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几天,南林没再去教堂。
那晚的芭芘留给他的印象很深,他斩钉截铁确定自己对少年没有爱,但他怕自己生出不可以有的心思。
芭芘是情场老手都控制不住自己的心,南林怕自己沾了就死了。
他很惜命,他不想死。
人的原始**就是越克制,越会在不经意间去思念——当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南林已经思念好几次了。他让杜恩比给他安排去可可尼斯海的机票,最近的航班,他得暂时远离华利圣登城来消磨掉这份还没见过阳光的思念。
“明早十点。”杜恩比告诉他。
南林陷入了无聊——五月初的几天,卡陀梅罗要清账,清上月底收回来的账——他无聊地喝着咖啡,看栾林树的花骨朵还是那么大,没有要开的迹象。然后就想起了教堂外的少年,在阳光里奔跑,肩膀是羽翼,振翅飞行。他跟着他的脚步朝他跑过去,超越他,转头就能看清他的脸,一扭头,那张脸变成了吃柠檬的男孩,水粉色的唇,挤压着柠檬肉,舌尖一点点推出柠檬籽,椭圆形的柠檬籽沾着他的口水,掉进干净的手帕,被仔细包裹起来,指骨纤长,腕骨清秀,他捏着柠檬片,指腹尖尖,指甲白白,笑着问他:“你要吗?”
呼!
南林吓醒了,睁开眼,他还在栾林,两排栾林树长长种过去,高大的树冠互相交卧,在地面投下整条的阴林,阳光从树叶缝隙漏下来,斑斑驳驳。
他有些恍惚,很久没做噩梦了——真的是噩梦,教堂外的少年怎么可能是那个男孩?
一定是被芭芘念叨多了。
“南林,”杜恩比趴在三楼窗台,朝下说话,“你不用去可可尼斯海了,那边松口了。”
“去,必须去。”南林抹掉额头吓出的热汗,不容拒绝。
杜恩比重复:“那边松口了,同意按我们的价钱来。”
南林有点烦:“除了华利圣登城,还有哪些生意,我去谈。”
“没了,我们下半年没生意,全是旧生意,我看过了,合同都不用新签。”
“你再看看。”
杜恩比下楼,坐在南林身边,“你说我们这一年不做新生意,只需要瞅准时机,把手里的生意都卖出去,慢慢往可可尼斯海转移。”
这意味着未来一年甚至两年,他都没什么事干。他真的清闲了。
南林更烦了,喝了一口咖啡,烦上加烦,烦烦地弹出雪茄点上,狠狠抽一口。
“你怎么了?”杜恩比担忧地问他。
怎么了?怎么了?怎么了?操!他也想知道自己怎么了,跟鬼上身一样,做了那样的梦,满阳台的鲜花,鲜花下跑起来的少年,就像毒,一遍一遍在他脑子里扩散,越来越清晰,明明长时间不见的人只会越来越模糊。
“那天你和芭芘去酒吧回来就不对劲。”杜恩比打量他,“是不是出事了?”
“没事。”南林抽着烟,“和瑟班利的运输谈得怎样?”
“还在接触,他们不是很感兴趣。瑟班利家对这些生意都不感兴趣,他们家从来不做我们这些生意。”
“我去谈。”南林起身就要去。
杜恩比赶紧摁住他,“你去找瑟班利谈,和瑟班利找我们谈是两码事。你一去,计划全打乱了,其余三家人也会猜测我们。”
“有什么好猜测的,就是新上任,缺钱呗。”南林无所谓。
“你去把运输道路全部一卖,其余三家肯定会猜到我们的计划,到时候他们必定联合起来瓜分我们。你说过,我们是要让卡陀梅罗完整地退出华利圣登城,不是被人瓜分或者挤出去,也不是狼狈逃走。”杜恩比拽着他坐下,“你别毁了自己前一年的心血。和索克洛家谈和平协议的时候,你吃了多少亏,别忘记了。”
“你现在在闹脾气,南林,你到底怎么了?”杜恩比揪着眉头,“你和芭芘做什么了?这几天你也不去教堂,之前再忙都要抽时间去转一圈,现在闲下来怎么不去了?”
“懒得去。”南林敷衍。
杜恩比还想问什么,芭芘甩着头发过来,“恩比啊,问得怎么样了?”他刚起床,下午两点,自从南林答应他让杜恩比问问,他就不出去单打独斗找人了。
杜恩比是想跟他说这件事的,但他更关心南林,可南林并不想搭理他。
“问了。”杜恩比只好告诉芭芘,“没你说的那个男孩。”
“怎么可能?!”芭芘瞪大了眼,直接拉把椅子往杜恩比对面一坐,“我亲眼看见他,怎么可能没有,你再问问,黑头发,长得像朵花儿似的,这么高,穿运动鞋,干干净净的男孩儿。”
“真没有,那天宴会就来了八个未成年,六个男孩,两个女孩,男孩里没黑头发。”
“其它头发呢,说不定染了色呢,现在的男孩都追求时髦,一天一个色。”芭芘激动地找线索。
南林忍不住插嘴了:“你看他像追求时髦的吗?”
芭芘气哽:“他不追求时髦比追求时髦的还时髦!”
南林不屑:“穿运动鞋的时髦?”
“你他妈有病是不是?穿运动鞋怎么了?运动鞋怎么了?运动鞋多好啊,舒服又方便,人家还小,穿运动鞋长个,怎么就不能穿了?”芭芘理直气壮,“人家穿的运动鞋比你的皮鞋还贵!”
南林:“……”
杜恩比狐疑地瞅南林,好像说芭芘的事,他就来劲,刚才的烦躁全没了。
芭芘转向杜恩比:“他歧视运动鞋,你别理他,跟神经病似的,运动鞋招他惹他了。我们继续说,后来我又见过他一次,衬衫西裤都是高档定制款,运动鞋是Puma,绝对是宴会上谁家带来的,普通人家穿不起这些……”他一拍巴掌,大彻大悟,“他根本不在华利圣登城,所以那晚让我送他到餐厅,后来再也没找到他,因为他早离开这里了!”
他急切地问杜恩比:“最后离开华利圣登城的是哪几家?他是宴会三天后找不到的。”
杜恩比无奈:“我再问问吧,还有没有具体特征。”
“别问了。”南林看不下去,“问不出来的。”
两人同时转头看向他。
南林喝口咖啡,看两眼栾林树,芭芘快要握不住拳头了,他才慢悠悠说:“他是偷溜进宴会的,你们问五十遍也问不出是谁。”
“你怎么知道?”芭芘盯着他。
“晚餐,你见到他了吗?”
芭芘:“小孩又不跟大人一桌。”
“舞会,你看见他了吗?”
“你也没去跳舞啊。”
“……”南林发现一个问题,埃米和芭芘都很喜欢自我攻陷、自我欺骗,这是不是他们懂得爱的原因?
“好吧,”南林认输,他不配爱,“晚餐前,我在后花园碰见他,穿着不合身的燕尾服,皮鞋长了一截,还……”偷吃了佐餐的柠檬。
“你怎么不早说?”
“你去后花园做什么?”
芭芘和杜恩比同时问。
“散心。”当时被那个叫阿青的缠得烦了,谈了生意出来,就一直追着他。
线索断了,芭芘又垂头丧气,垂了一会儿,愤愤地瞪南林,然后起身坐上跑车。
杜恩比问他:“去哪?”
“找人!”油门踩得轰轰隆隆,尾气烧出来,跑车窜进栾林道,朝庄园外飙。
南林又开始烦了,芭芘能无所顾忌、想做就做、说走就走的去找人。他呢?
又抽了一支烟,“我去睡觉。”
睡不着,灌了两杯威士忌也睡不着,满脑子都是大教堂,是鲜花下阳光里奔跑的人——“想得我晚上睡不着觉,不是**的睡不着,就是单纯地想”,他终于体验到芭芘这句话了,有种烧心的烦躁。
直直坐起来,发了一会儿呆,然后认同了一句话——人闲着会出事——他坐上车,让司机开出去。
“随便去哪儿,转吧。”他告诉司机。
司机也不知道往哪儿转,就沿着以前的路,往大教堂开。还没到大教堂,南林的眼睛已经在找人了,好像形成了习惯,可他也没来几次,怎么就习惯了?
沿着大教堂开了两圈,没人。司机终于良心发现,往别处开,南林靠着窗,看见了芭芘的车,骚气的蓝色贴着马路牙子招摇地走着,慢悠悠地踩蚂蚁。
踩蚂蚁……
南林一下子来劲了,隔着一条马路,让司机慢慢开,稍稍落在芭芘后面。在一次右转的时候,果然看见了那个男孩。熟悉的白衬衫,黑西裤,运动鞋。柔软的黑短发,水色的唇。几乎和梦里重叠了,几乎要和教堂外的少年重叠了。
操!
南林满心只有这一个字。
芭芘运气这么好?
南林不服气,让司机继续跟。
然后,芭芘的车停在了路边,像条狗,匆匆跑下车,抢在男孩前面,殷勤地替人家推开咖啡馆的门,透明落地窗里的橡木色长桌和沙发椅,他比服务员还勤快地往沙发椅放进软绵绵的靠枕,才让男孩坐。
操操操操操操操操操!
南林忍不住了,“停车停车。”他冲下去,推开咖啡馆的玻璃门,在风铃和门牌相撞的叮铃当啷中,朝芭芘走过去,在芭芘震惊的视线里,扬起一抹大煞风景的微笑——
“嗨,这么巧,你也来喝咖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