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会付出代价的。”
不知过了多久,陆容盏终于开口,他的嗓音沙哑,含着东西般闷闷。
“当然,”垂枣确定以及肯定,他慢慢松开了陆容盏,垂头与他对视,手捧上了他的脸,“我们一起,肯定让他们付出代价。”
陆容盏望着眼前人,点头,而搂着垂枣的手却是越攥越紧。
其实,他更想自己去做这种事。
略一侧头,陆容盏重新将头埋在了垂枣的怀里,他的发丝蹭在垂枣的衣服上,发出窸窸窣窣的摩擦声,柔软信赖的动作下,他的眼睛无神,直愣愣地盯着不确定的某处。
却是忽而一皱眉,显出狠厉冷然来。
·
陆容盏的状态让垂枣很不放心,即使是把人带回了家里,他还是紧紧跟在陆容盏的身后。
就连工作,也都被垂枣搬到了家里面。
此时暑假已经过去了大半,陆容盏在酒店的工作结束,常常在家,恰恰好应了垂枣多看着他的想法。
系统倒是也很支持:“这样就能防止陆容盏出去乱跑了。”
闻言,垂枣换鞋子的动作一顿,他不赞同道:“他哪里有出去乱跑,明明经常在家里呀。”
系统耸耸肩没再说话,垂枣也没继续与她争执,因为和江里欢约好拿结果的时间快来不及了。
“你紧张吗?”
拉着陆容盏坐上车,垂枣忍不住开口。
比起垂枣很明显的紧张,陆容盏却显得平静许多,他抿唇,犹豫着开口:“其实,我觉得那就是她。”
“我妈妈的右手大拇指,是宽宽扁扁的,”他将脑袋靠在垂枣肩头,回忆着小时候,“因为她的大拇指被陆真也打断过,受了伤,却没得到及时的救治,就这样留下了很明显的痕迹。”
垂枣望着陆容盏,忽然就有些懊恼了,懊恼于自己的多话。
“那具尸体,大部分都白骨化了,我看不出、看不出哪里是哪里,我的脑袋都空白了,我说不出话,我没办法听到她们的问话……”
陆容盏眨了眨眼睛,还有些魂不守舍:“所以我没能第一时间认出来她。”
垂枣一歪头,和他的脑袋凑到了一起,手轻轻摸着他的手,紧皱着眉,但始终安安静静地听他继续讲。
“但临走前我看到了,那个大拇指那个指甲盖,宽宽的、扁扁的,她会用那个大拇指为我缝衣服、做饭、擦汗。她的手很粗糙,好厚的茧子,她说那是她的盔甲。
“却是一到冬天,会生冻疮,红红紫紫一手背,肿到连指关节都看不到了。”
陆容盏的唇瓣颤抖着,他将脑袋埋到了垂枣的颈间,眼泪如珠串般砸在垂枣的锁骨上:“但那怎么会是盔甲呢,怎么会有盔甲只护着手心而不护手背呢?”
垂枣只是听着,就已经红了眼。
小猫是不认识自己妈妈的,准确来说,应该是有意识起,妈妈就不在身边,因而某种程度上,小猫是很难理解人类的亲情的,但当他静静听着陆容盏的讲述,也不免被那一字一句所打动。
“那我们去带她回家,”垂枣的声音也低低的,“她离开你太久了,你也离开她太久了。”
只一句话,陆容盏的泪更汹涌了,他几乎说不出话,只点头,发出闷闷的嗯声。
车子载着两人往警局去,像是一艘终于有了目的地的小小独木舟,都说有爱的人的地方才是家,所以要去寻到自己爱的人,接她回家,接她回不再有辱骂与殴打的家。
·
“江法医,人来了。”
助手凑到了江里欢的身边,低声道。
江里欢抬起眼,便与一双暗沉发黄的眸子对上了视线。
“我找到了,”江里欢开口道,她手指一伸,将自己桌面上的一沓文件拿起,最上方的纸张上贴着一张照片,灰暗但掺杂着紫红的色调令人看了心惊,“没有你的证词我照样找得到。”
她坐着,靠坐着,神情自若带着些不以为意,不像是挑衅,倒像是压根没把对面人放在眼里。
“我没有杀人。”
陆真也顿了顿才开口,但仍是道:“人不是我杀的。”
他的声音沙哑,眸子里含着些戾气,下巴胡渣一短根一短根竖着,整个人的身体蜷起来,瘦小虾米般缩在审讯椅上。
江里欢并没因为他的话产生太大的情绪波动,她只是坐直了些:“孙庆山已经交代了,你想听听他的证词吗?”
这话一出,江里欢身边的任警官皱了下眉但没阻止。
“可以,”陆真也却是随意点了下头,“他嘴里没什么实话。”
话虽如此,但江里欢没错过陆真也眼睛里一瞬间闪过的恨恨。
“他说,那天你们两个因为分赃不均产生了争执,过大的声音被屋里的孙成燕听到,她这才发现,自己攒的几万块钱,被你们取走了。”
江里欢盯着陆真也,继续缓缓道:“她冲过来要打、要抢,于是你们在情绪上头之下,把人推搡进了卧室,围殴她。”
陆真也的眼睛始终盯着自己的手。
“在这途中,你拿了棍子,粗的那种实木的,大概还包了层铁片,所以准确来说,是断了头的铁锹吧?用它,你对着孙成燕头部重创不下三次,导致她昏死过去。”
听到具体的作案工具,陆真也的瞳孔颤了颤,但仍是不敢动。
而任警官已经微微瞪大了眼睛,别人或许会觉得这是孙庆山的口供,但他知道,孙庆山虽然说了些有用信息,但并没这么细节的过程。
他想要开口打断江里欢,怕又被陆真也抓到漏洞,却在看到陆真也的反应时临时止住了动作。
“杀人的是你,销毁作案工具、打扫现场的是你,”江里欢忽然伸手翻动那沓文件,“分尸的是你们,抛尸的是孙庆山,没错吧?”
她从文件里抽出一张照片,拎起来给陆真也看:“很有意思,你们不是在打死了孙成燕后就立刻处理尸体,也不是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分尸,而是先收拾了现场。
“等孙庆山把孙成燕抬出门、发现太显眼太沉重后,你们才萌生了分尸的想法。”
陆真也的理智让他不去看,但根本忍不住,于是他还是抬了眼,就这样望到了那张照片上布满了尸斑的暗沉黄褐色皮肤。
江里欢与他对视:“你知道吗?人死后会因为尸体放置时间的长短、放置方式的不同,而产生不同程度不同特征的尸斑。
“它暴露了你们的行迹。”
陆真也的呼吸越来越粗重,他瞪视着江里欢,却是仍死死道:“我没杀人,和我没关系。”
闻言,任警官摸了摸额头有些烦了,和陆真也耗了快两个月了,他真想把这人拎出去揍一顿。
“说起来我还要谢谢你们呢,”江里欢却是不为所动,“你们抛尸的地点很好,以至于尸体被发现时,白骨化的程度不算高。”
她笑了:“要是真埋到了你们说的那里,十几年过去,大概只剩下一堆白骨了。”
“kao你妈?!——”
陆真也忽地破口出声,他猛地想要站起身,却被审讯椅死死牵制住,手上的手铐碰撞坐椅哗啦作响:“嚣张什么啊?我没杀人?!”
但很快,他就被身后警察猛地按住了肩膀,一下就坐了回去。
“说什么呢!”
呵斥声将陆真也的理智多少拉了回来,他咬着牙,斜眼看了眼江里欢,随后低头不再说话,只是粗喘着气很难平静。
江里欢只是自顾自地翻看着文件,又熟练地抽出了另一张图片:“这个,眼熟吗?”
这次,陆真也不看了,他低着头不说话。
“这是一个红白相间的编织袋,你应该很熟悉,”江里欢便也不举着了,她放下照片,“你们用来包裹尸体的编织袋,这是最里面那层。”
闻言,陆真也的嘴动了动却没更进一步。
“你们一共包了六层,很严实,我也就一层层扒下来,一个个展平、观察、探查、显现、提取、固定,你猜我从里面找到了什么?”
江里欢顿了下,不说话了,就这样去看陆真也。
旁边,任警员已经完全大开眼界了,他是第一次和江里欢共事,之前虽然听过很多赞赏,但对于她的能力还不太有实感,这次,看着陆真也那狼狈模样,他也彻底品出了江里欢的强大。
难怪、难怪局长说,要让江里欢全程参与。
而两人身后,助手的手就没有停下来过,她看向江里欢的眼里,也都是崇拜。
一时间,场面寂静,陆真也的呼吸声就显得更明显了。
像是条被不断延伸开来的时间条,仅仅是分秒间,好似过了许久许久。
终于,陆真也抬起了头,他终究是不安的,本意只是抬眼去窥探江里欢的神情,却一抬眼,就对上了江里欢锐利的眸子,瞬间有些崩了情绪。
即使他再慌忙躲开,也已经没法再保持冷静。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江里欢淡声道,语毕,她便开始整理手上的文件,文件众多,磕在桌子上发出砰砰响声,像是某种催促。
完毕,她直接站起了身,椅子被拉开,发出呲的一道长音,紧跟着的,是江里欢踏步离开的清脆声,只是几步,她就到了门口,而她身后,助手与任警员都很配合地同样往门口去。
俨然是没有再继续和陆真也拉扯的意思。
“我说、我说!”
嘶哑的男声终于吼了出来,他的眸子涨红一片,蜡黄的脸上满是颓然与惶惶不安,但又紧紧攥着手,说话时也不去看人,只低着头。
“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