要不说夏三惯会用柔弱纯情的小白兔形象,来蒙蔽人心呢?
“这条公交线直通码头,那边是情侣打卡圣地,一到晚上就很热闹。”
“十字路口右拐往前走,有家超好吃的面包店,我身边的朋友很爱去那里买早饭,”学生有意找话题活跃气氛,“夏姐喜欢吃甜的吗?有机会可以去尝尝。”
“一般。”夏今昭双手搭在风衣口袋里,目光飘忽地观察四周的建筑。
踩在绵密的雪,长靴的绒毛染上零星的白。明明是三人同行,她总能孤立旁人。周珍卉为了不让人的话落地,凑过来笑:“我爱吃甜的,有什么推荐的吗?”
“店里那个姑娘烤的玛芬很香,特别是巧克力口味,”学生激动,随即面露遗憾,“可惜今天不开业,得等节后了。”
“听起来好可惜,有机会试试,”周珍卉客套,看了眼不远处的咖啡店,“你们渴吗?我去买几杯热拿铁。”
她线上点单,跟随前面两人在街道漫无目的走着,路过店铺的壁橱,圣诞树上装点的彩灯不停闪烁。夏今昭身形一滞,望向墨绿松针上的堆雪,出神不知想什么。
一条路快走到头,学生打电话叫车,准备带她们去大学校园。没几分钟,低调的黑车停在路口,司机按两下喇叭,周珍卉掌住车门,让夏今昭先上。
“夏姐,我去拿咖啡,还有什么要带的嘛?”
“不用,快去快回。”
这座城市不及S市临海,干燥的风拂过脸庞,令人口干舌燥。彼时,明希在乔的再三央求下,勉强和社团的人小聚一顿。眼见天色暗下,又急匆匆道别,朝店里赶。
冬日的天黑得格外快,打开手机扫过时间,屏幕光亮刺得她下意识眯眼。站在栏杆旁等红绿灯,疾车路过,气流掀起她的衣摆。
“我去,八八八,是个狠人。”明希揉了下眼,盯着黑车的牌号感慨,思忖有机会也搞个连号车牌炫耀一番。
那车稳稳停在路口,似有个学生打扮的女孩绕到副驾驶,剩下两个……
未来得及细看,红绿灯闪烁,她连忙趁读秒飞奔到对面。呼啸的风擦过耳畔,隐约传来熟悉的声线,又迅速弥散。明希合拢掌心哈气,搓动后放回口袋,很快对那辆嚣张的车失去兴趣。
切,要不是碍于身份认证,她早就成为比肩华尔街之狼的大佬了。
达成吐槽万恶资本家的每日任务,她头也不回朝反方向走去。
雪化的污水积在石坑,倒映沉闷的天幕。夏今昭摇下车窗,冷空气丝毫没缓解喉咙的干涸,反倒令人气色郁结。她望向路口,人影寥落,街道空寂。
余光刚瞥见一抹消瘦的背影,开车门的动静先吸引她的注意。
“夏姐,暖手宝来啦。”手心塞入热咖啡,焦糖般的香气在车内弥漫。
转头,周珍卉自然坐在身侧,把包装袋里的咖啡递到前面。
“谢谢。”
“我点了半糖,不知道合不合你口味。”周珍插入热饮吸管,小口抿着。
“太客气了,这么冷的天,一杯热饮下肚很舒服。”
车辆缓缓启动,见夏今昭不为所动,周珍卉伸手摇上车窗:“外面风大,吹感冒了怎么办?”
视线被隔绝,景色倒退。夏今昭敛眸,某个时刻心头生出微妙的失重感,她把咖啡放在一旁,道:“我先睡一会。”
“睡吧睡吧,到地方我叫你。”
那杯咖啡,最终还是没动。
第77章 小白巧拿铁
明希回到店里,脱下外套抖落两下,放在门口的架上。碰瓷王在猫窝里睡得正香,见她回来,拱起背伸了个懒腰,然后喵喵叫讨食。
“没忘了你,祖宗。”
明希舀一大勺猫粮,兑冻干放进猫碗。小白猫蹭她的手指,埋头苦吃起来。
“真羡慕你,每天吃睡睡吃就好,不像我,”她叹气,蹲在地上揪它的胡须,“穷得只剩钱了。”
欣赏完碰瓷王饿死鬼投胎的吃相,手机亮起,是乔发来的问候。
乔:【到家记得说一声】
明希:【[图片]正在喂猫】
乔:【它好可爱】
点进乔的头像,主页显示她几小时前发了条图文动态。照片中粉玫瑰娇艳欲滴,茎叶覆上浅淡的白霜,衬得女孩面色红润。乔捧在怀里,配文——这个冬天,会收到热烈的红玫瑰吗[期待]?
明希:……她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天地良心送粉玫瑰纯粹是花店只剩这束,别的要现插且包装不符合预期。而且这算送给社团成员的见面礼,不单单给她一个人的啊!
两人没有共友,但暧昧的文案几乎不用猜,肯定有人在评论区起哄和祝福的。
不是说外国人很开放的吗?用得着对一束花浮想联翩?
明希盘腿坐在地上,耳边是小猫囫囵吞咽的动静。她抵住太阳穴,努力搜刮过往经历中,自己是否有释放出殷勤的信号,以至于让乔会错了意。
她可是有家室的人呐!虽然自己死了一万年,法律上的契约可以视而不见,但是——
冷风吹过后背,劳拉不知何时回来,肩头落满薄雪,正朝门口抖落伞面。见明希喂猫,笑道:“和乔玩得开心吗?”
明希清早说过,今天要去参观乔的学院。倒是这位丰润的妇女满面春风,想必聚会不算糟糕。
“还行吧,”明希踌躇,终于下定决心般,资讯本地人的意见,“我送了束粉玫瑰给乔,不碍事吧?”
居住M市大半年,当地的风土人情了解甚多,可依然有接触不到的盲区,稍不注意就会闹出笑话。
劳拉用脚合门,屋内重又暖和起来。听闻这话,她点头赞许:“孩子,你做得很对,空手做客是很不礼貌的行为。”
“我的意思是,粉玫瑰。”明希羞于直言,怕一切是她自作多情,只敢暗戳戳提醒。
“心意到就好,”劳拉提起以前的糗事,“说起来,几年前过生日,我的朋友还送了万寿菊。”
哦这么对比,她闯出的祸确实不算大事。
“你是给乔送了粉玫瑰?”劳拉问。
明希震惊:“你怎么知道?”
“她的动态有发,你和社团的人相处很不错。”
“都是年轻人,聚在一起有共同话题。”明希答。
忐忑的心犹如坐过山车,正要稳稳落下,又因对面一句话提到嗓子眼里。
“不过依我看,乔对你很关照,”劳拉倒了杯热咖啡,边搅拌边走过来,“她是个好孩子,假如你们真在一起,要好好珍惜。”
明希先是愣住,接着连忙摆手:“不不不,我和她什么都没有,纯友谊!”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世界上有三大错觉,其中之一就是,她喜欢我。”
她对此感触最深的一次,就是有段时间,甚至以为夏今昭喜欢自己。
劳拉没反驳,蹲下身逗弄碰瓷王,转移话题:“天太冷,洗完澡就早点休息吧。”
于是,这场无厘头的猜测告一段落。明希忧心忡忡上楼,洗漱后整个人摊在床上,盯着天花板神游。她和乔的交集仅限店内打工的几个月,今天是唯一一次,对方邀请自己加入她的社交圈。
啊啊啊神烦,果然太受欢迎也会感到困扰的吧?
明希心中碎叨二次元中的经典台词,理不清乔与她的关系边界,索性折叠枕头把脸埋入其中。房间只剩噼啪的火星爆裂声,以及碰瓷王吃饱后的餍足呼噜。
缺氧连带理智混沌,她连滚带爬坐起来呼吸,对趴在桌面的小白猫恶狠狠说:“根据狗血小说定律,一般捡来的猫最后都会化成人形,以身相许报答主人。”
碰瓷王:……
“所以你也千万不能爱上我,我对你施以援手,是不求回报的!”明希伸出食指晃动,自信满满。
小白猫的尾巴摇晃幅度更大,拍打桌面发出毫无节奏的动静。它似乎不耐烦到极点,背对眼前自说自话的两脚兽,蜷缩在窝里。
这番心理活动并不能缓解烦乱,明希双臂环住膝盖,歪头望向墙壁。
窗外风声鼓噪,昏黄的光线映出方方正正的棱格,海报上的女人眼睑低垂,一身爱马仕橙的品牌连衣裙,系着黑色腰带,勾勒出姣好身材。即便有审美差异,但总有人的漂亮符合三庭五眼的标准,客观到乍看就惊艳。
这张海报是当时买时尚杂志,裹在封皮里的赠品。想着做工精良,如果最后的归宿是垃圾桶,未免暴殄天物,于是明希不情愿捡回来,并贴在床边以供观赏。
在别人晨起感恩上帝,并在胸口画十字时,明希已经前卫到冲海报磕四个响头,祈求女主庇佑。
一年说短也不短,记忆中对方的言行举止,模糊到仿佛隔着面玻璃。她从未具象化纸片人,可夏今昭的出现打破了次元壁。
明希抬手,大逆不道地抚上海报中的眉眼,长叹口气。
假如有一天,自己回到原来的世界,会怀念在书中的日子吗?
***
灯影斜长,与远处市中心的闪烁霓虹交相辉映。夏今昭拢住湿淋淋的长发,蹲在洗手池下找吹风机。客厅传来电视声,偶尔发出一声尖锐的爆鸣,周珍卉躺沙发上笑得东倒西歪。
“夏姐,快过来看这个!”她跑进卫生间,迫不及待分享。
夏今昭正对镜打理,她总因生活助理的不知分寸而无奈,此刻被撞见,不禁蹙眉:“有事?”
明明披着温暖的水汽,周珍卉直觉周围降了几度,于是稍微收敛:“我刚刚找到一部超好看的情景剧——”
“夜深了,早点休息。”夏今昭瞥向墙上的时钟。
“要不来点恐怖片?晚上最适合拉灯看这些……”周珍卉脸上挂不住笑。
一阵沉默后,她讪讪离开浴室,郁闷靠在沙发上,没了看电视的兴致。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夏今昭不再执着于明希的死,曾一度以为她走出来的周珍卉,还为此高兴好长时间。
可随即,她发现比这更严重的情况,即任何刺激都无法触及夏今昭的情绪阈值,后者像个摆放在橱窗上的bjd娃娃,任由别人将她塑造成想要的动作。
犹如藻类沉淀的潭水,散发着令人窒息的死气。因而周珍卉时常想,假如那个人在,夏今昭会不会是另一副模样?
手机振铃,她点击查看,是与夏今昭有几分交情的Cathy。这金发女人是当红歌星,两人因拍摄杂志封面而结识。听说夏今昭来L国,特意发来消息问候。
Cathy:【这里的气候还习惯吗?】
想起夏今昭眉眼的疲态,周珍卉自作主张回复。
夏今昭:【我是夏姐的助理,她说L国的风土人情太棒了,很希望在进修期间好好感受!】
骗你的,夏今昭那么高冷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不吝啬她的夸奖。
Cathy:【很高兴听她这样讲,有机会出来聚餐】
夏今昭:【我会代为传达的[微笑]】
Cathy:【说起来,我有个朋友很欣赏今昭,想邀请她作为新海报的平面模特,可以帮我问问吗?如果有意愿,请联系她的工作室[图片]!】
对面发来工作室主页的截图,周珍卉暗暗记下,以“需要询问夏姐的意见”为结尾,退出聊天界面。以前接商务的事都由崔津玉一手把关,离开星娱后,她不得不替夏今昭筛选。
登录落灰的小号,她在搜索栏输入账号id,想要深入了解。
洗手池前,夏今昭攥住潮湿的发尾,望着镜中的女人,忽而感到陌生。并非怀有自我欣赏的目的,更像思绪剥离□□,展露出感性的一面。
掬一捧冷水扑向脸颊,她双臂撑在水池边缘,反胃感再次涌现。
水珠循着下颌线滴落,正当夏今昭接杯水,准备咽下时,门突然被撞开,助理以一种惊慌失措的表情出现在门口。
“姐……姐!”周珍卉指向手机,见鬼般连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全。
相较之下,夏今昭过分冷静:“出去。”
“不是啊,你快看!”周珍卉气喘吁吁,顾不得对方会生气,把屏幕怼到面前,“你看!”
每次点进与明希的聊天框,夏今昭都会被勾起痛苦的往事,她在等一条永远得不到的答复。久而久之,她学会屏蔽有关对方的一切,明希成了无法提及的禁忌。
此时,早已被扔掉的平台账号后台,显示林小姐与对面的聊天记录。
2025年12月25日
林小姐:【可以见面吗?我有话想对你说】
消息石沉大海,这句话埋在过去一年,如同无法抹掉的伤疤,哪怕不揭开,也会泛着隐痛。
如今,消息的左下角,缀着灰色的已读。
有一瞬间,夏今昭以为自己看错了,大脑一片空白。
握持的水杯不稳,“啪”地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
“今天要买蓝莓果酱,还有白糖……”明希啃咬笔头,在便签纸上做备忘录。
碰瓷王窝在暖炉旁,打了个悠长的哈欠,蓬松的白尾巴左右摇晃,惬意得很。
突然,座椅上的两脚兽低头,轻踹它的肚腩,说:“哎,你有没有想吃的,我买给你啊!”
明希当然不指望一只猫口吐人言,装模作样点头:“哦——想吃烤肠,真拿你没办法,你当这里是S市啊?”
碰瓷王:……
明希实在没招,自打几天前买锅准备炒两菜,结果烟雾报警器响了。不出十分钟,警官登门拜访,并把她带回去训斥一顿,于是她再也不敢开小灶。
整理好需要采买的物品,她穿衣服下楼,见劳拉在后厨忙碌,打了声招呼:“我出去买东西啦。”
劳拉忙里抬头,清晨雾气浓厚,看不清灰蒙蒙的天空。她把沥水后的烤盘放在桌上,说:“这个点超市还没开门,先过来给我搭把手吧。”
“行。”明希系上围裙。
万象一新,依稀瞥见街角悬挂的艳红灯笼。再一个多月,便是她来到M市的一整年。回想初来乍到时,自己还狼狈地捡过垃圾,被当地的流浪汉觊觎手里的吃食,同样接收过或多或少的好意。
坦诚而言,宋予给的钱,只要不夜夜笙歌,纸醉金迷,够明希躺平下半辈子。奈何人忙碌近三十年,有朝一日突然被告知提前退休,总会缺乏安全感。生怕得之不易的幸福,像指缝的流沙落下。
这也是明希选择清闲工作的原因。
“听说你们那边马上过年,不回家?”劳拉边打奶油,边道。
“家里顾不上我,在哪里都是一样的。”流水声哗哗,盖过明希的声音。
这番话容易引人误会,果然,劳拉耷拉眉尾,眼底的怜悯与慈祥几乎化为实质,估计脑补出一场背井离乡的大戏。
“我留下来帮忙不是更好?春节生意肯定兴隆。”明希关闭水龙头。
虽然没有例行假期,毕竟是唐人街,热闹庆祝是免不了的。再说,她能去哪里?
就像失锚的孤舟,海浪将自己掀往未知的领域。明希不知道还能待在这里多久,得过且过数着挂历,避免去规划未来。
两人谈话间,门上挂的铃铛响起。明希探出半个脑袋:“还没开店,得等八点——”
话没说完,乔俏皮的容颜映入眼底。女孩迈着轻快的步伐,走到橱柜前:“那我走?”
“来都来了……”明希急匆匆擦拭手上的水渍,忽而想起对方那则意味不明的动态,脸上写了几分尴尬。
“来杯美式怎么样?我还没吃早饭。”乔很体贴,选择最容易制作的饮品。
她没注意到明希别扭的态度,走到常坐的临窗位置。扫过空荡荡的猫爬架,颇为遗憾:“小白怎么没抱出来?”
明希端出美式:“猫窝还没打扫,怕它乱跑掉毛。”
“冬天还掉毛啊?”乔捧住美式,仰脸亮晶晶望她,“再说,这里就我一个客人,不会投诉你的。”
明希笑笑,转移话题:“今天你来得好早。”
“是啊,这两天课表排得不满,春节有什么打算?”
咖啡豆的焦香在温暖中弥漫,营造令人昏昏欲睡的氛围。明希盯着那杯美式里沉浮的冰块,愣住:“啊……还没想好。”
乔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提议道:“干脆我们出去玩好了,市中心有家刚开业的酒吧,我早就想去逛逛!”
殷勤的态度让人思维发散,比如那束用来祝福的粉玫瑰,会被曲解为萌生的情愫。明希故作为难:“刚答应劳拉要留在店里打工,恐怕没时间哎。”
“不是说没安排吗?”乔犹疑看向她,难掩失望,“难道是不想和我出去,随便找的借口?”
否认的话还没开口,幽然的香气扑鼻而来。女孩上身前倾,眼底映入微亮的光点,就这样专注地望向她:“Lucy,你是不是……”
眼见对方即将贴过来,突兀的提示音终止谈话。
明希庆幸这场及时雨,忙不迭掏出手机,道:“有顾客发消息,我先回一下。”
说完,她走向距离乔两个座位的窗边。透明玻璃冷凝一层水汽,窗外的街景像被水洇湿的油画。
确认这里不会被听到,明希点进通知栏。
什么顾客下的订单,都是急于脱身的借口。眼前气氛脱轨,再聊下去难免引入暧昧多想的余地。
通知栏显示是浪音关联账号的新消息,她本想一键清理,然而视线止住,在发信人那一栏久久未挪开。
林小姐:【明希,最近还好吗?】!
她想注销曾经用于维系客户的私人号,思来想去又觉得不妥。倘若列表里还有朋友关注她,这样做岂不是惹人起疑?
虽然以宋予的本事,能保证把自己存在的痕迹抹去得一干二净,可万一呢?
她压根没想到,竟然有人时隔一年,会给死人发消息。
明希打算眼不见心烦,脑海却没由来记起与林小姐的过往。她的出现极大地让工作室起死回生,至少短时间内,缓解她寄人篱下,不得不朝夏今昭要钱的窘迫。
这可是金主啊!
可如果回复了,不就是变相承认自己在国外逍遥?
一时陷入两难境地,在明希纠结时,消息紧接而出。
林小姐:【我知道你没死,回句话好吗?】
卑微的态度,扯起明希心口的□□。她攥住手机,明白或许是上回与乔在社团排演,无意中点进对方的聊天框,这才让林小姐起疑。
要回吗?
明希有些动摇,她甚至不理解自己的纠结。既然选择远离曾经的生活,就该及时斩断过去。
算了算了,不回。
思及此,她按下息屏键,而对面的消息不合时宜地再次弹出。
林小姐:【我知道你在看】
林小姐:【回我一句,求你】
明希:……这人是在她的手机上装置摄像头了吗?
央求的语气很难不令人动容,左右摇摆时,身体本能作出反应——她点进与林小姐的聊天框。
换做以前,“不是本人”的万金油完全可以糊弄过去。然而平台实名制要求身份绑定,没有虹膜录入根本不可能被盗号。
要怪就怪宋予不给准备新的身份,作为小说女主居然连这个都没考虑过,差评!
嘻:):【我过得很好,别挂念】
点击发送,明希胸口仿佛注入一只氢气球,悠悠荡荡膨胀着。心情太过忐忑,以至于完全没办法平复。
她不想浪费唇舌去解释假死的缘由,如果宋予得知自己今日的出格行为,说不准还会断掉她的生活费。但是没关系,她有手有脚,依靠卡里的养老费,至少能撑过下半生。
于是,明希的人设从狠心的坏女人变成坚强的笨女人。
以为对面会迫切到回消息,然而左上角的“对方正在输入中”来回显示,聊天框不再刷新出别的内容。两人之间止步于最后这条,明希将其归咎为林小姐太惊讶,毕竟死去一年的人,甚至警方给出通报,突然诈尸太危言耸听。
拖得越久,明希越觉*得刚才杞人忧天。随便换个人来,都会认为这是黑客的恶作剧,而不是选择傻乎乎去相信。
嘻:):【这件事,希望你帮我保密[wink]】
卸掉心理负担,第二次开口坦诚得多。
“聊什么呢?要这么久。”乔似乎等不及,搅动冰美式里融化的冰块,出声提醒。
“哦,就来。”明希退出账号,重新回到桌前。
劳拉听到她们在外间的谈话,走出来:“是客户新下的订单,能送吗?”
“说上次送的没包装好,我说下次注意。”明希把话题扯远。
“节假日还压榨,顾客真不讲情面,”乔抚上杯壁流淌的水迹,漫不经心,“要是我,就多体谅包容,毕竟周围别的店都关门了。”
她对进行一半的谈话耿耿于怀,借此机会抒发抱怨,更不希望明希被别的事吸引注意力。
劳拉点头,说了句“没投诉就好”,便又回到后厨烤面包。机器运作裹挟窗外杂乱无章的风声,弥漫的麦香把不大的店内营造成温暖的壁炉。一杯冰美式很快见底,深咖色残留在底部。
乔咬住吸管:“Lucy,你还没回答我呢,要去吗?”
唇触及吸管,残留橘调的口红。明希搂着菜单,目光不经意瞥到这一细节,整个人如坐针毡,哪哪都不对劲。但凡对面稍微释放出特征明显的性别信号,她的想法就会不自觉牵引到情感上。
“就我们两个人?”她说。
本想套出更多的信息来斡旋,谁知乔摇头:“不啊,我打算邀请社团的朋友去,刚刚决定的。”
猜出明希的顾虑,她补充:“我怕两个人会不自在。”
“考虑考虑。”
“哎呀还有什么可考虑的?就这么说定了,”不给她再三推拒的机会,乔起身拿手提包,“到时候手机联系。”
扔下这句话,她迅速结完账,推门离去。
见人走远,劳拉敞开后厨的门,把面包从模具中倒出来,说:“年轻人该多出去走走,整天闷在阁楼,都要长草了。”
明希走进去帮忙,把奶油倒进裱花袋,没多言语。
第二次的邀约定得不明不白,接下来几天里,店内没再出现乔的身影。估计课业繁多,也让明希有了片刻喘息的机会。她按部就班在劳拉手底下打杂,时不时背着碰瓷王出去溜达。
至于林小姐,在自己回复后就杳无音讯,恐怕被顶着棺材板出现的明希吓得不轻。
连日晴天,雪化差不多,太阳晒过像亮晶晶的盐粒。明希把上午最后一单送完,回到店里。这里不比国内低廉的配送费,点外送的几乎全是有钱人,光拿小费就手软。
座椅还没捂热,劳拉捏了张票单过来,塞进她手中。
“这客户刚下订单,拜托你在午饭前送去,麻烦你多跑一趟了。”
明希双手搭在扶手上,仰头小喘气,接过票单不情愿道:“怎么这个时候下单,早就过吃饭的点了。”
墙上的挂钟指向一点,大多人此刻还在享用午餐。看出她的磨蹭,劳拉回:“这人是个新顾客,出了双倍的配送费。”
明希低头扫过票单上的地址,看到“金杉公寓”时瞬间理解。那地方虽远离市中心,但环境清幽僻静,空气因成团的绿化带而清新,能住进去的家境几乎都不差。
难怪出手如此阔绰,敢情是有钱人啊。
明希伸了个懒腰,毫不犹豫起身,捶打酸软的腰身:“现在就去,不用留饭,我到路上随便应付点。”
“早去早回,注意安全。”劳拉交代。
推门而出,干燥冷硬的风扑面而来,对比细而绵的小雪,这里的冬天几乎走在路上呼吸,肺部只能感受到过筛般的疼痛。明希要跑腿时,一般选择那辆锈迹斑斑的自行车,跑起来吱呀乱叫,看起来快要散架,像淘来的上个世纪的产物。
每当她的顾客看到,就会流露出同情的目光,不禁塞更多的小费给这位可怜的姑娘。
明希也考虑过买辆车,思来想去太不方便,每月保养和油费是笔不小的开销。况且留在城市的边角安逸久了,她的生活节奏慢下许多。
经历敞开怀报复性消费后,剩下的只有空虚。钱这种东西,牢牢攥在手里越多,反而让人越抠门。
顺着导航来到金杉公寓,沿途风景变得不同。明希通过安保系统的认证,在对应的楼栋下徘徊。
白色墙体肃穆压抑,矗立在常青树葱茏的绿意中。踏上台阶,再往前走就是自动门,没有门卡进不去。她把外卖放进机器人的肚子里,还顺势拍拍它的脑袋。
“辛苦辛苦。”
说不失望是假的,难得过来一趟,连人面都见不到。本把希望寄托在高额小费上,估计也泡汤了。明希走下台阶,无奈叹了口长气。
她今天一身脏橘色羽绒服,帽檐的绒毛衬得肤色更白,远看背影行动不太利索。双颊被冻得通红,吐息间热气弥漫,于是合上掌心边哈气边搓动,跑到自行车旁。
忽然,似有一道目光落在身上,如同轻柔的羽毛拂过。
明希心念微动,有感知般回头,自然而然将目光锁定面前三楼的窗口。
墨绿色窗帘半掩,依稀能透过缝隙看到天花板的吸顶灯。锃亮到反光的玻璃窗上,残留下一小片呼出的雾气,待她定睛细看时,那点余热很快消弭不见。
奇怪……是错觉吗?
压下心底的疑虑,她不再深想,扭头挎上自行车。
雪化后温度直降,找了家中餐厅应付午饭,等明希回到店内,已经是下午三点。她坐在临近猫窝的躺椅上,认真搽护手霜,见小白猫跳到腿上耸动鼻头,恶趣味地捂住它的嘴巴。
果然,碰瓷王受不了刺激的味道,忙不迭躲到餐椅下,探出脑袋警惕打量她,逗得明希哈哈大笑。
正和小猫玩得不亦乐乎,劳拉捧着手机过来:“Lucy啊。”
现在明希最听不得劳拉的呼唤,生怕又派单给她。这两天临近节日,单量激增,她忙得脚不沾地,连休息的时间也少得可怜。
“刚才那个客户对你评价不错,这是你的小费,转账过去了。”劳拉出示屏幕给她看。
明希正喝水,看到上面的数字,差点没噎住:“一千块?”
五十倍未免太夸张,平时配送费差不多二十块,遇到好心人可能再赏点七八块,这是她头回碰到这么……大方的顾客。
毕竟这里的配送业务远没有国内普及,有时送的物品还没配送费贵,大多人不会选择给商家送钱。
“果然金杉公寓住的不是一般人,”劳拉笑着调侃,“下次去真得注意安全。”
“放心吧,我可是这个!”明希不以为意,揉了揉后脖颈暗示。
破自行车的用处体现出来,对面一定认为自己穷得揭不开锅,大发善心发下赈灾粮。
就在这时,一个学生模样的女孩推门而入,很快吸引两人的注意。
“你好,要些什么?”劳拉迎上前。
“有……”女孩长相不像当地人,讲话掺着几分怯生生。
讲到一半突然卡壳,她手忙脚乱掏出手机:“请问,有巧克力玛芬吗?”
“嘿,你的拿手项,”劳拉扭头对明希说,又扫过柜台,见玛芬的摆放位置写着售罄,遗憾摇头,“抱歉孩子,玛芬已经卖完了。”
女孩不知所措,拿起手机像是给什么人发消息,不久后抬头:“可以现烤吗?”
“得等半个多小时。”
见对方频频看手机,明希走上前,抬手示意:“替人跑腿?还有别的要求吗?”
眼见她的魔爪伸过来,女孩如临大敌,把手机死死护在怀里:“没有!”
于是明希的手尴尬地悬在半空:“抱歉,唐突了。”
她转身走进后厨,系上围裙,又给手消毒,随即轻车熟路寻找要用的食材。眼见背影忙碌,劳拉笑着对女孩说:“先找个位置坐吧,还需要点些别的吗?”
女孩环顾四周,不知是巧合或是有意为之,她走到临窗的位置。这地方视野开阔,能把外面的街景尽收眼底。只是来这里的顾客更偏爱门口,那边经常会变幻些漂亮装饰,很适合拍照打卡。
明希听不到外面的动静,专心准备材料。过了近四十分钟,总算把新鲜出炉的玛芬端出来。
原以为女孩会等急,火速把玛芬打包好,走出去就见对方紧握双手,局促地朝窗外望。
外面有什么呢?
循着她的目光看去,空落落的街道人影稀疏,马路对面停了辆低调的黑车,后面的店铺几乎关门。平时多数都上四休三,节假日更甚,估计整条街,只剩她和劳拉兢兢业业上班。
女孩接过手提袋,付完钱后匆忙离开。
真是个奇怪的人。
***
很快到与乔约定的日子,明希午休后起来,坐在桌前打理睡乱的头发。为了组织这场聚会,乔把应邀的几人拉进小群,群里正热火朝天聊着。
她草草扫过历史记录,从衣橱挑了件卡其色牛角扣羽绒服。去酒吧实在不适合这类显臃肿身材的衣服,奈何衣柜里可供选择的太少。
下楼和劳拉打声招呼,又给小猫添粮,确定一切已安排妥当,才徒步走向地铁站。
纷纷扬扬的枯叶堆在城市的下水道上,踩上去噼啪清脆。距离约定的时间还剩两小时,明希坐在地铁上,索性靠在座椅睡觉。
轨道摩擦发出尖锐的声响,她猛然从梦中惊醒,整个人朝前仰,下意识捂住腿上的挎包。
耳旁是路人骂骂咧咧的抱怨,明希看了眼时间,七点四十六,还差几分钟到终点站。于是她拍了拍脸颊,重新打起精神。
车内温度适宜,因而夹杂汗臭与油脂的味道格外刺鼻,夹杂其中的,是一股冷冽微苦的气息。
熟悉的味道让明希失神片刻,她记不清在哪里闻到过,反应过来去看身旁,左手边空无一人,兴许之前有人坐在这里,以至于站立的人还没来得及抢座位。
哦对了,包!
猛然记起本地的治安,明希连忙翻看手包,钱夹手机一应俱全,意外地没有丢失。
她松了口气,在播报声中随人流下车。
乔预订的酒吧卡座在靠门的位置,人来人往不适合玩些暧昧的小游戏,好在足够宽敞,五六个人也能舒展双腿。刚一进门,红发女孩从角落窜出来,高喊surprise。
明希实打实被吓一跳,紧接着手中被塞入一张门票。
“Lucy,感谢你上回的指点,这是我们乐队演出的门票。”红发女孩撩头发,在众人的起哄中坐向里面的位置。
“万一吓错人怎么办,真没轻重。”亚裔男孩双腿跷在桌上,调侃道。
“别欺负我朋友,都罚三杯,”乔有些愠怒,起身拉住明希的手,引她入座,“别理,我帮你出头。”
说完,一杯水递到面前。明希伸手去接,温热的触感弥漫掌心,竟然不是冰的。
她感谢乔的体贴入微,在外被冷风刮成傻子,最需要这个。难得的是,热水是从酒吧搞来的。
一杯下肚,身体很快热起来。她拉开外套拉链,把门票塞进口袋。
头顶是暗蓝迷幻的灯光,像阳光无法完全抵达的海洋暮光区。杂乱的信息素,劣质的抑制剂,以及令人胆寒的药剂气味充斥,震天的音响吵得鼓膜阵痛。
明希不适合来酒吧,没一会儿头晕眼热,对于无法融入的交际圈,也只是点头附和,根本插不上话。虽然乔有意照顾,可作为组局的,方方面面要考虑到,总会被别人吸引注意。
“上次买的那药,足足这么多。”亚裔男孩用手指丈量,惹得旁人哈哈大笑。
“得了吧,喝多了小心信息素紊乱,当街发热。”
“还有个普通人在呢,别乱说啊。”红发女孩指了指自己。
被学校的规矩束缚太久,一逢假期,这群年轻人像放出来的笼中鸟,不管不顾地出格冒险。就连看上去懂事乖巧的乔,也在这种氛围点了高度酒。
为了合群,明希记不清喝了几杯。胃部的灼烧感早就把开口喝的温水冲散,喉咙堵住般难受。混沌中,她感受到肩膀搭上一只手,接着乔的脸靠近,那双湿漉漉的眼眸闪着看不懂的情绪。
这里就像费城的缩影,光鲜亮丽的表面,逐渐浮出肮脏。手脚不受控制瘫软,耳旁是口哨与起哄声,她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或许,掉进了陷阱。
她用尽力气推开身上的乔,后者似乎也没想到她还有力气,错愕的表情里还有几分疑惑。
“Lucy,我带你去洗手间吧。”
这像是流传的黑话,那些起哄转为尖叫,甚至邻桌的拿出手机,将镜头对准两人。
在乔即将伸手抓握时,一只手更快,更稳地扶住明希的身体。
来人似乎说了些什么,倏然间,蚊蝇般的吵闹如潮水褪去。腰间的力道桎梏住明希,大到无法挣脱,强势又令人安心。
明希努力睁开疲惫的眼,道谢的话含在嘴边,触及那双毫无波澜的双眸,戛然而止。
暖白的皮肤在射灯下呈冷色调,带着几分薄情寡义的味。女人的出现像急坠的流星,在混乱的灯火下寂寥又璀璨地燃烧着。
某个瞬间,明希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她瞳孔骤缩,连带心脏止不住战栗。
“你……”
什么酒醉迷药,在这种情况下都醒了。浑身的血液逆流沸腾,叫嚣着离开这里。
不……不对……她怎么会在这里?
她怎么会在这里!
一年来的逃避,那些隐秘的过往,就这样被无情掀开,暴露在天光下。
那只手在腰身漫无目的游移,最后缓缓攀上她的脖颈,随即收拢。
抵住的腺体传来痛感,那里因药物刺激,分泌出粘稠濡湿的气味。
“这一年,你的确过得很好。”
意识涣散前,明希听夏今昭说。
第78章 熊猫陨石拿铁
窗帘紧合,明媚日光透过罅隙,在被褥上拉扯出细长的线。女人坐在床头,侧脸端详身旁熟睡的人。两人十指交扣,比起缠绵的情愫,更像宣誓主权的禁锢。
夏今昭敛眸,视线从明希的脸,过渡到她的手背。一年足以有翻天覆地的变化,明希的掌心生出薄茧,抚摸上去有轻微的颗粒感。
修剪整齐的圆润指甲,看起来颇有气色。果真应验她来前的那句话,在自己缺席的一年间,对方过得确实风生水起。
当以林小姐的身份收到那条消息,夏今昭还以为自己在做梦。曾经亲眼看到明希死在眼前,血淋淋的现场,冰冷的墓碑,和医院下达的死亡通知书,无一不构成引她夜夜入噩梦的元素。
脑海恍惚间,她迅速让周珍卉查清对面登录账号的IP地址,在被掩盖的行踪痕迹中,除了明希,她还找到第二人的身影。
宋予。
于是一年前与夏霁同流合污,追查无果的第三方,便也随之浮出水面。
怪不得这么长时间杳无音讯,以宋予的手段,确实能让一个人在世上销声匿迹。倘若不是夏雪枫施压于她露出马脚,自己估计到现在还被蒙在鼓里。
心绪被不相干的人扰乱,夏今昭抿唇,重又看向明希。这张魂牵梦萦,日思夜想的脸,一瞬间变得面目可憎起来。
她不知道宋予许诺什么条件,想来是庸俗的金钱与自由。但这些,自己同样能给,明希就这么着急逃离她的身边吗?
为什么要答应宋予?为什么要离开她?为什么要……耍她。
失而复得的喜悦背后,取而代之的是愤怒。胸口鼓胀得喘不过气,夏今昭攥住床单,目光犹如冰冷黏腻的毒蛇,寸寸掠过明希的眉眼,鼻梁,直至嘴唇。
就像猛兽会窥伺到手的猎物,她同样思考该从哪里,将明希拆骨入腹。
一想到自己出现在公众前的憔悴模样,任由媒体奚落,粉丝惋惜,甚至不顾形象赶走参加葬礼的来宾……
夏今昭努力克制澎湃情绪,口腔因牙尖研磨而鲜血淋漓,铁锈味弥漫。她的拇指缓慢摩挲对方的指节,黢黑沉寂的眼瞳湮灭所及的光,逐渐变得阴冷森寒。
明希,一定很得意吧?
得意自己魅力使然,让克制冷静的她,变成一个疯女人。
***
明希不知睡了多久,只觉得浑身酸痛,如同被车碾过般使不出力。理智在起起伏伏间,终于稳当落地。
睁开双眼,首先映入的是纯白的天花板,吸顶灯被光划开一道裂口。用短暂的几秒适应后,她撑起上半身,左手却被紧紧抓握,而无法自由行动。
“醒了?”
再熟悉不过的音色,冷到令人胆寒。明希僵住,浑身汗毛立马竖起来。
她想起来了,在昏迷前,夏今昭……出现了。
不是没设想过重逢的场面,兴许是对方出席活动,与台下的自己无意对视,抑或是心血来潮想去拜拜自己的墓,恰好与前来吊唁的夏今昭撞上。
明希心中五味杂陈,本能地想逃避对面的质问。看出她的意图,夏今昭根本不给机会,在明希垂眼沉默时,张开掌心卡住她的喉咙。
“说话?”她强迫明希与自己对视,轻嘲道,“怎么不说话了?”
“是不想,还是不敢?”
认识夏今昭这么久,明希头回见她如此强势不讲理的一面。比起冷漠的嘲讽,言语带刺更容易扎进人的心底。
“好,那我替你说。”
她的沉默更激怒了夏今昭,女人肩头颤抖,气息不稳:“早在那场绑架之前,你答应宋予开出的条件,借假死离开我。”
“看我为你痛不欲生,很痛快吗?”她的手逐渐收拢,明希的脸因缺氧而涨红,嘴里吐出破碎的音节。
“放……放手。”
有一刻,夏今昭心底滋生出阴暗的念头,想明希就这样死在她手里,该有多好。至少那样,她不会想方设法离开自己,就连死后的灵魂,也会被永远禁锢在身边。
“你放开!”明希倒吸一口凉气,本能地用指甲嵌入夏今昭的指节。
夏今昭吃痛,后知后觉刚才的想法,惊出一身冷汗。
沉闷压抑的房间内,酝酿出诡异的湿热。女人面朝窗帘,光线透进她的瞳孔,把虹膜中的血红纹路照得清晰。她愣怔垂下右臂,缄默不语。
明希只觉太阳穴被钝物抵住般疼痛,深知再干耗下去没有好处,索性拉开距离,摊牌道。
“如你所见,我确实还活着,也确实像你调查的那样,”她抹了把汗涔涔的额头,“为了骗你和宋予交易。”
一句话拉回夏今昭的思绪,她扯起唇角:“承认了?”
她恨明希能平静叙述一年前的那场意外,与自己被磋磨的一年不同,这段时间,她是快乐,自由的。夏今昭见过她在狭小店铺里打工的模样,低头哈腰服务顾客,即便被刁难也会笑脸相迎。
她见过明希在这座城市奔走劳碌,为微不足道的小费忙得身心俱疲。
同样,她也见过明希出门前精心打扮,只为赴朋友的邀约。
乔和明希在临窗座位谈笑的画面,直直刺入她的眼底。两人关系匪浅,那个女孩甚至会手捧一束廉价的粉玫瑰,愉悦地在朋友圈四处炫耀。
她们进行到哪一步了?牵手,拥抱,亲吻……或者更多。
夏今昭不敢深想,这些天延伸的场景足够折磨她夜不能寐。
看,这就是她放弃舒适安逸的生活,选择的另一条路。起初她还高兴,存有报复心理地想看明希走投无路,然后不得不回到自己身边。可时间久了,她发现,明希一个人,能活得更好。
明希就像株不起眼的杂草,在砖缝里冒头,即便无人在意,依旧顽强坚韧地生长着。
自己给的起的财富与名声,对她而言可有可无。
她不需要自己。
这一认知强烈冲击着夏今昭,直到击溃她的心理防线。从前患得患失,现在更甚。
思及此,她单膝跪在床沿,伸手去扯明希的头发:“你过得真的很好?”
“我怎么觉得,是故意说给我听呢?”夏今昭哂笑,“被骗的滋味怎么样?”
明希立马联想到昏迷前,乔递过来的那杯温水。万万没想到平时温良无害的女孩,会别有用心。倘若不是夏今昭及时出现,说不准自己已经失去半个腰子了……
可眼下绝不是感谢的好时机,说不定,促成这一切的正是夏今昭。
“和你有关系吗?”明希别过脸,牵扯的发根传来火辣辣的痛。
不轻不痒的一句话,让夏今昭怒气陡升。她猛然把明希推到床上,压住她的肩膀。
“没关系?明希,你可别忘了,结婚证还在我手上!”
“就算你视我为污点,也没办法和我彻底划清界限。”
刚经历朋友背叛,如今被人用强硬的语气压在床上。就算明希脾气再好,此时也忍不住,蹬腿去踢夏今昭的脚踝,不甘示弱反击。
“是!骗你是我不对,可你呢!”她抬高音量,“你有什么资格说我!”
“当初是你选的宋予,这会儿又来假好心,演给谁看!”
“是我拿到架在你脖子上,让你选的宋予吗!是我主动招惹营销号,任由那些人造谣,打扰我的私生活吗!”
明希越想越委屈,明明隔了一年,往事重提,酸意涌上鼻头。
“请问你在我身边捞到什么好处?被你的粉丝攻击人肉,我只能躲在家里,就连那些朋友,怕被牵连都离我远去。”
“明明不是我惹的祸,罪名一个劲儿往我脑袋上扣。”
“我活该吗!上辈子欠你的吗!”
“闭嘴!”夏今昭呵斥。
“我偏要说!”明希差点哭出来,维系不住坚强的人设,眼眶隐隐泛红,“现在这样我很满意,你做你的大明星,我过我的好日子,互不干涉多好!”
“想撇清关系,做梦!”
夏今昭怕再听下去,会无法保持冷静。她胸膛剧烈起伏,呼出的气灼热,把预演重逢后的报复心理烫出一个小洞。
抵住床沿的膝盖酸痛不已,她撇开眼,终究不忍心再听明希的控诉。或者说,对方的每句话,都将那些欲盖弥彰的事实,血淋淋地呈现在眼前。
她无法自欺欺人,认为明希的失望离开与自己毫无关系。
“你自己冷静冷静吧。”
笼罩在上方的阴影退却,明希无助地盯着天花板,直到耳旁响起落锁的声音,才猛地从床上下来,三步并作两步去转动把手。
锁舌卡住,使再大的力气也无法拉开。意识到自己眼下被软禁,她泄愤地捶打门板,又被反作用力痛得嗷呜乱叫。
“夏今昭,有本事你放我出去!”声嘶力竭的一句话,换来死般的安静。
行,真有种。
明希揉了揉手腕,破罐子破摔回到床上,试图从凌乱的被褥中摸索到手机。
没有,没有,没有!
就连那件卡其色羽绒服的口袋被翻了个底朝天,也不见手机的踪迹。
可以可以,连当代年轻人唯一的消遣工具也不给她留。
明希满肚子苦楚,抽出床头柜的纸巾,狠狠擤两下鼻涕,迅速调整好状态,思考从房间出逃的可行性。
以夏今昭如今的疯魔状态,被戏耍欺骗这么长时间,肯定不会轻易放过自己。
不行!她绝不能坐以待毙!
她的目光落在半掩的窗帘上,拉开后俯视楼下。高空的眩晕感令人腿软,仅一瞬,明希就打消坠楼的念头。
迷药的效用还没消散,麻痹的身体再禁不住深入思考。她坐在床头,双臂环胸,束手无策地叹了口气。
要是宋予知道如今的状况,会想办法救自己吗?
***
“老师,手臂再抬高一点,对,很好!”光线充足的棚内,摄影师举起相机,对准幕布前的女人。
夏今昭指腹搭在锁骨,漠然的目光直抵镜头,油然生出生人勿近的矜贵气质。等拍摄告一段落,Cathy走上前道:“不愧是门面,镜头感真是没话说。”
接过周珍卉递来的手机,夏今昭淡淡:“对于艺人而言,这些难道不是基础吗?”
主办方代表看完拍摄的照片,做出满意的表情:“夏小姐,希望下次还有机会合作。”
“晚上有场酒局,要过来聚聚吗?”
夏今昭扫过时间,回绝:“不了,我还有事,你们先玩。”
“告辞。”
说完,她离开摄影棚。去休息室的路上,想到什么,望向周珍卉,欲言又止。
一个眼神足以表达即将开口的话,周珍卉忙不迭回答:“那个乔的身份是假的,当时正逢校庆吧,教学楼很多场地直接登记就能使用,社团也是编出来的幌子。”
“几个人被送到警局里思过,没有一两个月出不来。”
天色擦黑,常青树的剪影斜斜落在街道旁,周围的店铺早已歇业,这里是没有夜生活的城市。夏今昭不动声色听着,反应寡淡到像杯凉开水。
周珍卉揣测不出她的意图,自顾自说下去:“面包店也打点好了,和店主说过,我们与明小姐是亲人,她应该不会起疑心。”
“我们走后,夏三消停不少,就是前几天……”她犹豫,“看到她和宋予同进同出,没准真像传言那样,两人要结婚了。”
“夏老太太身体一日不如一日,看她那样子,遗产估计全落夏霁手里。”周珍卉皱眉,对这位半路杀出来的夏霁不满。
早不回来晚不回来,偏偏在夏雪枫卧病在床选择回归,两人意图太明显。作为受宠多年的夏今昭,真等老太太撒手人寰,没准一分钱都捞不到。
思及此,她心情迫切,可若夏今昭没有动作,自己也毫无办法。
短暂的沉默弥漫,周珍卉暗中观察身旁人的表情,又道:“明小姐醒来不久就睡了,送进去的水没碰。”
夏今昭推开休息室的门,闻言身形微顿,蹙眉道:“谁问她了?”
喋喋不休总算换来点反应,周珍卉笑嘻嘻:“是是是,是我多嘴,可明小姐要是再不进食,饿死在屋里就闹笑话了。”
“让阿姨送饭过去。”夏今昭似乎还在为上午的事生闷气,提起明希时语气沉闷。
失而复得,说不开心是假的,但旋即,她陷入更深的,名为自厌的泥淖中。明希看她的眼神,无一不在说明,自己企图卑劣地占据道德高点,通过谴责对方,来抹去自己的罪行。
说到底,一切的一切,都由那次的选择造成。
她才是施害者。
夏今昭抿唇,进门时鼓起室内的气流,拂过心口发痒发麻,她急需做些什么来弥补,又碍于骄傲不肯低头。
即便空调风温暖,换衣时仍旧感到脊背的凉意。她坐在化妆台前,任由助理卸掉眼周的妆容。睁眼时,恰好与镜中的自己对视。
柔和的面庞在光影中,却呈现出嶙峋棱角的感觉。在明希离开的这段时间,她的情感被剥夺太多,以至于整个人行尸走肉般活着。
或许,比起强硬,适当服软更能成为关系的磨合剂。
“算了,”她开口,“我亲自去。”
回去的路上,周珍卉按照交代,在中餐厅打包许多明希爱吃的菜。习惯有时候很奇妙,凭借肌肉记忆就能回想曾经的场景,正如夏今昭点单时,下意识按住窑鸡的图片。
“还要买点别的吗?”助理拎着大包小包,站在副驾驶座前,“奶茶什么的?”
甜食容易安抚糟糕的心情,见夏今昭颔首,周珍卉把饭盒码得整整齐齐,绕到车尾时,后座的人摇下车窗,提醒:“全糖。”
周珍卉比了个OK的手势,暗自偷笑。
连明希的口味都没忘,还说不在乎。
到家将近晚上八点,远处高楼大厦穿过月色,亮起霓虹。听说春节将近,从这里能看到一场盛大的烟花。周珍卉把买来的东西放在餐桌上,挑拣分类好。
夏今昭换完衣服,站在卧室前。门缝下漆黑一片,静悄悄得像无人在内。她抬手叩击两下,冷冷道:“出来吃饭。”
与此同时,明希睡眼惺忪,美梦被打搅,醒来听到的还是夏今昭的声音,别提眼下多萎靡。她抓了两把凌乱的头发,没好气道:“不吃!”
气都气饱了。
五秒后,门咔哒落解锁,女人犹如鬼魅,背光立在门前。卧室里外分成明暗的交界线,为她的周身镀上冷寒的光。
习惯她的*先礼后兵,明希抱住靠枕,闷闷扭头:“说了不吃不吃!能不能别烦!”
见她不识抬举,夏今昭冷哼:“指望我会心疼,哄着求着放你出去?”
“我有腿,不劳烦。”明希讲话跟着刻薄。
回答她的是死一样的沉默。
觉得古怪,她抬头望去,就见夏今昭静默站在原地,像尊没有情绪的雕塑。那双深邃的眉眼,被昏暗的环境攫取所有的光,依稀辨别出潜藏的,压抑的森然在上涌。
明希打了个寒颤,有意缓解气氛,于是摊开掌心:“手机给我。”
“店长那边给你请过假了,至于乔,”像是想到什么,夏今昭讽刺,“你的眼光不怎么好。”
“那女孩惯会用外表迷惑人,所谓的社团也只是骗人的借口。”
看到明希的追求者吃瘪,她难得展颜,乐此不疲地贬低着:“失望吗?还是伤心?”
明希的注意力全集中在她口中的店长上,没接话茬:“你凭什么帮我做决定?”
“你觉得我凭什么?”夏今昭从口袋拿出手机,摩挲边角把玩。
“我要回去,手机给我!”明希伸手去夺。
身体并没有因饥饿而反应慢半拍,似是没想到她会突然下床,夏今昭毫无防备地后退,背部抵在冰冷的墙壁上。
“给我!”拉扯间,两人距离贴近,姿势变得暧昧。
刚睡醒的人呼吸不稳,像被捅了兔子窝,不安分地掰扯夏今昭的掌心。从她的角度,能看到对方毛绒绒的额发,随激烈的动作左右晃荡。
夏今昭屏住呼吸,视线不自觉去描摹明希清晰的唇线。她曾在梦中无数回,浅尝辄止亲吻过。彼此之间克制,少有的唇齿深入,随即猛然惊醒。
巨大的落差感如登高跌重,她总要捂住心口缓和许久,才能接受身边空无一人的事实。
就算处于虚弱状态的Alpha,依旧有还手的能力。明希拿到手机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翻聊天记录。
夏今昭眨眼,瞳孔恢复清明,仿佛不久前的愣怔与失神只是错觉。窥见亮莹莹的屏幕,上面显示联系人是乔,她冷嘲热讽:“这时候都不忘情人,你挺可以的。”
这句话更是火上浇油,明希无语:“我这个人爱憎分明得很,不像某些人态度不定,表面一套背后一套。”
眼见乔没发来任何解释,明希窜起一股无名火。几个月的相处惨遭背刺,她生出被戏耍的愤怒。
要是让她逮到,非得好好理论两句,再把那群问题青年送进警局面壁思过。
再抬头,发现夏今昭目光紧锁自己,明希嘴硬:“难道我说错了?你对我再好,该放弃不还是放弃吗?”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对那场绑架耿耿于怀,明明自己早已做好第二选择的准备。也许生气的点在于,夏今昭用几个月为她营造出一场不真切的梦,在她满怀希望时,又亲手打破。
明希有自知之明,她和官配的宋予没有可比性,但——
反正就是咽不下那口气!好歹装装样子,说两句舍不得的话。
演都不演,还影后呢……
乱麻团在心口,她莫名烦躁,怕再深想下去,变成自己最讨厌的做作的人。
“反正你在我这里,已经毫无信誉可言。”
这话戳中夏今昭心口最敏感的地方,她蜷起手,想要辩驳,又觉得此刻无论说什么,都是苍白无力的。
“那时候有苦衷……”
“我不想听你的苦衷,作为不知情的人,也没义务被你嘴里的苦衷绑架,轻易选择原谅!”明希捂住耳朵打断。
夏今昭的指甲嵌入掌心,疼痛带来短暂的理智。恐再说下去又以争吵收尾,她转身走向门口,打开屋内的灯。
霎时光线明亮,明希不适应地眯起双眼,就听她说。
“随便你,无论你怎么想,都必须留在我身边。”
“如果我拒绝呢?”
“没有如果。”
砰——
房门轻摔,独剩明希一人。她泄气地坐回床上,抱住手机忿忿不平。
关就关呗,自己虽没什么大志向,至少是个有气节的人,坚决不服软!
话又说回来,阅览无数小黑屋囚禁文学,比起主角被相方各种动手动脚骚扰,夏今昭良心未泯,管吃管住,还有手机玩。
明希苦中作乐安慰自己。
餐厅内,周珍卉正精心摆盘,见夏今昭冷脸出来,再结合刚才偷听到只言片语,大概了解事情的经过。
“明小姐她不吃吗?”
“她有骨气,饿死自己最好。”夏今昭把装有盒饭的塑料袋扔到桌上。
“话也不能这么说。”
周珍卉凑过来,用手比划着一条长长的麻绳,举在喉结前示意:“万一明小姐在房间里荡秋千……”
“我看她不讨厌你,要不咱先服个软?”
一记眼刀扫过,她讪讪打了下嘴巴,不再多话。
这顿饭吃得安静又折磨,周珍卉时不时抬眼打量。夏今昭木然地咀嚼,卷曲的发尾遮住侧脸的下颌线,掩盖眼底流露的情绪。
明明见到朝思暮想的人,难道不该高兴吗?
周珍卉茫然,果然爱情这道题太难攻克。换做她看到爱人活生生站在眼前,早就开心疯了。
煎熬地度过二十分钟,见夏今昭抽出纸巾擦嘴,她见缝插针道:“我来收拾就好,夏姐你累了一天,早点休息。”
“哦对,公寓虽然隔音挺好,但也请你们晚上别发出太大动静,我有点认床,最近频繁失眠。”她龇牙笑。
手就要伸到那道未动的窑鸡上,夏今昭先一步按住,慢条斯理原样打包,扣上松动的结。
然后扔进垃圾桶。!
周珍卉满脸痛惜,然而撞进夏今昭冷冽的眼,又不敢吱声。
简单收拾了番餐桌,浴室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雾蒙蒙的玻璃门上,映出一个朦胧的人影。
热水洒向肩头,上面浮泛着浅淡的绯红,夏今昭仰脸,水珠驻在长睫,又滑入脖颈下的锁骨。每次闭上双眼,脑海总会浮现与明希争锋相对的场面。
她和她,不该是这样的。
本该是重获至宝的欢喜,可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总是萦绕心头。就像完成一张繁琐复杂的拼图,正准备欣赏时,才发现少了块边角。
充满潮泽的浴室濡湿闷热,在夏今昭的心头下了场难以停歇的雨。她捂住双眼,沉沉吐出一口气,又把脸上的水渍擦净。
推开卧室的门,嘈杂的噪音放大环绕。明希盘腿坐在床上,抱住手机专心致志打游戏。似乎进行到最紧张刺激的环节,她眉头紧拧,颇为遗憾地“哎呀”了声。
“输了?”见她还有闲心打游戏,夏今昭不是滋味。
明希正打算对小猪队友激情开麦,忽地嗅到那股冷冽苦涩的味道,混杂淡雅清爽的沐浴露香气,立马关掉手机,朝里挪动腾位置。
一副不愿搭理夏今昭的模样。
“不害怕?”夏今昭皱眉,她记得以前,每当两人要同床共枕,明希就避自己如洪水猛兽。
怎么现在……
“人在你手里,想做什么就做好了,”明希不以为意,“难道我还有选择的余地吗?”
这话颇有破罐子破摔的意味,夏今昭似乎被取悦了,弯起唇角。
这是两人自重逢以来,她第一次露出的真心实意的笑。
明知自己不会同意放人离开,她却不死心问:“你不求我,怎么知道我不会答应?”
于是明希转过脸,双手合十,拖长尾调道:“那我求求你,离开这儿行吗?”
“凭什么?这是我的房间。”
明希耸肩,露出意料之中的表情,转身重新开了把游戏。
她的人生信条是让自己过得舒心,哪怕不愿顺从,阳奉阴违还是可以做到的。自己就是个小人物,再作妖,还能翻出夏今昭的五指山吗?
见明希裹成一团球,夏今昭把室内温度调高,望了会儿眼前人的背影,突然感到乏味。
她抬手想搭上明希的肩膀,被后者侧身躲过,于是那只手尴尬地悬在半空。
气氛沉寂,明希能察觉出,夏今昭一瞬释放的不悦。
可她不想迁就,继续投入打打杀杀的游戏里,唯独耳朵竖起来,不放过任何风吹草动。
身后传来一阵叹息。
“游戏好玩吗?”她说。
“不好玩。”
“那还打得这么入迷?连说话也不听。”语气带着几分令人沉溺的温柔,又夹杂些微被忽略的委屈。
上午的剑拔弩张因这句话悄然消解。
“你把我电话卡拔了,我还能干什么?”
夏今昭不喜欢她夹枪带棒讲话,似是表达不满,抬手捏住明希的下巴,强迫她与自己对视。
“在怪我?”
你看你又来,不怪你怪谁?难道是我主动钻进这个房间,主动锁上门,主动绝食表决心的吗?
被标准的霸总姿势钳制久了,明希四肢酸痛,退后:“你别这样,好不习惯。”
夏今昭本就刚出浴,推搡间浴袍敞开,露出锁骨下的大片风光。留在上面的水汽还没擦净蒸发,呈现湿润透明的色泽。循着向下,隐约可见弧度漂亮饱满的轮廓。
她的身材纤细又不过分干柴,穿上修身的衣服别有一番风韵。而宽松的浴袍,勾勒出若隐若现的胸型。任何人看到,都很难不多瞥两眼。
见状,明希愣住,随即垂下双眼,手揪住夏今昭的衣领,盖住暴露的肌肤。
“夏今昭,没用的。”她的声线毫无起伏。
“就算你脱光了站在面前,我也不会因此动容,让女人哭的事,我办不到。”
中间忘了,反正大概这么个意思。
吟唱完这句,她重新打开游戏,仿佛刚才的那段小插曲不存在。
夏今昭抿唇,系好浴袍的前襟,上面似乎还残留明希指腹的温度,她不禁来回摩挲。
“你真这么……”她艰难开口,嗓音晦涩,“讨厌我?”
回答她的只有沉默。
游戏音效格外聒噪,夏今昭明白,明希并非沉迷于此,纯粹想找个消遣来逃避自己。仔细想来,她上午对明希的态度的确让人心灰意冷。
周珍卉说得对,她有错在先,总要多付出些。
夏今昭向来沉得住气,本可以徐徐图之,让明希慢慢接纳自己。可正因当下面对的人是她,才更迫切想拉近距离。毕竟在梦中肖想已久,再回到现实,面对的却是一张冷脸。
落差感对患得患失的人而言,太致命。
明希正点击屏幕给队友发消息,腰间忽而传来紧缩感。低头去看,夏今昭的双臂揽住她,从后面拥抱,此时一眨不眨盯着屏幕。
“可以带我一起吗?”她轻声。
吐息的气流拂过耳廓,兴许室内温度调得太高,明希红了耳垂,又碍于正在游戏内抗压,没第一时间推开对方。
于是夏今昭得寸进尺,下颌抵住她的肩头,重复试探:“可以吗?”
“不可以。”
游戏结束,结算画面后紧接一段黑屏,两人相依的脸映在手机上,明希火速开启下一把。
“哦。”
听起来怪委屈的。
今晚手感不好,明希心头毛躁,操作跟着变了形,好几次被队友在局内阴阳。于是忽略背后紧贴的异样,不得不全身心投入游戏。
夏今昭百无聊赖把玩她的发尾,又凑过去嗅闻,上面还残留昨夜在酒吧里染上的微醺气味。
“你没洗澡。”
“忍着。”
仅仅两个字,足以让夏今昭明媚,她藏起下半张脸,弯唇不语,转而端详明希的侧脸,从睫毛到鼻梁,再到唇峰,不知在想什么。
这目光的存在感太强,明希没由来紧张,手一抖,被对手扇死在窗户前。
她听到夏今昭小声笑了下。
明希:……再来。
她凝重的面色让夏今昭心情大好,心头像被小猫的牙尖轻刺了下,泛起过电般的痒意,于是含在舌尖的话自然而出。
“我喜欢你。”
话音落下,夏今昭也愣住了,抿唇不语,像在责怪自己的失态。
说都说了,她心中又生出隐秘的期待,好奇明希听到会是什么反应。
她盯着明希的脸,不放过后者任何微表情。
哪怕只是一点反馈,也能令她鼓足勇气,迈出第二步。
女孩低垂眉眼,黢黑的瞳仁毫无波澜,像掷入深井一片叶,连水花都不曾溅起。她全神贯注在玩游戏,指节灵活熟练地点击图标。
夏今昭的心渐渐凉了,然而有了第一次,第二次开口会容易许多。
“明希,我喜欢你。”
“一年前的那晚,我就感觉到了自己的喜欢。”
或者说,爱。
但这个字眼太沉重,她怕开口会吓到明希。
颤动的长睫暴露夏今昭内心的紧张,她紧紧捉住明希腰间的衣料,想借此来传达明了的心意。
游戏再次结束,明希获得本场最佳,她的脸上看不出任何喜悦。屏幕停留在结算页面,她没急着进入下把游戏,像是厌倦了这种追逐战。
明希息屏,凝视手机上自己的影子。
“夏今昭,现在说这些已经没意义了。”
如果非要在生死抉择前,才能认清自己的内心,这种感情又有什么意义?
毕竟人的生命只有一次。
她差点死了一回。
第79章 玫瑰花香拿铁
在计划假死逃离夏今昭身边前,宋予曾提醒过她,跳海有风险,真的葬身也犹未可知。而且以夏今昭的手段,如果坚持不认领顶替的尸体,总有一天会找到她。
对此,明希表示不在意,她本就知道风险与收益并存,更是走投无路。
剧情发展到后半段,原书中应该是宋予与夏今昭感情升温的节点,而她作为外来的变数,已经让世界线彻底偏离,再放任下去,会产生不可逆的后果。
至于什么后果,宋予没明说。但对方同样不属于这个世界,明希对她有天然的依赖与信任。
回想过往种种,难怪她能看到宋予周身弥漫的特效,难怪初见时自己没认出宋予,后者没表现丝毫惊讶。
一切有迹可循。
况且接触的这段时间,倘若对方真的想悄无声息了结自己,就像捏死一只蚂蚁简单。
可宋予没这么做。
于是明希答应与她合作,一方面希望更正剧情线,比起未知的冒险,胆小懦弱的人更愿意遵循既定结局,另一方面,夏今昭和宋予,无论是性格还是条件,都非常……般配。
至少比她这个随时人间蒸发的NPC,要可靠得多。
看小说的大多对主角偏心,夏今昭的原始婚姻足够不幸,明希还是希望她能拥有好的归宿。未必要寻求一段完美的爱情,假设女主HE的标配是事业爱情双丰收,那爱情的空缺应该由别人填补。
她还记得宋予当时蹲在面前,说的那些令她印象深刻的话。
“你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而我必须走完剧情,和今昭在一起。”
“如果想阻拦,就是和我作对,你大可以一走了之,留下今昭面对残缺的结局,甚至遭到剧情反噬身亡。”
“可你舍得吗?”
她也记得自己回答:“夏今昭不想和你在一起。”
“这就是我重生的意义。”
翻译成人话,上回宋予很可能没和夏今昭相爱,导致原书断更,于是天道看不下去,给了宋予第二次机会。
好吧明希承认宋予说动了她,再怎么样,夏今昭算自己半个女儿。
权衡利弊后,她选择用最拙劣俗套的方法离开。海水淹没口鼻时,明希真的以为自己要葬身大海,鬼门关前走一遭。
否则宋予不会给她开出高额的生活费,捡回一条命,纯粹是意志力坚定。虽然计划实施出现一点小意外,好在结果差强人意。
只是如今,她被夏今昭找到,按照规定算违约,不知道卡里的钱会不会冻结……
早知道就先花完了!
明希鼻涕一把泪一把,悔不当初。
声声质问中,气氛凝重到几欲化为实质。夏今昭唇瓣动了两下,却发不出半个音节,于是沉默地跪在床沿。
她的眼里,盛着明希看不懂的情绪,交错复杂得像弥漫的雨雾。或许夏今昭明白,狡猾的辩解只是消耗明希的信任,来换取自欺欺人的心安。
双方僵持,直到她先起身,选择离开。
女人纤瘦背影像折梗的百合,弱不禁风到令人揪心。
明希挪开目光,等房门紧闭,室内恢复死一样的安静。她仰躺在床上,视线充斥强烈的白光,明晃晃睁不开眼。
捂住双眼,她翻身把自己裹进被窝里,死要面子地想。
她才不会打着为谁好的旗号,进行道德绑架。说自己远渡重洋吃太多苦,单纯希望夏今昭拥有幸福美满的结局。
她只知道,自己没错。
明希不知道什么时候睡过去的,醒来天色未明朗,暗沉的墨蓝袭卷残云,伸手勉强辨别五指。
手机时间显示凌晨三点半,她扶住钝痛的后脑勺,昨夜的记忆如潮水涌入。
下意识去摸身旁,触及到冰凉平整的床单时,说不清庆幸还是失望。也对,以夏今昭的骄傲性子,怎么可能在被拂面子后,还能当作无事发生地继续献殷勤?
长时间没进食,明希摸上空荡荡的胃部,乏力下床,不抱希望地拉开房门。
“咔哒”一声,在安静的夜里格外明显。
竟然没上锁。
她不免惊讶,立马压低脚步声,佝偻身子挪向客厅。
被关在卧室一天一夜,明希对公寓的构造并不熟悉。家具起伏的轮廓隐在昏暗中,耳边是细微的风撞玻璃声,阴森如鬼魅般,另外两人日头EW5T4R已陷入沉睡。
看来夏今昭没对她严防死守,夜深人静,正是少夫人99次出逃的好机会。
明希摸瞎半天,总算找到入户门,按下门把手时,掌根传来阻力。电子屏幕投射出荧光,下方的指示里,赫然有个红色的警铃标志。
……算了算了,万一打草惊蛇,不是自断后路吗?
思及此,明希暂时打消逃跑的念头,准备先填饱肚子,再做打算。
在厨房搜罗一圈毫无收获,她气馁地打开冰箱,扫过令人食欲尽失的水果拼盘与沙拉,重新关上门。就在她以为要空手而归时,忽然嗅到一股奇异的香气。
浓郁的焦香联想到烤得油滋滋的禽肉,表面还泛着层油亮的色泽。明希吞咽,循着味道飘向了……垃圾桶。
对经验丰富的老手来说,早在街头流浪那会,就克服了翻垃圾桶的羞耻心。她蹲在面前,小心翼翼翻开表面摞起的空饭盒,然后拎出一个还算完好的塑料袋。
香味就是从这里发出来的。
明希解开结,撕掉两层包装,黄澄澄的窑鸡躺在里面,紧实的肉质完整无缺,摸上去还泛余温。
附近的中餐厅不少,她的舌头不习惯当地饮食,除非雨雪天懒得出门,其余饭点都会准时出现在中餐厅。为此,眼熟她的服务生还会暗地议论,街角卖面包的小妹出手阔绰,实在有钱。
于是,窑鸡的吸引力对明希大打折扣,空腹的人更不适合吃油腻荤腥。
考虑再三,她还是决定,勉为其难享用这顿菜。没办法,只有强身健体,才能和热衷小黑屋囚禁play的夏今昭斗智斗勇。
冷掉的油脂逐渐凝结成固体,腌制的五味香料撒入剖空的鸡腹,咸香鲜嫩滑入舌尖,明希幸福得冒泡,正愁喉咙干涩,身后蓦地传来脚步声。
紧接着,一杯水放在手边,厨房内亮起灯,像深海的荧光水母,冷白色调延伸至脚底。
夏今昭悄无声息站在面前,光线在她的眉眼处流转,不曾增添半分暖意。
明希顿时生出被抓包的窘迫,回想之前大义凛然的绝食宣言,双颊微红:“那个,我,我不是想背着你偷吃!”
说到后面越来越心虚,她降低音量,油滋滋的爪子无所适从地擦过锡箔纸。
完蛋,夏今昭肯定觉得她软骨头又没志气。
虽说明希了解自己的德行,可一时半会找不到台阶下,索性梗住脖子装鹌鹑。
正思考该如何狡辩,身侧拂过一阵风,夏今昭就这么保持沉默,与她擦肩而过,仿佛她是个透明人。
哎?
直到身后响起房门落锁声,明希才明白,对方过来的目的,单纯是递给她一杯水而已。
空气中冷冽苦涩的信息素气息还未弥散,让原本昏沉的大脑重又清明。
不知为何,手中的窑鸡没那么有滋味了。
接下来的几天,两人保持一种微妙的关系,语言交流几乎为零。这种情况明显不对劲,至少说明夏今昭心头有气,还不能释怀那日明希的质问,或者是有意逃避。
于是,明希也莫名其妙生闷气,两人像暗地里较劲,先开口意味着示弱。
夏今昭很忙,学院进修加上当模特赚外快,就连周珍卉也跟着连轴转,两人整日不见影子,反而给明希喘息的机会。
这种软禁看似自由,可每当她抬头,看向公寓内无处不在的摄像头,又觉得毛骨悚然。难怪那晚自己下床,夏今昭能精准地与她撞上,怕是从离开卧室起,一举一动尽落入对方眼中。
被监视的感觉犹如针尖,无孔不入渗透到生活的方方面面。比如上锁的阳台,甚至厨房稍锋利的刀具,只要存在隐患,她连碰的机会都没有。
夏今昭太敏感,明希虽然不喜欢被禁锢,但这种程度远不能将她逼疯,她更不可能学狗血小说里要死要活的主角,利用相方的爱与眼泪,通过自虐去追逐可笑的自由。
她的人生信条,在哪里跌倒,就在坑底多躺一会儿。
此时此刻,她双腿交叠跷在沙发上,吹着温暖的空调风,看着超高清全息屏投射的电影,怀里捧着巧克力味爆米花,吃得津津有味。
这方面,夏今昭从未亏待她。
电影剧情走到后半场,在一次次拯救失败中,女主乘坐时光机在两个位面穿梭,炫丽的特效犹如光污染。明希很快觉得乏味,把玩手机,又不知道联系谁。
她的卡被拔,登上社交媒体的验证无法通过,每天像座封闭的孤岛,翘首以盼偶然路过的小舟能短暂停泊。
不是没要求夏今昭放自己离开,可软硬兼施的方法换来的,只有对方置身事外般的冷淡与沉默,于是明希识趣,学会闭嘴。
正想着,入户门打开,周珍卉风尘仆仆站在门口,冻得直跺脚。她听到客厅的动静,抬头去望,恰好与明希大眼瞪小眼。
“明小姐,你起来了?”她整个人裹挟着霜雪,进来带起一阵冷风。
这话说的,自己是赖床躲懒的人吗?
明希腹诽,见她独自一人,面色渐缓:“刚起来没多久。”
她还想说什么,欲言又止。
捕捉到明希飘忽的目光,周珍卉福至心灵:“夏姐在学校还有课业,要晚点才能回来。”
“我没问她。”明明得到想听的答案,但明希谈不上开心。
周珍卉没着急换衣服,而是把手提袋放在地上。她蹲下翻找塑料袋,把要用的分装好。
里面大多是日用品,夏今昭似乎感觉出明希对这里没有归属感,连用过的沐浴香氛,她都不愿碰。
意识到这点没用的细节,明希烦躁地抓两下头发,觉得对方企图利用这些,把自己绑在身边的心思太过可恨。
“夏姐还说,如果今晚她赶不回来,担心你一个人住害怕,让我来陪陪你。”周珍卉自顾自讲话。
“是陪我还是监视我?”明希反问。
这话说得犀利,果然,周珍卉不吭声,过了几秒,才嗫嚅着为夏今昭辩解:“其实,夏姐挺在乎你的。”
“明小姐,你可能不清楚,在你离开的这一年,夏姐过得并不好,经常看着你的照片发呆。”
“那些你穿过的旧衣服,别人嫌晦气,但她还是挂在自己的衣柜里。”
“身边人不敢提你名字,连不相干的人都知道,你是她的伤心事,”周珍卉像是在为夏今昭打抱不平,“我以为明小姐知道这些,至少会心疼,没想到你在这里过得潇洒,留夏姐白为你掉眼泪。”
“夏三小姐回来以后,分走老太太全部的宠爱,姐在夏家过得不好,各种难听的闲言碎语都有——”
“所以呢?”明希冷声打断,“我该感动吗?”
她该为夏今昭的付出感动吗?在看不见的角落,对方为自己奉献太多,要是换个心软的,此时估计都鼻涕一把泪一把,要和对面手拉手互诉衷肠。
“如果她纠结的是索取与付出的不对等,我可以折现还给她,只要放我走。”
她不敢和夏今昭硬碰硬,只能让助理代为传达。明明做好混吃等死的心理建设,可情绪触碰“夏今昭”三个字时,总莫名不受控制。
夏今昭玩消失是对的,很大程度上能规避争吵与冲突,两人都不是轻易服软的性子。
周珍卉气急:“你怎么油盐不进呢!”
话音落下,明希的目光越过她的肩膀,看向门口。夏今昭不知何时站在那里,双眸像两方浸润的墨玉,冷淡中透着无法磨折的棱角,就这样直勾勾锁定明希的身影。
周珍卉自然感受到身后的肃寒,转身对上夏今昭,慌忙:“夏姐,你怎么回来了?
“我就是和明小姐随便聊聊,你别放在心上。”
而夏今昭看都没看她,目光一寸不落在明希身上,眼神流露出太多令人捉摸不透的情绪。
两人之间形成一道天然的,无法被外人插足的屏障。
直觉留下来只会碍事,周珍卉夹在中间尴尬:“东西买好了,我先走了。”
沉重的门合上,仅剩两人的客厅瞬间逼仄狭窄,透着喘不上气的沉闷氛围。
“你真是这么想的?”短暂沉默后,夏今昭嗓音喑哑。
她们太长时间没交流,以至于脱口而出的第一句显得局促无措。明希屏住呼吸,不敢看对方的眼:“放我离开。”
又是这句话。
“是不是只有答应你,才会给我好脸色?”夏今昭揉了揉鼻梁,兴许连日奔波,她的脸上写满疲惫。
“你会答应吗?”明希问。
夏今昭嘴角扯起一抹笑:“当然,不会。”
意料之中的答案,明希叹气:“那没什么好说的,你不放我走,我也没办法。”
她可以自由进出这间公寓,夏今昭看似给足宽敞的活动空间,实则也在利用这些暗暗警告。既然她能仅凭一条短信锁定明希的位置,自然也能在后者意图出逃后,想尽办法把人抓回来。
眼前明希转身要走,夏今昭从背后叫住她:“我放你走,你又要离开我。”
若说先前是碍于面子不肯低头,此时这句便是服软的信号。就连明希也惊讶,眼前人头一次的破例,是因为自己。
明希摊手:“我能去哪儿?你想太多。”
莫名的,这副满不在乎的态度惹恼了夏今昭,她有种隔靴挠痒的无力感。明希在感情方面,有着出乎意料的钝感力,以至于就算许多话摊在明面上讲,她也只会敷衍了事。
真心被错付,大概就是这种感觉。
“而且我不明白,为什么你一定要让我留在你身边,”想起那晚突兀的表白,明希表情不大自然,“总不能真的喜欢我吧?”
这太匪夷所思,让人难以接受。
身后人沉默,或许一句带有疑惑的试探,足够把她沉甸甸的感情化为轻飘飘的纸,揉皱后随意丢弃。
心脏传来坠痛。
“如果我犯错,这是你对我的惩罚,我接受,只要……”夏今昭声线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让你消气。”
“你怎么……”说不通呢。
后半句话还未开口,她回头,对上那双隐隐泛着润泽的眼,怔在原地。
明希忽然觉得再讲下去,是一种残忍。她烦闷得不行,潜意识想逃避当下。
转身离开之际,耳畔倏然响起脚步声,紧接着,夏今昭从背后用力环住她。
“在你离开的这一年,我反复确认过自己的心意。”
“我真的很喜欢你。”
“所以,不要离开我。”
央求的语气很难不令人动容,腰腹的手臂收拢,像要将明希钳制在原地。她抬手握住夏今昭的手背,用力想要掰开,却被收拢得更紧。
女人的额头抵在肩颈,灼烫的呼吸与洇湿的衣襟,无一不表达夏今昭此时的混乱思绪。如同寒山孤月泛上淡淡的雨雾,忧愁贴住肌肤,连带明希也被传染,酝酿已久的重话又硬生生咽下去。
“你先放手。”
夏今昭没理,依旧保持环抱的姿势,直到听明希倒吸一口凉气,才缓缓松开。
“怎么了?”
趁喘息的机会,明希迅速与她拉开距离,理了理泛褶的衬衫:“我们彼此冷静一下,可以吗?”
“夏今昭,我真觉得你状态挺不对劲的,或许暂时分开——”
“你骗我?”却见夏今昭拢起眉头,还在计较明希刚才耍的把戏。
明*希:……听不进去了是吧?
只要触发关键词离开,平时再精明的人,也会被情绪支配。深知现在是鸡同鸭讲,明希举起双手作投降状:“行!我不离开,你也,也别对我动手动脚。”
“还有,给我单独腾个房间,你可以让周助理监视我,但不能限制我的人身自由。”
还想提更多要求,触及夏今昭的视线,她清了清嗓子,不再得寸进尺。抬脚想一走了之,又意识到放任流泪的女人不管,是个十分歹毒的行为。
于是,明希挪到茶几,抽出纸巾揉成一团,远远扔给夏今昭。纸巾砸向厚重的外套,掉落在地滚了两圈。
“你别哭了,搞得我欺负你一样……”她嗫嚅。
眼见明希离开,夏今昭弯身,捡起那团近乎挑衅的纸巾,放在掌心搓揉,直到它变得坚硬硌手,才放进大衣口袋里。
***
密匝的雨点落在蓬勃的树冠上,S市夜间下了场雨,湿漉漉的柏油马路经过一辆车,几分钟后停在兰江公馆侧门。
公馆内,夏霁靠在床沿,看向昏迷不醒的老人,询问身旁:“奶奶还要多久才能醒?”
“这次比以往都要严重,得看加大剂量后,身体是否出现排异反应。”孙正明分析助理送来的数据报告。
夏霁握紧轮椅的扶手,不死心道:“之前不是都可以,偏偏这次……”
“老太太淋了雨发低烧,有些药服用会过敏,得谨慎些。”孙正明答。
夏霁不再追问,抬手抚上夏雪枫的手腕。凸起的腕骨犹如嶙峋的山石,在她的心口压出红印。老人日渐憔悴,就连身边人都能察觉出她的死气,怕是不久后便撒手人寰。
吴妈在旁边急得团团转:“哎呀,偏偏生了病没人照顾,今昭任性跑国外进什么修,凝岚整日不顾家,书芮更是年纪小玩心重,课余时间都不晓得回家看看……”
她喋喋不休数落着,这时更衬得夏霁的陪护难能可贵。夏家偌大的产业被虎视眈眈,暗地里不知多少人盼着夏雪枫离开人世,然后像苍蝇盯食腐肉一样缠上来。
话传入耳中,夏霁叹气:“吴妈,她们可能有急事走不开,我是个残疾,整天待在家闲着也是闲着,还不如过来尽尽孝心。”
“啊呀,夏老太太没白疼你。”吴妈感慨,拉过她的手拍拍。
说话间,佣人敲门:“三小姐,有人来找,说是您的老朋友。”
“吴妈,我先过去招待。”
“哎,去吧。”
离开房间,夏霁独自前往后花园,远远看见密林幽闭的角落,一道颀长身影站在阴影处。雾蒙蒙的雨夜里,那人周身笼住层云堆叠后的月光,是与以往的温润截然不同的气质。
对方似乎也注意到夏霁,转过身来:“夏三小姐。”
“宋小姐怎么想约在这里见面,不怕奶奶发现?”夏霁停在宋予面前,仰头看她。
“她在床上躺着,应该没闲心管这个。”宋予轻笑。
闻言,夏霁面色微冷:“你动手脚了?”
宋予从树下走来,肩上染着潮湿的水汽,立体的五官在鼻梁处形成明暗两部分,有种令人心悸的割裂感。
“不敢,我手没那么长,这次纯粹是意外。”
“你最好是,”夏霁悬起的心稍稍落实,“说吧,专程找我有什么事?”
她和宋予关系冷淡,对彼此做的腌臜事心知肚明。不过宋予更坦诚些,只是继上次求证无果,她也明白夏霁是个伪善的人,识相地没多追问。
提到正事,宋予收敛唇角的笑:“明希没死,夏今昭找到她了。”
“什——”夏霁的表情出现一丝裂痕,“怎么回事?你不是亲自动手了吗?”
如果明希没死,但凡推敲细节,怀疑到她身上迟早的事。好在不久前,自己和夏今昭坦白过。想到这里,她脸色渐缓:“没死就没死,就是个普通人,能掀起什么风浪?”
宋予默默观察,说:“可我听说,她不知道结交了什么大人物,最近过得风生水起。”
“不仅花销如流水,而且还拿到进入拍卖行的资格,虽然……”,她笑了下,“最后被骗了。”
“宋小姐胆子这么小?”夏霁歪头,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仿佛刚才失态的不是她。
“能被夏老太太选中的,不是一般人。”
夏霁不以为意:“恰恰相反,奶奶就是看中大姐妇随和的性子,觉得她与大姐般配,才为两人牵红线的。”
这话有粉饰的嫌疑,平心而论,正因为明希一事无成,夏雪枫才让两人结婚,免得夏今昭勾搭别的世家,如虎添翼反吞夏家。
“你能这么想挺好。”宋予弯唇,笑容流露出几分讽刺,像是嘲笑对方的天真。
夏霁听出来了,沉住气道:“我们夏家的事,不劳外人操心,如果她们回来,宋小姐还是先考虑,该如何解释你给大姐下毒的事。”
“笑话别人前,想想怎么藏住拙劣的手段。”她点了点太阳穴,往日里纯良澄澈的眼眸,被夜色蒙上一层晦暗。
起初,她真以为宋予对夏今昭痴心错付,还想借此利用对方。然而在明希绑架出事后,宋予闭门不见人,她生出怀疑,派人去查两人的过往,越想越不对劲。
宋予对夏今昭的好,更像浮于表面的作秀,直到上次常规体检,夏霁在那位林姓医生的办公室,意外拿到夏今昭的身体报告。
上面显示,在拍戏出事故期间,她的体内被人注射过罕见的毒素,一旦在发热期注射抑制剂,便会引起强烈的排斥,导致死亡。而在夏今昭住院时,频繁接触她的,只有宋予一人。
提起歹毒,夏霁自认为不及对方半分。
不想和对面多费唇舌,她转身要走。
“是吗?看来今晚是我自以为是,在这里对夏小姐说声抱歉。”宋予挑眉,目送她的背影。
走远到拐角,夏霁听见夜风吹来微弱的一句。
“如果以后需要帮助,随时来找我。”
过分的寒意侵入骨髓,吹得裸露在外的指节麻木。远光灯短暂照亮她的身影,随后扬长而去。夏霁抿唇,思忖宋予的那番话。
她对夏今昭的印象,和夏凌差不多,木讷又冷漠,或许她们的心底尚且残存些微愚善,殊不知心慈手软只会任人拿捏。
怀着心事,夏霁没注意到拦在前面的身影,等卷席草木气息的人走近,才后知后觉抬头。
夏凝岚手握一柄黑伞,小臂搭着与她衣着相配的浅咖色外套,迎面走来。她的骨相更像混血,看人时有几分压迫感。
“怎么穿这么少跑出来?”她展开外套,罩在夏霁瘦削的肩膀上。
“宋予让我来见她。”对于对方陡然出现,夏霁并不感到意外。
夏凝岚太了解她的行踪,尾巴似的总跟在自己身后,然后自降身位做些佣人的事。夏霁不喜欢这样,可有时又不得不依赖她,毕竟对方是唯二希望自己留在夏家的人。
听到这话,夏凝岚不经意瞥向那辆车离去的方向,主动绕到轮椅后,替她掌住。
“说了什么?”
夏霁简略坦白两人的对话,见身后的人保持沉默,询问:“你怎么想?”
“宋予挺好的,出身恐怕是唯一值得诟病的地方,”夏霁实话实说,“是个好的合作伙伴,也适合……”
“也适合结婚。”夏霁接过她的话头,抬手覆上她的手背。
“如果我真的和她结婚,你会不开心吗?”
“你明明知道答案,又来问我。”夏凝岚无奈,替她理过耳鬓的碎发。
夏霁像是寻到什么稀奇玩意儿,意味不明笑了下:“要是夏今昭真想报复我,就算奶奶不同意,我也可以和宋予试试。”
“牵扯这么多,当初不设计明希多好。”夏凝岚松手。
“为什么不?”女孩垂眼,神情古怪,“只要看夏今昭痛苦,我就觉得痛快。”
于是夏凝岚沉默,从她的角度,能捕捉到夏霁柔润的下颌线。
眼底浮出不易察觉的惋惜,几秒后,她轻声。
“无论做什么,我都会站在你身边。”
“我只希望你好好的。”
***
天空烟蓝,是个适合散步的好天气。
明希站在阳台前,目光落向公寓楼下空阔的街道,眼底一片灰败。她下定决心般,抬手握住防盗窗,用力——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嘶吼伴随铁窗巨幅晃动的哗啦声,很快引来卧房里的人的注意。周珍卉拖鞋都来不及穿,忙不迭跑出来看闹出的死动静。
见明希站在小板凳上呼喊,她吓得魂飞魄散,三步并作两步,将人扯下来:“明小姐,千万别想不开!”
“放手!还我自由!”明希一记肘击,轻松摆脱周珍卉的双臂。
“我受够了金丝雀的生活,我要回去!”她站稳身形,“和你老大说,我宁愿去打工,也绝不接受包养!”
周珍卉欲哭无泪:“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啊?想要的游戏卡带买了,想吃的餐厅找私厨上门定制了,除了不能出去,夏姐就差把命给你了。”
“停之停之,我从没要求她为我付出,比起整天追在女人后面,好好搞她的事业不香吗?嘴上说喜欢,却连基本的尊重都不给……”
话没说完,门锁输入密码的嘀声打断吟唱,夏今昭拎着托特包,与屋内胡闹的两人相视。
明希的气势瞬间矮了半截,咽下满腹抱怨,扭头不理。
怪事,明明该丢脸的是夏今昭,为什么要回避的人成了她?
一想到前几天的深情告白,她便浑身不自在。和对自己抱有那方面心思的人相处,连四肢都不听使唤。
进门的瞬间,夏今昭注意到明希赤脚踩在瓷砖上。
“谁让你不穿鞋的?”
闻言,明希循着她的视线看向身下,自己的脚趾被冻得通红,她下意识蜷缩。
“没人。”
于是夏今昭朝她走来,眼见要蹲下去,明希连忙搀扶。
“不用!这种小事我自己能行。”
夏今昭躬身替人套鞋袜,传出去对她形象有损。而且,她不该为人做这些。
听到这话,夏今昭垂下眼睫,拢住明希脚踝的手存有余温,海浪般层层扑上掌心。
明希一节节掰开她的手,迅速穿好棉袜,早就丢掉了刚才的嚣张跋扈。
她还要留足气势,待会和夏今昭谈判。
第80章 荔枝乳酸菌冰茶
脚趾被柔软的棉袜包裹,明希浑身跟着暖起来。她看向还维持半蹲姿势的夏今昭,清了清嗓子。
“那个,要不你先起来,地上凉……”
闻言,女人仰头。从明希的角度,能看到她纤密的睫毛,以及掩藏的零碎心绪。
周珍卉早就识相地离开公寓,此时偌大的客厅内,再次剩下两人。明希很不擅长应付这种场面,像被无数摄像头架住,一举一动都要斟酌再三,免得被无限放大遭到诟病。
即便这里没有第三方观众。
“听周助理说,你还在学校进修,老师讲的怎么样?”
说完这话,她恨不得咬舌自尽。夏今昭又不是上小学的孩子,自己扮作家长角色来慰问是要闹哪样!
以往工作上再能言善辩的人,面对此情此景也变成木讷,脑海中百转千回的话术,对上夏今昭通通不管用。
本以为话题会落在地上没人捡,谁知夏今昭起身,眉眼因这句敷衍的问候而舒展。
“你感兴趣的话,下次可以带你去。”
划重点,下次,带你去。
明希睁大双眼,想到某种可能性,心脏微微悬空。
原来对付夏今昭,是要顺毛摸的呀!
不对,说不定是她设下的陷阱,如果表现得太殷勤,对方以为自己迫切要逃离,以后更得严加死守怎么办?
思及此,明希开口试探:“你不怕我趁机跑啊?”
“你要去哪里?”夏今昭抬眼,声线冷淡得毫无起伏。
与其是警告,更像眼睁睁见明希无路可去,如蝴蝶坠入蛛网,无力地扑簌翅膀。这份自信,把明希心底升起的幻想泡泡,彻底戳灭。
“只要不闷在家里,哪儿都行,”明希又补充,“如果能出去玩,我希望陪在身边的人是你。”
话音落下,她不自觉红了耳垂,忸怩地揪住衣角。
完蛋有没有地缝能钻进去,那些油腻的情话到底怎么信手拈来TT。虽然是逢场作戏,但……
捕捉到夏今昭脸上的错愕,她捂住脸不敢去看。
要不索性说自己是鬼上身吧。
“其实——”
“可以。”
两人同时开口。
透过张开的指缝,她看到夏今昭眼角盛着笑意,变化不明显,给人的第一感觉是,对方心情应该不错。
得到想听的答案,明希心情却莫名低落,像有什么挤压着五脏六腑,连带呼吸裹挟难以忽略的隐痛。
夏今昭明知自己不会说情话,还偏偏纵容,简直是拿捏准她的善良品行,让她心生亏欠。
狡猾的女人!
明希憋住对自己卑劣手段的谴责,勉强挤出笑:“你明明看我比谁都紧,还故意说这种话哄人。”
耳边传来无奈的叹息,下一秒,风霜的冷冽笼罩身前。夏今昭捉住她的手腕,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门票,递过去。
是春节郊区特别演出的烟花秀。
冰凉的掌心抵住明希的指节,她蜷缩着手握住门票,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夏今昭道。
“你明知道我听了会伤心,还故意说那些话气我。”
她指的是先前对明希深情表白,但遭冷言相对的时候。
“你最不该质疑的,就是我的感情。”
两人交错的肌肤染上体温,某个瞬间,明希茫然了。
***
夏今昭当真履行对明希的诺言,烟火秀演出的夜晚,哪怕她们所在的金杉公寓离闹市区不近,依然能听到外街的人声鼎沸。
明希站在穿衣镜前,仔细整理派克羽绒服的翻领,注意力全然集中在身后。夏今昭站在门口,和那头的周珍卉交代些什么。
“离观景台近点,不要太拥挤。”
“随她去闹,别管。”
“推掉。”
“……”
既有工作上的事,又有关几小时后的烟花演出。等夏今昭挂断电话走进来,明希暗戳戳道:“你这么忙,还有时间出去玩?”
“我也要放假,也要腾出空陪家人。”夏今昭走到她身后,把掖进衣领的长发挑出来。
“家人”两个字触及明希心底最柔软处,她来这里孤苦无依,成天陪着劳拉和顾客,但真要数有什么交心的朋友,几乎没有。
夏今昭突兀闯入她平静的生活,虽说打得人措手不及,可也谈不上糟糕。在明希内心预演千万次小黑屋囚禁文学,以及自己负隅顽抗的壮烈行为,对方的态度出乎意料得平和。
没有掐腰给命的经典场面,除了刚见面时挖苦几句,之后的日子称得上舒适幸福。夏今昭能很好地掌控其中的度,既不会让明希觉得窒息,又不会让她翅膀渐硬,想要远走高飞。
不得不承认,很少有人能清醒地意识到温水煮青蛙。
镜中,女人慢条斯理替明希整理外套,纤细的手指捻住拉链,轻声:“抬头。”
于是明希乖乖扬起下巴,只听“哗啦”一声,羽绒服拢住热气,捂得四肢发热。直视前方时,对方的脸撞入视线,烫得她不自在别开眼。
抗住死亡顶灯,夏今昭的凌冽气质,被室内一汪暖黄揉成毫不招摇的恬淡。长睫在眼下蓄出阴翳,她就这样专注地为明希纠正细节。
似有一粒火种落在心口,烧得明希喉咙发干。
夏今昭不能是伏低姿态,只为得到一句认可的人。
明希躲开她的手:“我不会被力所能及的小事感动。”
“我知道,看到就帮了。”硬邦邦的语气和流露的温情全然不符。
“我是小孩吗?穿外套而已,不需要你帮忙。”明希回答。
见夏今昭脸色不大好看,她梗住脖子,自顾自说下去:“你要是生气就气好了,反正人在你手里,随意处置。”
“大不了再关个十天半个月,我才不怕。”
大义凛然的宣言似乎把夏今昭恫吓住了,她沉默不语,许久叹气:“我能怎么处置你?”
“锁进房间里,不给饭吃,直到你求我,渐渐依赖我,把链子解开也不会跑?”
见她一本正经,明希替人尴尬的毛病又犯了,不等发话,夏今昭先一步道。
“不是没想过,甚至更过分的都想过,可你也知道,这一年里,我一度以为你死了。”
“虽然你过得很好,但刚开始未必像现在幸福。”
“如果我再那样对你,你会不开心。”
明希的突然出现,于她而言是失而复得的惊喜。重逢时的确有过怨恨,急于得到答案与解释,冷静下来后,夏今昭意识到,命运还是偏爱她的。
明希说得对,自始至终,是自己亏欠更多。
她不能再失去她。
面对这番肺腑之言,明希正欲解释,铃声响起,周珍卉打来电话,说已经在楼下等候。
两人简单收拾好下楼,夜风偏冷,远空干净透彻,少了月亮与群星,很适合看烟花的晚上。明希坐上后座,手里被塞入一杯温热的奶茶,是她最喜欢的全糖。
“外面太冷,喝点暖暖身体,一会儿有什么想吃的,让小周去买。”夏今昭俯身,替她系好安全带。
冷冽微苦的香气蜻蜓点水般掠过,明希捧着奶茶,没有推辞。
事无巨细的嘱托不像夏今昭的风格,她习惯对方的冷言冷语,有种熟人被夺舍的恐慌感,车内一时无话,直到烟花演出现场的入口,耳边才热闹起来。
难怪街道上见不到多少人,原来全挤在附近,还有不少西方面孔过来凑热闹。即便远离市中心,主办方的排场丝毫不逊色大型演唱会。
明希掏出门票,她们的位置在二楼观景台,视野开阔,是个赏烟花的绝佳地点。
会员通道的入口人满为患,接踵摩肩挤得像沙丁鱼罐头,明希顺着人流,扭头叫住夏今昭,却早已不见另外两人的身影,视线所及之处全是人头。
她扬声想喊,又怕引来骚动,只敢叫两句周珍卉的名字。
走动间,似乎有人撞来,巨大的力道害她身形不稳,趔趄着朝后仰。这时,一只手攥住她的手腕,猛力向那个方向拽去。
循着望去,夏今昭焦急的面容映入视线。她嘴唇一张一合,说的话被冲散在喧闹中。
然而,明希无暇顾及。
“哎!我的奶茶!”
怀中的纸杯挤压到变形,淅淅沥沥的液体洒在包装袋里。明希满脸心疼,以至于等夏今昭把她拉到空旷处,她还没回过神。
“受伤了吗?”夏今昭扶住她的肩膀,左右检查。
狂跳的心脏撞击胸膛,刚才回头没见到明希,恐慌差点让她自乱阵脚。
太害怕明希借此机会抽身,患得患失的心理像垒高的积木,在连日的搭建下,仅需一小块就足以让营垒崩塌。
明希摇头:“没有,但是奶茶……”
她拎着破损的包装袋,欲哭无泪。
“想喝待会让小周去买。”夏今昭松了口气,随即疾言厉色起来。
“不是让你好好跟在我身后吗,怎么不听话?”尾调掺着疾风的冷。
“又不是我想的。”明希小声狡辩。
“别再乱跑了。”说完,夏今昭掌心下滑,牵引明希的手,放进自己的口袋。
自知理亏的明希没再顶嘴,尾巴似的跟在她身后。
两道影子被拉得斜长,踩在脚下纤细瘦削,明希盯着看了会儿,在踏上台阶时,忽然站定,扯了下夏今昭的袖口。
这一微小的动作让前面的人停住,眉头轻蹙表示不解。
“其实……我没那么想喝奶茶。”明希鬼使神差道。
被捉住的手一紧,夏今昭抿唇,似是要说些什么,最终只是哼笑了声。
“嗯。”
意识到刚才那话容易误会,明希有些恼羞成怒。
“我的意思是,不用让周助理特意跑一趟。”
“我知道。”
两人交握的手更紧,夏今昭转身,先她一步跨上平台。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