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骗到他没有》 第1章 第 1 章 “主,我又杀人了。” “主,我准备去杀人了。” “孩子,能说说是谁吗?” “一个背叛者。” “一个会死的人。” “为什么呢?” “背叛者该死。” “我不得不……” “孩子,你本可以避免。你要明白,罪恶会蒙蔽我们的心灵,让我们学会以善良对待他人。现在,我以父、及子、及圣神之名,赦免你的罪过。愿主降幅你,赐你平安与力量。阿门。” “阿门。” “阿门。” 告解室左右两侧的门推开,两个人一左一右走出来,在昏暗的圣母玛利亚大教堂往外走。阳光透进五彩玫瑰窗,在他们脚下交织出斑斓光影的梦幻地毯。 神父钻出告解室的中门,新入教的修士走过来,痴痴望着那两道背影,“神父,他们是谁啊?” 左边是卡陀梅罗家族的新任家长南林。 右边是卡陀梅罗家族的死对头索克洛家长的小情人。 神父心念阿门,“两个忏悔者。” …… 教堂外,阳光金灿,小孩们在街上玩捉迷藏,银铃般的笑声撞过来,小女孩抱住索玛一的腿,“抓到你了,哥哥!” 索玛一弯腰抱她,在手里掂了掂,“阿莓,你长重了呀。” 阿莓嘻嘻笑,拿脸去蹭索玛一的脸,两张柔软纯净的脸贴在一起,“哥哥送我们的牛乳,我和弟弟们都有好好喝。阿妈和阿爸也喝了。弟弟喝了牛乳长高了一截呢!” “真乖。”索玛一捏捏她的脸蛋,“阿爸和阿妈有去做工吗?” “去了,阿爸在哥哥介绍的码头做工,阿妈帮吉太太的花园除草。” “家里还缺什么吗?” “不缺,吉太太人很好,有时候会给阿妈一些白饼和火腿。就是……”阿莓绞起手指,“拉得叔叔家的拉姆病了,没钱看医生……” “走,我们带他去看医生。” 索玛一笑着把她放下。阿莓登时在街上欢快地蹦蹦跳跳,领他去拉姆家。 清灿的阳光投上他的白衬衫,像天使一样纯粹白净。 南林瞟了一眼,和往常一样,不可一世的眼神,轻飘飘扫过去,一阵风似地扫回来,约等于没看进眼里。 倏地,他又转过眼去,那个人被小女孩拖拽着跑了起来,阳光很白,把那层衬衫照透了,可能是街边阳台的花很粉,隐隐显出一片粉白的肉。肩胛随着跑动微微起伏,是藏在雪白羽毛下的翅膀,轻轻地扇。 南林看怔了。 在圣母玛利亚大教堂的台阶上,他好像看见了天使。 “先生。”银黑相间的凯迪拉克停过来,司机为他打开车门。 南林收回视线,踏步下去,坐进汽车。街边低矮的楼房从窗外掠过,每层阳台都开满五颜六色的花,那些鲜艳的花没给南林留下印象,眼里还留着那具粉白的身体,被衬衫包裹,两翼在雪白下,怯怯欲飞。 “先生?”司机又叫了一遍。 南林微偏了偏下巴,冷峻的侧脸露进后视镜。 司机只看了一眼就不敢再看了,直视前方道路,“回栾林庄园还是……” “停下。” 司机猛踩刹车,时速过快,刹车很猛,性能极高端的奢华凯迪拉克也免不了在柏油路上打猛颤。南林早有准备地稳住身形,单手拍拍驾驶座椅背,“顺着路,慢慢开。” 沿着道路,凯迪拉克悠悠缓行。 南林靠在左侧窗边,手肘抵在车门上,单手支着下巴,透过右边车窗,肆无忌惮地窥视路边的少年。 他从一簇簇鲜花下走过,阳光漏到脸上,那张脸似幻似真,只有桃花色的唇角看起来最真切。极白极细的脖颈微微弯着,折下的片块阴影里,那张真切的桃花唇在说着什么话。 汽车马上要越过了他,就能完整看清那张朦胧的脸。南林做好了一切准备去看,擦身的瞬间,少年身体一转,进了路边的小巷。 两排楼房遮掩太阳,天光在小巷中阴阴暗暗,吞没了他。 他眨了一下眼,窗外阳光正盛,鲜花盛放,浓郁花香灌进车窗,妇人挎着菜篮子穿梭,修女裹着头巾步行,男人驱骡车运输东西,小孩奔窜,工人踩在梯子上垫着脚把白阳台刷成鹅黄色…… 无处不在的喧嚣,满溢穷人最不缺的生活气。 那抹白,那束光,那天使一样纯净的少年,就像暑热后的一场幻象,苏醒了就再也见不到了。 南林弹出烟,厚厚抽了一口,“回栾林。” …… 栾林庄园以两排茂密的栾林著名,春天抽嫩芽,夏天开花,秋天结果,冬天可以把枝桠修剪出各种可爱的形状。 百米栾林道里头,弧形状环绕半圈奢华小楼,是卡陀梅罗家的地盘,住着家族里有头有脸的人士。 “先生回来了。” 佣人们放下手里的活,沿路向他问好。 凯迪拉克停在主楼前,南林上了书房,佣人立刻端来苏格兰威士忌。 两指捏着酒杯喝了一口,他松了领带随手扔,解开衬衫上端三颗领扣。 律师杜恩比抱着他那厚如砖块的黑皮笔记本进来,放到桌上,捡起沙发里的领带理直了挂到门口的衣架。 “国际有名的二十三家大家族到了十九家,已经入住BVLGARI酒店,另外四家明早九点落地的航班。” 南林松开袖扣,挽了两圈,坐进牛皮椅里,“我二哥呢?” “今晚十一点十五分下机,已经安排人去接了。” 南林点头,“说说可可尼斯海那边的情况。” “还有一件事。” 南林稍抬下巴,示意他说。 杜恩比先给自己倒了一杯白羊倌茴香酒,喝了一口,在沙发里坐下,“你的小妹埃米,又被索克洛家的人甩了。” “谁?” “这次是索克洛家的大儿子。” 砰地一响,酒杯用力坐在桌上,南林几近咬牙切齿:“又是索克洛,她这辈子跟索克洛……早晚要宰了索克洛家!” 杜恩比提醒他:“你刚和索克洛家族签了长达二十年的和平协约。”他不喜欢南林把话说得这么直白。比起他面无表情的父亲,他又很喜欢南林。南林有两张脸,在外面是温和的信教者,人后心狠手辣不留余地,面对他又总是露出真情实意,让杜恩比不得不喜欢。 他比南林大四岁,在这个卡陀梅罗的栾林庄园,南林几乎是他抱着长大的。 镜片后的眼神闪了闪,他从酒杯与黑胶眼镜间的缝隙处窥着办公桌那面的男人。 因生气而抿紧的唇线浸过酒,红得湿润,在背光的边缘,连凌厉的下颌线也变得模糊不清了,整个人呈现出一种别样的柔和,是夕阳的余晕,软而美得震慑人心。 这是他另一面不为人知的美,总让人抑制不住地加速心跳,喉间发紧,连酒精度只有25%vol的茴香酒都喝出**的烈味来。 南林搭着酒杯抬了抬食指,不想再谈这件事。 杜恩比赶紧咽下那口辣酒,酒进肚子,下腹一阵火热。他挪动身体换个姿势,翻开笔记本,“从和平协议商定来,这两个月卡陀梅罗名下的赌场利润翻了三成。你是正确的。”杜恩比抬眼看他,这时候的他神情淡淡,丝毫没有年轻人被夸赞的骄傲,仿佛早在预料中,只是靠在椅背里,等他继续说。 “我们的金丽进口酒也卖得不错,13%的涨幅。这段时间,帕安家族的家长一直想和你谈谈运输业的事,他们是做运输起家的,我们进入华利圣登城两百多年来,抢占了接近53%的运输道路,和索克洛家族的和平协议后,增至66%。上个月,他们在圣城港被扣了一批货,他知道我们在圣城港有人,坐不住了,想和你谈谈。你拒绝过几次,明天的宴会上,他会不择手段找你谈。” “拉德堡那批酒?”南林了然。 “前十年禁酒令,他们偷渡了一批拉德堡的酒,不知道为什么没送回来,上个月又送回来,在圣城港被查获了。拉德堡在前年就被查封了。” “货在谁手里?” “安菲德警官,他跟我们的人有私交,是老朋友了。” 南林稍点了一下下巴,“明天你带人去和他谈,只要出得起价,华利圣登城的运输业全卖给他都行。货查清楚是谁动的手,给他牵线也无妨。” “这么快卖,会不会太早了?” “需要资金了,可可尼斯海的大酒店一直没谈下来。” “大酒店有赌场和渡轮,收益在增值,对方不肯松口。” 南林摩挲下巴,“那就卸了他的嘴巴,让他自己流出来。” 杜恩比笑了,“把整个卡陀梅罗迁移到可可尼斯海真的好吗?那还是一座新城。” “我和父亲商讨过,那是最适合卡陀梅罗生长的城市,是我们下一个更赚钱的五百年。华利圣登城已经过时了,不出二十年就会死。”南林站起来,绕过书桌,绕过沙发,走到沙发背后,单手搭在杜恩比肩上,俯下身,“怎么,你不相信我?” 只是一个简单的搭肩动作,但杜恩比感觉自己被他抱住了,完全卧进他的怀里。声音近在耳边,是威士忌的酒香,是他的味道,钻心地烧。 杜恩比不可抑制地红了耳朵、烫了身体,“在这个世界上,我是你最忠诚的人。” 南林满意地拍拍他的肩膀。 杜恩比又说了其它几个项目的增产,最后不情不愿把笔记本翻到那一页,“你母亲……又提那件事了。” “哦。”南林不想听。这称了杜恩比的心,可不得不提,“你27岁了,该结婚生孩子了。卡陀梅罗总要有下一个继承人。” “我们卡陀梅罗什么时候靠血缘继承了?”南林嗤笑,“从来都是能者居上。只要有比我行的,我现在也能让他。” 杜恩比垂下眼,镜片遮挡眼里的私欲,问了一句比较私心的:“你不找女人,也不找男人,你……喜欢什么样的?” 喜欢什么样的? 阳光在窗棱上一闪,南林想到了那极白极白的几乎幻淡得和空气一样白净的少年,那张被光笼罩得朦胧的脸,只有桃粉色的嘴唇是最真的回忆,让他觉得有那么一点点不是梦。 “城里有长得像……”头一次,南林费尽心思地思考措辞。 “像谁?”杜恩比豁然抬头,指尖攥紧了笔记本的黑皮封。 思考半天,还是吐出最贴近的形容词:“天使?” 杜恩比松了一口气,认为他跳过那个话题在问城里还有没有别的教堂,“米迦勒?拉斐尔?加百列?每个教堂都有。” “……去吧,明天见。”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 第2章 第 2 章 送拉姆看完病已经很晚了,索玛一站在街边等车。晚上七点的贫民区没什么人,家家户户在厨厅吃晚饭。 空气里飘着油烟味和花香。 “嘀——”一声喇叭,口哨声流里流气吹来。 索玛一没理会,连头都没抬一下。 “阿一?”车停在他面前,熟悉的声音,“你怎么在这?” 索玛一抬头,晕晕暗暗的路灯下,美得后面的蓝绣球粉绣球都失了色。 一车人看痴了。 “卢新。”索玛一叫他。是索克洛家长的大儿子,还有他的狐朋狗友们,双排敞篷跑车塞了六个人。 “喂,他就是你爸那个小情人?”开车的小青年凑头问卢新。 卢新一脚踹他腿上,“别乱说!” “城里都这么传……” 卢新瞪他,手撑车门,敏捷地跳下来,两步跨到索玛一身边,张望一圈,“司机呢?” “让他回去了。” “他个司机你让他回去做什么?!” “里面过不了车,就让他先回去了。” “你……”卢新舍不得说他一句,自个儿憋着生气,拽他,“走,跟我走。” “去哪?”索玛一磕磕绊绊跟上他的脚步。 “还能去哪。”卢新拉开副驾驶车门,推他进去,“回家啊。”把自个儿塞进后排挤着。 “真回家去啊?才出来啊。”有人不情愿,“说好去Linla酒吧的。” 卢新横他一眼。 那人不以为意,凑到卢新耳边怂恿:“带他一起去呗。”眼睛黏糊糊盯着前面精巧的耳垂,汽车掠过一盏盏路灯,那瓣耳垂像花骨朵似的等着被催放,瞧得人心里发痒,手指尖蠢蠢欲动。 卢新没吭声,阿一一直是他家最乖的孩子,除了教堂,哪儿也不去。 忽地,卢新心思活络起来:“阿一,你还没去过酒吧吧?” 索玛一“嗯”声。 卢新随便往哪个家伙的腿上一坐,环住副驾驶的椅背,把下巴支到阿一右脸边,“去玩玩?”说话的气息喷到阿一脸上,他自个儿没觉得,就觉得阿一身上怪香的,浓郁的柠檬花香里夹着教堂里的木香,木沉沉的香味儿。闻着心里舒静,忍不住嗅了两口。 索玛一不适应近距离的说话,往左边挪了挪,“不了。” 卢新追着问:“是你不想去还是怕我爸?” 索玛一抿着嘴,把脸转向车外,迅速后掠的街景在视野里模糊成线。 卢新看不见他了,只能仰头去后视镜里找他的脸。脸侧着,昏黄的路灯在他脸上、眼里投下晦明晦暗的阴影。卢新蓦地被揪住了心脏,发疼。 含着金汤勺长大的大少爷懵懵懂懂看见了“悲伤”,那是从阿一眼里流露出来的,苦的,让人情绪低落,心里较着一股劲,他直接拍拍开车的手臂:“去酒吧。” 汽车在主路蛮横地刹车掉头,朝华利圣登城最奢华的夜场街奔去。 “你在哪个学校读书?”开车小子一边打着方向盘,一边看索玛一。 要不是挤在后面,卢新真想给他两脚。 “没读书。”索玛一语气淡淡。 一车人诧异:“你几岁呀?不读书?” 卢新觉着自己的心脏被分掰成了两瓣,一瓣没劲儿,一瓣装满了狠狠的劲儿,恶狠狠地冲他们说:“我爸给他请了家庭教师。” 开车的诧异:“那你怎么去学校读书?” 卢新把他那颗没眼力见的脑袋推回去看前面,“开快点!” “学校里有什么?”索玛一把脸转回来,眸子里的好奇颤颤地泛着星星点点的光。 一车人把卢新挤开,围着他,殷勤地给他讲学校的趣事,“哪天我们带你上学校玩!” …… 华利圣登城的夜场街出名的奢华,五彩斑斓的绚丽灯光,音色堪比著名歌手的乐队,市面上寻不到的好酒,奢靡舞池,浓郁的香水味。 卢新和他的狐朋狗友们轻车熟路地从舞池中央穿过,索玛一跟在后头,强烈的彩灯闪痛了他好奇的眼,抬手挡眼时,屁股被抓了一把。他惊诧地扭头,舞池里肉\体推推搡搡蠕来蠕去,分不清是谁的手。 那张纯粹干净的脸在迷离灯光下有种蛊惑人心的艳丽,登时引起一圈的狼意。女人贴上来,用大胸顶他,拿唇吻他,手抓着他的胳膊要搂。 索玛一后悔了。他不该来,真的不该来。 仓皇躲闪间,被人拎着衬衫往后拽,卢新宽大的身体挡在他面前隔开那些如狼似虎的男男女女。 索玛一双手揪住他的衬衫,紧紧的,仿佛他是唯一的依靠。卢新格外受用,挺胸瞪得更起劲。 “出去,我要出去。”索玛一在他身后说。 音乐声响亮,舞池嘈杂,卢新隐约听见了,却装没听见。索玛一提高声音又说一遍,凑着嘴在他耳边说,热气湿湿的呼吸,痒得卢新耸肩夹住耳朵。 索玛一扯扯他的衣袖,指指外面。这回没说什么,直接往外走。 看着那些不要脸地在索玛一身上偷吃偷摸的人,卢新气愤地冲过去撞开他们,像一条忠诚的恶狗,汪汪吠着护送他出去。 外面的空气格外清晰,索玛一深吸几口,坐进车里,“你去玩吧,我在这儿等你。” 卢新拉开车门坐进驾驶室,“不玩了,送你回家。” “你把车开走了,他们怎么回家?” “你还关心他们,”卢新翻个白眼,“你叫司机走的时候,怎么不想想自己怎么回家?”他嘀咕,“他们回不回去还不一定呢。” 索玛一理亏,“你经常不回家就是在这里玩吗?” “回去又见不到你。”卢新嘟囔着按下按钮,跑车顶篷簌簌滑开。索玛一没太听清,把脸转向他,“什么?” 路灯从打开的顶篷洒来柔柔的暖光,把那张脸镀得如神像般美好,有着世界上最纯粹的羔羊般的眼眸,那么黏那么乖地把人望着。 卢新听见自己的心脏狂跳了两声,他不自在地别开脸,私心作祟:“我爸有跟你说等你成年了送你去哪儿吗?” 索克洛家族的规矩,成年了就要被送出去为家族做事。有些十四岁就开始做事了。 “说了。” 卢新急切:“去哪儿?做什么?” 去栾林庄园杀卡陀梅罗家族的新家长。 “还不确定。”索玛一趴到车窗上,风吹乱了头发。他仰着脸呼吸车速带起的疾风,有四面八方涌来的花香。华利圣登城是一座花城,他喜欢这里,也向往更外面的世界。 …… 夜深人静的索克洛庄园静悄悄的,几排楼只亮着几盏昏暗暗的小灯。 卢新停下车,两三步跑过去给索玛一开车门:“要我送你上去吗?” 索玛一摇了摇头。 他们住在两栋楼,索玛一住在主楼,卢新跟随他的母亲还有几个弟弟妹妹住在侧楼。 侧楼主卧的灯亮了,窗帘掀起一半,索克洛太太垂眼往下看。看见索玛一,收回目光。看见卢新,忙叫佣人下楼去拉灯开门。 索玛一进了主楼,运动鞋脱在门外,垫着脚尖往楼上走,悄悄,快快,做贼似的,生怕惊醒什么。 二楼转角,他拐得胆颤惊心。 “去哪里了?”台灯亮起,客厅角落的皮椅里坐着人,藏在阴影里,看不清脸上的神情,声音是平静的,“这么晚回来。” 索玛一揪紧了裤子,停下脚,慢吞吞走进去。走到光下,昏黄的台灯照亮他被风吹乱的黑发,还有身上弄脏揉乱的衬衫以及发皱的西裤。 阴影里的人皱起眉头,“去哪里了?” “酒吧……” 玛塔尔两眉间的皮肉狠狠拧起,“找女人了?” 索玛一不安地揪住衬衫,揪住了,才发觉忘记整理衣服,衣摆松松散在裤外,裤兜微微拱起,是被蹂躏的痕迹。他低下头,在衣领下方和胸口看见鲜红的唇印,他脸都白了,颤着声:“没……” “脱掉。” 索玛一抿着嘴,没动。 “脱。”命令的语气,皮椅里的玛塔尔坐了起来,目光像一条蛇,阴森森地咬住他。 索玛一垂下眼,指尖攀上纽扣,一颗一颗解开。衬衫从肩头滑下去,掉在地上。 “转过去,趴下。” 索玛一转过身,以一种难堪的姿势在餐桌上趴下来。餐布的图案闯入眼里,比以往每一次看得更清晰,图案每一笔的走向,每一条纹路的颜色,他感觉自己是一道菜,也许是火腿,也许是牛排,被置在餐桌上,任人打量每一寸是否清洗干净,哪一寸的肉更嫩更可口,前头一段该先吃,还是后头一段最香。 是怨,还有屈辱。他红了眼睛。 这个把他养大的男人不信任他。 脚步在身后停下来,他止不住地颤抖。玛塔尔捡起衬衫,给他披上,揽着他的肩膀将人扶起来。 “阿一,你知道这是为什么。”玛塔尔把他拉到自己腿上,手掌轻轻抚着他的背。 索玛一很乖地点头。 “看着我。” 他抬起脸,转向身后的玛塔尔。那张脸在灯光下是柔软的白,睫毛轻轻颤,眼眶微红,蓄着泪水把他看着。羔羊般惹人怜爱,雨后初绽的索玛花般让人想采。 玛塔尔抬起宽厚的手掌遮住他的眼,掌心厚厚的茧蹭着他的鼻尖,蜻蜓一样翕动的鼻翼呼出热气,让他掌心的茧像受伤的疤,微微发痒。 “忘记昨晚跟你说的事。以后,留在我身边,哪也别去。索克洛是你的家,我是你最亲近的人,我的财产将全部属于你。” 索玛一张大了眼,那些蓄起来的眼泪含不住地滚下去。 玛塔尔叹气,用粗糙的指腹揩掉他的眼泪,“你知道,我这样养着你,没有让你和他们一样学枪学刀去场子是为了什么。乖,听话。你瞧,”他点着皮椅侧边的茶几,烟灰缸上架着半支剪灭的雪茄,“我都不敢在你面前抽烟。” 他捋着他略长的头发,拂到耳后,露出他白皙精巧的耳垂,和那抹纤细的脖颈,染着别人的香水味下是他特有的从体内散发出的柠檬花香,还有一点教堂的沉木香,夹在一起,很迷人。 “你是我最……” 两束车灯从前侧的窗户射进来,紧接着刹车响,脚步声进了主楼。 玛塔尔拢好他的衬衫,“穿上。” 索玛一站起身,垂着头,乖巧地系纽扣, “饿吗,有牛奶,今早从新西兰运过来的。” 索玛一摇摇头。 “那去休息吧,愿你有个好梦。” 索玛一俯下身,用嘴唇碰了碰他的脸颊,“愿您好梦。” 脚步声往二楼来,索玛一擦身上楼。汤普塞站在通往二楼的楼梯上,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三楼转角,才踏上最后几层台阶大步走进客厅。 玛塔尔点上雪茄,坐在皮椅里抽。 “查清楚了。”汤普塞倒了两杯伏加特,递一杯给他,“是卢新带他去了夜场街的酒吧,我们的场子。没什么事,进去十分钟就出来了。” 玛塔尔吸着雪茄,“怎么跟卢新混上了?” “估计是在路上遇到的。去夜场街要经过第十三大道,阿一下午都在那边。阿一是个乖孩子。” “我知道,是怕卢新带坏了他。” “卢新带带也不错,阿一太乖了,去了栾林怕是不成。卡陀梅罗那个新家长看着温顺好拿捏,但他父亲给他留下的几个老将都是铁血手腕,握过不少人命。” 玛塔尔弹了弹烟灰,一言已定:“阿一留在索克洛。” “这……”汤普塞迟疑,“那你明天带谁去?” “后院选两个。索克洛家族不缺美人。” “你该带阿一去,他是最合适的,没人能拒绝。” 玛塔尔掀起眼皮,就着台灯暗淡的光看眼前的手下:“你?” 那是一双历经血与战争极致精明的眼,没人能逃得过他的审视。汤普塞仰头闷完杯里的伏加特,重复:“没人能拒绝。” “没有人。” 包括他,包括索克洛家族最精明的家长。 “让他留在我身边,”玛塔尔厌烦地皱眉,“我决定了。” 第3章 第 3 章 1938年4月20日,是卡陀梅罗家族与索克洛家族签订和平协议的好日子。 在华利圣登城最大的BVLGARI大酒店有一场举世盛大的宴会,宴请国际有名望的24大家族共同见证。 早上六点,南林起床沐浴,吃早餐。七点,专业团队上楼为他做造型。 量身剪裁的黑色燕尾服,戗驳领一层有光泽的塔夫绸,代表沉稳、端庄和权威,同色马甲内搭白礼服衬衫,塞了刻有他名字的纯银领撑,配StefanoRicci钻石领结,丝绸口袋巾与之呼应,在沉稳之上添两分华丽高贵感。 Florsheim黑皮鞋,一支雪松木为主调的皇家馥奇,百达翡丽在钻石袖扣间若隐若现。 “南林。” 杜恩比从楼梯上来,一身修身燕尾服,灰纹马甲配牛皮背带,头发整齐梳向脑后,露出完整的脸。 南林平时只觉得他长得不差,这会儿瞧着,真是有几分姿色,“立柜第二层有个眼镜,去换掉。” 杜恩比拉开抽屉,用绸缎精心包裹的眼镜盒里躺着一副价格不菲的L''amyEyewear,纯银的中金微微闪光。 杜恩比目露惊喜:“给我买的?” “顺路看见就买了,戴上看看。” 杜恩比迫不及待地换上,像小孩得到礼物般走到南林面前让他看。 南林笑:“更帅了。” 杜恩比垂头看他那张脸,他认为这个世界上没有谁比南林更帅了,尤其是这番盛装之后,比平时多了几分更奢贵的英俊和帅气,还有更加男人的硬挺。 “你找女伴了吗?”杜恩比问,“大家都带女伴了。” “女伴?”头发做好了,南林凑到穿衣镜前照,手指拨了两下,满意地直起身,转向杜恩比,把手臂往腰侧一悬,冲杜恩比挑眉,“来,我亲爱的男伴。” 杜恩比知道他是在开玩笑,仍然忍不住红了脸。 南林哈哈大笑,“你看索克洛那家伙带不带女伴?” “他带那个人,就是城里传的那个小情人。听说美得很。还听说……”杜恩比从新镜片后偷偷望南林,“是要送给你。” “怎么,我的婚事连索克洛家都开始操心了?” “你……”杜恩比立刻认真起来,“他是要你命!” “亲爱的,你还是这么开不起玩笑呢。” 杜恩比的脸色没比刚才轻松多少,“你最好是开玩笑,索克洛家是做色情起家的,他手里的男人女人可不差,特别是玛塔尔当家长后,他后院的男孩女孩一个比一个漂亮,这些年送去场子的就没见过一般的。他这几年的场子是越做越好,越做越大。你的小妹埃米就是栽在这上面。我不想看到你也栽下去。” “好啦好啦。”南林搭着他的肩膀往外走,“那些还入不了我的眼。” “嗨,南林!”芭芘卡斯冲上来,藏蓝燕尾服露出炫花眼的豹纹马甲和花衬衫,领口敞开,几条大金链子从口袋荡到衣领,从脖子荡到胸口,从腰荡到胯。金黄小卷发高扎,太阳镜架在头发里,闪烁的钻石耳钉,手上三枚骷髅宝石钻戒,一身吵闹得扔进万人堆也能一眼命中。 南林皱眉,松开了杜恩比。 “来看看我这大明星的弟弟打扮得怎么样,”芭芘卡斯拥抱他,然后撤开手去打量他,“真他妈帅毙了!” 南林勾了勾他脖子上的大金链子,“你他妈是去开演唱会?” 芭芘卡斯把卷发往后一甩,“你是主角,我就去蹭场,顺便……”他眨眨眼,“看看有没有美妞。” 杜恩比一脸忧愁,“你今天最好消停点,索克洛家也要来几个,你别搞到索克洛家的人去了。埃米的事已经够南林烦了。” 南林问:“埃米呢?” “她肚子疼,今天不去了。”芭芘卡斯说,“昨晚带了点海岛的刺生给她,多半吃坏了。” 南林招来佣人:“叫医生去看看。” 下了楼,芭芘卡斯直奔他骚气的宝蓝跑车,南林和杜恩比坐上劳斯莱斯,向BVLGARI大酒店驶去。 “帕安家族那批酒查清楚了,算是他倒霉。四年前,帕安家几个兄弟为了家长位置你争我斗,那批酒被搁浅在他们远亲庄园里,后来远亲参军去了,今年回来打算卖了庄园搬去法国,就把那批货给帕安家送过来。上面挂着拉德堡的酒标,下头还压着单据表。” “就这样?”南林听笑了,“真够霉的。哪怕把标签撕了呢。” 杜恩比也笑了,“所以这回真怪不到谁。” “等着瞧吧,肯定有人动手,就算索克洛家不动,另两家总要动。” “那我们呢?”杜恩比说,“帕安家只剩44%的运输了,吞掉他不是问题。” 南林摇头,“恩比,别太嚣张,你忘记帕安家还有军火了。真当他单靠运输就能在偌大华利圣登城自立一族?” “我们也吃得下。” “卡陀梅罗家的规矩,毒、黄、军火,犯法的一样不能沾。”南林警告他,“记住了。” “知道了。” …… 百米红毯,由最公正的坎贝尔家族做接待、出安保。十步一保镖,当地警车在十米外沿着BVLGARI大酒店巡逻。华尔兹优雅流淌,两街鲜花送进芬香。 南林冲窗外稍抬下巴,“华利圣登城的五个大家长和全球有名的家长都在里面,说真的,投一颗原子弹进去,整颗星球都得重新洗牌。” 杜恩比笑岔了,“不,是华利圣登城的四个大家长,你还在这外面,到时候牌怎么洗,你说了算。” 南林让司机扳正后视镜,他稍弯下腰,对着镜子理了理领结。杜恩比下车为他开车门。 换上一脸信教者专属的温和笑意走进宴会厅,南林和每一位男士握手寒暄,和每一位女士轻拥贴脸问好。 他有一双长眉,微细,笑起来,长眉柔顺的弧度让他分外风情。 人们发现这个卡陀梅罗的新家长是个眉眼多情又礼貌得体的英俊男人。 上千平米的宴会厅,古典乐舒缓,鲜花悬成瀑,香槟与红酒,来自各地的24位大家长及他们的女伴和助手,南林游走其间,问候他们的身体与旅途,然后他们谈股市谈投资谈行业新风向。 在这里,每一步都是商机,国际最负盛名的家族大家长,家族企业遍布各行业,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也许能在这里开辟新市场,也许能推动家族事业走向国际化,也许和某个家族签下几百万几千万美金的合同。 大家心照不宣,带着微笑面具,用绅士风度劈开通天财路。 “玛塔尔来了。”杜恩比在南林身后悄声提醒。 南林从交谈中退出来,酒杯递给杜恩比,转向大门。索克洛家的家长,玛塔尔比南林想象中的要年轻,完全看不出有38岁。弧线温和的眼镜,修身燕尾服,马甲口袋配怀表,表链露在外面,金属袖扣,天丝绒领结,一派老男人的优雅。 听说这个老男人喜欢男人。 南林微笑着,上前与这位喜欢男人的老男人礼貌拥抱,“卡陀梅罗家向索克洛家问好。” 压低一头的问好方式,算是他礼让这个比自己大十一岁的老男人。 玛塔尔很受用,心情颇好,他往后微微招手,一个少年从他身后绕上来,“我家孩子,年龄小,不经事,今后还请你多教导。”玛塔尔笑着,“阿青,叫人。” 少年扬起眉与眼,莹亮的水晶灯下,那张脸像自染了胭脂水粉,碧蓝眼睛深情脉脉,艳得招摇,声如黄莺,自有气势:“南林哥。” 南林瞥了一眼,几近要压不住笑,原来这老男人好这样的口。他抬腕看表,“时间差不多了,玛塔尔先生,请。” 没有多给他一个眼神,没有一句话。少年登时紧张得绷直了背,他自认为自己做得很出色,眼神分寸、说话声音,他对着镜子练过数百遍,不多一分不少一厘,还是失败了。他慌张地去看玛塔尔,玛塔尔已经离开了,和南林一起。他又转去看汤普塞。汤普塞叹着气拍拍他的肩膀,算是安慰。意料之中的。 “铛——” 银勺敲击宝瓶。在南林的礼让中,玛塔尔先上了台。南林看着他的背影,压低嗓音跟杜恩比说:“传闻也不过如此嘛。” 杜恩比压着笑:“够好看了,声音也好听。” 传说中,索克洛家长玛塔尔养的小情人是个天上有地上无的美人,凡是见了就只想让人把他捧在手心、含在嘴里疼着哄着爱着。 南林挑眉:“你喜欢这种?” 不等杜恩比辩解,南林笑着上了台。 宾客们围过来。 在国际有名的24大家族和华利圣登城三大家族的见证下,在高雅庄重的古典乐中,在高台红绸与贵族胡桃木桌之上,卡陀梅罗家族的新家长南林和索克洛家族的家长玛塔尔正式签订和平协议,结束长达400年的争斗。 香槟迸溅,鲜花从天穹洒下,他们高举酒杯——“致敬和平!” 众客举杯——“致敬!” 一饮而尽和平酒。 Turkish March奏响,是莫扎特欢快灵动的乐调。 “敬和平!” 高音压过音乐回响宴会厅,紧接着,人群有一阵小骚动。 那身豹纹马甲,撇开的燕尾,大金链子当当啷啷,芭芘卡斯跳上奏乐台,一把拽过麦克风,一个漂亮的旋身,对宾客们眨个风流倜傥的眼—— “芭芘卡斯为你们的友谊献上最真挚的歌声!” 高束的卷发一甩,骚动的人潮再也压不住,但碍于身份和场合,人人克制着尖叫,只用脚尖带动身体快速向奏乐台拥去—— 这个当下最红火的歌手,他有最热情的舞步,一张风流的帅气脸庞,一把迷人的嗓音,激情的气场,动人心弦的歌词。 宾客爱慕他,国际著名乐队为他改调伴奏。 在一片欢呼雀跃中,燃起新一轮**。 第4章 第 4 章 1938年4月20日,是卡陀梅罗家族与索克洛家族签订和平协议的好日子。 庄园一改往常的有些热闹,索玛一在这份热闹中醒来,洁白的纱帘在晨风里翩跹,那些花纹像一只只小蝴蝶在那片狭小的窗缝扇来扇去,想飞出窗,撞上窗棱又轻飘飘落进屋里。 索玛一看了一会儿,起床洗漱、穿衣、下楼。 二楼一半是客厅,一半是玛塔尔的书房、卧室、衣帽间。玛塔尔有时睡这边,有时回侧楼睡。 显然昨晚是睡在这边的,私人设计师正在为他整理着装,旁边还有一个男生,是阿青,站在丝绒圆凳上,裁缝替他裁改衬衫。他高高昂着头,从大开的衣帽间觑着索玛一,眼里含着紧张,还有点得意,像小孩得了宝贵的玩具怕被人抢又骄傲别人没有。 索玛一坐在餐桌前,佣人为他铺餐巾,挽半圈袖口,再端来一杯温水。他小小喝了两口,放下水杯,又端来一杯热牛奶。 微微仰着脸,含着牛奶杯缘,小动物似地小口小口吞咽,下巴翘着,眼睑自然下垂,睫毛阴影与初阳的金斑叠出蜜一样浓郁的美色。 阿青看痴了,衣帽间的设计师、裁缝、造型师也时不时投来痴迷的目光。 “阿一,”玛塔尔皱起眉头,“上楼去吃。” 索玛一乖巧地放下牛奶杯,嘴唇沾了圈乳白奶汁,翘起舌尖,张嘴舔了一口,**的,柔软的舌头和粉嫩的嘴唇。 裁缝手里的蜡笔歪了,阿青瞪大了眼。玛塔尔快克制不住怒意,等索玛一起身离开了二楼,他才烦躁地让佣人给他点一支雪茄。 索玛一百无聊赖地趴在窗台上,看汤普塞开车过来,在下面冲他挥手招呼。索玛一对他笑笑,汤普塞匆匆埋下头进了主楼,一会儿后,卢新从侧楼过来,在二楼大声说了几句话,大概被摁住了打扮,一个小时后才跑上来,他上楼上得气势十足,嘭嘭地恨不得把楼踩踏,声音洪亮:“阿一!” 一番收拾打扮下来,体格如橄榄球运动员般粗犷的卢新多了几分朝气蓬勃的帅。 索玛一说:“真好看。” 卢新别扭地偏过头,“我爸不让你去。” 索玛一知道。昨晚玛塔尔告诉他了,让他留在索克洛。他们带阿青去。 “你想去吗?”卢新走到他面前。 索玛一不知道。 卢新说:“芭芘卡斯也在。” 索玛一亮了眼睛,他喜欢芭芘卡斯,除了阿妈的童谣,他听的第一首歌是芭芘的歌,“他……会唱歌吗?” “当然会!芭芘去哪儿不唱歌呢!”卢新笑得灿烂,“你等着,等我回来接你!我带你去。” 索玛一张了张嘴,说不出话。他很紧张,怕被玛塔尔知道,也很期待,他想去看芭芘。 索克洛家的汽车一走,他立刻拉开衣柜选衣服。 他有很多衣服,玛塔尔每天都在给他做新衣服。但拉开衣柜,除了白衬衫就是白短袖白背心,竟找不出一件稍微正式的。他不像卢新,卢新有燕尾服,有马甲,有礼服,有皮鞋。他什么都没有。 索玛一穿上最新的那件衬衫,套上白袜子,踩着崭新的运动鞋,在窗口等卢新回来。 他不时看时间,下午三点,终于有车开进庄园,卢新从车窗探出脑袋:“快,快下来!” 索玛一像一只出笼的鸟,轻快地跑下楼。 “你就穿这?皮鞋呢,领带呢?”卢新皱着眉打量他,不是不好看,阿一穿什么都好看,只是这种宴会,这样的穿着进不去,必须得正式。 索玛一垂下眼:“我没有……” 卢新猛地推开车门,冲进侧楼,索克洛太太高声问:“你怎么回来了?!” 卢新一头扎进卧室,扯下领结、马甲、燕尾服,拎起皮鞋又扎下去。 索克洛太太拦在楼梯口:“放下!” 卢新不,“你让开!” “你爸爸不让他去。” “我带他去。” “你会害了他,”索克洛太太放低声音,“卢新,别惹麻烦。” 怎么会害,就是参加个宴会而已,“我会赶在爸爸回来之前送他回来。妈妈,你让我。” 索克洛太太一步不让,“放下,别让你爸爸不高兴。” “爸爸不让他出门,你也不让。”卢新气狠了,把东西往胳膊下夹住,单手撑着栏杆直接跳下去。 索克洛太太气得头疼,指着他的背影愤怒:“迟早你要被他害死!” 怎么会害死呢,卢新想,阿一那么乖,连说话都不敢说太大声了,只有别人害阿一的份,哪有阿一害别人呢。 摔上车门,卢新把东西放到他身上。索玛一捧着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垂下视线:“卢新,我不去了……” 轰——油门踩到底,轿车直线飙出去,卢新有些凶地说:“穿上!” 速度很快,眨眼就出了庄园、过了两条街。 “你还想不想去看芭芘?” 索玛一老老实实开始戴领结,他没戴过,戴不好,还是卢新给他理正的,他从驾驶室俯身过去,把索玛一的身体扳过来,让他抬起下巴,索玛一很乖地抬下巴,卢新细心地给他整理衬衫衣领和领结,理好了,一抬眼就是他雪白的肌肤,少年可爱的喉结,他轻轻吞咽的声音在寂静的车厢里十分清晰,小动物似的,一点一点咽。 卢新指尖摸过他的喉结,那是和女人不一样的美,让他悸动,口干舌燥。 “好、好了吗?”索玛一颤着声问。 卢新倏地收回手,脚踩油门,直视前面的路,“自己穿。” “好。”在下一个红灯,索玛一解开安全带,乖乖地穿上马甲,然后是燕尾服,还有皮鞋。 卢新比他大,已经19岁了,从小在地上摸爬打滚长大,读书时打篮球,玩射击,身体强壮,比索玛一宽大许多。穿上他的衣服,索玛一很像偷穿哥哥衣服的小孩。 卢新瞟了一眼,不合身,却莫名让他心率加速,脚下油门也变得没有准量,只用正常时间的一半就到了酒店。 卢新是索克洛家的人,不用请帖,他领着索玛一往宴会厅进,接待员想拦下索玛一,被坎贝尔家长的助理拦住,他曾有幸见过一次索玛一,在玛塔尔的车上,只隔着一条车缝,他看见了,那就是城里传言的玛塔尔的小情人。 卢新拉着索玛一的手,“你别往人群钻,别被我爸看见。” 索玛一认真点头,他就躲在卢新身体和墙之间的阴影里,跟着卢新往奏乐台后面挪,在最不会被人发现的角落,他们停下来。 芭芘卡斯当真在那里,抓着麦克风,唱得忘情。索玛一紧张得手心出了汗,仰望自己童年的梦,在索克洛的庄园里,没有人和他玩,玛塔尔经常不在家,卢新要上学,只有他一个人,他就听芭芘的歌,从最小的年龄,听到后来玛塔尔不许他再听。 他轻轻跟着他唱。 这是卢新第一次听索玛一唱歌,他的声音很好听,是和芭芘相反的另一种声音,干净得让人像在教堂走了一趟,洗净了满身的罪业,浑身轻松,心神宁静。 卢新问他:“还想近些吗?” “可以吗?”小心翼翼地问。 当然可以,他想去哪儿都行。卢新牵着他往台边靠。他们从奏乐队的斜后面,人群的侧面,有酒塔和鲜花瀑布做遮挡,一点一点移过去。 芭芘卡斯在台上飞踢脚步旋转身体走着他那激情昂扬的舞步,扭头的瞬间,对上了索玛一的眼。 索玛一悄悄红了脸,身前身后华利圣登城所有的鲜花都刹那失了色。芭芘呼吸顿住,多年的舞台经验让他处理得手到禽来,没人发现他的失误。 但当他再回眼,已经看不见那个少年。 他握着麦克风,露出招牌笑容:“芭芘的演唱会到此结束!” 有人还想要他继续。 芭芘卡斯冲她风流地眨眼:“怎么,你甘愿让你亲爱的芭芘渴死在台上吗?” 他跳下舞台,不顾大家的嬉笑,到处找人。 “卢新。” 汤普塞在酒塔对面叫。 索玛一如临大敌,立刻蹲到桌下去。卢新的腿也在抖,隔着酒塔问:“怎么了?” “到处找你,哪去了?”汤普塞走过来,“你爸爸叫你过去认认人。” 赶在他过来前,卢新仓促绕过酒塔朝他过去,背在身后的手对索玛一打了个索玛一看不懂的手势。 索玛一蹲在那儿等他,没了芭芘的歌声,宴会厅渐渐静了。腿蹲麻了,他换几个姿势,逐渐听不到声音,他偷偷掀起桌帘,所有人都不见了,只剩下乐队在收拾乐器。索玛一茫然地呆在那里,最后连乐队也走了。 他不知道自己该回去还是等卢新,稍稍往大厅门口望,很远的街上只有巡逻警车,所有道路被封锁了。 索玛一跟在乐队后面,看他们绕过花园进了一栋楼。宝圆的顶,金碧辉煌的水晶灯光从玫瑰花窗洒出来,把花园洒出黄金般的奢贵色泽。 他在花园里找个能看清那栋楼到宴会厅一段路的位置藏着等卢新。 六月的室外有些热,尽管卢新的燕尾服和马甲很宽松,但挺括的质地让他浸出细细的汗。他用手帕擦着额角的汗,头顶的太阳往西边坠,远处是橙红的云层,低低盖在果园上,风送来柠檬花香。 “卢新……!”他看见卢新了,从那栋楼下来,往宴会厅跑,索玛一悄声又急切地叫他。 卢新闷头跑,没听见。索玛一探出身向他挥手,他才看见了,掉头跑过来,“你怎么在这里?” 他的腿蹲麻了,卢新扶他起来。 “我想回去了。”索玛一说。 “我走不开,晚餐马上要开始了,后面还有舞会。你等一会儿,等晚餐结束,我就送你回去。”卢新从衣摆下掏出盘子,“喏,你爱吃柠檬,给你拿的,都是卡陀梅罗家的特供柠檬。他家庄园的柠檬只供给王室,今天送了些来佐餐,尝尝和我们家的柠檬是不是不一样。” “我真的要回去了,你能不能让他们帮忙叫辆车,我一个人回去就行。” “这附近上哪儿去叫车,今天这边都不让进车,只有五大家族和警局的车能走。”卢新把盘子塞他手里,“就一会儿,我找机会溜,你等我。我得进去了,不然我爸又要让汤普塞出来找。”他捏捏索玛一的手,“乖,在这儿等我,我过会来接你。” 索玛一睁睁看着他回了那栋楼。他端着盘子往花园后面找椅子,坐在那儿,天渐渐暗下来,花园亮起温暖的柔光灯,偶尔夹着几粒其它颜色的彩灯。 索玛一捏一片柠檬吃,酸甜味儿,卷一卷舌,是浅浅的柠檬花香,比索克洛庄园种的好吃。 他舒展下来,靠着椅背,脑袋微微后仰搭着,捏着柠檬片,一点一点地吮,吮掉汁水,舌尖翘起来,把椭圆形的柠檬籽推出去,牙齿咬住奶白的果肉,小奶猫似地细细吃着。 “谁教你这样吃?” 声音突如其来,索玛一受惊地转过身,满目张惶,看清是个不认识的男人,才悄悄松口气。 他抽出手帕,擦净手指,垫在唇边,嘴唇微微张开,舌尖卷着柠檬籽落进手帕。小小的椭圆形的柠檬籽沾着莹莹唾液,和柠檬皮一起,被他细心包起来,揣进口袋。 南林看得直皱眉。 索玛一卷卷舌头,回答他:“方便。” “专勾引人。” 索玛一惊诧:“勾引你了?” 南林嗤声:“差得远。” 索玛一再捏一片,张开嘴唇,翘起舌尖,比刚才翘得还厉害,尖尖地卷起一个漩,冲着南林,用那粉嫩的舌尖,把柠檬籽推出来,舌尖钻过嫩白的果肉,吸吮,轻咬。像是故意吃给他看,眼睛把他望着。南林脸色铁青,索玛一却吃吃笑起来,“勾引你还差得远,你气什么?又不是勾引你。” “你这样很危险。” 索玛一怔住,这个男人盯的不是他的舌尖,不是他的嘴,是他的眼睛,他的脸,用认真的眼神,教导孩子般告诉他:“你有能力自保吗?” 从没有人和他说过这种话。 索玛一垂下眼,把柠檬皮放进手帕,叠好。他用干净的手帕擦指尖,柠檬汁黏着的手指不像别的孩子有用枪用刀的茧,他连薄薄的茧都没有,又细又软,比卢新的妹妹的手指还细腻。 他悄悄去窥那人的手,那双手是有力的大手,戗驳领下衬衣紧绷的胸膛宽阔挺拔。一双充满力量的手,一具蓬勃的身躯,一个有能力的男人。 索玛一很羡慕他。 “哥。”熟悉的声音递过来,索玛一登时慌了,盘子也没要,起身就走。 不合身的燕尾服,佐餐的特供柠檬,是混进来的少年。对方走得很快,后来几乎跑起来。 阿青找到了南林,“哥,快开餐了,我们上去吧。” 南林回头看这个华利圣登城传得天花乱坠玄之又玄的小情人,真是……连刚才那男孩的十分之一都不如,更比不上教堂外暑梦中偶然一瞥的少年幻影的万分之一。 第5章 第 5 章 索玛一做了一场梦,梦见芭芘卡斯在台上唱歌,走着独属于他的舞步。索玛一在台下仰头痴痴望着,那是他童年的梦,陪他走过所有孤单岁月的声音。 倏地,台上的人向他看了过来,风流的眼睛只把他盯着,索玛一吓坏了,觉得自己偷看人家被抓住了,扭头就要跑。 芭芘卡斯从后头扑上来,滚烫的身体,男人沉重的力量,压在他身上,重得他喘不过气。他张着手去推,挣扎着爬,猛喘一口气惊醒了。 昏暗的房间,索克洛庄园主楼的三楼,白纱帘在开着缝的窗台飞,月光稀稀疏疏漏进来。地上有影子,床边有人。一只手在抚摸他的背,重重地摩挲,粗糙的茧沿着他的脊柱骨往下滑,然后狠狠捏住他的腰。 是玛塔尔,他喝醉了,浓浓的酒味。 他忍着痛没出声,只是难受地缩了缩肩膀,身体往墙壁挪了一点点,只是一点点,玛塔尔掐住他的腰,含着醉意的嗓音沙哑:“别动。” 他把头埋进他的脖子里,深深地嗅,重重地喘,咬着模糊不清的字眼:“对不起……把你弄醒了……睡吧,我就看看你。” 索玛一感受到他的胡茬剐蹭自己的皮肤,刺痛,痒,他不喜欢,还有他喷到自己下巴处的呼吸,厚重的酒精味,男人雪茄的烟草味,他也不喜欢。 他拽紧自己的睡裤,像一尊雕像,静静侧着,不敢动,也不敢出声,连呼吸都是轻轻的,悄悄的,像偷偷活着的人。 不知道过了多久,玛塔尔给他掖了掖被子,在他脸上落下晚安吻。 房间门被轻轻带上,脚步声往楼下远去。他扭头去看桌上的时间,凌晨三点十三分。把头转回来,缩在被子里,怔怔看着面前的墙,被风吹动的窗帘在墙上扫下轻飘飘的影子。他还看见自己的影子,轻松松就被窗帘盖住了,好像他没影子。 迷迷瞪瞪睁到早上,天亮了,佣人来叫他起床,“先生让您下楼陪他用早餐。” 索玛一埋在被子里打个哈欠,睡眼惺忪地爬起来,洗漱、穿衣、下楼,在餐桌边坐下。玛塔尔放下报纸,“没睡好?” 索玛一点点头。 “吃完早餐再去睡。” “想去教堂。”他打着哈欠,水一样的眼睛充满无辜茫然。玛塔尔笑着说:“那吃完早餐让司机送你去。” 佣人端来温水,索玛一小小喝两口,然后开始喝牛奶,柔软的黄油面包配两片柠檬。他习惯性捏一片柠檬生吃,刚伸出舌尖,倏地想起昨晚那个男人说的话。 他偷偷瞟玛塔尔,玛塔尔正看着他,两手交握在膝盖,“怎么?” 索玛一摇摇头,小声问:“你……不吃吗?” 他难得关心他一次,玛塔尔心情极好,“你先吃。”见他放下柠檬,“要我喂你吗?” 索玛一摇头。 “怎么不吃?” 索玛一没说话。 “怎么?”他又问一遍,笑意落下去。 索玛一还是摇头。 “是今天的柠檬不够新鲜,还是哪里不舒服?”他皱着眉,视线在他身上探究。 索玛一很小很小很轻微地点了个头。 玛塔尔的手指在桌上点了两下:“过来。” 索玛一起身过去,在他的椅子边蹲下,像被养乖了的小猫小狗,很熟练地把两只手搭在扶手,稍稍仰脸,望着椅子里的男人。 “牙疼?”玛塔尔耐心地问他,“张开嘴,我看看。” 索玛一没撒过谎,也不敢说不是,他乖乖张开嘴,玛塔尔托着他的下巴,拇指从他柔软的嘴唇挤进去,触到他的牙齿。他把牙齿打开,那根手指钻进他的口腔,抵在他的舌头,微微用力一摁,“嗯……”舌头受惊地往后缩,被拇指按住,黏答答地搅了一圈,水黏黏的声音,索玛一羞耻地红了脸,脚趾不安地扣紧。 玛塔尔笑着问:“哪颗疼?” 他俯下身,呼吸喷在索玛一脸上,专心地看,看那**的舌头被自己的手指顶在喉咙,怯怯地卷成一团,唾液和呼吸的潮热包裹他的皮肤与指骨,炙热得发烫。 指关节擦着柔嫩的齿龈,一颗一颗摩挲牙齿。 索玛一很难吞咽,他感觉口水要流出来了,抬手想捂。他后悔撒谎了,他不喜欢和玛塔尔有这种奇怪的动作,哪怕是检查牙齿,玛塔尔的眼睛会溢出让索玛一害怕的光,他手指的力量越来越重,刮他的齿龈,搅他的舌头,蹭他的下巴,像一个入侵者,野蛮又温柔地探索他的嘴,托得他下巴疼,也让他的舌头发麻,下颌发酸。 口水流了下来,玛塔尔不许他碰。 这样的荒唐让索玛一快哭了,眼里蓄起泪水,可怜巴巴地把他望着,祈求着。 玛塔尔心满意足,终于松开了手,手指从下巴松开,拇指带着唾液退出来,贴着嘴唇,缓缓抚摸到唇角,手指稍稍用力,那柔软的唇肉立刻凹陷出迷人的漩涡,包裹他的指腹。索玛一难受地动了动嘴唇,湿软的唇肉擦着他指腹的茧悄悄离开,晶莹的唾液在指尖拉出很长很长的银丝,**滴在扶手上,滴在玛塔尔的西裤上,晕出一滩难堪的污迹。 玛塔尔只把他深深看着,没有阻止。 索玛一连忙用手帕捂着嘴,把口腔里带有玛塔尔味道的唾液吐出来,擦干净嘴。 那张嘴,被他稍蹂躏两下就肿了,泛着熟透的红,等人采撷。拇指黏糊糊的全是他的口水,玛塔尔搓着指腹,看得心热:“快成年了。” 索玛一哑着声音,“还有几个月。” “有什么愿望吗?我给你办一场成年宴,请华利圣登城的所有人来。” “我……”索玛一望着他,这么近的距离,他闻到玛塔尔身上的雪茄味,须后水的味道,还有琥珀调的劳丹脂香水。玛塔尔心情好的时候喜欢喷这种显年轻的松软香,再用一层深沉的树脂香掩盖。今天的树脂香喷得很厚重,是要压制另一份浓郁的劳丹脂,变成沉稳的香调。 他今天心情很好。索玛一想,也许能让玛塔尔同意他在成年后离开索克洛庄园,去外面为他办事。但是,他要去哪里呢?外面有什么工作呢?卢新以后做什么,阿青以后做什么,他可以做什么工作呢? “我想……” 玛塔尔把他扶了起来,“卢新成年时要了一辆跑车。你想要什么,庄园,跑车,宝石,最近祖母绿的价格也不错,涨了很多,果园,或许我可以去跟卡陀梅罗谈一谈他们的柠檬园,让他们卖一份给我们。还记得芭芘吗,你以前很喜欢听他的歌,我们也可以请他来给你开一场演唱会。你想听什么,就让他唱什么……” 玛塔尔还说了什么,索玛一听不太清了,他只知道,想出去工作是不可能了。他会留在索克洛庄园,留在他的身边,像前晚玛塔尔说的那样——“永远留在我身边”。 医生来给索玛一看牙齿,做了全套的检查,说没有问题,也许是天气热,发了炎,但不严重,只需要避着暑、吃些清淡的就好。 玛塔尔等医生给他检查完,听完结果后,吩咐佣人给索玛一煮清淡的米粥才离开。他昨天和加州的加福尼尼家族谈了石油进口的生意。加福尼尼家族是全球最大的石油商之一,掌握巨量的石油权。如果加福尼尼家族能把中西的石油进口权卖给索克洛家族,那么索克洛家族将一步登天成为华利圣登城最大的家族,甚至等他把石油扩展到周围几座中心城,索克洛家族就是这个国家最大的家族,是一座城的赌场、一座城的酒吧比不上的稳固利益。 比约定的时间提前半个小时到达BVLGARI大酒店,对着镜子整理发丝和领带,乘电梯上楼。 汤普塞为他按门铃,一次,两次,没有回应。他看时间,早晨十点四十一分,不算早,他们约的十一点,先谈谈石油进口的协议,再一起午餐,下午打高尔夫球或看赛马,晚上举行一场舞宴。 都是安排好的。 玛塔尔对汤普塞打个手势,汤普塞立刻离开,三分钟后回来,“30分钟前,卡陀梅罗家的南林来过,把人接走了。” 咚!一拳砸在墙上,玛塔尔脸色难看至极,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小崽子还没学会走,就开始从老虎嘴里抢东西吃了。” 他拎了拎西装外套,大步下楼,“查清楚他们的行程,在加福尼尼家离开前,必须见上一面。” 回程的气氛格外压抑,玛塔尔心口压了一团火。卡陀梅罗家的那个小子,他到底是小看了,如果石油进口权落到他手里…… 玛塔尔闭上眼,再睁开,满是杀机。 华利圣登城的石油权,除了索克洛家族,谁也拿不动一分一毫。 汽车平稳停在主楼,玛塔尔已经平静下来,心里有了后策。 “阿一呢?”进了主楼,他开始解西装纽扣,丢到佣人手里,然后是领带,二楼不见人,三楼也没有动静。 佣人说:“和卢新少爷出去了。” “哪里?” “好像是餐厅,卢新少爷说中心大厦开了一家法国餐厅,带阿一去吃新鲜。” 玛塔尔听笑了:“不是牙疼吗?” “要把他叫回来吗?” 玛塔尔摆手:“算了,我平时也没时间带他去吃这些,去问医生有没有什么清热下炎的食物,晚上煮给他吃,省得晚上疼得睡不着。” 他进了书房,点上一支雪茄,在皮椅里坐了一会,给阿莱夫打电话。汤普塞是他的左臂,阿莱夫是他的右臂,一个在身边为他工作,一个在外面为他看管事业。 卡陀梅罗已经动了他的蛋糕,那么,总要付出点什么。再者,他得给加福尼尼家上点开胃菜,让他们胃口大开,好主动把石油权放进他手里。 这样,才是最实惠的买卖,才是索克洛家族最喜欢的买卖。 第6章 第 6 章 还不到八点,芭芘卡斯就被叫了起来。他打着哈欠,散着金黄的小卷发,睡衣在身上半挂不挂,露出一片坦荡的胸肌和腹股沟。 杜恩比递杯威士忌给他,他手指插进卷发薅了薅,身体往沙发里一窝,喝了一口酒,勉强醒了神,醒神第一句话就问—— “南林,那孩子是哪家的?” “哪个?”南林抬着下巴,对镜上须前膏,银尖獾毛刷出稠密的泡沫,清新的海洋与小松子香散出来,剃须刀贴着脸线游走,下巴、颈部,泡沫被一点点带去,露出凌厉的下颌线。 “最漂亮那个。” 最漂亮……南林一下子想起吃柠檬的少年,走了神,刀片在下颌转角开了口,见了血。 “操!”他扔下剃须刀,冲掉泡沫,凑到镜子前看,下颌连着颈部一条不算长的伤口,汩汩冒着血。 “怎么了?”杜恩比进来看他,急忙从置物架上拿来止血笔给他处理。 芭芘卡斯翘着腿,还在想那个人,仿佛是一场幻觉,他甚至记不清那是男孩还是女孩,更记不得他头发的颜色,穿什么礼服,只有那张惹人怜爱的巴掌大的脸在水晶灯下烧了起来,比花还艳。 “恩比,昨天谁家带孩子来了?”芭芘不指望他弟弟能知道,他弟是个不解风情的男人,昨天尽忙着谈生意,连舞也没怎么跳。 杜恩比想了一圈,“索克洛家的吧,叫阿青。”是昨天最好看的一个孩子了,有几个大家长一直在打量。 “阿青……”芭芘卡斯嘴里辗转几遍,一笑,“是个好听的名字,男孩女孩?” 南林嗤声:“男孩女孩都不知道,就打主意。我警告你,别去招惹索克洛家的人,你的那些女明星够你玩了。”他驱赶他,“快去收拾。” “干嘛?”芭芘卡斯懒洋洋地不想动,舞会跳到凌晨两点半才散,还没睡够。 “准备和加福尼尼家谈谈石油进口的生意,加福尼尼太太是你的粉丝,昨晚就她在你跟前跳得最欢。”南林推开衣帽间的门,开始挑西装,“今天你搞定她。” “怎么搞定?”芭芘卡斯喝了一口酒,不太感兴趣。 “中午一起吃个饭,下午你带她去看音乐剧还是逛街什么,跟女人在一起的事,你最擅长,自己看着办,给加福尼尼的家长空出私人时间。”南林提醒他,“别做出格的事,毕竟是加福尼尼的太太。” “大明星沦落成导游,悲哀啊……”芭芘眉眼一转,一骨碌坐起来,跟他弟打商量,“这事成了后,我跟阿青约个饭,就吃饭,聊聊天,什么也不做。过几天我就回洛杉矶了,也不能跟索克洛家的怎么着。” 南林瞪他。 “就这样说定了!我去换衣服,楼下等你。”芭芘卡斯冲他抛个媚眼,转身就溜。 “芭芘喜欢女人,阿青是个男生,应该是一时兴起,等他见了,就不感兴趣了。”杜恩比宽慰他。 “他?他……!”南林烦躁地把银质领带针一别,咬牙切齿,“早晚得搞死索克洛家!” 杜恩比又开始揪心了,“你们昨天才签了和平协议,你今天就去抢他的石油进口权,我们马上要退出华利圣登城了,何必跟他争……” “我和他争?”南林嗤笑,“就华利圣登城的这点石油权,我还看不上。你等着看,我不仅不抢他的,我还给他送上手去,让他开开心心咬紧牙捧稳了。” “你是要……”杜恩比猜到了。 “嗯,我要可可尼斯海的石油权。”南林笑了起来,“卡陀梅罗家在华利圣登城只占五分之一,就能富贵400年,可可尼斯海不是我们的下一个500年,它是我们卡陀梅罗家的新城,是我们卡陀梅罗世世代代的富贵,我要卡陀梅罗在那里生生不息、永世长存。” 穿衣镜里,那个人光芒毕露,是一把锋利的刀,有势在必得的猖狂,那是金钱和权势堆出来的傲气。杜恩比痴痴仰慕着,心血澎湃,他没法不为这样的南林着迷,他太爱这样的南林了,无法自拔。 “帕安家族的运输谈得怎么样?”他们下楼坐上劳斯莱斯,芭芘卡斯还是开着他那辆骚气的蓝宝跑车,在前面轰轰隆隆拉足风头。 “我没透露全卖的意思,他们的意向是只要16%的运输道路,只想和卡陀梅罗齐平,各占50%。他们这代家长继位三年不到,家族内部还不够稳定,不敢花太多现金。” “那就给他们16%,拖着慢慢给,别一口松给他们。” “剩下的50%呢?我们不是要大量现金吗?” “不急。”南林很轻松地靠着,有些愉悦,“昨天谈了几笔生意,2000万美金的金丽进口酒,加色高地想要我们的进口橄榄油,他们的王室还想要我们的特供柠檬。合同已经在定制了,下午你过目一下,赶在他们回程前送过去,你亲自送他们登机。金丽酒的钱到账,可可尼斯海大酒店还买不下来,我就亲自去一趟。” “带谁去?” “图逻。”南林不想多谈这件事,“我们的葡萄庄园有什么品种?” “品丽珠,梅洛、赤霞珠、内比奥洛、莫斯卡托这些是最好的品种,别的品种也有,不多,主要卖给奇图尼里家的酒厂。五年前,莫托亲王游历葡萄园,带了我们的内比奥洛回去后,我们的内比奥洛都供给王室了,卡陀梅罗只留了一点。”杜恩比察觉到什么,“你想开酒厂?” “开厂全是啰里吧嗦的杂事。”南林嫌烦,“卡纳雅家的酒业,博尔侯爵酒庄想要我们的葡萄。” “那个国际有名的侯爵酒庄?”杜恩比吃了一惊,“他们不是有自己的葡萄园吗?” “不知道,”南林耸肩,“也许我们的葡萄确实不错。试着把品质顶尖的那批葡萄给他们,他们有空运航线,我想让卡陀梅罗分一羹空运,等到了可可尼斯海,红酒也要开展起来,资本家的交道少不了红酒和香槟,我们的金丽进口酒还能活多久?以后和他家少不了生意来往。” “内比奥洛也给他们?” “嗯,产量减少是自然因素,卡陀梅罗阻止不了。”BVLGARI大酒店到了,门侍上来开车门,“你先去处理合同,这边我和芭芘就行。” 门铃响了三声就有脚步声来开门,显然里面的人和人约了时间,正在等人。南林换上温和的笑,问候吃惊的加福尼尼家长。 “芭芘!”加福尼尼的家长还没反应过来,加福尼尼太太已经尖叫一声,奔了出来,芭芘卡斯风流地和她拥抱道早安。 加福尼尼请他们进房间,芭芘卡斯立刻被加福尼尼太太拉到一边去聊天。 南林直奔主题:“听说加福尼尼先生喜欢画展,赶巧,我有一个朋友今天开展,不知道有没有荣幸请加福尼尼先生前往观赏?” “画展最出名的是一间画房,可供人作画,有一对模特,也可以请画师做指教,但我想以加福尼尼先生精湛的画技,或许只需要模特?” 加福尼尼点雪茄的手顿住,他把雪茄咬在嘴里,抬眼看面前这个年轻人,长得英俊,礼貌得体的笑,不多探究,不露疑惑。 加福尼尼笑了。 两人心照不宣。 一行人在华利圣登城最高档的餐厅用午餐。20年的王室收藏级红酒,南林特意带来的,整个华利圣登城只有他有。加福尼尼赞不绝口,南林说愿意送他两支作回程的伴手礼。 芭芘卡斯风趣幽默,讨得加福尼尼太太笑得停不下来。南林问加福尼尼太太是否愿意和他们去画展,加福尼尼太太直摇头,叫芭芘陪她去逛街。 四人在餐厅门口分开,芭芘绅士地邀请加福尼尼太太上他的跑车,南林带加福尼尼去画展。 劳斯莱斯平稳驶在柏油路,车内配有伏加特、金丽和雪茄。 加福尼尼点上雪茄,吐出一口浓厚的烟圈,打量对面的年轻人,他身上没有年轻人特有的傲慢、自负,甚至比很多大家长还沉得住气,从见面到现在近三个小时,没提过一句关于石油进口的事,昨天的宴会上倒是况况而谈,表现得有兴趣。 “我喜欢画展的爱好传得这么远,连你也知道了。”加福尼尼笑着,是那种皮笑肉不笑的意味。 “是我的教授。我在加州读过几年。谢皮逊教授。”南林笑道,“与其说是教授,不如说是朋友更准确。” “哦?谢皮逊·基思?这么说,你也喜欢画展?” 南林给自己倒了一杯金丽,他们聊起谢皮逊。 谢皮逊是加福尼尼的老朋友,两人同样喜欢私人画展,每个月都要去一次。 画展清了场,展区空旷。南林送他到深处的画房,很识趣地没进去,“车停在外面,您随意。” 等他离开,加福尼尼近乎迫不及待地钻进画房。 …… 栾林庄园的三号办公楼热闹非凡,团队律师起草审查金丽酒、橄榄油、葡萄的出口合同。 南林亲自推敲石油进口权的合同细节,尽管加福尼尼还没有同意,但他知道用不了多久了,比起争分夺秒地忙碌,他愿意早些敲定出来,这是他最看重的一笔交易,是他迈入可可尼斯海的第一步,必须做到万无一失。 杜恩比送机回来,公文包夹在腋下,来不及放下就对南林报喜:“签了。” 杜恩比去送的是埃岛府的欧文家族,签了5年的航运。 “不错。”南林捏了捏发酸的眼角,露出几分轻松,“石油进口权的细节敲定得差不多了,剩下的你来,我出去透口气。” 杜恩比这才想起什么:“你没陪加福尼尼?” “我陪他做什么,他自己玩得开。”他端着咖啡,夹了支细雪茄下楼。 天已经黑了,晚风吹得栾林树娑娑,他绕着花园走了半圈呼吸新鲜空气,在花坛边坐下来,咖啡放在身侧,点上雪茄。路灯下的栾林树开了花,小小的花骨朵在绿叶里娇羞地藏着,再有一个月就能开花。 车灯远远晃进眼睛,他眯着眼侧头,等跑车停在面前,咬着烟问:“这么早回来?”他预料中,芭芘至少得和加福尼尼太太玩到凌晨。 芭芘目光躲闪,整颗头从车里探出来,“你怎么在这儿?” 南林好笑:“我怎么不能在这儿?” “不忙?” “喘口气。” 芭芘就不说什么了,却也不下车。南林察觉到不对劲,视线挪到车上,芭芘宽阔的肩膀把车窗堵死了,跑车关着篷,看不进去。 “下来。” 芭芘没动。 南林捏着雪茄在花坛上摁熄,雪茄烟厚,味重,摁熄的瞬间更是腾起一股厚重烟味。 车里有人咳了两声,大概是受不了这股冲味。 “谁?”南林盯着他。 芭芘缩着脖子:“我们说好的。” “说好什么……”南林突然一脚踹到车门上,“你他妈把索克洛的人弄回来了?!”他吼,“给我下来!” 芭芘怕他这个弟弟,不情不愿地下车,赶在南林踢人前,跑到另一边,殷勤地给人开车门,半抱半搂带下来一个人。 短头发,白衬衫,淡淡的甜酒味,软趴趴地趴在芭芘卡斯怀里。芭芘卡斯跟条舔狗似地托着人家,给人捋背。 南林还没见过他对谁这么小心翼翼,他很烦卡陀梅罗家和索克洛家扯上这种关系。 “给人灌成这样?”南林皱起眉头。 “没灌!”芭芘发誓,“就喝了一杯,还是没酒精度的贵腐酒,谁知道他这么……”他声音低了下去,好像是挺不好意思的。 南林烦得眉头直抽抽,特别是那人在芭芘怀里小动物一样地嗯嗯唧唧,没骨头似地往下滑,滑到地上,扭头看南林的腿,那旁边有刚摁熄的雪茄,他不喜欢地皱了皱鼻头,委屈得不行,一双眼睛湿漉漉的。 南林居高临下吊着眼角瞥地上这个没用的索克洛家的男人,还穿着幼稚的运动鞋……看见脸,人怔住了。 芭芘把他抱起来,紧紧抱在怀里,讪讪地跟南林说:“我……先上去了?” “你知道他是谁吗?”南林把人盯着,偏偏芭芘搂得紧,生怕被南林瞧见了似的,把人的脸压在脖颈间。南林连个侧脸都看不见,心里有点烦。 “阿青啊,你们早上说的。” “……” “你先问问他多大。” “17,马上……要成年了。”怀里那人声音轻轻的,像自言自语,“很、很快了……” “操……”芭芘呆住。 南林幸灾乐祸,“人打哪儿来的,赶紧给人送回去。” “我……我……”芭芘烦躁地抓了一把头发,“我操他妈!”转身把人妥帖地放回车里。 “给他喂点醒酒汤吧,免得找不到自己家。”南林让佣人把醒酒片磨成粉冲成水,给人喂了。 那人很乖,张着嘴小口小口地咽,大概是苦,咽了几口就用手推开不要喝了。小绵羊似地窝在椅子里,张着一双水水嫩嫩的漂亮眼睛,仿佛醒了几分,又仿佛没醒,隔着车玻璃,朦朦胧胧把南林望着,有几分可怜和无辜。 “那我把他送回去了。”芭芘带上车门。那人翕动了一下嘴唇,没出声,还是把南林看着。 跑车从身前飙走,扬起几片落叶,尾灯逐渐被远处的黑暗吞没。 “南林!”杜恩比在楼上喊,声音带着惊喜,“加福尼尼的电话!” 南林收回视线,跑上楼,把听筒接了过来,“您好,加福尼尼先生。” 杜恩比紧张地站在那儿,有些激动地听他在说:“……对,是,哈哈,不用客气,玩得开心是应当的。石油?嗯,可以,明早八点我带合同过去。华利圣登城?不,华利圣登城的石油您可以给索克洛家,他们有足够多的现金,一定会给出让您满意的价格。哈哈,不客气,我才应该感谢您。好的,晚安,加福尼尼先生。” 电话挂断,南林张扬地抬起下巴高声宣布—— “可可尼斯海的石油进口权,归我们了!” 办公室顿时爆发出热烈的欢呼。 南林拍拍手:“今晚辛苦大家把石油进口权的合同做出来,一条一项都要看清楚!” 栾林庄园三号办公楼的灯从夜间亮到清晨,愉快的气氛藏不住地往外流。 这一夜,是卡陀梅罗家进入可可尼斯海城的第一步,也是最大的一步,最稳固、最坚不可摧的一步。 第7章 第 7 章 “你家住哪?”芭芘小声问他,生怕大声了会吵疼他耳朵。他从没这样过,头一回做起来还挺甜蜜,像陷在和初恋热恋中的毛小孩。时不时拿眼睛去看他。 索玛一乖乖窝在座椅里,怔怔望着前面的路,路灯一盏一盏,轿车一辆一辆,车不多,人不多。夜晚的街道很安静。空空的柏油路。 好半天没说话,芭芘就往遇见他的那家法国餐厅开。车速慢慢的,他想多和他待一会儿,就这样不说话也愿意。想起在餐厅里和他见面时,他那样害羞又仰慕地看着自己,芭芘就知道他绝对喜欢自己。脸上抑制不住的笑意和自豪。没人不喜欢芭芘,他们就是两情相悦! 芭芘还没看够瘾,餐厅就到了。明明是一个小时的车程,他总觉得才开了三分钟,但他不得不停下车,晚上十一点了,是该让人回家了。 “你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去。”芭芘凑到他身边轻声问。 索玛一动了动脑袋,从座椅里直起身,他茫然地看了看四周,看见法国餐厅绚丽的招牌,像被子弹狙中了,浑身一颤,酒醒了,人也醒了。 “就、就这里。”他慌慌张张地开车门,“谢谢你,再、再见!” 不给芭芘反应的时间,他很慌地跑进餐厅。餐厅打烊了,服务生正在收拾卫生。他找了一圈,没找到卢新,急得满头是汗。 服务生问他找谁,他颤着嗓子说:“可、可以打个电话吗?” 服务生很乐意地领他到电话那儿,看他拨号。索玛一拿听筒的手在抖,忍不住地颤。 电话响了一声就被接起来,索玛一紧张地叫:“卢新……” “在哪里?”玛塔尔的声音,像一盆冰水,兜头泼到索玛一身上,索玛一克制不住地颤抖,声音都被卡住了,听筒里是玛塔尔沉重的呼吸声。 索玛一颤着嗓音:“餐厅……” 几乎是电话挂断的下一秒,芭芘卡斯的跑车刚刚离开,索克洛家的轿车就停到外面,几个人冲进来,强硬地拥着索玛一上车。 索克洛家的灯全亮了,亮得很刺眼。 他低头垂眼,手指攥得惨白,慢吞吞走进主楼。 还是二楼客厅,玛塔尔坐在皮椅里,衬衫纽扣解开了一些,露出起伏不定的胸口,手里夹着燃烧的雪茄。卢新站在对面,垂着头。汤普塞在旁边。 索玛一走到客厅中央,水晶灯把他照得几近透明,连醉了酒的粉颊也被照得发了白。 玛塔尔没问他去了哪里,甚至没说一句话,只是抬手挥了挥,让卢新和汤普塞离开。 汤普塞走了,卢新看着索玛一,索玛一流露出祈求的目光,他在求他,求他救救他。 “爸……”卢新咽了口唾沫,“是我,如果我没走开,阿一就……” “滚。”玛塔尔眼里充斥着猩红的血丝。 卢新吓得脸都白了,他怕玛塔尔,整个索克洛家没谁不怕玛塔尔。他不敢再看索玛一的眼睛,低着头,逃也似地跑了。 不要! 索玛一在心里大声喊,但没有人愿意为他停下来,卢新跑了,汤普塞走了,佣人也走了,所有人都走了,只剩下他和玛塔尔。 玛塔尔摁灭雪茄,走过来,掐住他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你在看谁?” 他掐得很用力,从来没有的庞大力量,索玛一拼命摇头,不敢叫痛,也不敢因为他手上的烟味而咳嗽,深深忍着。 “在看卢新?看他做什么,你在等什么?”玛塔尔把他摔到餐桌上,凶狠地掐住他的脖子,红着眼瞪他,“我说过什么?嗯?我说过什么,你一句也不记得了?就这么想跟别人走!” 不—— 我记得,记得,我是索克洛家的人,我会永远留在你身边—— 索玛一抱住他的手,想告诉他,脖子被死死握住,除了呜咽声,什么也说不出来,他只能哀求地望着他,求他松松手,求他放过他。 几近窒息了,脸很白很白,白得呼吸都弱了两分。玛塔尔赶紧松开手,把他抱起来,让他坐在餐桌上,给他顺着后背。索玛一扑在他怀里一直咳一直咳。 “谁?跟谁走了,告诉我。” 索玛一告诉他:“芭芘卡——”还没有说完,又被狠狠推到桌上,玛塔尔怒不可遏地指着他:“你跟他走?你跟他走!芭芘是什么人!他是女人堆里泡大的,一个喝奶都离不开女人的人!你跟他走!你喜欢他什么!你到底喜欢他什么!他对你做了什么!” “不,他没有……” “撒谎!”他愤怒得胸口剧烈起伏,转身拽下墙上的装饰皮鞭照着索玛一的背上抽去,“撒谎!从你五岁起,你就看他,只要我离开家,你就守着他,你撒谎!” 皮鞭使劲抽,抽得风声呼啸,皮开肉绽,索玛一仰着脸放声惨叫,指尖死死攥紧餐布,撕心裂肺地喊疼。 外面是汽车轰鸣的发动声,有人走了,是谁,卢新还是汤普塞,他不知道,不知道,没人救他,没人救他了,他痛,他会被抽死,他会死。 眼睛都翻了白,衬衫撕裂,血溅出来。 索玛一歇斯底里地哭,痛彻骨髓地叫,声嘶力竭地喊:“玛塔尔!玛塔尔!痛——” 这个把他养大的男人,他没上他的户口,他不是他的爸爸,他没受过洗,也不是他的父亲,他是玛塔尔,是同一栋楼生活的男人,他只能叫他的名字。 “玛塔尔……我错了我错了——疼——” 他趴在餐桌上,又哭又叫,撕心裂肺地叫。 “我错了,玛塔尔,我错了,再也不敢了,我错了……” 他在忏悔,求他原谅他这一次。 “玛塔尔,我错了……” “我痛,痛……疼,玛塔尔……” 放过我,求求你,放过我。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出去了,求求你,放过我。 求求你,放过我。 放过我。 放过我。 放过我。 汗水混着眼泪在流,他疼得连拽餐布的力气都没有了,整个人像一朵被抽了茎的花,瘫软在餐桌上,鲜血淋漓是最绚丽的花色。 空气中的血腥味让玛塔尔发了怔,惨烈的痛叫让他回了神。他站在桌边,呆呆抓住流血的皮鞭,忽然一把丢开,又是懊悔又是痛心地把他看着。 少年柔韧的身体已经失去所有的力气,软软地趴在桌上,不断地颤栗,缩着手和脚,悲伤地哭。 玛塔尔跌进皮椅里,有些不可置信地望着这一幕,他打了他,狠狠地打了,打出了血,打得他一直叫他的名字,一直叫疼。 “你知道,我不想伤害你。” 索玛一不住地点头,颤着声音,知道,知道,我知道。 “伤害你,我也痛。” 我知道。对不起,让你痛了,对不起,玛塔尔,对不起,我再也不敢了。 “叫。” 索玛一张开嘴,不知道是流下来的眼泪,还是疼得没法吞咽的口水,从嘴角溢出来。他含着眼泪把他望着,嘴唇微微张开,吐出——“玛,”牙齿微磕,轻轻咬住舌尖,“塔,”舌头翘起来,软软抵在上颌,“尔。”从微张的嘴唇,窥见柔嫩的肉和水淋淋的粉色口腔。 “玛、塔、尔……” “玛塔尔……” 玛塔尔。 玛塔尔。 玛塔尔。 他一遍一遍地叫,轻轻的,缓慢的,一个字一个字,微张着嘴唇,卷翘着舌尖,叫他的名字。 玛塔尔。 玛塔尔。 玛塔尔。 玛塔尔坐在皮椅里,张开双腿,西裤在胯骨紧绷。 猩红的眸子盯着桌上的人,那么柔韧,那么白皙,凌乱衣摆露出的腰线弧度正可手,在昏黄的壁灯下泛着柔软的光泽,疼得通红的脸,湿黏黏的舌头,红润的嘴唇在叫他的名字,鲜血浸过肉\体。 那么干净,那么美好,梦一样的存在,是他的索玛一,他真实的索玛一。 那是雨后最纯净的索玛花,是血一样艳丽的迷人罂粟,是只属于他的索玛一。 玛塔尔。 玛塔尔。 索玛一。 玛塔尔。 他的索玛一。 他急促地喘息,空气里飘着索玛一身上的柠檬花香,教堂沉沉的木质香,血的腥香,连血,他的血都比别人的香甜,让他痴迷。 舌头舔过嘴唇,玛塔尔死死盯住他,鼻息急促,紧接着,浑身一颤,视野闪过刺目白光,整个人从云端坠下来。 他靠在椅背里大口喘气,额角溢出了汗。 桌上的人快没了声息,他太累了,叫了太久他的名字,喉咙干涩,嗓音发哑,叫到后面成了咕哝的呢喃,黏糊糊的听不真切,他太疼了,疼得眼睛睁不开,冷汗顺着消瘦的脸颊往下淌,被灯照得透明的睫毛上凝结着泪珠,瞳孔涣散,几近昏阙。 玛塔尔起身走过去,桌上的人张了张眼,视野朦胧,在浓郁的血腥味里,他闻到了另一种腥味,从玛塔尔身上传来的腥。 他不安地动了动身体,一动,背上的伤就疼,嘴里抑制不住地呜咽。 玛塔尔把他扶起来,索玛一想往后缩,被玛塔尔紧紧禁锢,拉到餐桌边,让他面对他。 索玛一浑身都在抖,玛塔尔避开他的伤口,轻轻拍着他,把他揽到怀里,托着他的下巴,喂他喝水。 杯子高高翘着,索玛一仰着脸,有些急地喝,嘴唇翕动,不停地吸吮。他叫得太久,很渴了,喂进嘴里的水嫌不够,整个人往玛塔尔怀里钻,还想要喝到更多,舌头不安地舔着。 他们挨得那么近,近得玛塔尔的眼睛只能看见他湿润的嘴和粉红的舌头,就在透明水杯里,在他手心钻进钻出。他想狠狠亲下去,但他还那么小,不能,越是不能,他越是想得发疯,紧紧把他盯住。 水杯挪开,索玛一小狗一样跟着挪,很慌张,像怕再也喝不到,有些凶地去咬。水杯被他咬翻了,掉在两人的怀里,湿透了两人的衬衫。 “对……不起……”索玛一害怕地去看他。 玛塔尔用手指抹去他唇边的水迹,把水杯放到桌上,搂住他的两条腿环上自己的腰,将人抱了起来。 索玛一长大了,再被这样抱着很没安全感。他感觉玛塔尔每走一步,都会把他颠下去。他拽住玛塔尔的衣领。玛塔尔的呼吸喷在他脸上,“抱紧,小心掉下去。” 索玛一就松开手,环上他的脖子,抬手的动作牵扯伤口很疼,两条手臂松松地使不上劲。 玛塔尔拍着他的屁股,“抓紧我,只要抱紧我,你才不会摔在地上。” 玛塔尔告诉他:“除了我,谁也接不住你。” 索玛一抿着嘴,他懂,他知道,他都懂。 他把整个身体嵌进玛塔尔的怀里,手臂紧紧搂住他,下巴埋在他的脖颈窝,闻着他带有热气、烟味和腥味的身体味道。 “玛塔尔,我疼……” 他小声说。 “嗯,我叫医生来。” 他揽着他的腿,抱他上楼,每走一步,他的胯骨就顶得他的生疼。 索玛一不自觉地痛哼出声,耳边的呼吸越来越重,玛塔尔有些急促地喘。这种声音让他害怕,他夹紧腿,死死咬住唇,不敢再出声了,连呼吸都轻了。 索玛一不知道玛塔尔还能做什么,他只知道不管玛塔尔做什么他都没法反抗,他会很顺从,他是被玛塔尔剪断根的草、抽掉骨的羊,除了像现在这样软趴趴在他怀里,把他攀着、抱着,一遍一遍,一声一声,一次一次叫着他的名字,他什么也做不了。 玛塔尔。 嗓子疼也要叫。 玛塔尔。 哭着也要叫。 玛塔尔。 也许死了还要叫。 玛塔尔。 玛塔尔。 玛塔尔。 他把他撞上楼,没有放在床上。他们站在窗边,凄冷的月光把他们照着,雪白的衬衫,甜腥的血,白皙的耳垂,青涩的肩胛骨不断哆嗦,像蝴蝶一样翕动的鼻尖轻轻蹭着他的脖子。 “叫。” 索玛一张开很疼的嗓子,用发酸的舌头,黏糊糊地叫他,“玛塔尔……” 他是那么乖那么黏那么听话,黏在他的怀里,把他搂着,叫着他的名字,柠檬花的呼吸就在彼此呼吸间。 玛塔尔掐紧了他的腿,狠狠地掐,用力地掐,往死里掐。 “啊!” 索玛一痛得大叫,哭着叫,抖着叫,浑身绷得死紧,疼痛的呼吸灼热了玛塔尔的脸,玛塔尔克制不住地把他狠狠撞上窗台,和他一起叫。 窗台蹭裂了背上的伤,索玛一痛到浑身痉挛,翻着眼晕了过去。 第8章 第 8 章 和加福尼尼的生意谈得意外顺利,南林准备了两手合同,哪怕价格高一点也要把可可尼斯海的石油权完整买下,出乎意料,价格比他预设的还要低。 杜恩比改了合同送过来,合同签完,南林请他和太太去用午餐,加福尼尼摆摆手,“中午约了索克洛家的。” 南林表示理解。 加福尼尼送他出门,关门的间隙,他悄悄凑到南林身边,“昨天的画房不错,你的教授谢皮逊也很感兴趣,有机会我们三个人一起去?” 南林压下惊悚,露出得体的微笑:“有机会。” “画房是什么?”刚坐上车,杜恩比迫不及待地问。尽管加福尼尼说得很小声,他还是听见了。不是刻意偷听,是他很关注南林的一举一动。 “少打听。”可可尼斯海的石油权是立在南林心中的一块碑,这块里程碑终于稳稳坐下,他就是一根紧绷的弦被松了下来,倒一杯贵腐甜酒,两条长腿往前一搭,很散漫地靠着。 他心情好的时候喜欢喝这种甜口酒。 杜恩比打开雪茄盒又弹了回去,南林只有压力大才会抽雪茄。 南林瞥了眼,那躺在保温盒里摆放平整的细雪茄让他想起昨晚那个人。华利圣登城那么大,芭芘卡斯都能遇见,真是走狗屎运……他拍拍杜恩比,“你先回去,我去趟教堂。” “有这么信仰吗?”杜恩比不信他,南林从不是虔诚的信教徒,只是做给城里另外四家看的。 温和的信教徒是他的表象,是卡陀梅罗为了顺利退出华利圣登城而挂上的和平面具。 “有段时间没去了。”南林让司机放下后视镜,整理头发,整理领带。 “才三天……”杜恩比古怪地打量他,“你知道你现在这样子像什么吗?” “像什么?”南林随口顺着他问。 “去恋爱的小子,芭芘谈恋爱就是你这样,对,当年你谈恋爱也是这样。”杜恩比揪起眉头,“你这么多年不找女朋友,是忘不掉初恋?” “初恋?我有谈过?”南林恍然大悟,“哦!忘记了,长什么样?叫什么名?” 杜恩比看神经病一样看他。 南林自顾自地说:“好像想起来了,刚牵了个手就结束了。对了,你回去找人把家里的车都装个镜子,后视镜有点小,每回照起来费劲。”挑挑拣拣一瓶香水,往身上喷了喷,脖子喷喷,胸膛喷喷,袖口喷喷,腰侧喷喷,腿和脚也没放过。 车里登时一股浓郁的甜香味,熏得杜恩比想吐。 “好了,你在这个路口下吧。” “……”杜恩比就这样被无情撵下了车。 凯迪拉克驶向大教堂,离大教堂还有三条街,南林就坐不住地靠在车窗边东张西望找人。 花看见了不少,人也看见了不少,就是没看见想找的那个人。 他在大教堂坐了一个小时,再出来,人还是那么多,阳光还是那么足,华利圣登城的花还是那么香,那个天使般的少年仍旧生在梦里,没跑出来让他不知廉耻地窥上一窥。 怎么芭芘卡斯遇人就那么顺利,他想见个人就磕磕绊绊跟鬼打墙似的? 南林一脚踹在芭芘的床上,蹬着床沿使劲抖,“醒来,给我起来!” “操!你他妈有病啊!”芭芘烦躁地抓起枕头就砸,南林偏头躲开,“几点了还睡,生意都谈好几桩了!” “你他妈真有病!”芭芘坐起来,凶狠地瞪住他,“你叫我起来最好是有事。” 南林放下腿,往后靠在立柜上,右腿搭着左腿,跟他说:“加福尼尼晚上七点的航班,你去送他们。我给加福尼尼准备了伴手礼,你去给他太太挑点礼物。索克洛家的玛塔尔会亲自送人,帮我好好看看他那张脸,一定精彩得像表演哑剧。”他有些邪恶地笑了一下。 芭芘真心觉得他弟弟疯了,扯起被子往头上一盖、一躺、两腿一蹬,“不去。要看自己去看。” “玛塔尔在场,我再去,那就不是生意伙伴,是两条殷勤的狗。你是大明星,又是卡陀梅罗家的人,你去既代表卡陀梅罗家的诚意,也代表你对加福尼尼太太的爱。” “锤子爱。” “真不去啊?我准备送你一个礼物呢。” 芭芘卡斯语气坚定:“不去。”身体一翻,来个平躺,在床上当死人。颇有种死也不去的硬气。 南林好遗憾:“原本打算帮你约那个叫阿青的……” 死人芭芘登时变身刚下油锅的鱼,拼了命地腾起来,被子往地上一扔,怀疑自己蒙住耳朵听错了,“谁?” “阿青啊。” “你知道他住哪?” “知道啊。索克洛家的嘛,不住东边庄园就住西边庄园……” “帮我约!送机的事,我给你办得漂漂亮亮!”他跳下床,给他弟一个恶狠狠的友好的拥抱,抱不过一秒,嫌弃地捂住鼻子滚回床上,“你他妈掉香水桶了?” 南林低头吸了一口,在车上心情澎湃没觉得,结果人没见着,又看见芭芘这个鬼样子,顿时觉得是几分恶心,堵心,糟心。 他脱了外套扔芭芘床上,“人约出来,只能吃饭,别给我东带西带,要是让我听到点风声,腿给你折了。”他解着衬衫回主楼。 “给我把法国餐厅包了!”芭芘拎起他的外套就朝他背上砸,手劲凶狠,语气却轻柔柔,“跟阿青说,明晚六点,我在餐厅等他。” “……”南林很意外地学到了一招没有用武之地的泡男技术。 芭芘卡斯用最快的速度洗漱,开车转遍华利圣登城所有花圃。 春天的鲜花很多,五颜六色,姹紫嫣红,要什么有什么,置身花圃犹如走进童话世界。可芭芘卡斯瞧着那些花,想起阿青,总觉得这些花都失了色,变得黯淡无光。 但该有的仪式感不能少,这是他们之间的第一次约会。 红玫瑰太俗,蓝玫瑰配不上。挑来选去,预定了所有的桃香玫瑰。桃粉是阿青的唇,紧致的形是阿青的稚嫩,未绽放的白是阿青的肌肤,浓郁的果味和天竺葵香是阿青迷人的味道。 他闻着桃粉的花香,就像闻到了阿青身上令人沉醉的香味。 他醉醺醺去法国餐厅晃了一圈,在心中大致筹划一圈,再慢悠悠买个礼物去机场蹲人。 如南林所料,玛塔尔带人亲自送加福尼尼,一行人浩浩荡荡进来,玛塔尔和加福尼尼彼此寒暄着。加福尼尼太太把手提包往手腕里一挎,抬眼扫到芭芘卡斯,目露惊喜:“芭芘!” 芭芘卡斯绅士地和她拥抱问好,从背后变魔法似地变出一捧红玫瑰送给她。 加福尼尼太太捂住嘴,瞪大眼,羞涩得像个少女,然后尖叫一声,将芭芘抱住。 红玫瑰上漂亮地蜿着一条天鹅颈水晶项链,芭芘风度翩翩地在加福尼尼太太手背落下一吻:“你就是芭芘心中最优雅的天鹅。” 加福尼尼太太惊喜得快要晕厥,受宠若惊地张着嘴大口呼吸,最后捧着滚烫的脸颊把玫瑰花抱在怀里。 芭芘卡斯又为加福尼尼先生送上伴手礼,“祝您旅途愉快。” 加福尼尼和他拥抱,拍了拍他的背,“替我向卡陀梅罗的家长南林致谢,欢迎他到加州做客。” 这是正式承认了南林的地位,芭芘卡斯笑得春风得意,斜着眼睛去瞥玛塔尔。玛塔尔到底是只快40年的老虎了,不为所动,面上挂着温和的笑,但盯向芭芘卡斯的眼睛深邃得像要吃人的漩涡。 送走加福尼尼一行人。玛塔尔转身就走。芭芘卡斯也是个有气性的人,懒得搭理他,但一想阿青是索克洛家的人,还是扬起笑脸说了一句:“玛塔尔先生慢走啊!” 不说还好,一说,玛塔尔的脸色就有点刹不住。他扭头盯了芭芘卡斯一眼,很难琢磨这个油腔滑调、龌里龌龊的男人到底有什么地方值得阿一喜欢。 玛塔尔寒着脸坐上轿车,“文件什么时候下来?” “礼拜一。”汤普塞抹着方向盘掉头,“调令一下来,我们的人就上位接手拉德堡那批酒。卡陀梅罗家会损失一笔。” “卡陀梅罗……”玛塔尔笑了,“这次还得感谢他。” “他怎么就收手不要石油了?不像卡陀梅罗家的风格。” “卡陀梅罗家已经换家长了,这是新家长,手段还不行。”玛塔尔笑着,“他刚上位,手里资金不多,加福尼尼要价又高。他父亲给他留了人也敌不过他家个个都是口狮子,卡陀梅罗屹立400年不倒,谁愿意让这小子捡现成上位?他正在卖运输道路回笼资金。” “没听到风声。”汤普塞皱眉。 “杜恩比带人在宴会上找帕安家谈的,帕安家想压价,卡陀梅罗不松口,两家这场拉锯战能耗一段时间。” 说到这里,他也有点烦了,加福尼尼的要价太高,比他预设的高了两成,除了卡陀梅罗,还有另外三家虎视眈眈,他不得不咬牙签了这个价。 签完合同,加福尼尼和他握手,拍着他的手臂笑:“南林说你是个爽快人,果然爽快!” 乍然想起,有种吃了苍蝇的恶心感。 他索克洛家,用钱光明正大谈下来的生意,到了加福尼尼嘴里,就像是南林让给他的。 他闭上眼,厌烦地仰靠着。 汤普塞从后视镜看了他一眼,“阿一那件事……” 玛塔尔猝然睁开眼睛。 汤普塞继续说:“当时卢新离开了,芭芘恰好和加福尼尼的太太在那边吃饭,看见了,就带走了。这事怪不得阿一,他当时已经醉了,应该是把芭芘当成了卢新。” 出于私心,汤普塞还想说两句,帮阿一说说情。他瞥向后视镜,玛塔尔没什么表情,只是看着窗外。 汽车开过一丛丛花圃,斑斓鲜花盛放,玛塔尔想起芭芘送给加福尼尼太太的那捧红玫瑰。 他难以置信一捧简单廉价的花就能让人兴奋成那样。 “停下。” 轿车停在花圃外,玛塔尔独自走进花圃。 半个小时后,他捧着一束雪山百合出来。 洁白的花瓣在路灯下泛着莹莹雪光,是比水还纯净的颜色。 纯洁的爱。 玛塔尔第一次在外面露出了柔和的笑意,眼睛都是温软的,他把花轻柔地放在腿上,“走吧,回庄园。”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第 8 章 第9章 第 9 章 索玛一疼醒了,后背仿佛火在烧,像伤口抹了辣椒油,辣得视线发了白。他埋在枕头里,冷汗和眼泪一起滚,嘴里忍不住哼出声。 嗓子很哑,哼一声都疼。叫了一晚,舌根是酸的。 他擦着眼泪去看窗户,天黑了,路灯的光把白纱帘照成昏昏的黄,今晚没风,遮得屋里昏暗不明。 车灯晃了进来,玛塔尔回来了。索玛一竖起耳朵听,主楼大门打开的声音,一楼的地毯是那么柔软,他却听见了玛塔尔踩在上面的声音,咚咚闷闷。皮鞋上楼梯的声音,一层一层,拐弯,再上来。他来了,上来了。 身体抢在意识之前先颤了起来,他往床最里面缩,一缩,背上像扒了一只手,狠狠撕扯他的伤。他痛得叫出声。 门被有些急地推开,玛塔尔大步进来,把花放在桌上,蹲在床边,“很疼吗?” 床上的人背上绷满了白纱布,犹如一条被开了背的美人鱼,无助又可怜地趴着。 看见他来,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出来。 玛塔尔摸着他柔软的头发,那张脸乖巧地枕在手背上看着自己,玛塔尔是有后悔的,后悔把他伤得这么重,“会好的。”他温声告诉他,“好了就不疼了。” 索玛一点头。 拉开灯,桌上的雪山百合飘来浓香。索玛一抬眼去看,桌子在床边,桌面有些高,他看不太清。玛塔尔给他拿过来,放在床边,“喜欢吗?” 问这句话的时候,手心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玛塔尔这些年来,从没这样忐忑过,心里期待索玛一回应他些什么。 老男人是幸运的,这一辈子他就没有过坎坷。索玛一侧着脸,用那双哭得红肿的眼睛,他的眼睛还是湿的,就那样含着水淋淋的光,对他笑了一下:“喜欢,谢谢你……” 嗓子那么疼,声音那么哑,他还是发出声音说给他听。 玛塔尔生出一种热切,他用宽厚的手掌抚摸他的脸,阿一是一只很乖很乖的小奶鸟,贴着他的手心,看那捧花。 “饿吗?” 索玛一摇头。 “你瘦了。” 索玛一翕动嘴唇,发出“饿”的字音。 玛塔尔笑起来,让佣人端来清粥。他很小心地扶起他,把人放在自己腿上,面对面,索玛一难受地哼唧,漂亮的眉眼皱着,眼睛又湿了。 “乖,你一天没吃东西了,要吃了才好得快。”玛塔尔哄着他,“忍一忍,吃完了再睡。” 他从佣人手里接过清粥,勺子舀半勺,吹凉了,用嘴唇贴了贴,是温暖的,才喂到索玛一嘴边。 他那么乖,环着他的脖子,微微张开嘴,含住银勺,小口小口地抿。 那张嘴吃了粥就不是惨白了,泛着水润润的红,勺子抵上去,很软地往里凹陷,露出洁白的可爱牙齿,还能窥见翘起来的粉红舌头。 玛塔尔深深看着,鼻腔满是他身上混着药膏的柠檬花香,夹杂浓郁的百合香,他无意识地吞了口唾沫。 索玛一含着勺子没动了,甚至不敢抬眼,睫毛不安地颤。 “不吃了吗?” 索玛一松开银勺,点了点头。 玛塔尔把碗放到桌上。索玛一放下环住他的手,他在等玛塔尔把他放回床上。玛塔尔却没动,揽着他的腰,问他:“趴了一天累不累,要不要去花园里看看?” 索玛一浑身都绷紧了,他紧紧揪住自己的裤子,垂着头,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疼……” 玛塔尔只好把他放回床上,让他继续趴着。 门被敲响了两声,汤普塞站在门外看了索玛一一眼,又立刻把视线放到玛塔尔身上。 “睡吧。”玛塔尔温柔地捋着索玛一的头发,“等会我再上来陪你。” 索玛一有些困了,清粥里加了药,吃了后,背上没那么疼,让他想睡觉。 他迷迷糊糊点了个头,不知道点什么,就感觉玛塔尔说了什么,他没听清,但他得回应他,就点了。 玛塔尔露出笑来,把被子掖到他腰下,又给他理了理睡乱的头发,起身离开。 “卡陀梅罗家来了电话。” 玛塔尔有些意外。 汤普塞也很意外,电话挂断有十分钟了,他还是有些不相信:“约阿青。” “谁?” “杜恩比打的电话,说卡陀梅罗家想约阿青吃个饭。” 玛塔尔笑了:“你说他们这是什么意思?” “杜恩比那个人……他打电话,只能是南林的意思。” “宴会上看也没看一眼,还以为他多清高。”玛塔尔点了一支雪茄,吐出烟雾带出冷笑,“去叫阿青过来。”说完想起楼上的人,又叫住汤普塞,“这段时间阿青在做什么?” “他想去中心大厦的酒吧,最近在安排。” “成年了?” “明天。” “不急着送出去,卡陀梅罗家的那位喜欢,就先让他留在庄园。”雪茄摁进烟灰缸,玛塔尔吐着烟圈,“你去跟他说,不用过来了。” 汤普塞走后,他在皮椅里坐了一会儿,等身上的烟味散了,才上楼。屋里晕着一盏台灯,昏黄的光把床上睡熟的人照得很柔软,脸蛋红扑扑的,鼻翼微微翕动,可能是睡得不舒服,清隽的眉皱着,嘴唇也有些干了,泛着深红的颜色。 玛塔尔用指腹沾了水,轻轻压在他的嘴唇上,给他细细浸着。只抹了一下,他就觉得不正常,手上的温度过于高了。他拂开他的头发,摸上他的额头,滚烫,红得不正常,仔细听,能听到他难受的哼哼声,鼻翼密着一层细汗。 玛塔尔眉头间的皮肉狠狠皱起来,厉声冲楼下喊:“叫医生!” 他在床边蹲下来,给他擦汗,撩起他的头发,一点一点擦。动作很温柔,却前所未有的心急如焚。 他极尽轻柔地安抚他,“没事的,没事的,你听话点,乖一点,我不会伤害你。” 索玛一烧到了40℃。 这一夜,索克洛家的灯亮到早晨,整个庄园没有静过。 玛塔尔守了半夜才睡去。 索玛一是在玛塔尔怀里醒来,睁开眼一看见玛塔尔的脸就不敢动了,呼吸都不敢呼大声。他屏着呼吸,看这个人,太近,近得额头贴住他的下巴,一眨眼就能看清他下巴的胡茬,青幽幽的一圈,这一夜才冒出来的。 胸膛随着呼吸起伏,把衬衫撑起来,他还穿着昨天的衣服,只是领口解开了些,露出喉结。这是一具男人的身体,结实,滚烫,有力量。 索玛一半趴在他身上,硌得胸口疼,不舒服地往墙壁挪。一动,背上就疼,他哼了两口气。腰上的手掐着他的腰把他搂得更紧,“醒了?”玛塔尔问他。 索玛一点了点头,脸随着动作在他胸口一蹭一蹭,像只小猫。“要起床吗?”他又点着头蹭了两下。玛塔尔先是摸了摸他的额头,不烫了,才坐起来。 他抱他去厕所,给他擦脸刷牙。昨晚流了一身的热汗,用热水湿了帕子一寸一寸擦,“你小时候,我就抱着你给你洗澡了,怎么长大还不好意思?” 索玛一一手扶着理石台面,一手攥着短裤裤腰,把嘴巴抿得紧紧。 高烧退了,他的嘴唇又变回了苍白,抿着,像一条快要消融的线,仿佛眨眼间他就能消失。玛塔尔不喜欢,用帕子在他嘴上重重擦了一下。 索玛一疼得颤抖,张开嘴,诺诺地说了一句:“我……想上厕所……” 玛塔尔盯着他。索玛一垂着头,耳朵红了。玛塔尔笑了,放下手帕,转身出去。浴室门合上,索玛一松了一口气,他忍着疼,褪下短裤,用帕子细细将大腿和臀部的细汗擦掉,再艰难地穿上。 他从厕所扶着墙一点点挪出去,佣人抱着换下来的床单下了楼,另一个佣人端着清粥上来。玛塔尔坐在窗边的椅子里,一直看着这个方向,没有要过来扶他的意思。他知道玛塔尔生气了。索玛一只好自觉地朝他挪过去,一点点一点点,像只搬家的小蚂蚁。 终于驮到玛塔尔面前,额头浸了一层汗,连眼睛都湿了,不知道是汗湿,还是疼湿的。玛塔尔到底于心不忍,叹着气,扶着他坐到自己腿上,沉默地喂他喝粥。 “这些天就在家好好养伤,别出去。” 索玛一顺从地点头。 “也别去教堂。” 好。 “我这两天没事,在家陪你。” 好。 “如果一个人闷,我让阿青来陪你。” 好。 “你嫌我老吗?” 没头没脑的一句,索玛一吓得眼睛都睁大了,然后急促又坚定地摇头,并且急急说出来:“你不老!” 整个索克洛家,没有人敢说玛塔尔老,尽管他快40岁了。卢新不敢,汤普塞不敢,阿青不敢,索克洛太太不敢,索玛一更不敢。 “乖。不用叫阿青过来,我会陪着你。” 索玛一很乖地点头。 “成年后,别去教堂了,跟在我身边。” 那种让人害怕的感觉又来了,明明玛塔尔没说什么,没用命令的口气,他像平时聊天那样和他说这些话,索玛一仍旧感到害怕。 他垂着头,没回头,只是翕动嘴唇吮着银勺里的粥。 第10章 第 10 章 索克洛家的灯点了一夜,卡陀梅罗家的灯也点了一夜。 南林忙着生意,芭芘卡斯忙着筹划约会。 芭芘卡斯是想睡觉的,人往床上一躺,满脑子都是阿青,闭上眼就是明天的餐厅应该怎么布置,餐桌摆哪个位置最好,桌缘和落地窗要倾斜多少度最美,餐布用提花还是烧花暗纹,香精蜡烛要不要点成桃心状,主餐吃什么,甜点上什么,酒……算了,阿青沾一口都醉。他喜欢喝什么饮品,什么礼物才配得上他…… 越想越亢奋,干脆爬起来挑衣服。 看一件丢一件,偌大衣柜丢空了,也没找到合适的。要么太花里胡哨,要么太老旧,没一件能突出他优越的气质,恨不得立刻飞回洛杉矶,他的东西全在那边。 烦躁地插了两把头发,直接跨过满地衣服冲去他弟的衣帽间。 妈的,真他妈的豪。 路易十六的海迷钻石领针,鸽血红宝石袖扣,去年慈善拍卖成交价3600万美金的祖母绿戒指,百达翡丽…… “大半夜干什么?” 南林站在衣帽间外,瞥他两眼。 芭芘卡斯脑子一抽来了句:“我现在继位还来得及吗?” “发神经?” “你说我明天穿什么最帅?” “……”南林受不了地看了他好几眼,“就因为这个大半夜不睡觉开我衣帽间?要不要我把保险柜开给你?里面一堆金条,拿去从头贴到脚,全世界都说你最帅。” “我操!”芭芘卡斯一甩头,悟了,“我知道明天送阿青什么礼物了。快打开,给我几根金条。” 浴室门摔上了,紧接着传出哗哗淋浴声。 芭芘卡斯拍着门,“说真的,给我几根金条,改天还你。” 南林不应他。 芭芘直接抬脚踹,“金条能值几块钱,至于这么小气吗?你哥明天能不能幸福都靠你了,你忍心吗!算了,你这个老光棍不懂。” 南林把湿发薅到脑后,狠狠吐出一口浊气,“衣柜第四排,左下抽屉里有几块。” 芭芘乐颠颠地去了,哪是几块,简直是满抽屉的黄金。 该死的万恶资本家。 他恶狠狠地拿了十块。 南林系着浴袍出来,看他一脸欣喜劲,忍不住皱眉:“真上心了?” “你不懂。我一看见他,就像旱土求来了甘霖,春风拂柳梢,彗星撞地球。” “他是男性。” “只要对上了眼,别说性别,就是物种都能跨越。爱情没有性别、不分物种、不分国籍。马吉人才13.4万,他们的羊就有12.7万,他们和羊做\爱的几率比人高,他们对羊的喜爱就是用性来表达,这就是例子。” 南林的眉头越皱越紧。 芭芘后知后觉:“你真没在外面养金丝雀?都说你没女人,我还以为是假的……不是,你真没有?”他看远古猿猴般瞪大眼珠看南林,“你他妈真没有?这些年真一个人过?”他夸张地上下扫视,“你怎么忍得住?” 南林的脸色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如果手里有枪,他会毫不犹豫崩穿他嘴巴。 芭芘感受到了那么一两秒的危险,赶紧闭上嘴,揣着金条走人,走到门口,他回头纠结地望着南林:“不会是因为大哥那件事吧?还是你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癖好?” 赶在南林暴怒之前,芭芘闪了,乐滋滋回到房间,把金条往床头柜一立,又开始想阿青了。 阿青,阿青,真是个好名字。 迷瞪瞪想到天亮,一个鱼打挺跳起来,在满地衣服里翻来找去,拎了件蓝紫对色的丝绸花衬衫,古巴领大开,露出优越的脖颈线,漂亮的大胸肌若隐若现,项链、耳坠、戒指,卷发披散是随性慵懒,高高束起能露出完整的脸型,更帅。他琢磨了一会儿,用希思黎抓出即潇洒又英俊的半扎发型。 在试衣镜前转了几圈,总觉得还缺着什么。他又摸去他弟的衣帽间,借了一枚宝石领针,猩红地在衬衫领口闪耀着他帅气的侧脸,一下子就对味了。 在今天,整个华利圣登城都找不出比他更帅的男人了。绝对能让阿青一眼着迷。 他满意地甩了甩卷发,哼着歌儿,大步朝外走。杜恩比正好从办公楼楼下来,看了他一眼又一眼。芭芘甩着车钥匙过去,一手揽住他肩膀,“我弟真没女人?” “没。” “男人?” “没。” “宠物情人?” 杜恩比奇妙地看他,“没……” 芭芘薅着头发,悄悄问:“他是不是那方面有问题?你看你都结婚两年了,他连个男女朋友都没有,你不觉得他不正常?” 杜恩比若有所思。 芭芘:“男人那方面有问题不是什么大事,治得好。你带他去看看医生,在这边看怕被人知道,就去美国,我在那边有几个医生朋友。” 杜恩比的思路一下子就被打开了,然后夸张地瞪大了眼。 “说真的,我很为他担心。”芭芘拍拍杜恩比的肩膀,“改天再聊,我赶时间。” “不是约的晚上六点吗?”杜恩比疑惑地看时间,才早上八点。他从没见芭芘起这么早过。 “你跟南林呆久了,也变得不正常了。”芭芘可怜地摸了一把他的脸,“约会不是上班,怎么能踩点呢。” 但这也太早了吧…… 芭芘开车去华利圣登城最高端的珠宝设计店,珠宝店刚开门,他点了最有名的设计师和工匠,在工作室待了一上午。中午匆匆忙忙赶去法国餐厅,餐桌清空了,只留了一张,桃香玫瑰送来了,正等着他。 他进去就指使他们开始装扮。 玫瑰要摆出完美的心形,再写上“阿青”的名字,餐桌要摆在落地窗南方偏西的位置,能看见最美的夕阳,天黑了还能看星星,蜡烛要用有花苞烛座和水晶流苏优雅灵动的Bamboo水晶竹纹烛台——没有?那是王室用的?你们只是餐厅?行,那把你们最贵的烛台拿上来,这边也点两支,要照到我右脸,我右脸最帅,光打上去更帅。乐队去那边,他一进来,你们就开始奏乐,要抒情、优雅、用情至深。酒?他不喝,拿你们最好喝的饮品,男孩喝的,女孩喝的也行,我猜他喜欢喝甜的。甜点有什么,我看看。嗯……这个不错,就这个。吃甜点的时候,你们看我手势,我端酒杯,你们就把礼物送上来,奏Love''s Greeting,一定要拉得深情脉脉、缠绵悱恻…… 眨眼就忙到太阳下山,橙红的夕阳从落地窗铺进来,把桌椅理石地染得柔情蜜意。 宁静的氛围,芭芘却心跳如鼓。他第一次上台演出都没这样紧张,手心捏了一把汗。 频频去看时间,五点四十分了。 他去洗手,让自己冷静下来。又对着镜子整理头发,衬衫的领再往下拨一拨,他左边胸肌线条最漂亮,得多露些出来。头发散两缕在肩上,然后自信昂扬地走出去。 索克洛家的一定是好车,他站在窗边往下看,远远看见一辆别克从红绿灯滑过来,芭芘心跳加速。车开过餐厅门口,没停,心跳不仅没慢,反而更快,就像时间快得接近六点。 又是一辆别克,从红绿灯过来。芭芘焦急地盯着,车从餐厅门口开过去。不是。他长长呼出一口气,把视线投到红绿灯那边,刚开过去的别克又退了回来,司机下车开门。 芭芘紧张得背都绷直了,一眼不眨地看打开的车门。一条长腿把西裤绷得笔直,从膝盖微微皱起,然后是手,手指细长,是双漂亮的手,接着是肩膀带出头,人下了车。 芭芘眨了眨眼,不敢相信阿青竟然为了见他特意去做了造型——黑发染成了微微的棕色,在夕阳光晕里非常柔软,还用了发膏,把头发梳得很整齐,成套的西装,像个小大人。 芭芘开心得合不拢嘴,一直笑。 那人没有直接进来,而是在车旁站了一会,抬头往楼上看。芭芘怕被他看见自己在这儿痴站,赶紧转身坐回餐桌前,假装不知道他来了。 这个位置背对楼梯,只能竖起耳朵凝神听。餐厅门拉开,专业的法国侍应生用法语问好,随后领人上楼。 Barcarolle奏响,脚步声上了楼梯,转过弯来,在大提琴的弦音里,芭芘听到了来自阿青的惊呼,是那种喜悦的、充满惊喜的、想克制又压抑不住的欢喜——芭芘忍不住翘起嘴角,从右边转身——这个角度,能让他最帅的右脸被阿青一眼看见。 阿青绕过摆有他名字的玫瑰花海,在花与果香中热情奔来:“南……” 四目相对。两个人都傻了。 侍应生下了楼,管弦乐还在继续。 “你谁啊?” “你谁啊?” 两人异口同声。 芭芘翻了个白眼,“这餐厅今天我包了,你哪来上哪去,别在我跟前晃,我等人呢。”他又站到窗边去,焦急地往楼下看,往前面路口看。六点零一分了,阿青还没来,是不是堵车?锤子堵车,华利圣登城就没多少人买得起车。是不是出门迟了?还是路上遇到危险……天啊!他拍拍自己的嘴巴,懊悔地请求神圣的主的原谅,阿青一路平安。一定是被什么事耽搁了。 椅子拉动,身后那人坐下了。 “你起开!”芭芘回头瞪他。 “凭什么?”阿青瞪回去,“南林哥约我上这儿。” “你再说一遍。”芭芘脸色难看地走回来,站在桌边居高临下盯住他。 阿青手指法式洋钟,“六点,晚餐。南林哥约我。你才是走错了吧?” 芭芘听笑了,拉开椅子坐下,松垮垮地靠着,右腿翘左腿,“你知道我是谁吗?” “芭芘卡斯,南林哥的哥哥。”阿青想起什么,加了一句,“庄园里有个人特别喜欢你,喜欢得先生发了脾气。” 芭芘嗤声:“喜欢我的人多得去了。就玛塔尔那个臭脾气,看见路边的狗都要发脾气。” 阿青脸色不好了,眼睛闪着刀光剑影地把芭芘瞪住。 芭芘无所谓地问:“你们那儿有没有个叫‘阿青’的?” 阿青咬着声:“我就是。” 芭芘听明白了,这他妈就是个逻辑链错误的局。他遇见的那个人根本不叫“阿青”。妈的,当时他为什么以为他叫“阿青”,因为杜恩比跟他说那个人叫“阿青”,杜恩比为什么说,因为他问宴会上最漂亮的那个人叫什么。 操! 从最开始就错了! 芭芘的脸色可以用黑暗来形容,堪比吃了两桶墨。 阿青懒得看他,歪头朝窗外嘀咕:“南林哥怎么还不来?” “来你妈。老子让他约的人。”芭芘暴脾气地说。 阿青转回头来,“你约谁?” “谁他妈知道,反正不是你。” 侍应生呈来橄榄和奶酪,前菜是普罗旺斯风情蜗牛和波特酒渍樱桃鹅肝冻。 阿青懵懵懂懂懂了。南林帮他约了自己,他想约的不是自己。所以,这一切,玫瑰啊,他的名字啊,弥漫花香和果香的蜡烛啊,动听的演奏啊,昂贵珍馐的鹅肝冻啊,都不是为他准备的。 眼睛有点热。阿青垂下了眼。在18岁的这一天,他满怀希望过来,又迎头破灭。汤普塞告诉他的时候,他坚定地相信南林当初没多看他一眼,是因为宴会人多,不好意思,事情忙完这就来约他了。结果是他的幻想,卡陀梅罗家的南林,没看上他,就是没看上他。 银勺哐当丢进餐盘,芭芘烦躁地起身:“你自己吃吧,我走了。” “喂!”阿青瞪着眼叫他,努力吸住眼泪,“和我吃顿饭要你命么?”芭芘还是大步走,“今天我成年日!”仍旧没停。阿青吼了起来:“你有没有良心,就是路过的人都知道说句‘生日快乐’吧!芭芘……”没经过事的男孩再怎么极力忍耐情绪也临近崩溃了,尤其是他那样舔着脸叫他留下来。 小孩可真够烦的。已经下楼好几步的芭芘掉头回来,不耐烦地坐下:“吃吧。”又补了一句,“生日快乐。”还补了一句,“吃快点。” “有这么催人的么……”阿青嘟囔一句,破涕而笑。 年轻的孩子笑起来就是纯粹,芭芘的心情好了几分,让侍应生开一瓶波尔多,阿青递来酒杯,明目张胆地也要。 芭芘挑眉,“喝过酒吗你?” 阿青嘴硬:“比你喝的多得去了。” 芭芘给他倒一杯,这孩子喝酒上脸,喝两口,脸就红了,温暖柔和的法式灯光落上去,眉眼像染了胭脂。是个漂亮男孩,难怪他问杜恩比的时候,杜恩比说是他。 “你们庄园全是你这样的孩子?” “吃饭就吃饭,别想套话,我才不会告诉你索克洛家的事。” 还挺讲究。 “你吃的是我的饭,我花的钱,酒也是我出的钱,你知道这一天花多少钱吗,什么都不付出,就光吃?” “你自己约错了人,自己做错的事自己承担责任。” “……”小小年纪,脑子却转得快。 汤品上来了,是白兰地奶油龙虾汤和松露奶汤。主菜是勃艮第炖和牛和佩里戈尔黑松露焗牛胸腺,克福蓝纹奶酪配卡陀梅罗家的特供葡萄。 全是芭芘精心挑选的,用最新鲜顶级的食材,黑松露和葡萄还是从卡陀梅罗家专门运送过来的。 对面的人头一次吃到这样高端的法餐,吃得津津有味。芭芘本来没什么心思,愣是被他带出食欲,跟着吃起来,味道确实不错。 “你知不知道玛塔尔这样养你们在庄园,是犯法的?” 阿青惊诧:“你们想什么?” “难道不是吗?给自己养一院子情人。” 阿青像听见什么好笑的,乐得哈哈大笑,“你们这些愚蠢的外人。我们是索克洛家的人,不是玛塔尔的情人。如果没有玛塔尔先生,我们早被打死在街头、饿死在外面、冻死在路上。是他救了我们,给我们房子住、衣服穿、食物吃,还给我们请家庭教师,我们可以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 他大发慈悲地告诉他:“玛塔尔先生没有强迫过我们任何事,什么情人……”他顿住了,没再继续说,手里叉子刀子使得咔咔响。 芭芘听见他嘀咕:“要真是他情人就好了。” 芭芘听得皱眉,“小小年纪什么思想?” “本来就是,出了庄园去工作能拿多少钱?还要累死累活,先生……你不知道,先生人很好,阿一跟着他什么都有。” “阿一?” “你不知道?”阿青得意地扬起脸,“城里不是都在传吗,玛塔尔先生的小情人。就是他,很喜欢你呢,喜欢得先生都生气了,我们都知道。” 芭芘听笑了:“那我得努力,让他更喜欢我,气死玛塔尔。” 阿青瞪圆了眼,不可置信:“你好贱。” “会不会说话,不会说就闭嘴。”芭芘敲着银勺,“赶紧吃!” 甜点是水晶糖艺潘多洛。侍应生用银锤轻轻一击,像打开了宝箱,糖艺落英缤纷,潘多洛面包宛如一颗星星璀璨在红草莓、紫葡萄、黄橙子和水晶糖之上,仔细看还能看见糖艺上雕着玫瑰花瓣,如蝴蝶翅膀般薄如蝉翼。 阿青看痴了。 “好看吧?不是给你准备的。”芭芘贱兮兮地说。 阿青拿起勺子狠狠挖着吃,管他谁的,鸠占鹊巢这么久,该不该吃的都吃了,不差这一口。 芭芘被他逗乐了,端起酒杯抿了一口,酒还没咽下,音乐陡然一停,再起就是缠绵的Love''s Greeting。 芭芘猝然回头,侍应生呈着红绸银盘过来,红绸段上,宝盒盖打开,里面的礼物招摇而来。芭芘脸色骤变,放下酒杯慌张地去盖。 阿青被他夸张的动作惊到,抬眼看。只晃了一眼,就被芭芘一巴掌拍上盖,拿了过来。 “什么东西?”阿青看见满盒亮闪闪的,没看清是什么,却觉得有几分眼熟。 芭芘在餐桌上推出一块空白,铺上干净的餐巾,才慎重地放上去,珍惜得不行。 阿青猜到了:“礼物?” 芭芘看他的甜点,吃得差不多了,“能走了吧?” 阿青抿抿嘴,“走呗。”芭芘站起身,阿青也跟着站起来,“那个……我能把花带走吗?”餐边柜上放着一捧包得很漂亮的桃香玫瑰,他看了很久了,“就……礼物吧。”当个成年礼物。 “随便。” 阿青扬起胭脂似的秀脸,星星般笑了,“谢谢。” 人已经下楼离开了,跑车引擎长长短短地轰鸣。 第11章 第 11 章 “这么早?” 南林在开满鲜花的花坛边喝咖啡,刚谈完生意,难得松闲下来。 跑车停在他面前,芭芘垮着脸探出头,“弟啊……” “那晚我带回来的那个男孩,你知不知道他是谁家的啊?”芭芘奄答答地问。 杜恩比在二楼窗边抽烟,“八点没到就回来了?不是你风格啊。” 看见杜恩比,芭芘就来气:“你他妈是不是故意的?” 杜恩比莫名其妙:“什么?” “我要见那晚那男孩,你他妈约的谁?” “哪晚?你不是要约阿青?” 算了,扯不清。芭芘苦着脸跟他弟吐槽:“不是一个人。你懂吧?阿青不是那晚那男孩。” 一年唱片销量超2000万美金的大明星,为了一个还没成年的男孩跟人诉苦,满脸失魂落魄,南林快憋不住笑出来。 芭芘多精明啊,看见他弟眼里藏着的笑,顿时什么都明白了,“我**的南林,你知道他不是阿青!”推开车门就冲南林一脚。 南林避开,“别,我什么都不知道,那晚我问你他叫什么名字,你自己亲口说的‘阿青’。” 是,事实是这样,但芭芘直觉南林什么都清楚,就是专门给他上套儿。 杜恩比大概理清楚了,“所以把你迷得神魂颠倒的是谁啊?” “鬼知道。”芭芘忽然抬头,“把宴会名单给我,我不信找不到。” “什么时候回洛杉矶?”南林问他。 芭芘心不在焉:“过几天吧。” 南林喝着咖啡,“你以后在那边?” “大差不差。” “那就别去招惹人家。” 芭芘端正了脸色,坐到他旁边,“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南林不想多说,随手放下咖啡杯。路灯晕进杯里,光影泛了涟漪,拉花一圈一圈地摆着奶白,让他想起宴会那天,后花园里,那个男孩孤零零坐在椅子里仰着头吃柠檬片,被他一句话就吓得不敢抬头,眼睛小鹿般慌不择路地乱颤。 南林还是说了:“你去招他玩两天,过几天你走了,他怎么办?未成年没有处理感情的能力。”那个男孩,感觉什么能力都没有,丢路上能被饿死。 “谁说我就招他玩两天了?我跟他玩一辈……”芭芘扭头,“你是不是知道他是谁?” “不知道。”南林站起身,“走前去看看母亲,你回来这么久了,还没去过。这段时间埃米也在那边,去陪她们吃个饭。” “你不去?” “明晚吧,一起过去。” “南林,有点事。”杜恩比在楼上叫。 就这么几句话的功夫,南林的咖啡才喝了几口,又得回三号楼忙生意去。芭芘惬意地往椅子里一靠,脑袋枕着胳膊看星星,忽然觉得自己虽然没南林有钱,但自己才是最明智的,大学还没毕业就去当歌星,真是上上策,如果他回来当卡陀梅罗的家长,估计撑不过一个月就能猝死在办公桌上,成为全世界最早死亡的家族家长。 想想都肾疼。 “帕安家的那批酒……”杜恩比推给他一份文件,是复印件,“安菲德警官因查获这批酒有功,升职了。现在上位的是泰勒警官。” 南林想都没想:“索克洛家的人?” “对。那批酒现在在他手里。” 南林指尖点着文件旋过来看,下件时间是4月21日,他去找加福尼尼谈石油进口权的第二天,“他这是给我脸看呢,让我别动他东西。玛塔尔这人老了,脑子还挺好用,一边警告我别动他蛋糕,一边拿这批酒去做帕安家人情,他这石油权拿到手了,石油怎么进华利圣登城,还得靠帕安家的运输,帕安有军火,由他们做运输,没人敢打主意。这一手玩得不错。” “他这是明着打你脸。”杜恩比有点生气,“才签了和平协议……你让其他几家怎么看你?让你别明着去找加福尼尼,你不听……” “怎么看?用眼睛看。人这一辈子,谁没被别人给过脸?”南林无所谓地打断他,“我们的石油价格比预计低了一成,他的石油价比预计高了两成,相当于他花钱帮我们买了石油权,让他打又能怎么着,打一次省我几千万,我把脸支他面前给他多打几次。” “……” 杜恩比深呼吸:“没了这批酒,运输怎么谈?帕安家肯定要压价。他不压价,索克洛家也会怂恿他压,有了石油运输,帕安和索克洛家算是暂时连接起来了,他甚至可以不要我们手里的运输。” “他不要,有的是人要。”南林给他倒一杯白兰地,让他坐,“瑟班利家的老二刚从战场下来,拿了功勋表彰,在军方算是吃得开。你派人去和瑟班利家接触接触,把运输业的消息透给他们,他们乐得拿去和军方做生意。这里面的油水够他们家吃几辈子了。” 杜恩比不理解:“有什么油水?瑟班利家不做这些生意。” “恩比啊,有空多去城外转转,去看看。”南林解释给他听,“货车运输超重超载是政府没法时刻控制的,道路年年被压烂,政府年年拨款修路,这是第一层油水。军方的合同,是第二层油水。军方的物资,是第三层油水。跨境关税,是第四层油水。沿路站点设备、汽车维修、零件等等,只要他们愿意开动脑子,这里面的油水能撑得他像面包发酵一样膨胀。” 杜恩比听得目瞪口呆:“那我们家……” 南林翘了个腿,散散的:“卡陀梅罗家都是良民,可没超重超载。” “杜,电话。”接线员叫。 杜恩比过去接电话,南林倒一杯甜酒,慢悠悠看报纸,得找个最醒目的版块把这份文件放上去,让整个华利圣登城的人看看索克洛家是怎么先打卡陀梅罗家的脸的,以后翻脸了也怪不得卡陀梅罗。这是板上钉钉的证据。 “你小妹出事了。” 杜恩比走回来,脸色沉沉地跟南林说。 南林没什么表情,“这几天她都在庄园里,能惹什么事?” “这次估计你要把索克洛家的脸给撕烂。”杜恩比叹气,“你得过去看看她,她情绪不稳定。你母亲哄不住。” 南林有点烦,“让芭芘去。” “她怀孕了。” “谁的?!” 在楼下还能听见埃米的哭嚎,南林一站进房间,哭声登时没了,埃米抱着胳膊缩在床角,不敢看他。 南林忍着脾气又问一遍:“谁的?” “二哥……”埃米向芭芘看去,满脸的泪水。芭芘爱莫能助地往后退开一大步,他自己都怕南林,别说喊二哥,就是把大哥和爸从骨灰盒里叫起来也没用。 “别挑战我的耐性,埃米,我没时间跟你耗,要是别人的,你想结婚,我风风光光给你办,要是索克洛家的,你立刻、马上给我去打掉。” “凭什么!”埃米倏地站起来,踩着被子愤怒地瞪南林,“这是我的孩子,我要生!” “你要生?”南林嗤笑,“他愿意生吗?” 埃米扶着墙,指甲抓得墙纸褪了灰,她张了几次嘴,一句话没说出来。 南林又笑:“他接你电话吗?” 埃米兀地蹲下去,抱住膝盖哭起来。 “最后问你一次,谁的?” “卢……卢新。”埃米抬起头,哭得浑身抖,断断续续地叫,“哥……我、想和他结婚……” “嘭”地一声,南林一拳砸进门里,“结婚?哈……结婚?卡陀梅罗家的人舔着脸想跟索克洛家的人结婚?哈哈——他愿意跟你结吗?你还找得到他人在哪儿吗?” “哥……”埃米爬过来,去拽南林的手,“哥,只要你给他打电话,只要你跟他说,他一定听的……” “他凭什么听我的?啊?凭我们是卡陀梅罗家的人?凭我们有钱?还是凭我们能把卡陀梅罗的家业全部送给他们?” 南林几乎被怒气占领了全部的脑容量,咬牙切齿地吼:“偌大华利圣登城五分之一的地盘都是卡陀梅罗家的,你是卡陀梅罗家唯一的公主,你要什么男人找不到,非要去找索克洛家的,他那个儿子才几岁,18?19?有没有20?毛都没长齐,西装裤下还在穿运动鞋,丑不垃圾的东西你喜欢他什么?!” 埃米害怕地往后退,南林一把拽住她的手臂,逼近她:“今年你多大?24岁?这些年来,你要什么,没给你?你回不回家,谁管着你了?你一天换几个男人,谁说你了?你到底看上他什么?一个20岁都没有的毛头屁孩子!哈哈——” “我……” “他给你打过电话吗?你这么多天在庄园里,他有问过你吗?你知道他现在在干什么?他叫卢新,他姓索克洛!他们索克洛家有谁是好人?后院养了一群男的女的,今天跟你上床,明天在男人床上,你有没有想过你自己?” “我……我不知道……”埃米扑在他怀里,嚎啕大哭,“哥,我不知道……他跟我说,他喜欢我,只喜欢我……哥……” “男人在床上的话……”芭芘摸着鼻子,“你少信……最好一句别听,当放屁就行。” 埃米哭得更大声了。 南林真是又气又恨,又痛心,抚着她红棕色的卷发,一下一下拍着背,“明天让芭芘陪你去医院。我们卡陀梅罗家想要什么就能有什么,你喜欢什么样的男人,让芭芘去给你找。” “不……别找我,我这儿没什么好男人。”芭芘赶紧逃下?楼。 “哥……”埃米揪住南林的衬衫袖口,“我真的很喜欢卢新……” 南林忍着怒气:“喜欢他什么?” “我……”埃米说不出来。 “芭芘喜欢那个人,是人家长得漂亮。杜恩比喜欢他妻子温婉,母亲喜欢父亲绅士有风度。索克洛家的卢新,他有什么,一双西装裤下的高档运动鞋?呵……”南林尖酸刻薄地找遍脑子,竟然找不出那小子有什么优点,他妈的连一张长得帅的脸都没有。 “哥……再给我几天行不行,我考虑一下……” “没有考虑,必须打掉。我活到现在,不是把卡陀梅罗的家业拱手让给索克洛家。你应该明白,卡陀梅罗和索克洛这几百年来为了生意拼死了多少人,我不可能让卡陀梅罗家有一个索克洛家的孩子,我死了,整个卡陀梅罗没有谁能管好这份家业,卡陀梅罗不能断在这里。” “你要什么我都能答应你,除了这一件。”南林温柔地拂过她脸上的泪,“也许你该去可可尼斯海休养一段时间,那边风景不错。海洋、日光浴、游艇、渡轮、24小时酒吧,都是你喜欢的。可以去试试。” 埃米点了头,“给我两天好吗?” “只有两天。”南林扶她起来,他看着她的眼睛,很认真地告诉她:“以后做好措施,别让任何一个男人糟蹋自己。” 第12章 第 12 章 Linla酒吧,劲爆的歌曲,摇曳的肉\体,迷幻的彩灯在一张张沉醉的脸上闪过。 卢新和一群狐朋狗友坐在卡座里,男男女女挤成一堆。一个女人端着酒杯往卢新嘴里送,超短裙下的大腿蹭到卢新腿上。卢新烦心地撩开。 “有段时间没看你带埃米来了。”旁边的朋友说,“听说是卡陀梅罗家的人?卢新你也是敢,要是被她哥知道了……” 卢新“切”笑一声,“喝多了谁知道谁是谁?她都那么大了,她哥还管她跟谁上床?” “长得是挺漂亮,就是年纪有点大了。”朋友语气遗憾,“你这几天没回家?” 另一个朋友挤过来:“卢新,什么时候带阿一出来玩?中心大厦那边开了家法式餐厅,味道不错,我们带他去玩。” 卢新顿时没了所有的心思,端起酒杯就开始闷,后来直接拿瓶子干。 几个朋友看得面面相觑。女人往他身上爬,黏糊糊叫:“哥哥慢点喝~”被卢新一把搡开。 朋友挨过来,“怎么?被甩了?” 被甩算什么?卢新想,要真他妈被甩还不至于这样难受。脑子里全是那晚听见的一声声惨叫,阿一向他祈求的可怜眼神,快要流出来的眼泪,他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不敢说,甚至不敢听他的惨叫,只能跑,闷头踩着油门跑出庄园。 酒喝得越多,反而越清晰,就像阿一在耳边叫,叫得撕心裂肺,车开出去一段距离了还能听见。他从没听阿一说话大声过,何况是这样的惨叫。 可他没有办法。他怕他的父亲,整个索克洛庄园没谁不怕。他只是选择了和所有人一样。 他不说话,只喝酒,朋友们等不到回答,没意思地跑去跳舞了。 不知道喝了多少,好像醉了,又好像没醉,摇摇晃晃走出酒吧,沿着路往酒店走。刚拐过巷口,一阵天昏地暗,头被罩住,随后,巨大的力量把他摁在地上,紧接着是剧痛——棍子不要命地抽在他身上,往他肚子打,腿上打,背上打——他疼得惨叫,几乎盖过了阿一在脑海里的叫声,抱着头害怕地蜷成一团。 棍子像暴雨,急促、混乱、没有节制地砸,拼了命地打,要把他打死在这里。口水和冷汗直往外冒。 仿佛过了几十年,也许只是一分钟。在他痛得翻着白眼要晕过去前,杂乱的脚步声跑远了。世界静下来。 他缩在地上喘着粗气,动不了一点。 不知道谁走路踢到了他,“操!”头上的麻袋被掀开,光漏进瞳孔。他睁着汗湿的眼,看不清人,世界在旋转,人影重叠了一层又一层,隐隐约约听见有人叫:“卢新?!” …… 卢新住院了,右臂骨折,右腿骨折,尾椎骨也断了,变成了打着石膏、要靠导尿管排泄、高高吊着右腿躺在床上等吃等喝的病号。 “太他妈吓人了,”朋友守在病床边,一脸惊恐,“当时吓死老子了,还以为踢到了死人,你得罪谁了?” 索克洛家的大少爷能得罪谁?就算得罪了谁,都得绕着圈地跟卢新道个歉才能走。 镇痛剂压住了身上的疼,卢新还是感到浑身疼——从心底升起来的憋屈、愤怒、憎恨——他长这么大还没被人打过——“给我爸打电话!” “文迪下楼去打了。” 正说着,文迪抓着一沓单子进来,“我在下面遇到埃米和他哥了。” 卢新微不可察地抖了一下,刚还咆哮得像头狮子,这会已经软了:“哪个哥?” “芭芘卡斯,唱歌那个。” 卢新松了一口气,嚣张的气势又上来了,“她来医院干什么?” “不知道。”文迪把单子压在柜子上,“我叫她,她看了我一眼就走了。我跟她说你被人打了。” “操……”就算再不喜欢,也没一个男人想被女人知道自己被别人打成这种鬼样子吧! 刚想完,门口幽幽传来埃米的声音:“卢新……” 卢新脸僵住,埃米走进来,坐在床边的朋友们起身让开。 “天啊!卢新!”埃米捂着嘴,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他太惨了,鼻青脸肿,右臂打着石膏,左手包着纱布,右脚用支架固定,左腿也缠了纱布。浑身上下没一处好的。 “怎么会这样……”埃米站到床边,红了眼。 芭芘露出惊诧的神情,紧接着,“噗嗤”笑出来。 卢新脸色难看得要死,又毫无办法,只能冲埃米吼:“你滚!” “对不起……”埃米抱住他的手,在床边坐下,“对不起……我不知道会这样……” 卢新没转过弯来,还愤怒地瞪着她,重重地把手抽出来。 “你这小子别不知好歹。”芭芘阴狠狠地说。几个朋友见气氛不对,悄悄溜出去了。 “二哥,你先出去,我想跟他说几句话。”埃米求助地看了芭芘一眼。芭芘哼了一声,“最好快点。”出了病房。 房里只剩下卢新和埃米。 卢新不爽地把脸偏到窗户那边去,“有话快说。” “我怀孕了。” 卢新霍地转回头,惊恐地张大了眼:“你……” 埃米很坚定地说:“我怀孕了,你的。” “怎么就是我的了?你跟谁上床了,我怎么知道?”卢新慌乱地反驳,他不敢认,认了,要是被他爸知道,只会打得比现在还惨。 “只有你……” “谁知道?谁能证明?”卢新哈一声,“所以你找人打我?” 埃米摇头:“没有。”眉眼耷拉下来,她比卢新大几岁,还有什么不懂,但心里倔着不想就这样认输,“我想生下来。” “你疯了!”卢新整个人弹了起来,尾椎骨痛得他惨叫,又狠狠摔回去,嘴里不断嘶声叫着:“你疯了!我不管你怎么想,你去打掉!打掉!就是喝了几次酒,大家玩一玩,跟你以前玩男人一样!你打掉!我才19岁,还在读大学,你让我怎么办?” “卢新你……”埃米哭了,眼泪哗哗地掉,却没哭出声,心里像碎了一面镜子,扎得满心疼。她哥说得对,索克洛家就没一个是人。 “卢新,你最近在哪里?我给你打了很多电话,你妈妈都说你不在家。”埃米憋着眼泪,问他。 “还能在哪,酒店啊。”他又不敢回家。 卢新在酒店能做什么,除了和女人在一起,就是和女人上床。埃米再清楚不过了。 最后一点希望被他亲自击碎。埃米抬起脸,认认真真看卢新那张脸,青的紫的一团,几乎分辨不出他原本的面貌,只有那头浅棕色的短卷发一如既往,但黏了血,腻成一团,和以前又不一样了。 卢新受不了她这样直白白地凝视,别扭地转开头。 “你活该,知道吗?”埃米告诉他。 不知道是不是刚才起身的那一下太疼了,卢新竟没反应过来。 “你妈跟你说过有人打电话找你吗?” 卢新下意识点了个头。 “所以你知道我给你打过电话?” 卢新没吭声。 “混蛋!”埃米猛地一巴掌甩他脸上,“就应该打死你,活该!去死吧!” 卢新被甩得脸偏了,脑袋有点晕,嗡鸣很重的耳朵听见她撞开椅子摔门走了。 很久之后,耳朵的嗡鸣才消失。他在床上呆了好半天,病房门再次被推开,穿黑背心的保镖进来往墙边一站,汤普塞来了。 卢新不敢往他身后看,汤普塞身后也没别人。 “你爸有事,我先过来看看你。”汤普塞在床边的椅子坐下,“谁伤的你?” 卢新哪敢说,蠕着嘴唇,含糊不清地说:“跟人赌了两把……” 赌输了没钱,被打,这种事常有。 汤普塞恨铁不成钢地看他:“你爸要是知道了……” 卢新慌张地去拉汤普塞的手,“你别告诉我爸,我以后再也不赌了……” “卢新,你快20岁了,该收收心回家跟你爸爸学习生意了。”汤普塞语重心长地说,“帕安家的孩子,在你这个年纪已经在修车跑货运了,瑟班利家的孩子18岁就上战场,奇图尼里家的孩子从小就会酿葡萄酒,自己做生产线。你爸爸在15岁谈到了第一笔生意,卡陀梅罗家抛开南林不谈,他家老大18岁就帮着管理生意。城里五大家族,只有你,快20了,还在到处玩。” “卡陀梅罗……”卢新哼声,“18岁管生意又怎么样,最后还不是死了。” “卢新,你知道自己以后要做什么吗?” “还能做什么……做爸爸那些事啊。”卢新嘟囔。 “你再这样下去,也许那些事,不用你来做了。”汤普塞坦白告诉他,“你爸爸八岁时候就跟在家长身边学经验。” “女人、烟、酒、赌博,这些在字面上是和事业分开的,但在现实中,它们紧密黏在一起。卢新,你有了事业,这些东西会像雪球源源不断滚到你身边,不用你伸手,就有人递到你嘴边,你只需要挑自己最喜欢的吃。你沉迷于酒吧、牌桌,自己伸手拿,吃到的永远是别人挑剩的。” “那阿一呢?阿一从小跟在爸爸身边,他学了什么?” “阿一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了?”卢新急切地问,身体不由自主朝汤普塞靠近。 少年人藏不住心事,所有的**明晃晃地挂在脸上,让人明目张胆地望。 汤普塞怎么能不知道,他告诉卢新—— “如果你能像你爸爸那样管理好整个家族,阿一也会是你的。” 第13章 第 13 章 玛塔尔这几天很少出门,索玛一每次睁眼都能看见他,有时他坐在床边看着自己,有时坐在窗下的丝绒椅里看报纸。 最开始,索玛一还有些怕,见得多了,他也习惯了,偶尔睁开眼还会下意识去看一看他,每当这种时候,玛塔尔总是很高兴。他把他抱在腿上,喂他吃粥,“还疼不疼?” 他摇头。 不疼了,背上的疤开始掉了。只要不做大动作,索玛一是感受不到疼的。 “那去花园走走,今天躺了一天了。” “好。” 玛塔尔放下碗,给他穿衬衫,从下往上一颗一颗扣纽扣,穿袜子,套上拖鞋。索玛一从他腿上下去,他们往外面走,很慢。下楼的时候,索玛一没有办法地把玛塔尔的手臂抱住,半个身体靠在他身上下楼梯。 沙沙沙,沙沙沙,衬衫摩擦的声响让人面红耳赤。隔着衬衫的,是他们的肉\体,是肌肤,两个人的体温,温柔地贴在一起,蹭在一起。 索玛一很难熬,但他知道玛塔尔很喜欢这样。从第一次他说自己能下楼后,玛塔尔再也不抱他,就站在那里,等自己去抱。如果不去,玛塔尔会生气。 他只能像攀附树干的菟丝草,把玛塔尔牢牢攀住。 他不喜欢三楼,从来没觉得三楼这样高,高得他一点也不想下去。 玛塔尔搂在他腰上的手越来越重,几近掐进衬衫里。索玛一有些急地往下跨,没有喘息的机会,后背刚愈合的新肉扯得疼,他死死咬住嘴,不发出一点声音。 发白的脸和发丝间的细汗出卖了他。玛塔尔垂下眼睛和睫毛,视线落在他浸湿的耳发上,还有咬紧的唇角线。他没说什么,仍旧搂着他,一层楼梯一层楼梯下去。 终于出了主楼,索玛一狠狠喘了一口气,把玛塔尔松开,“谢谢你。” 他仰着脸,下楼下得累,脸微微的红,带着水盈盈的细汗对他笑,眼眸星星璀璨。 玛塔尔如他所愿地松开他的腰,他们往后花园走。最近的一个后花园种了很多绣球,红红粉粉蓝蓝,花团锦簇。 这些天,他们都在这里散步。 佣人很早用香驱了蚊。残香混着花香被风拂来,索玛一轻轻嗅着,鼻翼微微翕动,那里有一珠灵动的汗珠。 玛塔尔抬手刮走。突然的一下,猝不及防,索玛一甚至来不及瑟缩,他就已经收回手去,背着双手,和着他一样慢慢的脚步。 “我……”索玛一鼓起勇气,问玛塔尔,“能不能去教堂?” “你的伤还没好。” “好了。”索玛一抬起手臂,想用动作告诉他自己好得差不多了。手臂伸向他,从两手之间的空间,他直视到玛塔尔冷静的黑色眼睛。淡漠。 索玛一垂下手,抿住了嘴,很久后,他小声说:“还有点疼……” 玛塔尔拉起他的手,少年人的手细长、骨节鲜明、有男性的硬度,也有女性的柔软——他从没让他做过什么活,这双手柔腻得出乎意料,他几乎能想象到这双手放在身上是怎么一种感觉,能让人生出一种怎样的邪念。 “等会我帮你换药。”玛塔尔像牵又像扶地领着他往前走,“等伤好了,再去,你这样去,我不放心。” 说完这句话,玛塔尔明显感受到手心里的僵硬瞬间温顺下去,像一只柔软的奶猫,就那样顺从在他手里,把他的手牵住。 这个男孩,总是小心翼翼地在心里计较着,只要答应他一点什么,他就会变得非常柔软,甚至主动给予酬劳。 玛塔尔被逗得很开心,两人牵着,手肘交缠手肘,衣衫磨蹭衣衫,在绣球花海里慢悠悠走,夕阳漫下来,柔美的余晖铺在青石地,他们就踩着深橙深黄的光影走。 阿青在前面看见了他们,视线在他们交缠的手臂上一闪而过,叫了声:“先生。” 玛塔尔心情很好地停下来,当着索玛一的面问他:“和南林的晚餐怎么样?” 索玛一本来想从玛塔尔手里抽出自己的手,听见玛塔尔的话,停了下来。玛塔尔当他害羞,松开手,结果他又没完全抽走,指尖拽着袖口怯怯地攀着他。玛塔尔的心情更好了。 阿青脸不红气不喘地撒谎:“他给我开了成年酒,还有糖艺水晶球。” 玛塔尔出乎意料,糖艺水晶球是贵族宴会上爱玩的花样,没想到南林肯为他费心思。 他正眼看向面前这个男孩,眉眼漂亮,棕色的眼仁干净,眼尾微微挑着,余晖在他脸颊落下光影,有种抹了胭脂的东方美,少年人的纤长身体充满活力,青葱,甘涩。 是个漂亮孩子,难怪南林能看上。 “还有一大捧玫瑰。”他极力证明什么,怕玛塔尔发现秘密。 玛塔尔点了下头,“多联系他,别总等着他约你,主动些。时机成熟了,让他带你去栾林。” 阿青垂下头,再抬起来,满脸笑意:“好,先生。” 阿青走了,他们继续逛。 索玛一却没什么心思,他在想,如果去宴会的是自己,会不会和现在不一样? 越是这样想,心里越是摸不着的急切,他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地胡乱问玛塔尔:“让阿青去栾林是要那样吗?” “嗯。” “杀了南林之后呢?” “给他一笔几代人花不完的钱,送他去美国、俄罗斯、法国,他想去的任何地方。” 索玛一走不动了,他终于知道自己心里急什么了——他错失了掌握命运的机会,他失去了自由。 “如果……阿青完成不了呢……”他在垂死挣扎,但怎么可能完成不了呢,南林那样喜欢阿青,给他开成年酒,给他吃糖艺水晶球,送他玫瑰花。 纵使他没有收到过,他也知道玫瑰代表爱情。 哪怕有一点点的希望,他也想知道,如果阿青完不成呢?是不是、可不可以让他去…… “阿一,”玛塔尔停下来,转过身看他,“你在想什么?” 玛塔尔的眼睛那样深邃,几近绞穿人心,让人毫无秘密可藏。索玛一垂下眼,用睫毛和眼睑遮挡自己不可以去思考的愿望。 “走得疼……”他小声说,声音低低的,像撒着娇。玛塔尔就把他揽到怀里,“伤口疼吗?” 不,是身体里面疼,很疼,疼得手脚发软,使不上力,胸口发闷。 他点着头,“疼……”是的,伤口疼,只能是伤口疼。 玛塔尔一下一下捋着他的背,轻声问他:“要我抱你回去吗?” 索玛一摇头。 “那就靠着我。” 索玛一乖巧地靠过去,被他半抱着半扶着一步一步绕回主楼。 跨进门厅,穿过客厅,踩上楼梯。玛塔尔扶着他,右手从身前牵着他的右手,左手从身后扶着他的腰,把他往上一层楼梯送。 一层楼的一半楼梯都没有走完,扶着他腰的手已经变得很重,很用力地掐,四根手指箍在前面,拇指扣在后面,虎口卡住他的腰线,狠狠地握住。 索玛一每走一步都会撞在他腿上,撞进他怀里,撞在他的胯骨上,撞在他的西裤上。 每撞一下,衬衫都会摩擦出沙沙的声响,西裤发出沙啦啦的声音。 沙沙沙,沙沙沙,他听到夹在声音里的沉重呼吸,感受到藏在声音之下的硬度。 他知道那是什么。越是知道,越难堪。 心里有恨,有不甘愿,还有后悔。 艰难地走到第二层,玛塔尔从侧面靠上来,他几乎快控制不住了,每一次都能很明显地感受到,越来越明显。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也不知道该怎么去避免。避不了的,他是索克洛家的人,他是玛塔尔养大的人,他是玛塔尔救回来的早该死掉的人。 除了索克洛庄园,他没有家。除了玛塔尔,他没有亲人。在这个世界上,他什么都没有。 他是依附玛塔尔长大的,玛塔尔是他的根,是他的筋,是他的叶。没有玛塔尔,他就什么都没有。 所以,就这样吧,完全地投靠玛塔尔,安心地在主楼当一只猫,做一个合格的情人。玛塔尔那样温柔,那样体贴,事无巨细地照顾你、陪着你、守着你,他那么忙,都陪着你,他那样爱你,你可以完全属于他。 不,不想,不喜欢,不想这样,想像阿青那样,想像卢新那样,想像每一个人那样…… 可是他离不开玛塔尔,完全离不开。 他的手已经松开了玛塔尔的手,顺着他的胸口慢慢爬上他的脖颈,像常青藤攀上巍峨高墙,他攀上玛塔尔的肩膀、脖子,环绕过去,抱住他,像情人那样。 指尖触到他脖颈脉搏,很烫,搏动得很快,潮湿的呼吸喷在手腕,索玛一一下子就后悔了。 他想到教堂外面的那些孩子。他们那么穷,那么苦,吃不上饭,喝不上干净的水,穿着破烂的衣服,没有钱看病也拼命地在活着。他什么都有,玛塔尔什么都给他,他凭什么就这样放弃了?凭什么就要被几层楼梯拦在这里? 他也想拼命地去挣一挣,像外面的那些人一样,像阿青那样。 攀上玛塔尔脖子的手缩了回来,他揪住玛塔尔的衣摆,另一只手撑着扶栏,在紧绷的西装裤前,咬牙往楼上爬。 爬得狼狈不堪、气喘吁吁。 他在房间门口喘了很久,从玛塔尔手里拿回自己,去厕所洗漱,换上干净的睡裤,走出来,站在床边,面对玛塔尔,在他深沉的注视下,一颗纽扣一颗纽扣地解开衬衫,然后由玛塔尔把自己放在床上。 佣人端来热水和毛巾。 玛塔尔拧了毛巾贴在他后背,一点一点地擦,**的热气和毛巾的糙线擦过他的皮肤,登时泛起一层水粉色。 玛塔尔坐在床沿,看毛巾离开肌肤,水粉一点点消融,变回白皙。 青涩的肩胛骨在肌肤下微微发抖,整齐可爱的小肋骨悄悄从侧面探出头,把这一切望着。 伤疤脱了一片,新生的肌肤有种婴儿般苍白,微微透明的膜,水嫩的肉。塌着的腰,翘起的臀,睡裤拱出迷人的圆弧线。 玛塔尔呼吸重了几分,指腹抹一坨药膏,覆到伤痕。轻轻地按,慢慢地晕,沿着伤口,一寸一寸地抹,乳白的药膏覆盖那些水嫩的新肉,在背上蜿蜒出新图腾。 冰凉的触感,徘徊的指尖,索玛一经受不住地颤栗,皮肤起了一层细密的疙瘩。 他把脸深深埋进枕头,用两条手臂紧紧捂住耳朵,不敢去听玛塔尔的呼吸,越来越重了。他知道那意味什么,太熟悉了。 每天他给自己上药的时候都会这样,用不了多久,他甚至能在浓厚的药膏里闻到他身上传来的腥味,让他尴尬、难堪、屈辱。 然而除了把自己埋在枕头里,他什么都做不到。 指尖滑出了伤口,带着黏腻的药膏在肩胛骨打着圈,沿着腋窝,细细往下滑,摸过肋骨,凹陷的腰线,停在腰窝。在那个深邃的腰窝里,玛塔尔很用力地摁进去。柔软的肉裹住指尖,温热的肉,滑腻的皮,坚硬的腰间骨,边缘被摁出的青色,指尖挪开出现的深红。 他陷在里面,无法自拔。 “嗯……” 索玛一痛出了声。 然后,他闻到了,来自玛塔尔身上的腥。 他羞愤得红了脸,手指死死掐住枕头,僵硬得像尊佛像,绷紧了背。 玛塔尔闭上眼,很久后睁开,他深深吐出两口气,将纱布贴在索玛一背上,盖住伤口。 他用手帕擦净指尖,摸了摸他的头,“睡吧,我下去处理些事,晚些上来看你。” 索玛一没点头,没说话,没回应他。 玛塔尔却不生气,温柔地碰了碰他的脸,起身走了。 佣人收走水盆。房间彻底静下来,只剩下他一个人。再也绷不住心里的委屈,他埋在手臂,痛痛地哭出声,闷着声音哭,怕被楼下的玛塔尔听见。哭得浑身发软,额角肿痛。 哭完了,把眼泪擦在枕巾上,他还是索玛一,依旧是索克洛庄园里只属于玛塔尔的索玛一。 他还要穿着他的衣服,吃着他的饭,坐着他的车,用着他的钱。 一切都没变。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3章 第 13 章 第14章 第 14 章 宴会上谈下来的生意都落实了,五月的上旬,卡陀梅罗家忙着上半年的财务清算和下半年的业务开展计划。 南林的计划是在两年内退出华利圣登城,在开展新项目这方面没计划,生意照旧。 他闲了下来,刚端上咖啡,想起埃米的事就头疼。咖啡推到一边,点上一支细雪茄,杜恩比狗鼻子似地摸着过来了。 南林皱着眉头问:“埃米怎么样了?” “在家里,医生和佣人伺候着,恢复得不错。” “给她买一张可可尼斯海的船票,等恢复好了,让人送她过去。你给那边打电话,把她安排在大酒店里。” “大酒店还没谈下来,让她住进去会不会不太好?” “有什么不好?”南林抬起眉梢瞥他,“我是让她过去度假休养,不是让她去酒店打工。给她包半年的套房,聘个背景干净的长得帅的男管家,男司机也来一个,保镖一个,找不同类型的帅。” “……”杜恩比不可思议地看他,南林看回去,“怎么?” 杜恩比猛摇头,他想起恩比说的话——“我弟是不是那方面有问题”——杜恩比现在信了,这安排得妥妥当当,他没心思才怪,肯定是自己有心思,但那方面不行才耽搁这么多年——这么想着,他有点难过了,还有点心疼南林,“你要不要抽时间去医院做个检查?” 南林皱眉:“体检时间到了?我怎么记得是10月。” “不是……”明明不是自己不行,杜恩比却比南林还别扭,“是……” “杜,电话。”接线员叫。 杜恩比只好先去接电话。 南林琢磨着去教堂,刚站起身,杜恩比对南林打了个手势,把电话交给接线员,小跑过来:“索克洛家的阿青约你吃饭。” “不去。” 杜恩比揪心:“你刚约过人家,拒绝不太好吧?” “让芭芘去。” “芭芘……”杜恩比从揪心变成了揪脸,一脸颓废,“芭芘最近早出晚归,好几天没见过他了。” “这么忙?他有什么可忙的?”南林惊诧,“你把宴会名单给他了?” “没呢,我哪敢给他,真让他挨家挨家打电话去问啊?”杜恩比丢不起这个脸。 除了每天约人谈恋爱,南林想不出芭芘还能忙些什么。 “呵……”南林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笑,“前几天还说要跟人家玩一辈子,才几天就自己玩嗨了?” “杜……!”接线员又叫,电话那头的人还等着呢。 杜恩比现在很好奇另一件事,摆摆手,“你跟他说这几天忙,等忙完这阵子再约。”随后凑到南林面前,“你见过芭芘说的那孩子?” 南林点头:“两次。” “男孩女孩?真有那么好看?” “凑合。”南林把雪茄摁进烟灰缸,“我出去了。” 杜恩比赶紧问:“去哪?” “教堂。”南林往衣袖闻了闻,“有段时间没去了。” “……”杜恩比咬牙,“才十天!你以前一个月才去一次!这两个月你去三次了,这是第四次!” 南林没理他,回主楼洗个澡,在衣帽间精挑细选,看着一排排西装衬衫,他终于有几分理解芭芘半夜三更闯他衣帽间的心情了,真的是一件好看的衣服都没有。转念一想,不一定能遇到想见的那个人,随手拎了件白衬衫穿上,纽扣懒得换,是最原始朴素的树脂纽扣,袜子套上皮鞋,香水也没喷就出门了。 在教堂附近兜了两圈,天黑了,没遇见心心念念的人,倒碰见芭芘。 南林按下车窗,芭芘也降下窗户,两辆车并排停在红灯前。 南林稍昂头:“去哪里?” 芭芘愁眉苦脸的,自诩最英俊的脸在这一刻耷拉着眉眼,“弟啊,你说华利圣登城有这么大吗?” 南林也想问这个问题,华利圣登城有这么大吗,想找个人跟攀天梯似的,一脚一个空,就是找不到。 “喝酒吗?”芭芘问。 两个失意的倒霉鬼在索克洛家的地盘,找了个酒吧,点张卡座。芭芘轻车熟路地叫酒,看起来这些天没少在这边晃。 啤酒摆了一桌,芭芘指一圈,“看见没,索克洛家的酒吧,连个上酒的服务员都长得好看。所以人家酒吧生意比我们好呢。” 有女人靠过来,南林拧起酒瓶怼在她肩膀,将人推开。芭芘哈哈大笑,拍着身边的位置,让人过来坐,“弟啊,你喜欢男人?” 南林喝了口酒,没答。 “恩比没跟你说?”芭芘又问。 南林抬了眼,“说什么?” “你这样……”芭芘的视线在他身上上下游走,“不正常,知道吗?”仗着喝了酒,又在死对头的地盘上,南林不敢做什么,他热心说:“你是真不喜欢女人还是身体有问题啊?让恩比带你去检查检查,你这样不行,都快30岁的男人还是童子鸡,人生乐趣没了50%。” 旁边女人“噗嗤”笑出声。南林的脸色难看到能杀人——他终于知道杜恩比支支吾吾让他去医院检查什么了。手背青筋都鼓了起来。芭芘赶紧推开身边的女人:“走走走,快走。” 他往后退开半米,“我这样说不对,或者,你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癖好?这年头有特殊癖好不算事,你看玛塔尔喜欢男人不也没谁说吗,sm在我那边也流行,该不会你他妈……”芭芘靠过去悄悄问,“恋童癖吧?” 南林皱起的眉头能夹死芭芘,用酒瓶怼怼他的脸,“你喜欢的那个才是未成年。” 芭芘闭嘴了,那副耷头耸脑的表情又来了,“唉……”他哐哐灌了一瓶酒,“你知道我找他多久了吗?” 南林靠到沙发背上,转着瓶子听他说。 “我天天找他,城里城外逛完了,大教堂都没放过,从里找到外,愣是没看见影。”芭芘又哐哐灌一瓶酒,“上次怎么轻轻松松就碰到了,这次怎么这么难?” “当时我真应该把他送回家。” 南林惊讶,“那么晚,你没送到家?”这不像芭芘的作风。 “上回他让我把他放餐厅门口,我看见他进去了,在外面等了几分钟,没看见他出来,我以为他就住那背后,就走了。”芭芘说,“后来我去过几次,老板说不知道,有个服务员说他在那打过一个电话,然后保镖来把人接走了。”说到这儿,芭芘难过得头发都焉了,“他们的电话一个月清一次,我5月1日去的,刚刚清空。” “你说……我和他是不是没缘分?”芭芘抬头问南林,“我找他半个月了,一次没见着。” 南林也想说这句话,他沉默地和芭芘干了一瓶酒。 “我要回洛杉矶了,没准备招惹他,就想走前跟他吃顿饭。他都没成年,我也不敢招惹啊。吃顿饭很困难吗?” 哐哐干了十瓶后,芭芘突然“哈”地大笑一声:“我懂了!” 南林静静看他发癫。 芭芘:“亲爱的上帝啊,神圣的主啊,一定不忍心只看我跟他吃一顿饭,所以把我和他的缘分留到他成年后,等他成年了,我们肯定能见着!就是走路上都能一天见两三回!” “……” “弟啊,这次不跟你开玩笑,很认真地问你——你是不是因为大哥那件事一直不找女朋友?”芭芘递了瓶酒给南林,“前两天陪母亲吃饭,她很关心你。” “我们四个人,大哥是自己野大的,我是大哥带大的,你是恩比和母亲抱着长大的,小妹是大家宠大的。比起我们,母亲和父亲最喜爱你,你别让她担心。” 芭芘叹气,“如果是因为大哥,我们就去看心理医生。如果是身体方面的问题,你怕别人知道,我们就去美国,我在那边有几个医生朋友。” “你跟我说实话,这个世界没男人不好色,就是和尚也跑不了色庙,大教堂的神父还在外面养情人呢。” “有一个。”大概是喝多了,南林想起教堂外那个少年,雪白的衬衫,羽翼般的肩胛骨,天使般的少年。 “男女?”芭芘来了兴趣,挨过去。 南林到现在都还记得那声孩童银铃铃的笑声叫着“抓到你了,哥哥”,这就是每次找不到人他都不愿意相信那只是天太热中暑的梦。 “多大,哪里人,现在人在哪里?”芭芘迫不及待地问。 南林很疑惑地看他,他也想知道,还想知道这算爱吗?只是迫切地想见一面,和芭芘想见那个男孩一样。 “是爱吗?”南林问他,“你对那个男孩。” 芭芘毫不犹豫、极其肯定地点头:“老实跟你说,那天宴会,我在台上一扭头看见他,我连歌都不会唱了。什么大场面我没见过?什么大明星我没见过?我们那行最不缺的就是美女帅哥,要多漂亮有多漂亮,那些什么男人从小的**女神、启蒙女神,我他妈喝醉了都没心动的感觉。他不一样,想得我晚上睡不着觉,不是**的睡不着,就是单纯地想,想见一面,只说一句话都行。刚才那个女人,长得漂亮吧?身材爆毙了,但你让她现在脱光了躺我面前,我也不行。南林,你敢相信,自从见过他,我现在对女人都没**了,这半个月,我都没找过女人。我甚至不想回洛杉矶……” “上回,送他回去,”芭芘有些不好意思,“50分钟的路,我像蚂蚁一样幽幽开了差不多两个小时。他就坐那儿发呆,不说话,我都乐意,心里就装了一块糖,止不住地冒甜水。我问他家住哪儿,跟他说话都不敢说大声了,小心翼翼的,我长这么大,什么时候这样过?从小都是别人这样哄着我,我说出口的时候,自己都鄙夷自己,但这里,”他指胸口,“这颗心像被人偷了,里面塞的全是糖。” 南林没体会过,听不太懂。他对教堂外的少年没这种感情,只是纯粹的震撼,想要再见一次是因为上次没看见脸的后遗症,如果上次见到他长什么样,也许不会这么迫切——说不定,情感上的未知,他没法像生意那样把控精准。 “南林……你让恩比把名单给我吧。”芭芘求他,“真的只是吃顿饭,什么也不做,连餐厅都不带他出,就吃饭,给他喝甜果汁。” 南林没见过这样的芭芘,软弱,眼睛充满红血丝,丢掉高贵的盔甲,低声下气地祈求。 南林确定了,他对教堂外的少年真的不是爱。他做不到这样。 “名单没法给你,”南林周转了一下,“可以让恩比帮你问问。” 就这么简单的一句话,芭芘都笑了。 南林的心里莫名有点空,卡陀梅罗家四个孩子,大哥、芭芘、埃米都爱过,爱得支离破碎,杜恩比也有爱,爱得圆满,唯独他没有。但他无比确定,他对教堂外的少年,没有爱。 第15章 第 15 章 后面几天,南林没再去教堂。 那晚的芭芘留给他的印象很深,他斩钉截铁确定自己对少年没有爱,但他怕自己生出不可以有的心思。 芭芘是情场老手都控制不住自己的心,南林怕自己沾了就死了。 他很惜命,他不想死。 人的原始**就是越克制,越会在不经意间去思念——当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南林已经思念好几次了。他让杜恩比给他安排去可可尼斯海的机票,最近的航班,他得暂时远离华利圣登城来消磨掉这份还没见过阳光的思念。 “明早十点。”杜恩比告诉他。 南林陷入了无聊——五月初的几天,卡陀梅罗要清账,清上月底收回来的账——他无聊地喝着咖啡,看栾林树的花骨朵还是那么大,没有要开的迹象。然后就想起了教堂外的少年,在阳光里奔跑,肩膀是羽翼,振翅飞行。他跟着他的脚步朝他跑过去,超越他,转头就能看清他的脸,一扭头,那张脸变成了吃柠檬的男孩,水粉色的唇,挤压着柠檬肉,舌尖一点点推出柠檬籽,椭圆形的柠檬籽沾着他的口水,掉进干净的手帕,被仔细包裹起来,指骨纤长,腕骨清秀,他捏着柠檬片,指腹尖尖,指甲白白,笑着问他:“你要吗?” 呼! 南林吓醒了,睁开眼,他还在栾林,两排栾林树长长种过去,高大的树冠互相交卧,在地面投下整条的阴林,阳光从树叶缝隙漏下来,斑斑驳驳。 他有些恍惚,很久没做噩梦了——真的是噩梦,教堂外的少年怎么可能是那个男孩? 一定是被芭芘念叨多了。 “南林,”杜恩比趴在三楼窗台,朝下说话,“你不用去可可尼斯海了,那边松口了。” “去,必须去。”南林抹掉额头吓出的热汗,不容拒绝。 杜恩比重复:“那边松口了,同意按我们的价钱来。” 南林有点烦:“除了华利圣登城,还有哪些生意,我去谈。” “没了,我们下半年没生意,全是旧生意,我看过了,合同都不用新签。” “你再看看。” 杜恩比下楼,坐在南林身边,“你说我们这一年不做新生意,只需要瞅准时机,把手里的生意都卖出去,慢慢往可可尼斯海转移。” 这意味着未来一年甚至两年,他都没什么事干。他真的清闲了。 南林更烦了,喝了一口咖啡,烦上加烦,烦烦地弹出雪茄点上,狠狠抽一口。 “你怎么了?”杜恩比担忧地问他。 怎么了?怎么了?怎么了?操!他也想知道自己怎么了,跟鬼上身一样,做了那样的梦,满阳台的鲜花,鲜花下跑起来的少年,就像毒,一遍一遍在他脑子里扩散,越来越清晰,明明长时间不见的人只会越来越模糊。 “那天你和芭芘去酒吧回来就不对劲。”杜恩比打量他,“是不是出事了?” “没事。”南林抽着烟,“和瑟班利的运输谈得怎样?” “还在接触,他们不是很感兴趣。瑟班利家对这些生意都不感兴趣,他们家从来不做我们这些生意。” “我去谈。”南林起身就要去。 杜恩比赶紧摁住他,“你去找瑟班利谈,和瑟班利找我们谈是两码事。你一去,计划全打乱了,其余三家人也会猜测我们。” “有什么好猜测的,就是新上任,缺钱呗。”南林无所谓。 “你去把运输道路全部一卖,其余三家肯定会猜到我们的计划,到时候他们必定联合起来瓜分我们。你说过,我们是要让卡陀梅罗完整地退出华利圣登城,不是被人瓜分或者挤出去,也不是狼狈逃走。”杜恩比拽着他坐下,“你别毁了自己前一年的心血。和索克洛家谈和平协议的时候,你吃了多少亏,别忘记了。” “你现在在闹脾气,南林,你到底怎么了?”杜恩比揪着眉头,“你和芭芘做什么了?这几天你也不去教堂,之前再忙都要抽时间去转一圈,现在闲下来怎么不去了?” “懒得去。”南林敷衍。 杜恩比还想问什么,芭芘甩着头发过来,“恩比啊,问得怎么样了?”他刚起床,下午两点,自从南林答应他让杜恩比问问,他就不出去单打独斗找人了。 杜恩比是想跟他说这件事的,但他更关心南林,可南林并不想搭理他。 “问了。”杜恩比只好告诉芭芘,“没你说的那个男孩。” “怎么可能?!”芭芘瞪大了眼,直接拉把椅子往杜恩比对面一坐,“我亲眼看见他,怎么可能没有,你再问问,黑头发,长得像朵花儿似的,这么高,穿运动鞋,干干净净的男孩儿。” “真没有,那天宴会就来了八个未成年,六个男孩,两个女孩,男孩里没黑头发。” “其它头发呢,说不定染了色呢,现在的男孩都追求时髦,一天一个色。”芭芘激动地找线索。 南林忍不住插嘴了:“你看他像追求时髦的吗?” 芭芘气哽:“他不追求时髦比追求时髦的还时髦!” 南林不屑:“穿运动鞋的时髦?” “你他妈有病是不是?穿运动鞋怎么了?运动鞋怎么了?运动鞋多好啊,舒服又方便,人家还小,穿运动鞋长个,怎么就不能穿了?”芭芘理直气壮,“人家穿的运动鞋比你的皮鞋还贵!” 南林:“……” 杜恩比狐疑地瞅南林,好像说芭芘的事,他就来劲,刚才的烦躁全没了。 芭芘转向杜恩比:“他歧视运动鞋,你别理他,跟神经病似的,运动鞋招他惹他了。我们继续说,后来我又见过他一次,衬衫西裤都是高档定制款,运动鞋是Puma,绝对是宴会上谁家带来的,普通人家穿不起这些……”他一拍巴掌,大彻大悟,“他根本不在华利圣登城,所以那晚让我送他到餐厅,后来再也没找到他,因为他早离开这里了!” 他急切地问杜恩比:“最后离开华利圣登城的是哪几家?他是宴会三天后找不到的。” 杜恩比无奈:“我再问问吧,还有没有具体特征。” “别问了。”南林看不下去,“问不出来的。” 两人同时转头看向他。 南林喝口咖啡,看两眼栾林树,芭芘快要握不住拳头了,他才慢悠悠说:“他是偷溜进宴会的,你们问五十遍也问不出是谁。” “你怎么知道?”芭芘盯着他。 “晚餐,你见到他了吗?” 芭芘:“小孩又不跟大人一桌。” “舞会,你看见他了吗?” “你也没去跳舞啊。” “……”南林发现一个问题,埃米和芭芘都很喜欢自我攻陷、自我欺骗,这是不是他们懂得爱的原因? “好吧,”南林认输,他不配爱,“晚餐前,我在后花园碰见他,穿着不合身的燕尾服,皮鞋长了一截,还……”偷吃了佐餐的柠檬。 “你怎么不早说?” “你去后花园做什么?” 芭芘和杜恩比同时问。 “散心。”当时被那个叫阿青的缠得烦了,谈了生意出来,就一直追着他。 线索断了,芭芘又垂头丧气,垂了一会儿,愤愤地瞪南林,然后起身坐上跑车。 杜恩比问他:“去哪?” “找人!”油门踩得轰轰隆隆,尾气烧出来,跑车窜进栾林道,朝庄园外飙。 南林又开始烦了,芭芘能无所顾忌、想做就做、说走就走的去找人。他呢? 又抽了一支烟,“我去睡觉。” 睡不着,灌了两杯威士忌也睡不着,满脑子都是大教堂,是鲜花下阳光里奔跑的人——“想得我晚上睡不着觉,不是**的睡不着,就是单纯地想”,他终于体验到芭芘这句话了,有种烧心的烦躁。 直直坐起来,发了一会儿呆,然后认同了一句话——人闲着会出事——他坐上车,让司机开出去。 “随便去哪儿,转吧。”他告诉司机。 司机也不知道往哪儿转,就沿着以前的路,往大教堂开。还没到大教堂,南林的眼睛已经在找人了,好像形成了习惯,可他也没来几次,怎么就习惯了? 沿着大教堂开了两圈,没人。司机终于良心发现,往别处开,南林靠着窗,看见了芭芘的车,骚气的蓝色贴着马路牙子招摇地走着,慢悠悠地踩蚂蚁。 踩蚂蚁…… 南林一下子来劲了,隔着一条马路,让司机慢慢开,稍稍落在芭芘后面。在一次右转的时候,果然看见了那个男孩。熟悉的白衬衫,黑西裤,运动鞋。柔软的黑短发,水色的唇。几乎和梦里重叠了,几乎要和教堂外的少年重叠了。 操! 南林满心只有这一个字。 芭芘运气这么好? 南林不服气,让司机继续跟。 然后,芭芘的车停在了路边,像条狗,匆匆跑下车,抢在男孩前面,殷勤地替人家推开咖啡馆的门,透明落地窗里的橡木色长桌和沙发椅,他比服务员还勤快地往沙发椅放进软绵绵的靠枕,才让男孩坐。 操操操操操操操操操! 南林忍不住了,“停车停车。”他冲下去,推开咖啡馆的玻璃门,在风铃和门牌相撞的叮铃当啷中,朝芭芘走过去,在芭芘震惊的视线里,扬起一抹大煞风景的微笑—— “嗨,这么巧,你也来喝咖啡?” 第16章 第 16 章 索玛一被允许出门的第一天,他没去教堂。半个月前他带一个叫拉姆的孩子去看医生,是肺炎,不算严重,但因为没有特效药,得长时间吃药和定期复查。 拉姆的药吃完有五六天了,穷人家的孩子没钱看病,吃完了也就完了。索玛一去的时候,家里没人,拉姆躺在潮湿的地上,艰难地朝窗口看,窗外有孩子们的嬉笑声,跑来跑去,笑声如银铃般清脆。 索玛一带他去复查,一系列检查做下来,情况好转很多,拿了半个月的药,把人送回家。 平民区的街窄,巷子多,通不了汽车。他让司机在大教堂外面等,送完拉姆后,自己去大教堂那边找他。 背上的伤疤掉完了,不知道是不是今天走太久,隐隐有些疼。他停下来,休息一会,沿着马路牙子慢慢走,刚转上主道没多久,有辆车开到他身边,“嗨~” 极度熟悉的声音,索玛一转头,几乎是下意识的,看见人的瞬间,整个人颤了一下,后背突然之间变得非常疼——芭芘卡斯——玛塔尔不喜欢他。 索玛一疼得脸都白了,惊慌失措地朝四周看,这里离大教堂有两条街,离索克洛庄园很远很远,不可能被人看见的地方,但他还是怕,怕被人撞见,怕被玛塔尔知道,怕挨打,怕疼,怕躺在床上起不来,怕必须依靠玛塔尔才能活动…… 低着头,他假装没看见没听见,加快脚步往前走。衬衫下的背脊发疼,新长出的肉在互相拉扯。 “我们之前见过,还记得吗?”芭芘探出头,“那晚在法国餐厅,你喝醉了。” 记得,怎么不记得。卢新被朋友叫出去,他坐在那儿等,不知道等了多久,芭芘卡斯端着酒杯过来,问能不能请他喝一杯。后来醉了,他记不太清了,只记得他跟卢新说要回去…… “你去哪儿,我送你。” 索玛一摇头:“不用了,谢谢。” 芭芘听不懂拒绝,“不用”、“不要”、“别”他听得太多了,通常情况下都是要的意思。 他点着刹车,让跑车悠悠跟着他滑,单手掌着方向盘,时不时哼两句歌,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走在路上的他听见。 那种熟悉的、索玛一喜欢的音调,几近让他忍不住。索玛一停下来,脸上的苍白褪下去,染上走急了的红,他小声祈求他:“你别跟着我了。” “顺路呢,不是跟。你去哪儿,我送你。” “谢谢,不用。” 芭芘终于听懂了拒绝,大脑卡顿了一下,没有立刻出声。一车一人停在那儿。索玛一等他,他觉得芭芘是想说什么的。等了一会儿,芭芘没有说。索玛一觉得自己想多了,又开始走。他一走,跑车也跟着滑。他停下,跑车也停下。索玛一不太理解,疑惑地把芭芘望着。 那双褐色瞳孔干净得纤尘不染,芭芘被看得不好意思——他刚起床,衣服没换就出来了,身上穿的是睡衣,头发乱蓬蓬的没有打理,现在的自己一定不帅——他把跑车顶篷升起来。 躲在车内阴影里,芭芘别扭地说:“想请你吃饭……”他认为自己应该收拾整洁再请人吃饭,可是错过这次,下次是猴年马月才能遇到? 怕被拒绝,很急地加上一句:“还能唱歌给你听,你想听什么唱什么,我给你现编一曲子都行。” 要是以前,索玛一肯定会高兴得睡不着觉,现在只觉得背上又疼了几分。他想起玛塔尔沉静冷漠的黑眼睛,想起他指尖的粗糙和他身上的腥味。 “谢谢……”索玛一垂下眼,嘴角绷得死紧,芭芘熟悉这种表情,是要拒绝,他不给他机会,直截了当地打断他——“上次开车送你回餐厅,你说下次请我吃饭,事后不认账啊?” 有说过吗?索玛一狐疑地看他,芭芘一脸煞有其事,索玛一不太好意思了,那晚喝醉了,他记不太清,但芭芘说有的话,应该是有的。 “我要回家了,改天行吗?” “改天是哪天?” 索玛一抿着嘴,答不出来。 拿捏这些单纯的孩子,芭芘太会了——“你叫什么名字?” 索玛一没答。 “你住哪儿?” 索玛一没答。 “你看,”芭芘露出了然兼并失望的表情,像个被骗的受害者,“上次你也这样,转头就不见人。这次你又说改天,我上哪里去找谁?欠我一顿饭,我还得追着讨着要,我堂堂芭芘什么时候流落成这样了?” “不是……”索玛一羞愧得抬不起头。这是他喜欢的芭芘,他不想在芭芘心里留下言而无信的印象。 可时间快到五点了,他得回去陪玛塔尔吃晚餐,不能迟到。 “这样吧,”芭芘掐着节奏,松弛有度,不为难他,“前面有个咖啡馆,请我喝杯咖啡,吃饭的事下回再说?” “我要回……” 芭芘不笑了。 索玛一颤着声:“十分钟可以吗?” 等人进了咖啡馆,十分钟还是三十分钟,哪是他能决定的。 芭芘屁颠屁颠停好车,殷勤地推门请人进去,选个靠窗的绝佳位置,细心地放上软垫,让他坐。 索玛一从进门起心就是慌的,没太注意芭芘说了什么做了什么。芭芘问他喝什么,他也说“都好”。 人坐在对面,隔着不宽的桌面,男孩身上清甜的柠檬花香丝丝缕缕萦绕在鼻端,芭芘那股自如劲没了,陡然升起一阵紧张。他想找点什么话题,意外发现自己没有和未成年接触的经验,他现在就像第一次约人出门的毛头青年,什么都是局促的。 “你……”芭芘思索半响,挑自己拿手的问,“你喜欢我哪首歌?” 索玛一腼腆地说:“都很喜欢。” 芭芘得意地笑了,“最喜欢哪首?” 一阵叮铃当啷,索玛一抬起眼,目露惊讶。芭芘顺着回头,看见那径直过来的走路带刀风的男人,脸上的笑一下子就绷不住了。 南林冲他一笑,随手捞过后面的木板凳往咖啡桌的边缘一摆,大刀阔斧地坐下,形成三足鼎立之势——“嗨,这么巧,你也来喝咖啡?” 芭芘:“……” 索玛一:“……” 南林熟练地打个响指,隔空点了杯南山不加糖,然后笑盈盈把芭芘和索玛一看着。 这个人……索玛一慌张得视线乱颤,不知道该看哪里。 芭芘瞪南林一眼,捏起温柔的嗓音对索玛一尴尬笑:“哈哈,好巧,我朋友,你别介意。” 索玛一松了一口气,他以为这个人是冲自己来的,上次在酒店后花园,他也是这样没头没尾地过来说他吃柠檬不对。 南林不给他俩眉来眼去的机会,大煞风景地插入其中:“你们聊什么呢?” 芭芘瞪他:“你晚上不是约了女朋友?还不去?” 南林呵声:“不急,就附近,几步路。” 芭芘咬牙:“小心女朋友生气哄不好哦——” “不好意思……”索玛一站起身,怯怯地跟芭芘道歉,“我该回去了。下回……”想起芭芘的抱怨,他暗自捏紧手指,做下决定,“后天好不好,我请你喝咖啡,在这里。” 芭芘起身追人,被南林伸脚抵住,只得扬着脖子索玛一喊:“那你要记得啊!” 索玛一绕过南林,在收银台付了钱,推开玻璃门,急急向大教堂赶。 南林瞟见他焦急的脚步,嗤声:“强行拦人家来喝咖啡?还让人家出钱,你丢不丢脸?” “你没喝?你别喝,吃屎去吧!”芭芘伸手就去端咖啡。 南林手腕一转,端着咖啡杯坐进旁边的沙发椅里,那人刚坐过,椅垫和软枕还是微热的,他舒服地靠着软枕,悠悠喝一口,“人见着了,咖啡也喝了,什么时候走人?” “谁说我要走了?”芭芘得瑟,“没听见吗,后天,这里,人家请我喝咖啡!你呢你呢,有人请吗?呵呵——” 这话听得刺耳,南林哼声:“你祈祷他后天真来吧,我看他挺忙的。” 隔着落地窗,从这里能看到一整条长街,他才走几分钟,已经见不到身影了。 芭芘想把咖啡泼他脸上,又不敢,端起来狠狠啜一大口,“你嘴巴这么毒,当心找不到女朋友!” 南林无所谓:“不需要。” “男朋友也找不到!” “不好那口。” “你没朋友!” “没关系,敌人的敌人就是我的朋友。” “……” 芭芘倒大霉的在这个喜庆的日子遇到世界级神经病。 可惜神经病不准备轻易放过他:“我看你们聊那么久,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吗?” “……” “知道他住哪儿吗?” “……” “知道他家电话吗?” “……” “知道他读哪所学校吗?” “……” “知道后天约的几点吗?” “……” 芭芘忍无可忍,决定不再忍,一拍桌子站起来——“waiter!你们后天几点开门!” “八点。” “听到没,”芭芘冲南林昂头,“老子八点就来蹲。” 南林:“……” 第17章 第 17 章 索玛一赶出了一头的热汗,终于赶在五点之前回到主楼,玛塔尔已经坐在客厅里了,看见他急匆匆的模样,笑着问:“急什么?” 索玛一不太好意思:“答应了和你吃晚餐。” 所以才让他这样急切。玛塔尔被取悦了,让佣人端一盆热水来,指头点了点身侧的位置,索玛一走过去,很乖地蹲下来,两只手松松搭在扶手上,伏在他腿边,微微扬起脸。 毛巾在温水里滚一圈,玛塔尔拧干,用带着水珠的左手撩起他额前的发丝,右手拿着毛巾给他擦脸。细汗被毛巾带走,本就发热微红的脸被毛巾一熏,红得更诱人了。水一样的眼睛盈盈把他望着,玛塔尔手下的动作愈发轻柔细致。一寸一寸,慢慢的,从额角,到细细的长眉,到水一样的眼睛,他闭上眼,滑到他微微翕动的鼻翼,再到桃粉色的嘴唇,细细研磨,最后在他清瘦的下巴打着圈,将他的脸再抬起两分。 浸过水汽的眼睫湿黏黏地颤。 “睁开眼。”玛塔尔命令他。 索玛一颤着睫毛,把眼睛睁开。那双眼睛,水淋淋地迎上玛塔尔的视线,滚烫的,烫得索玛一不敢看,错开目光落在玛塔尔的肩膀。 玛塔尔的肩膀宽阔,把衬衫绷得很有型,39岁的他一点也不老,甚至很强壮。和芭芘一样,和那个莫名其妙的男人一样。他们都很健壮。 索玛一情不自禁流露出羡慕的神情,这让玛塔尔略微激动,他托起他的下巴,松开被他擦得发红的耳垂,沿着下颌线滑到喉结,就要去解他的衬衫领扣。 “饿……”索玛一轻声的,小狗般祈求,“我饿了……” 玛塔尔意犹未尽地松开手,毛巾放回水盆,拉着他的手让他站起来。 佣人端走水盆,另一个佣人拉开椅子,等索玛一坐下,她给他挽衬衫袖口,铺餐巾。 晚餐端上来,玛塔尔没吃,一如既往地看着他吃。索玛一也一如既往地先喝两口温水,再生吃一片柠檬,然后慢慢吃主食。 总是要等他吃完了,擦干净嘴唇,玛塔尔才开始吃,他会让他讲今天的事。索玛一就把今天的事一件件告诉他,除了遇见芭芘卡斯。 他说,今天带拉姆去看医生,拿了药,把人送回家后就回来了。 玛塔尔切着牛排,没抬眼也没出声,像是不感兴趣。索玛一又告诉他,在医院检查用了很长时间,所以回来有些晚。 “以后我会早点回来。”索玛一跟他保证。 玛塔尔终于舍得抬头了,眼里含着温和的笑意,“你越来越大了,尽量少出去。” 索玛一绞着手指,没应。 玛塔尔放下刀叉,“你从14岁起,就喜欢去教堂,给那些可怜的孩子送食物、药、钱,你很善良,”他叹着气,好像在为他难过,“我很担心你的善良,你太善良了,而外面的坏人太多了,我怕你受到伤害。我很忙,有时候想陪在你身边,但有心无力,别让我担心你。” 他还少说了一句:乖乖待在庄园里,别让我担心你。 索玛一懂,所以垂下了头,“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玛塔尔欣慰地摸摸他的头,那是柔软的头发,丝绸般嫩滑,像雏鸟,柔软温和。 他们去后花园,从索玛一养伤开始,后花园散步成了他们晚饭后的必要活动,每天进行。 两人并着肩,慢慢走,有时候肩膀会撞到手臂,嚓沙沙,嚓沙沙地在衬衫摩擦处响起。花园很静,两人不说话,这声音便尤其响亮。 他们之间几乎没话可说,只要玛塔尔不说话,索玛一就不知道说什么,他在玛塔尔身边是依靠他说话的。 “爸!” 卢新的声音从花园外面传进来。 索玛一终于有机会离开玛塔尔坚硬滚烫的手臂,站到几步外。 卢新看见了索玛一,很别扭地转开视线,去看玛塔尔:“爸,我有事想跟您说。” “什么事?”玛塔尔没停,看了索玛一一眼。 索玛一只好跟过去。 卢新不知道哪儿升起的胆子,一个箭步窜上去,插到两人中间,挽住了他爸的手。索玛一就走在了卢新身边。玛塔尔没说什么。 这一窜窜得卢新脑仁疼,他的伤还没好全,只是身上的淤肿消完了,石膏刚拆,走是能走,走得大步了,尾椎骨就疼。 他咬牙“嘶”了两声,“爸,我想跟您学生意。” “哦?”玛塔尔没过多的表情。 “汤普塞说您15岁就谈成了第一笔生意,我20岁了还知道玩。我也觉得我怪没出息的,爸,您教我做生意吧。” 玛塔尔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而是问他:“腿怎么伤的?” 刚才窜得用力,卢新这会儿走路还是跛的,撅着屁股,一颠一颠地走。 卢新没好气地撇撇嘴:“喝多了,从楼梯上摔下来。” “喜欢在Linla喝酒?” 卢新恹恹地承认,这些瞒不过他爸的。 玛塔尔说:“Linla在夜场街最好的地段,客流量稳定,盈利在几十个酒吧里稳居前三。你先管这个酒吧吧,让汤普塞找人带你。” “其它的呢?”卢新有些急迫。Linla酒吧在索克洛家族的事业里只是很小很小的一个点,他不想只要这个点。 “管好了,再谈其它。管不好,回学校去好好读书。” 汤普塞说得没错,索克洛家的事业不是非他卢新不可,他下面还有几个弟弟妹妹,老二也有16岁了。 卢新扭头去看索玛一,他安安静静跟在身边,有时候看一下花,有时候看一下他的腿,看他走得吃力了,他就慢下来,很慢很慢地走。他一慢,玛塔尔就慢。玛塔尔慢,卢新就慢。他们就那样踩蚂蚁似地在后花园溜着。 卢新有点鼻酸,说不清的,那晚,他像懦夫一样把阿一丢下逃了,现在,阿一却比自己还要担心自己的腿。 卢新讨厌他这样,心里又欢喜得不行。 “谢谢爸。”他松开玛塔尔的手臂,停下来。 玛塔尔没停,继续往前走。索玛一跟上。他们之间隔着一个人的位置,但走着走着,两个人又并到一起,肩膀摩擦肩膀。 嚓沙沙,嚓沙沙。 刺眼至极,卢新恶狠狠剜了一眼,掉头离开。 他们从绣球花园走进玫瑰花园,索玛一低着头,绞着手指。玛塔尔停下,转身把他扶住,“累了?” 索玛一摇摇头,咬着唇,小心翼翼地看他。 玛塔尔多么精明,别开视线,牵着他的手,不给他机会,“那再走一圈?” 他们绕着玫瑰花园,鼻端都是玫瑰香花,浓郁的,好闻的。玛塔尔摘了一朵别到他耳后,艳红的玫瑰色,映得他的脸颊如丝绸嫩滑,眼波含红地把他望着。 玛塔尔深了眸色,拨开他的发丝,露出完美的眼眸来。这朵玫瑰终究衬不出他完全的美,反倒被失了色,变成暗淡的红。 指腹沿着他的眉毛滑到耳垂,玛塔尔取下玫瑰,举到鼻尖闻。 “玛塔尔……” 索玛一鼓起勇气,小声叫了他。 玛塔尔没出声,只把玫瑰把玩着。 索玛一轻轻拉了拉他的手,带着一些撒娇的意味:“我想跟着你做生意……” 玛塔尔没法完全拒绝,尤其是他撒着娇。再狠的心肠,只要对上他的眼,都软化了,就像当年,看了他一眼,他就能不顾一切跳进波流湍急的河里把他捞上来。 “累。”玛塔尔说。 索玛一摇头:“我不怕累。” 玛塔尔有点烦地把玫瑰贴到他额心,绽放的玫瑰花瓣正巧把他含水的眼睛遮住,他冷声问他:“是钱不够花吗?” “不是……”索玛一急着解释,玛塔尔不让他解释,直接问:“是想出去吗?” “不,我每天都回来……”那张水粉色的嘴唇,轻轻翕动,在艳红的玫瑰花下吐出温热的气息,喷在玛塔尔抵着玫瑰花的手腕上。 这是张爱说谎的嘴,玛塔尔狠狠地掐住它,拇指和食指捏住他的唇肉,使劲碾压碾磨,不过两三下,稚嫩的唇肉立刻肿了,充了血,变得比玫瑰还红。 “嗯……” 索玛一痛得哼出声,从齿间溢出,在咫尺之间,下一秒,他听见玛塔尔略重的呼吸声。他死死咬住牙,哪怕疼得破了皮,流出血,他也不敢再吭一声,含着眼泪,不说话了。 第二天,玛塔尔禁止他出门。索玛一下楼吃早饭的时候,玛塔尔在看报纸,没抬头。他生气了,因为索玛一说的话。 索玛一轻手轻脚,坐是轻悄悄地坐,喝水是一点一点地抿,吃粥是一点一点咽,勺子在粥里虚虚搅动,不敢发出一点声响,怕惹玛塔尔再生气。 玛塔尔从报纸上方窥他,这副羔羊一样的蹑蹑模样让他心里烦闷。明明是他生了不该有的心思,却扮起可怜,战战兢兢,好像他脾气很大似的。 报纸被用力放在桌上,吓了索玛一一跳,勺子磕着碗沿掉下,溅起几滴粥水在桌面。索玛一慌张地用餐巾去擦。 “谁让你干这些了!”玛塔尔怒气冲冲。 索玛一僵在那里,佣人赶紧上来收拾,重新端一碗粥过来。 索玛一把身体转向玛塔尔,隔着小半个桌角,“对不起……”颤着眼睛,怯怯地说,“我以后不说那些话了,你别生气……” 看,他知道他生气,也知道他为什么生气,偏偏他什么也不做。 玛塔尔眼底泛起冷笑。 索玛一怕他这样,他迟疑很久,从椅子里站起来,贴着桌缘缓慢挪到玛塔尔身边,微微弯下腰,用嘴唇很轻很轻地贴了贴玛塔尔的侧脸,给他一个早安吻。 “早上好,愿你有个愉快的周末。” 看,他不仅知道他生气,还知道用什么办法能哄好他,可他就不,什么都不,视而不见,只有知道躲不过了,才施舍般给一个早安吻。 这个聪明可恨又让人无可奈何的狡猾东西。 玛塔尔掐住他的腰,将人狠狠掴到腿上来,让他面对自己,抓过粥碗,用勺子,野蛮又强横地喂他。勺子像不长眼,只往他的嘴唇上戳,戳翻了一勺又一勺,乳白色的米粥顺着嘴唇,从下巴流进脖颈,打湿衬衫,流到两人之间的胸腹、大腿、短裤、西裤。 一圈一圈的糜烂白米、水渍、浑浊的痕迹。 嘴唇刚凝结的伤疤被戳破了,又渗出血来,索玛一张着嘴,尽可能地把那些白粥吃进去,混着血,有股铁锈的腥涩,令人作呕。 他强咽,屏着呼吸,一口一口咽。 不能再惹玛塔尔了,他明天要出门,要去教堂,去咖啡馆,他和芭芘约好了,不能再失约。 第18章 第 18 章 芭芘卡斯早上五点就醒了,对镜折腾到七点,跳上跑车就要走。刚启动,从后视镜看见自己光秃秃的脖子,又跳出跑车,冲上楼配项链。 跑车在院子里轰轰隆隆,闷雷般震耳欲聋。 南林被震醒了,打个哈欠,倚在窗边看。芭芘猴急地冲进跑车,一抬眼看见南林,他故作凶狠地对南林做了个咬人的动作:“别跟着我!”像头饿狼。 南林给逗笑了,唤狗儿一样唤他:“略略略,略略略……” 芭芘恶狠狠踩下油门,往外狂飙。 没人逗乐了,南林无聊地趴在窗口看了会栾林,这些天,树叶间的花骨朵没长,还是那几颗花骨朵。 杜恩比的车开进来,在主楼前停下,他扒着车门扬头跟南林打招呼。 南林懒洋洋应了声。杜恩比真是一个绝世好伙伴,每天早上总是很准时,工作尽职尽业。不恰当地打个比方,杜恩比大概能算是卡陀梅罗的亲妈,操着最真挚的心。 南林从浴室洗澡出来,杜恩比已经倒好苏打水递给他。 没工作的时候,杜恩比总爱禁他喝酒。南林干巴巴喝了一口,随手放到柜子上,人在沙发里躺下来,长腿从浴袍下摆翘出来,叠在沙发扶手。 “不去教堂?”杜恩比坐在旁边,视线窥着他下摆开襟处露出的膝盖,男人的腿健劲有力,肌肉线流畅完美。 他只敢看那么一眼,匆匆移开视线。 南林无聊地摇了个头,“不去。” 感情这种东西,他消耗不起,得摁死在摇篮里。 杜恩比就不说这个了,他说:“帕安家的那批酒,索克洛送给他们了,昨晚进的城。这段时间,帕安家和我们的运输道路谈得很乏味,估计已经在和索克洛家谈石油运输了。瑟班利也没表现出感兴趣的态度。” 南林勾了勾手指,“给我倒杯酒。” 杜恩比叹口气,还是老实地去倒酒。只是把威士忌换成了度数低的茴香酒,也给自己倒一杯。 “不急。”南林喝了一口,茴香酒顺滑,但味厚,交织着若有若无的苦和甜,不是他喜欢的味道,皱了皱眉,把酒放到一边去,“你让瑟班利一下子表现出很感兴趣,这生意还怎么谈?慢慢来,他家老二刚回来,有些事得先料理清楚,急不得。帕安家,谈得乏味就吊着吧,我们不给,也不松口,先溜着。” “溜狠了,他就松口不要了。他不要,瑟班利能往死里压价。我怀疑瑟班利不直接跟我们谈,是在等帕安家和索克洛家联手放弃我们的运输道路,他好压价。” “别急,别急,你别急。” 南林坐起来,宽慰他,把酒杯里的茴香酒翻他杯里,自己去倒了杯威士忌加苏打水,丢两块冰,冰块撞击杯壁叮哩当啷打着算盘。 “第一大道出城往罗斯福州的运输路全长234公里,是帕安家的路,这条路三分之一的路面损坏了,刚打了申请请求政府补贴修路。我们的人拦下了申请。趁这段时间他和索克洛家打得火热没时间过问,让我们的运输队把完好的三分之二截了,我们用这条路给罗斯福州的市长送葡萄、给奇图尼里家运葡萄酒。只运这两样,别的都不走。” 杜恩比惊呆了:“等帕安家反应过来,想截我们的东西,却不敢动手。动了,就是动了市长的权利,动了奇图尼里家的生意……” 南林点头。 “华利圣登城五个家族,我们,索克洛,帕安,奇图尼里,瑟班利,如果帕安动了奇图尼里,另外三家只会坐收渔利,帕安无论如何都不敢动。”杜恩比夸张地说,“你简直是在搅乱华利圣登城。” 南林捏着酒杯晃了晃食指,“并不算,帕安家知道后,只会咬牙跟我们继续谈运输,还会谈得很积极。这个积极劲,足够让瑟班利动动他老佛爷一样的身躯了。” “南林,你知道吗,”杜恩比仰慕地望着他,“你比你爸爸还要勇敢、果决、聪明。你爸爸是个心肠善良的好人,你……”南林看过去,杜恩比垂下睫毛遮住心思,“你是个坏……”得让人着迷的好人。 “好吧,我承认我这次很坏。”南林无所谓地点头,“但又如何,名义上,我没有抢他的路,只是借来用一用。” 杜恩比担忧:“他会搞我们的其它生意。” 南林惊诧:“我们还有生意?”他闲得中午都要去和母亲、埃米吃饭了,这种事情,一年到头只有一两次。 “有的,”杜恩比无奈闭眼,“不过你不用担心,有些生意帕安家不敢搞,另一些生意,我会照看好的。但你这样做,奇图尼里肯定有意见,你让他的葡萄酒冒了险。” “他用着卡陀梅罗家的葡萄,走着卡陀梅罗家的路,这个亏,他闭着嘴也得咽。除了卡陀梅罗,他没有可以合作的对象。而我也会给他甜头,我会让奇图尼里的葡萄酒进入可可尼斯海,这是他的葡萄酒面向出口的唯一一个又大又稳的机会。” 杜恩比已经不能用仰慕来形容他对南林的**了,他几近渴望地想亲吻南林,为他的智慧。 杜恩比慌张地翻着他的黑皮笔记本,“埃米今天中午的船票,你送她吗,还是我安排司机?可可尼斯海那边安排好了,管家和保镖在港口接。” “我送吧,几点的船?”南林放下酒杯,去衣帽间换衣服,“一起过去吃个饭?” “十一点四十五分。” 他们下了主楼,往九号楼走。 九号楼在栾林道的后面一排,远离前面的办公区域,清净。 这一天却没清净下来,埃米在里面大声叫:“我的KANGOL帽!还有那条红色的纱巾,Zodiac那条!泳衣!Catalina和Speedo都装进去,太阳镜……” 佣人上下楼梯地忙碌,母亲在厨房煎火腿。杜恩比拥抱她,亲了亲她的脸颊,帮忙把橄榄和奶酪端上桌。 南林靠在二楼栏杆,轻飘飘扫视乱成一团糟的房间,行李箱大大摊在地上,埃米忙着把所有的东西扔进去,塞得鼓起来,再叫佣人和她一起坐在皮箱上,费心尽力地扣上金属锁扣。 “哥,可可尼斯海是什么样的,你说我还要带点什么?”她一面问,一面满屋转,看见什么都想带。 精力充沛、朝气蓬勃、满怀期望。 确实恢复得不错。 “带你想带的,忘记带的去那边买。”南林抱着手臂,看她折腾,埃米和芭芘一个性子,折腾起来没完没了,“身份证件留下印件,走前去跟恩比签一份授权委托书,有几处产业要过到你户下。” 埃米从二楼栏杆叫一声“恩比”就把身份证件扔给他。杜恩比接住,叫他们下去吃饭。 早上九点半,吃着一顿倒早不中的午饭。 吃完饭,埃米跟杜恩比签授权委托书,南林带母亲坐上车,他们一起送埃米去港口。埃米抱了抱母亲,又抱南林,“你们记得想我啊。” 南林勉强点个头。 “放心吧,哥,我不给你惹麻烦。以后索克洛家的人,我见一个宰一个。”她在南林脸上亲了一口,拎起手提箱上了船,在甲板上冲他们挥手,“告诉二哥,让他空了来找我玩!” 送走埃米,又送母亲去教堂。他的母亲要给埃米祈福。 南林对“教堂”两个字有点应激,下意识不想去,去了怕遇到,遇到了怕生出控制不住的心思。 司机是个不长心的,沿路那么多小教堂,偏偏往大教堂送。越近大教堂,南林越靠近窗边,视线不由自主地往外面看,已经形成一种自然反应,在人群里找。 他的运气一直不如芭芘,几条街都看完了,就是看不见心底压抑的想看的那个人。 他收回视线,烦躁地倒杯威士忌,指尖弹开雪茄盒。 母亲坐在前面,身边的车窗开着巴掌宽的缝隙透气,她有点晕车。就是从那条缝隙,南林听到了小孩子的笑声,很多小孩子的笑声,铃铃铛铛,像玉石撞白瓷,清脆悦耳,如他上次听见的那样欢快,幸福。 南林下意识看过去,前面下街口的台阶上,坐着一个少年,黑短发在金灿的光斑里泛出棕金的光芒,像天使的羽骨,朦胧,透明,纯净。 南林一眼认出他,他找了近一个月的人,找得错乱了梦的人。这个人就那样,在南林烦躁无比、没有防备的时候,毫无阻拦地闯入视线。 他坐在台阶上,身前放着几个大纸箱。 孩子们排在他身前,乖乖地排成两排,嘻嘻哈哈地笑着,每轮到一个孩子,他就从箱子里拿出一些面包、牛奶、肉肠递给他们。 有些孩子抱着食物跑了,有些孩子黏糊糊地腻在他怀里要摸摸头才肯走,有些孩子抱着食物一大口亲在他脸上,然后笑着跑开。 金色的阳光,柔软的短发,被鲜花映得粉红的脖颈,雪白的衬衫,干净的指尖,每拿一样东西都是轻轻地放在孩子手里。尽管背对着,南林也知道,他一定是笑意温柔地和那些孩子们说了什么。 轿车往前开,南林离他越来越近了,近得能看见发丝间浮动的光斑,洁白的脖颈几近被正午的太阳灼伤了,那样的空灵、虚幻、缥缈。 “嘭——” 他的母亲下车了,关门声把南林震回神,轿车停在大教堂外面,离少年不过十米远。南林轻轻松松就能推开门下去,冲过去,一把抓住他,扭回身,看清他长什么样。 倒的酒一口没喝,烟一口没抽。他知道这种危险的感觉。他不像芭芘,不像埃米,可以对自己没法把控的感情为所欲为。 这个人,南林只见过一眼,甚至没看清长什么样,就能为他变得焦躁无比,只是看一眼背影,又能变得平静。 所有的情绪都被他掌控了,哪怕不是爱情,南林也不能任由这种被他人掌控的情绪继续发酵,继续左右自己。 他首先是卡陀梅罗家的家长,其次才是南林。 少年的食物发完了,小孩们也散完了。他叠好纸箱,抱在怀里,起身沿着台阶下去,沿着街边往下走,下街口的人很多,有无数条通往贫民区的巷子。 也许是他转进了巷子,也许是他进了商铺,南林眨眼之后,再想看他,已经见不到了。 没由来的,心脏痛了一下。 有点空,有点难受。 是他从未体验过的感觉。 第19章 第 19 章 索玛一收了纸箱,在下街口的主路边把纸箱放进车里。他跟司机说自己还要去看看孩子,让他在这里等。 然后穿过人群进入巷子,绕个大圈去咖啡馆。 咖啡馆没别人,索玛一一眼看见芭芘卡斯,隔着落地窗对自己挥手。索玛一笑了一下,推门进去。 “等很久了吗,不好意思。”索玛一拿着菜单朝芭芘走过去。 芭芘左手撑着木桌面,正要绕出去给他开门,一看见他笑,就傻了,“没、没呢,刚来。” 菜单在索玛一手里旋转一圈,递到芭芘面前,“你想喝什么?” 白尖尖的指头,棕红色的菜单,那捏在菜单上的拇指和托着菜单的手心,一下子就晕出了淡淡的粉,像剥了皮的水蜜桃,水嫩粉酥地摊在芭芘眼前。 芭芘咽了口唾沫,就着他的手翻看起来,菜单上写了什么画了什么都没看进眼里,视线虚飘飘的全是他水蜜桃的手,让人口干舌燥。 服务员抓着点单薄站在桌边。 “要坐下慢慢看吗?”索玛一小声问他。 芭芘这才惊觉两人都站着,他就在人家手心里看菜单,“坐,坐坐坐。”他忙把菜单拿过来,一屁股坐下,摊在桌面。视线从菜单顶端窥出去,对面的男孩坐得很乖,双手搁在桌下,肩背笔直,有些紧张地看着自己。 芭芘匆匆收回视线,真正看起菜单来,“这个蓝莓甜心果茶长得好看,尝尝?” 索玛一点点头,“好。” 芭芘给自己点杯松子咖啡,又把几个长得好看的甜品都点了,点完觉得不够,冰激凌、小零食一并点齐。 菜单交给服务员,视线落到对面,芭芘张嘴想说的话登时失了声。 下午两点的阳光正盛,一整片洒在他身上,几乎要把他烧灼,空中飘浮尘埃,就像烧灼的烟,一斑一点一线,萦绕在他周身,人都变得不真实了。 他坐在阳光里,变得有些透明。 芭芘下意识伸手去抓,索玛一正在拿水杯,被他抓个正着,本能地瑟缩了一下,芭芘握紧了他,握紧了,才发觉触感真实得可怕,他的手太软了,太嫩了,太滑了,像丝绸,像花瓣,像冰激凌,像世间任何一切柔软的美好事物。芭芘不可思议地捏了捏、摁了摁、碾了碾,难以想象一个人、一个男孩怎么能长成这样。 索玛一仓皇抽回手,慌张地往外面看。街上人来人往,有人往这里瞟。他分不清那些人是谁,但每一个眼神都足够让他恐惧。 他攥紧手指,脸色惨白地盯着桌面,“喝完咖啡,我就回去了……” 芭芘尴尬得不知所措,听他这样说就顺嘴问:“这么早?” 索玛一轻轻“嗯”了一声。 “家里有人管你?” 17、18岁的男孩是最野的,正是能自由跑来跑去、可以玩到很晚才回家的年纪,芭芘这个年纪的时候,胆子大的朋友能玩到第二天早晨才回家。 “嗯,有。” “不能吃了晚饭再回去?”芭芘诧异,“我们早点吃,用不了多久,我开车送你,很快的。” 索玛一坚持:“要回家吃晚饭。” “那什么时候有空?你——”服务员端来咖啡和零食,芭芘只好停下话,把甜点悉数推到他面前。 索玛一不太喜欢吃甜食,没动。 芭芘心急地追问:“上回说好的,要请我吃饭,这顿可不算。你什么时候有空?我不能等你太久啊,我要回洛杉矶了。” “你不用等我……” “那你什么时候有空?” “不知道……” “什么时候有空你不知道?天啊。”芭芘不知道该气还是震惊,“你在读书吗?是还没放假还是怎么?” 索玛一摇头。 “那你每天做什么?都没有时间吗?”芭芘不可置信。 索玛一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洛杉矶那边还有新歌等着我录,电影也在筹备。你让一个正红的大明星等你这么久,就一句没时间打发了?”芭芘绝对没有怪他的意思,他就是想激激这个单纯的男孩,他有预感,这次的咖啡喝完,等他走出这间咖啡馆,想要再见到他,绝对比以前还难。 “不是……”索玛一急切地解释,“我不能经常出门。” “为什么?有人绑你手还是脚了?”芭芘上下打量他,私订的高档衬衫,做工是法式私订,一派优雅奢侈,对面这个男孩决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你是瑟班利家的吗?规矩这么多?” 索玛一抿着嘴,没回。 “我们见过这么多次了,咖啡也喝两次了,还不愿意告诉我你的名字吗?”芭芘保证,“只要你不答应,我绝对不去你家找你!” 索玛一很小声很小声蚊子般说了几个字。 “什么?”芭芘没听清,支着耳朵,半个身体探过桌面,“再说一遍。” 索玛一张了几次嘴,说不出来。他第一次发现自己的名字很难启齿,也是这个时候,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命运,早在玛塔尔给他取这个名字的时候就注定了。 索玛一垂下了头,“以后,我们别见了……” 芭芘还保持着凑耳去听的动作,这句话无疑是一把铁锤,狠狠把他钉在这个难堪笨拙的姿势上。 芭芘被拒绝已经足够难看了,在被拒绝的基础上,那个人还永远地拒绝他。 他几乎快要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再说一遍?我有点没听清。”芭芘脸上愣愣的,只有那双慌窜的眼珠知道自己有多惊慌。 索玛一抿了抿嘴,往前坐一些,把嘴巴凑到他耳边,“我说……” “我有那么聋吗,要你说!要你说!”芭芘爆跳起来,愤怒地瞪着这个不知好歹的人,他连这种上半身趴在桌上的丑陋姿势都做得那么好看,那么美,像趴在枝头一朵懒洋洋晒太阳的花突然遭逢了暴雨,眼睛迷茫,睫毛轻轻颤。 芭芘盯着他,盯着盯着就吼不下去了,泄气地坐下去,狂闷咖啡,加了三勺糖五勺甜奶的咖啡苦得他心里出血。 卡陀梅罗家的芭芘卡斯,好莱坞的巨星,什么时候受过这种罪?什么时候吃过这种苦?他这一辈子的苦都在这儿吃尽了,真是苦得不能再苦了。 锤子他妈的爱情是甜的,明明苦得人想死。 “对不起……” 那懦懦的声音一出,芭芘就是一颗被点燃的炸弹,一下子窜了起来——“我他妈围着华利圣登城转了半个多月,城里城外地找你,好不容易找到了,你说不见就不见?说喝咖啡就喝咖啡?我芭芘缺你一杯咖啡?我缺吗?我缺吗?我缺你这点钱吗?” “你见不得人,你就别出门,出门到处祸害了人你又不见,我他妈找你这么久为了什么?我请你吃个饭比请上帝还难,我芭芘请人吃饭,谁不是屁颠屁颠来、谢天谢地拜上三天三夜,就你,我求着舔着跪着喊你吃饭,你说什么?说什么永远不见?谁他妈跟你要永远不见?我是闲吗?我是没工作吗?我是挣不到钱吗?我是不睡觉吗,要早上五点爬起来给你买花买礼物,晚上十二点还在外面找你,从城头找到城尾,从城里找到城外,从城西找到城东,是酒吧的女人不香还是酒不好喝?我盐吃多了闲得没事整天开车东转西转,是我家请不起司机还是我没见过跑车要天天坐在里面东开西开?” “你说话啊!垂头干什么!你说啊!” “我……”索玛一纠结地抬脸,“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开跑车……” “……………………” 天塌了,芭芘都没这么有气无力过,他咬牙切齿,再咬牙切齿,再咬牙切齿,颤着手,指着索玛一,又颤着手,指向门口,狂躁地大吼:“你滚!你给我滚!” 索玛一乖乖起身。 见他真走,芭芘又吼:“你给我坐下!走什么走!我走,我他妈自己滚!” 索玛一乖乖坐下。芭芘气急败坏地往门口大步滚,滚到门口,一扭头,那个人坐在那里望着自己,一脸担忧,但没有要叫自己留下来的意思。 芭芘更气了,气得浑身发抖,冲回来,往索玛一旁边重重一坐,拍着桌子叫:“我凭什么滚!我点的咖啡还没有喝完呢!”他抓过咖啡杯,咕隆隆灌了几口,恶狠狠放在桌上,“吃个饭有那么难吗?会把你毒死还是撑死?见个面能把你吓死还是怎么?别想糊弄我,给我说清楚!” 索玛一想了一会儿,老实告诉他:“我平时不能出门,只有偶尔才可以出来。其实今天也是偷偷溜出来的……” 早上起床的时候,玛塔尔已经出去了。他趁机溜出来。从养伤开始,玛塔尔的脾气越来越不好,很容易生气,而且要他去哄,他不哄就能摆脸很久、更生气。以前不是这样的,以前玛塔尔生气是不来主楼,去外面,或者在侧楼。 索玛一越来越摸不准玛塔尔的脾气,也越来越害怕他。 他不敢惹玛塔尔生气了。 芭芘是个会抓重点的人:“因为我吗?偷偷溜出来。”他朝他挤过去,紧紧挨着他。 索玛一往窗边靠,拉开距离:“嗯。” 芭芘瞬间高兴了,心里什么气什么怨什么恨都没了,又往他挤过去,直接坐到了他的裤子。索玛一扯着裤子贴到落地窗上,拉扯间,手帕掉了出来。 芭芘眼睛一亮,“饭不吃了也行……”他哄骗他,单纯的男孩果然露出惊喜,“你得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索玛一不说。 芭芘又问:“瑟班利家的?” 索玛一不说。 芭芘把话拐向他的目的:“你什么都不说,那这样吧,以后在路上遇到了,别当不认识,有时间就喝个咖啡,没时间下次约,我不强迫你,怎么样?” 只要不强迫,什么都好。索玛一点了点头。 芭芘邪邪一笑,更终极的目的来了:“吃饭的事,我也不强求了。这个手帕……”他眼睛往两人间一瞟,“就当送给我赔礼道歉的吧。”快速捡起手帕,占有在手心。 手帕叠得很规整,水青色的,正面帕角绣着一朵白里透粉的索玛花。 “不!”索玛一伸手去拿,大腿被用力抓了一把,他吓得整个人站起来,后背贴到窗上,戒备地望着芭芘。 芭芘把手帕往兜里一揣,嘿嘿笑:“你不是赶着回去吗,去吧,有缘再见。”他起身让路。 索玛一把他的裤子口袋盯着。 芭芘假装没看见他的眼神,故作一脸忧伤,忧郁寡欢地说:“我要回洛杉矶了,这几年不回来了,以后很难见面了。” 他说得可怜兮兮,索玛一再要手帕就显得很不讲道理,如果以后芭芘不回来,就不用很害怕他。他松口气:“那……再见。” 擦身而过,芭芘满心欢喜地说:“把账结了啊。” “好。” 索玛一拿钱,芭芘又说:“你等一下,”他从沙发椅后面小心翼翼捧出一捧桃香玫瑰,正想珍重放到他手里,抬眼就看见他退却、不肯要的眼神,立刻恶狠狠的带着点嫌弃地丢进他怀里,“买都买了,总不能让我抱回去吧?我芭芘的脸往哪儿放?你爱要不要!” 芭芘觉得他真的能说出“你拿回去”、“我不要”的话,赶紧指着大门,“你走!” 索玛一抱着一捧比身体大的玫瑰,艰难地把钱付了,站在咖啡馆外,犹豫地往左往右看,不知道该往哪边走——花是不可能带回去的,扔掉也不可能。 这是芭芘送的,是他喜欢的人送的,哪怕是陌生人送的,扔了也不好。 他纠结地往大教堂走,绕着下街口,绕过索克洛家的汽车,偷偷从另一边上大教堂。或许可以送给孩子们,不行,孩子们会拿着到处跑,被芭芘看见,芭芘又要难过了。也许可以送进大教堂,不知道大教堂收不收? 他踟蹰着,不知所措地张望,就像四面八方有帮他解决问题的答案。 忽然,他看见了一辆车,打开的车窗边坐着熟悉的人。对方也看见了他。 视线相触,索玛一笑了起来,像归巢的小鸟,热乎乎、红粉粉地朝凯迪拉克跑了过去。 玫瑰遮挡半张脸,同样的短发,同样的衬衫,如果不是那奔跑的动作略显笨拙和吃力,南林几乎要以为是那个少年朝他飞奔过来。 他叫停车,把车窗完全降下去,疑惑地看着他。 他好像没什么运动能力,只不过从马路对面跑过来,短短的距离就让他红了脸,气喘吁吁。 “你好……”他喘着气对南林不好意思地笑,“我记得你,芭芘的朋友,能不能麻烦你一件事。” 南林就要摇上窗,这种打着朋友关系来求他帮忙办事的人太多了,最令人讨厌。 “我能不能把花送给你……” 南林停下了动作,车窗几乎没有升起。索玛一一无所知,继续说:“我不好拿回家,但是丢掉也不好,这是芭芘送的,你是芭芘的朋友,把它送给你好不好,你拿回家,别告诉芭芘好不好。” 一口一个“好不好”,黏糊糊的,南林听得发麻,比发麻更厉害的是想笑——芭芘也有今天? “送我?”南林戏谑地打量那捧花,是芭芘的风格,视线飘到男孩脸上,真真是……“你嘴怎么了?”他皱起眉。 索玛一下意识捂住嘴,怯怯摇头,“没、没什么,不小心……” 他不会撒谎,连“撞了”两个字都没说出口,人已经愧疚得比花红了。 在南林看来,他这模样,就像被爱人吻了,害了羞。 心里莫名烦,这才几个小时,芭芘就跟人咬嘴巴? 他推开门,把玫瑰从他手里拽过来,丢到座椅上。 “谢谢……” 汽车的嗡鸣盖过了他的声音,扬长而去。 母亲从前面回头看了眼,笑着问:“芭芘喜欢的孩子?挺漂亮的一个孩子,好像是个男孩儿?芭芘有女朋友吗?” “您都说他喜欢男孩了,还问有没有女朋友。”南林拔了几片玫瑰花瓣在手里揉捏。 “男孩不行,还是得找个女孩,结婚生孩子。”母亲看向窗外,“奇图尼里家有个女孩,25岁,刚从美国念完书回来,你什么时候有空,一起吃个饭。” 花汁黏了一手,黏答答地烦人,南林抽纸擦,“让芭芘去。” “芭芘……他要回洛杉矶了,让他在那边找吧。奇图尼里的太太想说你。” “妈,如芭芘和埃米喜欢奇图尼里家的人,想结婚,可以。如果奇图尼里想和我玩政治联姻,没门。” “南林……” 母亲还想说什么,南林往后一靠,闭上眼。 浓郁的玫瑰花香满车飘,满鼻钻,熏得烦躁,他屈指弹开。 第20章 第 20 章 南林做了噩梦。 阳光下奔跑的少年忽然朝他转身,那张脸在玫瑰花后半遮半掩,眼尾、眉角、嘴唇都是腼腆的笑,“好不好?”声音软绵绵的,像吃了糖,甜腻得南林心脏怦怦跳。 南林拨开花,想把他看得更真切些,就看见他嘴上深红的伤疤,那张脸变成了男孩的脸,怯怯地把他望着,黏糊糊地:“好不好?” 南林吓醒了,瞪着天花板狂喘气,梦境和现实全乱了套,怎么就变成那个人的脸了? 怎么就把两个人混在一起了? 南林有点自暴自弃地冲进浴室,胡乱洗个冷水澡,外面响起轰隆的跑车引擎声,随手扯件浴袍裹在身上,步到窗边,芭芘正从车上下来,悠悠地哼着歌,一脸欢喜的傻气劲。没长眼睛的都能感受到他得偿所愿了。 “弟~”芭芘冲南林吹个嚣张的口哨,他想传递的都在这声口哨中,得意洋洋。 南林嗤声,玫瑰就在手边的桌上放着,还没拆,他随手抽一支,在窗口逗狗似地摇了摇。 芭芘愣是没看懂,“哦哟哟。我弟有人追了?还送玫瑰,不错不错啊。” 所以傻人有傻福呢,所以芭芘能随时随地谈上恋爱呢,南林就是重长一次都长不成芭芘这样。 他无趣地把玫瑰插进水晶瓶,“才回来?” “高兴,去喝了两杯。”芭芘撤回上楼的脚,朝主楼拐过来,“我跟你说……”蹬蹬跑上楼来。 南林走出房间,回头瞥见桌上的桃粉玫瑰,带上门。他倒了两杯威士忌,递一杯给芭芘。 “我天,你不知道,他真的太乖了,我就没见过他这么乖的孩子,跟只绵羊似的,软得不行。”芭芘贼兴奋,“我跟他说我每天开车出去找他,你猜他说什么?” 南林坐在沙发里,单手搭着沙发背,等他自己说。 “他妈的,他问我是不是喜欢开跑车?”芭芘哈哈大笑,“当时把我气得想捶死他,后来想想太他妈可爱了。” 南林:“……” “你跟他说了很多话?” 芭芘回味了一下,“是啊。”谁让他说永远不见。 南林笑着喝了口酒,“知道吗,你话太多,也许他只听见你说的最后一句话,你说的最后一句是跑车吧?” 芭芘:“……………………” “操,你不会说话就闭嘴!”芭芘瞪他,瞪着瞪着突然一笑,从裤兜里掏出手帕,朝南林一抖。满帕的柠檬花香瞬间袭击南林的鼻腔,有点晕人,被手帕甩过的视线蓦地像看见了那场梦。他握紧了酒杯。 芭芘得瑟地说:“瞧,人家送我的礼物。” 南林见过这种手帕,上回在后花园,那男孩用来包柠檬汁,连着唾液。 他闷一口酒。 芭芘知道这个人嘴里吐不出好话,该炫耀的都炫耀完了,放下酒杯走人,“说真的,弟啊,你真的白长一副皮囊,就你这臭脾气,谁看上你真的得是个近视眼儿。” “还送你花,真瞎,纯纯瞎子。”他啧啧两声,跑得飞快。 天色逐渐亮了,杜恩比按时到来,拿着他的黑皮笔记本,给他精准报时:“今天是5月10日。” 南林就不想听了,朝沙发里侧身,躺下去。 杜恩比不放过他:“你得去教堂。” “昨天才去过。” “每个月10号,是卡陀梅罗家家长,你,必须去教堂的日子。没人管你昨天去还是前天去,今天你必须去。”杜恩比夺走他的酒杯,“去洗漱,别再喝了,我让佣人端醒酒汤上来。” 南林还是没动,躺在那儿,有点神游。 “我让啬尔带人去截帕安家的运输路了,今晚开始,奇图尼里家的葡萄酒就从罗福州走。奇图尼里家随时可能找你要说法,帕安家的人也会找你,你出门小心点。” 南林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南林,我说你怎么回事?”杜恩比坐过去,“你最近时不时就不对劲,前段时间不让你去教堂,你非要去,现在让你去教堂,你又不去。你是不是有什么事?” 南林懒懒抬了抬手,去拿酒瓶。 杜恩比夺过去,酒瓶轻得他错愕:“你喝了一瓶?!”给气急了,把酒瓶重重放到远处去,“你这样子像什么?半夜不睡觉就躺这喝酒——” “我没事。”南林打断他。 杜恩比是真生气了,“行,你不愿意说,我就不问了。南林,我们是没有开展新生意,但手里还握着不少旧生意,要怎么卖,卖给谁,什么时候卖,卡陀梅罗家底下那么多人,那么多产业、土地、房产,要怎么分,怎么卖,你最好有一颗清晰的头脑去分配。” 佣人端醒酒汤上来,杜恩比接过递给南林。南林终于舍得从沙发里坐起来,皱着眉喝完。 他推开杜恩比,“我再睡两个小时,十点钟去教堂。” 杜恩比从那打开的房间门,看见满桌的桃香玫瑰,有一支被单独插在水晶瓶里。那是穆拉诺岛送过来的绿水晶花瓶,每一件都是独一无二的存在。他曾经问过南林要不要插花,南林怎么说?南林说“插花浪费了瓶,就那样摆着最好”,专门放进卧室窗边,阳光一照,水波粼粼。 他呼吸都停了,握紧手,追上去问:“你找人了?” 房间门关上了。杜恩比一颗心跟着沉下去,指头都掐青了,他在外面足足站了半个小时才离开。 十点被佣人叫醒,南林在床边撑着坐了一会儿才去洗漱。 今天的天气一如既往的好,好得有点像在嘲笑他。 南林扶着额头,手肘抵在窗边,目光飘飘地没把外面的人看进眼里。他看人一向是这样,轻飘飘的,但不知道怎么就把那两个人看进了眼球,看进了脑海,看进了梦里,折磨得人难受。 “动了心思怎么办?” “孩子,是怎样的心思?” “不该有的。” “你怎么能确定它该不该有呢?” “不能有。” “亲爱的孩子,你被自主蒙蔽了双眼。你得面对它,直视它,才知道它该不该存在,或许,那时候,它已经不存在。” 南林推开祷告室的门,带着几分轻松。 从不信主的他,第一次赞同主的话。 没有什么能击败他,包括陌生的感情。得把它立在面前,才能精准掌控。他南林需不需要感情、有没有感情,也许当他看清少年脸的那一刻,才会意识到所有的情绪都不过是自己臆想的折磨。 正午的阳光明媚,南林站在大教堂正门口的台阶上,像上个月站在这里一样,居高临下,不可一世。 沿路的人不过是他眼里漏过去的一只只小小蚂蚁,阻碍不了他。 在这群小蚂蚁里,南林像一个月前那样,站在那里,耳朵捕捉到小女孩银铃般的笑声:“哥哥,你好久没来啦!” 他寻着声音望过去,视线穿越一个月的光阴,所有画面全部重叠在一起。少年被小女孩拉着跑起来,在一丛丛鲜花阳台之下,金灿的光斑晕出梦幻般的美好颜色。 是那个人,他找了一个月又停止寻找的人。 找的时候,往死里找,偏偏找不到,不找了,每天都那么轻而易举出现在视野范围。 南林追着上帝的指示,追上那个少年,隔着短短的人群,追在他身后。 那人好像不习惯奔跑,没跑几步就停下来,松开小女孩的手,撑着腰,有些艰难地弯下身跟小女孩说了什么,小女孩就笑着自己先跑走了。 那把腰,被他自己隔着衬衫掐得纤细,不堪用力就能折断。他撑着腰慢慢直起背,掐腰的手反着摸上背,在脊椎往右的地方揉两圈,才提脚往前走,走得有些慢,时不时用手扶一下后背。 看起来像背上有伤。 南林皱起眉,快几步追上去。刚加快速度,斜地里支过来一只手,把一把用草绳栓起来的不知名的花塞到他怀里,“十五一把,十五一把,现切的鲜花耶,来几把?” 南林闪开,那只手直接把花往他怀里推,“十五十五。” “不要。”南林推过去,卖花男孩闪开身,快速地叫起来:“你这人怎么这样呀?拿了花又不给钱!” 男孩正在变声期,叫起来又尖又沙,周围的人立刻被吸引过来,围住他们。 南林眼看着少年要转进巷子了,急得推开挡在面前的人。卖花男孩扯他:“拿花不给钱,还想跑?” “喂,你别想跑,给人家钱,人家卖花也不容易。”一群人像墩墩大石,前后左右挡住南林的去路,朝他叫嚣着,伸手扯他的衬衫,拉他的手。 南林烦躁地摸钱,摸了个空——他没带钱出门的习惯,平日里都有杜恩比跟在身边,这些小事全是杜恩比操办着。 “我说嘛,就是没钱想跑。” “你拿去,我不要。”南林探头往前望,已经看不见少年的身影了,他烦得焦躁,随手把花扔给谁。 谁都没敢要,全往后退开,鲜花落在地上。 南林嗤笑,这群门里清的人,强卖强买不是第一次了。 忽然,一只纤长的细手伸了出来,捡起地上的花,那只手擎着花,另一只手曲着指头,轻轻抹掉花上的泥,朝南林走过来。 花遮了脸,南林看不清他的模样,但那被阳光闪出金斑的短发,那雪白的衬衫,那被鲜红映得发粉的手指,南林日日夜夜梦过多少回,就是把他投进圣高地的沼泽地里,也不可能忘记。 是他要找的那个人,是他找了无数次的人。 南林呼吸都急了。 那个人捧着花,一步一步走来,近了,南林闻到浓郁的花香,更近了,南林闻到夹在花香里的柠檬香,近得花都要贴到脸上了,那柠檬香里的教堂沉木香几近让南林头晕目眩。 少年把鲜花递给他,那张日思夜梦的脸终于拨开一个月的迷雾露了出来,在他面前,清晰可见。 南林发了烧,中了暑,视野晕眩。 第21章 第 21 章 “你?” 南林是真的有点晕。 这个人,那个人,这个男孩,那个少年,他们的衬衫,他们的短发,他们的背影,在梦里转身的刹那,在现实他朝他走过的瞬间,在鲜花被放进他怀里的这一刻,完全重合了,整整齐齐叠在一起。 他们是一个人。 “对啊。”索玛一笑着,也是很意外,他把花递给他,被绑在一起的花梗轻轻贴在南林手指,南林下意识松开手指把它握住。索玛一在他前面转身朝向卖花男孩,问人家:“多少钱?” 卖花男孩立刻摇摇头,“不要钱,不要钱,不要钱!”连说好几遍。 索玛一温柔地说:“我帮他给。” 卖花男孩纠结片刻,“一块钱……” 索玛一打开叠得整齐的钱,拿一张一块钱。 南林还有什么不懂,一个要给,一个不愿意收,一个非要给,一个勉为其难收一块钱,而那人真当是一块钱。他稍稍往前倾到索玛一身侧,耳语:“十五块钱一把。” 索玛一把一块钱放回去,开始抽十块钱和五块钱,一面抽,一面侧着下巴问南林:“想多要几把吗?挺好看的。” 他下巴瘦瘦的,南林俯身跟他说话的距离很近,一打眼就能看清他皮肤下的青色血管。怎么能这样瘦?他皱眉:“随便。” 索玛一头一次听到这个词,有点惊奇地回头看了他一眼,然后笑着跟卖花男孩说:“他还要三把。” 卖花男孩的花篮里统共五把,还要三把就只剩两把,既不让男孩觉得是因为被可怜而全部买完,也让男孩赚到足够生活三四个月的钱。 南林直视身前这个人,他笑得眼里全是光彩,伸手挑选花篮里的花,挑一把就递给南林一把,南林捧着,看他拿出一张五十和一张十块给卖花男孩。 那些小面额的青绿的纸钱,在他手里,在鲜花之间,变得美起来。 南林忽然发觉用钱真好。 卖花男孩没要,侧身躲钱。南林从索玛一手里抓过钱,一把扔进花篮里,他不说话也不笑,面无表情,让他一张本来就冷峻的脸显出凶来,男孩吓得不敢说话,胆怯地看向索玛一。 索玛一颤着睫毛垂下眼,不和他相视,他没有被人依赖的勇气,也不敢让人依赖。惊颤的眼睛不小心瞟见南林抱着的花里夹着一根细小的杂草,他伸手拔掉。南林顺势把花放他手里,虚虚推着他:“走。” 他们拐进小巷子,巷子离了人群,清净下来。 两人并肩走着,南林问他:“你们很熟?” “不太熟。”索玛一告诉他,“他家还有个妹妹,很小,爸爸之前替人赶羊,有几只羊生病死了,顾主怪他爸爸没赶好,让他们赔钱。他妈妈在花圃里帮人除草,这些花,”他举给南林看,“都是花圃切掉不要的,他妈妈捡回来扎成捆,他就出来卖。不过你别嫌不好,都是很新鲜的,”他把花倒一转,急急给他看花梗,切口还带着汁,“配得好看。” 这也好看? 南林瞥了眼,五颜六色的路边野花在他手里倒回去,长长白手指松松抓着花梗,好吧,是挺好看。 “你闻,很香。”索玛一把花送到他鼻尖,花瓣嫩嫩地戳到鼻梁,南林无意识吸了一口,简直是浓香,熏得人皱眉。 “所以还不错吧?”索玛一笑着把花给他。 南林算是懂了,这个人就是在帮那男孩说好话,生怕他说一句不好。 南林认真盯着花,有点复杂:“嗯……不错。” 简单的算不上夸赞的两个字却让身边的人露出春阳般的笑来,一下抚平了南林心里那点不痛快的复杂。 是的,第一次见的少年就应该是他这样,除了他这样,再没有别人了。 “你去哪儿?”索玛一问他。 南林能去哪儿,他没哪儿,“我今天没带钱,下次把买花的钱还给你。” “不用啦,昨天你帮我忙,还没有跟你说谢谢,这些花送给你。”索玛一转过一条巷子,更清寂了,两排矮楼挨得越来越近,楼也越来越破,温度越来越低,风阴凉凉地吹。 他们穿过一条条窄巷,在交错的巷口转来转去,他轻车熟路得很,南林跟着:“你是去哪?” 索玛一说:“去看看孩子们,他们下午在红房子那边玩,那儿凉快。” “现在过去太早了吧,他们还没吃午饭,是不是还要睡午觉?”南林把手腕横到他面前,给他看表。 “啊……”索玛一小声惊诧,才十二点十分。往常他是发了食物再过去,时间刚刚好,今天没有发食物,确实早了很多。 顿时他就不知道该做什么了,顿在转弯口,很纠结,张着眼睛往前面看了又看,然后小声说:“我先过去,在那儿等一会。他们吃完饭、睡好午觉就来了。” “饿吗?”南林收回表。 索玛一感受了一下,有点,不太好意思说。 南林替他做决定:“先去吃午饭,顺便带点小零食给孩子们吃。” 小零食……索玛一想起昨天给孩子们带的小零食,是芭芘点的,他打包了一份,孩子们很喜欢吃。那是索玛一第一次知道孩子们爱吃小零食。平时他发的都是面包之类的主食。 他亮着眼点头,“你饿吗?” 南林饿啊,从昨半夜到现在,胃里装的除了威士忌,就是那碗难喝的醒酒汤了。 “能吃下一头牛。”南林夸张地说。 索玛一被逗笑了,“你说话好有意思。” 这也有意思?这人跟不食人间烟火一样。南林瞥他,确实有几分不像人间人。 他们在附近找一家干净的餐馆,服务生要把菜单递给南林,南林朝索玛一稍抬下巴,服务生就把菜单递给索玛一。索玛一接过,摊在桌上一页一页看,他很少在外面吃饭,唯一的两三次是和卢新和芭芘,每次都是他们点的。索玛一自己从没点过菜,翻着菜单很有新鲜感,翻完了又不知道该怎么点。他傻傻去看对面的南林。 “没在外面吃过饭?” 索玛一在心里数了数,“四次。” 卢新两次,芭芘一次,还有一次是和芭芘和他在咖啡馆。 “喜欢吃什么?”南林把菜单拿过来,还没看就先让服务生上一杯柠檬水和一盘鲜切柠檬片。对面没回应,南林又问:“不喜欢吃什么?” “不喜欢很甜的。”索玛一能回答这个。 服务生端来柠檬水和柠檬片,索玛一去洗手回来,用手帕细致地擦干净手指,捏起柠檬片就要伸舌头卷,下巴刚抬起,视线触到对面人皱起的眉,脑海蓦然想起上次他说的话,舌头就怎么也伸不出去了,还很害怕地往里卷了卷。 他尴尬地把柠檬片放进水杯,端起水杯喝水。 他喝水也是微微仰着脸,嘴唇含在杯口,轻轻地抿,小小地咽,两瓣唇肉在玻璃上下细细摩擦着变了形,仿佛整个杯口都是他水粉色的唇肉,无端透着股香艳。蜜一样的睫毛在杯壁上方一扫一扫,小羽毛似地挠着人的眼。 服务生看痴了,呆站在那儿。南林把菜单用力甩她怀里,“谁让你这样喝的?” 声音带着怒,索玛一吓了一跳,慌张地咽下柠檬水,把水杯放下,太慌了,还是有几滴水顺着杯口滴到衬衫领口,他用手帕擦,擦不干净,留了水痕。 “我……”他就是这样喝的,从小到大。 “不会正常喝水?”南林压着怒气。 “怎么……正常喝……?”他不太明白。 羔羊一样的眼睛,迷茫无辜地把南林看着,多么纯粹啊,好像在他的世界里,他的一切都是正常的,反而提出问题的南林才不正常。 恰好服务生倒来冰水,索玛一一眼不眨地盯着。 南林抓起玻璃杯,被他那样慎重、认真、求知欲极高地看着,南林忽然就不知道该怎么喝水了,好像怎么喝都不对劲,先张嘴?先把水杯抵在嘴边?先……操! 水杯重重放下,索玛一失望地垂下眼。 南林心烦:“你在家都这样喝水?还有……那样吃柠檬?” 索玛一微不可察地“嗯”声。 “谁教的?” 玛塔尔。 并不全算是玛塔尔教的,玛塔尔喂他吃东西总是把手抬高,他得仰着脸才吃得到,已经习惯了。 番茄煲牛腩和烤牛排端上来,南林让他选,索玛一把牛排推到他面前,再把牛腩挪到自己面前,没敢吃,悄悄望着南林。 他切得很随意,不是随便乱切的那种随意,是很轻松,随便几刀就把牛肉切得整齐好看,和玛塔尔完全不一样,玛塔尔是慢悠悠地切,慢悠悠地吃,很优雅,索玛一也学会了慢悠悠吃。对面男人的吃法是让人觉得矜贵,一种从容的男性魅力。 索玛一知道那是自己学不会的,垂下眼,慢慢吃着自己的。吃一口就眨了眨眼,味道和家里不一样,说不出的好吃。他欢喜地吃起来,没再管对面的南林了。 很奇怪的,看他喜欢吃,南林竟然不生气了,刚窝在心里的气一下子就消了,甚至有点愉悦。 他端着水杯喝水,看他喜欢地吃完一整盘,最后一块番茄丁进他嘴,他把叉子压在嘴唇上,伸出舌头舔,吃饭热红的嘴唇和舌尖在叉子缝隙间微微挤出一条条肉痕,舌尖灵活地卷一圈,心满意足地放下叉子。 南林忍不住又皱起眉,“谁让你吃完了舔叉子?” 玛塔尔。索玛一在心里回答他,用手帕擦净嘴。 “以后别舔。” 索玛一眨着眼:“为什么?” 哪来那么多为什么,南林真想剖开他看看是从哪片纯净天空掉下来的。 “不好看。” 索玛一嘟囔:“又没给你看。” 服务生端来鸡米花和薯条,索玛一都没吃过,想吃,看了对面一眼,又不想吃了,省得他又要管他吃饭张不张嘴啦、舔不舔叉子啦、伸不伸舌头啦。 管得宽。 讨人厌。 “想吃就吃,别伸舌头,别仰脸。” 索玛一偏伸舌头,还要仰着脸伸给他看,捏着长条条的薯条刚放上舌尖,视野被急剧占据——南林直接从桌对面俯身过来,端着他的脸,一把掐住他的舌头,从上而下俯视他,几近危险地盯着他、 他们挨得极近,近到鼻尖似有若无地轻碰,搔得绒毛痒痒的,呼吸喷到彼此唇齿间,索玛一闻到他身上略带侵略性的香水味,香得他心慌,没由来的,心脏好像要跳出胸腔,怦怦怦,怦怦怦,抑制不住。 “懂了吗?”南林松开他,指腹虚虚擦过他嘴唇的疤痕,坐回去,“不想被别人再咬烂嘴,跟别人吃饭的时候,就别伸舌头。” 手指油腻腻、黏糊糊,油的是薯条流出的油,黏的是他的口水。南林用餐巾擦,越擦越烦,心里窝着一股燥意,干脆起身去洗手间。 索玛一似懂非懂地埋下头,整张脸胀得血红,耳朵也红了,卷在嘴里的舌尖好像还有他手指的触感,用力的,但不疼,和玛塔尔完全不一样的手,也许太快了,他几乎来不及害怕…… “还吃吗?”南林提着打包好的食品纸袋回来。 索玛一摇摇头。 南林让服务员把没动的那两盘打包了。 “走。” 索玛一很乖地起身,往门外走。 “钱。” 南林叫。 索玛一又折回来,很乖地摸出钱结账。 服务生用鄙夷的眼光看南林。南林拎着食品袋和鲜花,寒着脸走出餐厅,路过商铺时,很别扭地说:“给我十块钱。” 索玛一掏钱给他,“你做什么?” “买水。”南林买了一箱纯净水,把鲜花给索玛一,自己一手拎水,一手拎食品袋。 进了巷子,转两个弯,索玛一后知后觉:“你不回去吗?” “回。” “那你别跟着我……” “撵人?”南林嗤声。 索玛一没出声,算是默认,经过刚才那一下,总觉得很别扭,心跳快得不舒服,他身上的香水味也不舒服。他把花举到鼻前深深嗅,想盖过他的香水味,那香水味无孔不入,从浓郁的花香丝丝缕缕挤进来,让他感到羞。 他匆匆走,不敢回头。 “行,你自己去吧。”南林停下来,他不是自讨没趣的人,更不喜欢冷脸贴人屁股,黄金砌的屁股也不行。 巷子尽头歪七扭八靠着几个抽烟的男人,远远地就把视线投到索玛一身上,眼皮耷着,两三下就把索玛一从头到脚来回打量了几遍,然后从墙上撑起来,站在那,牢牢盯着他。 索玛一很怕这种目光,那种深深扎在身上的视线,凝着的视线,玛塔尔也有。 他慢下来,有点不敢走了。他想回头,南林就在后头,可他刚叫人家别跟,更不好意思回头去找人,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前。 那面的人用视线猎着他,等他过去。 “真有这么倔?”南林把食品袋递他怀里,水箱换到另一只手,几步走到他前面,把他半挡在身后。 说不清是什么感受,索玛一抱着东西,乖乖跟他走,怀里是热乎的食物,前面是他宽阔的背,挺直的在前面,索玛一忽然就觉得世界上没有什么可怕的事。 南林眼风都没给他们一个,大步过去。他这种人,昂贵的衬衫、西裤、皮鞋,磨砺出的冷血,不把人看进眼里的傲慢,一身不容侵犯的横劲,这种大家族出来的人,没谁敢惹。那伙人贴着墙让开路去,只是视线不甘地把索玛一锁着,像锁一盘要错过的菜,目露馋光。 被那种目光锁定着,索玛一很慌地抓住了南林的衣服,后腰那一团,紧紧揪在手里。 突如其来的一抓,指腹先是狠狠往后腰一挠,然后紧紧揪住衬衫,衣摆都被揪得露出来。从没被人这样触碰过,南林都被吓了一跳,那一挠一抓的痒意让他绷紧了整个后背。他抿着嘴,反手把人拽到身前,护着他走。 红房子在很深的巷子里,单独立在矮楼之间,圆桶形,三层楼,红墙白灰,没窗,是很老很老的烂房子了。 小孩们的笑声从里面传出来,几个小孩在楼梯跑上跑下,还有另一群小孩拿着木板搭在楼梯最上层,孩子们往木板一坐,楼梯上的人用力一推木板,一群人就坐着木板轰轰隆隆滑下来,疼得嗷嗷叫,又乐得嘻嘻哈哈,滑到一楼,捡起板子爬上去还要滑。 “哥哥!” 阿莓奔过来,一头扑进索玛一怀里,把腿抱住,“你终于来啦!我们等你很久了!” 其余小孩跟着扑来。 索玛一挨个摸摸他们的头,南林把水箱放在高台上,拎过索玛一手里的食品袋和花一起放上去。 他扯开食品袋,油炸食品的香味扑腾腾飘出去,那群孩子立刻望过来,看了看吃的,又看南林。南林不笑的时候,一张脸跟开了刃的刀一样厉,小孩们怕,往索玛一怀里躲。 “还热着,再不吃冷了就不好吃了。”南林随口说。 索玛一一听不好吃,有点急,拎着孩子们过来。 阿莓拉了拉索玛一的手,踮起脚尖小声问:“哥哥,他谁啊?” 索玛一也悄悄告诉她,“叫哥哥,很好的哥哥,这些是他叫买的。” 孩子们怯怯望向南林,好奇又害怕。 南林双手往后一撑,借力坐上高台。他拍拍手,两指夹一粒鸡米花,抛进嘴里,快速吃掉。 孩子们被他奇怪的吃法逗得好奇极了,探着脑袋,张大眼睛看。索玛一也张大眼看,他没见过谁这样吃东西,真是……好玩又好看。 “不吃?不吃就没咯。”南林眯眼,面前是一个大小孩和一群小小孩,那人和小孩子真没两样,除了身高和年龄在一圈人里最拔尖。 阿莓单手抓着索玛一,另一只小手小心翼翼探过去拿了一块,吃掉了。见南林没生气,其余小孩大胆起来,跟着拿。 他们学南林那样吃,结果掉了一地,又从地上捡起来,吹两口塞进嘴里。 南林看得皱眉,“过来,排排站。” 孩子们好奇地排到他面前,南林拿起鸡米花,指着一个小孩,“张嘴。”小孩把嘴大大张开,鸡米花精准投进他嘴里,孩子惊喜地嚼着,别的小孩也嚷着要,呼呼张嘴。 南林胡乱地投,孩子们在他脚前仰头比谁张得最大。 索玛一悄悄拿了一粒,背着南林,不太好意思地往自己嘴里扔,没扔中,掉在地上,沾了一圈的泥。 怪浪费。 他羡慕地站在旁边看那些孩子和南林玩,小孩们满足得快,玩了几次就不玩了,拿着别的零食到旁边去分着吃。 等南林身边没人了,索玛一慢吞吞挪过去,迷恋地看了看鸡米花,再怯怯抬脸看南林,“我……” 南林瞥他一眼,“自己吃。” 索玛一紧张地竖起食指,小声:“一个……” “你把自己当什么了?”南林垂眼俯视他。 索玛一没懂。 “小孩这样吃是好玩,你都多大了,还让别人这样对你,见过主人逗狗吗?让别人把你当狗玩?” 可是……他经常这样蹲在玛塔尔腿边吃东西啊。 索玛一白了脸。 南林自己扔一颗吃掉,“想玩自己投,多投几次就准了。” 索玛一不想玩了,垂着头坐到一边的矮台阶上去。 光秃秃的灰墙,裂了缝的台阶,照不进多少阳光的烂房子,索玛一孤零零坐在那儿,像霜打奄了的白玫瑰,真是比荒凉还凄惨。 南林跳下高台,走过去,在他面前蹲下来,“张嘴。” 索玛一不明所以地抬起头,视线撞进南林瞳孔,索玛一发现南林的眼睛是棕色的,瞳仁边缘有很细很细的琥珀色的纹边,像他人一样精致好看。 “张嘴。” 索玛一乖乖张开嘴,下意识伸舌头,舌头刚探到齿边又急急缩回去卷起来。 “张大点。” 索玛一张大嘴巴。 咻! 鸡米花平直抛进他嘴里。 索玛一惊大了眼,闭嘴咬住鸡米花,牢牢把他看着,不可置信。 南林说:“这叫平等投喂。” 平等投喂。索玛一直视到他的眼睛,他蹲在台阶最下层的地面,索玛一坐在三四层台阶上,他们平视着对方,在同一条水平线。 第22章 第 22 章 “你每天来?” “偶尔。”索玛一的眼睛只把高台上的小零食看着,他从没吃过这些,麻麻辣辣的,酸溜溜的,油腻腻的,香喷喷的,他挨着挨着吃,吃一个,眼睛就亮一下。眨巴眨巴眼,比夜晚的星星还闪亮。 吃到辣的,就嘶嘶吐舌头,吃到甜的,就皱眉,吃到酸的,就笑……表情丰富直白得让南林怀疑自己过了个假的17岁。 他17岁在做什么?打球、赛马、飙车……所有成年男孩爱玩的,几乎都过了一遍。 “平时在家里吃什么?”南林抽出一瓶水,递给他,在他还没伸手接前,又撤回来,拧松瓶盖递过去。 索玛一接住,松松地就把瓶盖拧开了,小口小口喝着水,“面条、饼子、牛排、鱼、米粥、面包、汤,都有吃,味道很淡。” 南林同情他,下巴尖点着零食:“多吃点。” “不吃了。”这些东西,吃两口很香,吃多了腻,嘴里团着一层油,不舒服,他又喝水,“几点了?” “两点半。” 索玛一拧上瓶盖,“我要回去了。你回吗?” 南林把剩下的吃食和水分给孩子们,“垃圾扔桶里,别乱丢。” 有个小孩默默收回要丢的纸袋,吐着舌头跑了。 “这群小孩。”南林哼声,跟在索玛一身边,“明天还来吗?” 索玛一转头看他。南林说:“看孩子。” 索玛一笑了,眼里都是欢喜的光,忽然又暗淡下去,“不知道……” “他们每天都在这里吗?” “应该吧。”索玛一不是每天都能来。 “明天你来不了,我来。你有什么想带给他们吗?” “平时我在教堂外面发食物,去里面就看看他们,没带什么……”他不好意思地说,“还帮我带这些小零食给他们好不好,他们喜欢吃。” “好。” 索玛一眨巴眼睛,问他:“你也喜欢孩子呀?”眼睛闪着灿烂的光望着南林,南林嘴里那句“不喜欢”让舌头和牙齿打了架,再也说不出来,“嗯……喜欢……吧?” “……吧?”索玛一学着他,小孩子一样笑。 南林解释:“我没怎么和小孩相处过。”完全是没有,今天是第一次。 “我也没有。” 他们转过弯,直直窄窄的巷子通往外面的街道,喧杂的人声一下子涌进来,他们像回到了人间。 索玛一说:“我走了。” 南林看着他穿进人群,顺着街道往下街口走。走得有些远了,南林才掉头往上街口回大教堂。 没走几步,一阵风从后面卷来。南林还没回头,花香先飘了过来,夹着淡淡的柠檬香。 “诶……”索玛一捧着花跑上来,“你的花。” 一大捧五颜六色的野花被他送进怀里,南林抓住,刚刚接住,就看见那人反手托了一下后背,有点喘,细细揪着眉。 显然是跑疼了背。 南林冷冰冰的:“有事你叫名字,我听见了会停下来。” “我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索玛一无辜。 “我……”南林的舌头在嘴里拐了个弯,告诉他,“罗林。” 索玛一仰着他,叫了一遍:“罗林……”怪奇怪的名字。 “你呢?”南林问。 索玛一哑了声音,垂下脸。 “那我走了。”南林晃晃手里的花,毫不留恋地转身就走。 索玛一急了,叫他:“罗林!”也不知道为什么叫,但南林转身看他,他就知道为什么叫了——他想告诉他自己叫什么。 索玛一着急地张了张嘴,发现自己还是说不出口,告诉他自己是玛塔尔养的那个人吗?告诉他自己就是传言里玛塔尔的情人吗?他会怎么看他? 索玛一不敢说,他怕这个人也流露出异样的鄙夷的目光。 南林转身又要走,索玛一急切地说:“贝贝!阿爸阿妈叫我贝贝。” 他记不得自己以前的名字了,甚至记不得阿妈阿爸叫他什么了,但这个人一问,那些遥远的记忆朦朦胧胧浮现,让他想起阿妈总是隔着窗户问他:“贝贝,你醒没?” 贝贝…… “你知道……”南林疑惑,但那人说得真切,很认真。南林觉得问出来,对面这个少年能害羞得原地蹲下。行吧,贝贝,贝贝,他和小宝贝没两样,都一样的娇贵。 索玛一牢牢盯着他,等他继续说。 南林稍点头,“知道了,快回去吧。” 索玛一松口气,对他露出纯粹的笑,和他挥挥手,转身朝下街口走。 封闭的车内空间把花香闷得很浓,在座椅上不断朝鼻腔送香味。南林瞥了眼,再瞥眼,又瞥一眼,最后抓过来,把着花梗转着玩。 “哟哟哟,”芭芘瘫在沙发里,瞅着他手里的野花,不要脸地哈哈大笑,“昨天玫瑰,今天野花,南林啊南林,你好歹是卡陀梅罗家的大家长,谁这么缺眼心眼儿,送这玩意儿?” “你猜谁缺心眼?”南林让佣人拿花瓶来,亲自剪了草绳,把花插进瓶里。 他端着瓶,屋里来回走,书桌上放一瓶,窗台放一瓶,还有两瓶放房间,正要推开房间门,蓦地收回手,随便放在柜上。 芭芘来了劲,翻身坐起,“中午妈跟我说奇图尼里家那个,说你不喜欢奇图尼里的也行,总要找个女人把婚结了,这不巧了,哪儿人?多大了?长什么样?我好跟妈回个话。” 嘴上说着“回个话”,那脸上的好奇要把人淹了。 南林盯着他,盯了很久,盯得芭芘尴尬,讪讪的:“好吧,我就是好奇什么样的人能撬开你这个钢铁打造的老光棍。” “你可能不想听。”南林坐下来,悠悠喝着苏打水。 “还有我不想听的?我不信,你少溜我。” 南林换一种坦诚:“我自己买的。” “你?我哈哈操,南林你当我傻,就你这德行,你买花?别人送你花你不扔地上踩两脚都算你品德高尚了。” “你不爱听的。”南林放下水杯,“什么时候走?” “后天中午的航班。”芭芘拖着板凳挤到他旁边,“约出来吃个饭?让哥哥我瞅瞅。我爱听的,爱听。” 南林瞅他两眼,像看个傻瓜,“真听?” 芭芘把头点得像颗快乐芭乐。 南林叹气:“今天看见那个人了。” “谁?” “喝咖啡那个男孩。” 芭芘惊喜:“在哪儿?” “他跟我说了几句话。” “跟你?跟你?就你?他跟你说话?”芭芘跳了起来,“别逗了,就你这张扑克脸,谁乐意跟你说话!不是,你们说什么了?” “说了几句,但没一句提起你。” “他能不说我?能不说?他最喜欢我了!”芭芘扑过去,掐南林的脖子,南林被掐笑了,直接笑出声:“我说了你不爱听。” “操!”芭芘有点回味过来了,“你耍我!” “算了,爱信不信。” 芭芘掏出手帕,冲南林扬了扬,“我跟你说,他不可能不喜欢我,瞧瞧,瞧瞧,亲手送的。” 柠檬花香一阵一阵送进南林鼻腔,南林盯着那张手帕,忽然觉得刺眼。他放下腿,站起身,“找我什么事?” “没呢,妈叫我来说说你。直接给句话呗,我好去回个话。谁家的?”他指指那些花,“别想蒙骗我。” 南林老实告诉他:“小孩送的,昨天帮了他一个忙。” “小孩?”芭芘一脸不信。 南林肯定:“未成年小孩。” 芭芘信了,他觉得这世界上,但凡超过12岁,都不会送人野花,简直丢脸。 “那奇图尼里家?听说长得不错。” “免谈。” “行,你什么时候找一个?” “等你结婚了,再说。” “我结婚?”芭芘大大瘫在沙发上,“我不结婚了,我等他长大。” 南林正色,“谁?” “就那个啊,你见过的。” “认真的?” 芭芘抬脸给他看,“你看我像逗你?” “你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吗?” 芭芘那张脸就不好看了,皱着眉,磨着牙,怒视南林。 一厢情愿。南林说不清是烦还是松快,朝楼梯觑了眼,想让芭芘快点走。往常只要他一回来,杜恩比就过来,今天这么久还没来,南林去到阳台,杜恩比靠在斜对面的楼上抽烟,时不时往这边看,看见他,有点尴尬。 南林朝他勾勾手。杜恩比立刻摁掉烟,从窗边离开了。 南林对芭芘说:“我有事处理,你过去陪陪妈。” 正说着,杜恩比抱着黑皮笔记本上来了。芭芘不情愿地起身走人,走到门口,不放弃地扒着门框问:“你真遇到他了?” 南林不耐烦地点头。 “在哪儿?” “路上。” 弟的脸色很臭,芭芘永远撬不开那张铁打的嘴,悻悻下楼。 五秒钟后,楼下响起轰轰隆隆的跑车引擎声。南林听得头疼,他百分百肯定,芭芘是要开车出去找人。 南林烦躁地倒酒。杜恩比看着满屋的野花,心里也烦。南林什么时候喜欢过花?这两天全是花。 杜恩比接过南林递来的酒,闷一口,闷闷地问:“有什么事?” 南林没什么事,单纯找杜恩比过来好让芭芘走。 杜恩比等得喝完了酒,也没等来南林一句话,他放下酒杯:“我过去忙了。” 南林真想起一件事,“给我个钱包。” 杜恩比:“?” 南林没跟他解释,推开卧室门,把柜子上的两瓶花带进去,一瓶放在床边,一瓶放进浴室,还把窗边的桃香玫瑰拆了,有些已经奄了,开得好的插进那个昂贵的独一无二的绿水晶瓶,加进水,在窗边摆弄了一阵,认真的模样像对待情人。 杜恩比从没见过这样的南林,美好得让人想要占有。而这样的男人,不是因为自己。杜恩比眼睛发疼,心口肿胀,他转身给自己再倒一杯酒,一口气喝完。 南林拿了一卷钱出来,扯开皮绳,全是大面额的,“给我点零钱,什么一块的五块十块的。”挪来杜恩比厚重的笔记本,将发卷的钱压住。 杜恩比疑惑:“你拿钱做什么?” “买东西。” “你要买什么?我给你买。”南林的一切都是杜恩比操办的,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对南林的了解没那么多了,现在他连南林需要什么,都不知道是为什么要。 杜恩比的呼吸开始累了,抑不住地发苦。 南林却心情好了许多,跟他坦白:“在教堂那边遇到一群小孩,身上带点钱,买水买零食方便。” “小孩?”杜恩比有点反应不过来。 “屁大点的孩子,从没在外面吃过东西,这样喜欢吃,那样喜欢吃。”南林说着说着就笑了,眉眼舒展开,杜恩比看得痴迷,压抑着:“多小?” “几岁、十几岁吧。” 杜恩比后知后觉:“所以你是跟他们一起玩到现在才回来?” “嗯。” “花……”杜恩比瞥着花,心脏突然就跳动了,跳得很快速,“也是小孩送的吗?” “不然?” 杜恩比喘了一口大气,他这辈子没什么时候比现在更激动了,大着胆子问:“屋里也是吗?” 南林疑惑:“什么?” 杜恩比伸手指向房间窗台前的玫瑰。 “哦……”南林带着笑,“芭芘的。你别跟芭芘说,他能被气死。” 原来、原来、原来! 是他胡思乱想了! 杜恩比活了过来,他笑,眉眼嘴角笑得快要承受不住,他猜测过,南林能看上谁,大家族里从不缺美人,南林看上过谁?谁都没进过他的眼,包括南林的那个初恋,杜恩比见过,大明星般的美,但南林连她长什么样、叫什么名都记不得了。他就说、就说南林不可能看上谁,南林的眼睛只装得下卡陀梅罗,除了卡陀梅罗,他什么也看不起。 对,他就是那样高傲、自负、不可一世,谁也瞧不起。 这个世界,没人能入他的眼。 “想要什么样的钱包,我等会送来。”杜恩比激动得手在发抖。 笔记本把钱压得略微平整了,南林拿出来数,数到一半,皱着眉问:“是不是有点多了?” 杜恩比使劲摇头:“多装点好,要什么买什么。那些小孩要衣服吗?我去准备。” “去吧。” “几岁到几岁?” “十岁往下。” 杜恩比狐疑:“你刚才说十几岁。” 南林不以为意:“哦,那个不用,他有的穿。” 杜恩比乐颠乐颠地去了。 天还没黑,杜恩比又来了,手里提着漂亮的礼袋,放到南林面前。 南林拆开,最新款的皮夹。 数过的那捆钱装进去,皮夹立刻鼓得不成样。南林看得皱眉,太暴发户了。他取出三分之二,把杜恩比给的零钱,一块五块十块二十五十装进去,顿时有模有样,瞧着格外顺眼。 皮夹一关,在手里转来转去地把玩,怎么看怎么舒坦。 他想起那人掏钱的样子,那人好像没钱包,是从兜里拿出来的,叠得整齐,一只手抓着钱,一只手数着,一张一张地拿出来,那是头一次,南林觉得用钱是美好的事情。他从不用钱,在学校读书也懒得用,有时候看见别人为了一块钱两块钱在那里找来找去就烦,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也用上了。 他摊开钱包,把钱抽出来又塞进去,抽出来又塞进去。来回几次,玩得差不多了,放到桌上,躺在椅子里瞧。 自己都没发现的,手托着的嘴角扬了起来。 如果杜恩比不清楚,他几乎又要怀疑南林找人了,他这样子太像了,“明天也去教堂吗?” “去。” “那衣服,我给你放车里?” “一箱就行,太多,让他们觉得来得太容易,不懂珍惜。” 杜恩比说:“男孩十五件,女孩十五件。” 南林点了个头。 杜恩比说回正事:“我们的人看见帕安家的家长和玛塔尔在长厅酒店吃饭,他们开始谈石油运输的生意了,帕安家有六天没和我们联系了。” “罗福州的运输路?”南林翘着腿,随口问。 “在走了,今天给罗福州市长运送葡萄。帕安家今晚就会得到消息,奇图尼里大概明天才能收到消息,总之,你在外面小心点。”杜恩比担心他,“要么,明天我陪你去教堂?” “不用,他们不敢动我。”南林摆手,“你忙你的,你手里还堆着很多事,早点忙完,早点送你去可可尼斯海。” 杜恩比不愿意:“我和你一起走。” “恩比啊,”南林说,“等大酒店签下来,后续计划就推进得快了,那边得有我们的人,你是最合适的。除了你,我不相信谁,我们要在那边立法律,立规矩,这是你的专长。还有土地规划,可可尼斯海现在是一家独大,他不会希望我们去占领他的地盘,你得过去帮我守着。” “你一个人在这边不安全。” “父亲留下的霍普和安德森都是好打手,我还有图逻。” 南林很明确,杜恩比毫无办法,“我尽快……” 第23章 第 23 章 索玛一背对镜子,撩起衬衫衣摆,扭头看背,疤都掉完了,长了很新的肉,但这两天去教堂,跑了两次,背上的新肉扯得疼。 “阿一,先生打电话来,让你先吃饭,不用等他,”佣人在外面说,“他晚点回来。” “好,我等会下去。”衬衫的衣摆在手里总是往下滑,挡着背,看不太清,他把纽扣解开,脱光了看,右腰侧的新肉裂开一点点,浸出丝丝缕缕的血丝。 怪不得总觉得疼。 他拉开浴室门,探头往外看了一眼,没人,很快地跑出去把桌上的药膏拿进浴室,抹一坨,反手涂在伤口。 冰凉的药膏盖上去,凉幽幽的没那么疼了,他洗干净手,穿上衣服,下楼去吃饭。 小米粥,煎肉条,焯水青菜,蘑菇汤,鱼子酱片。 平时索玛一不挑的,给什么吃什么,在外面吃过之后,他就觉得没什么味了。蘑菇汤喝一口,青菜不吃,肉条吃一根,米粥喝完了。他没吃饱,坐在椅子上,剥葡萄吃。 佣人切苹果和柠檬给他。 他捏起柠檬就要伸舌头,眼睛瞟到佣人,连忙把柠檬放到盘子里,用叉子剔掉籽,左右上下叠成卷,一整个放进嘴里。 倏地,后窗“嘭当”一声响。 佣人走过去,探头往外看,没看见什么。 索玛一擦干净手指,起身上楼,刚进房间,后窗又是一阵响,他拉开窗朝下看,阿青蹲在绣球花旁冲他招手。 更前面的花园,玛塔尔请的园丁在种百合。 索玛一不解,他和阿青不熟,几次见面也仅仅只是见面而已。 阿青又朝他招了招手。 索玛一下楼,穿进后花园,阿青不知道从哪儿钻出来,站到他身边。索玛一转过身,等他说。 阿青来找索玛一是鼓足了所有的勇气,他其实不想来的,但后院里的男孩女孩又不太靠谱。 他窘迫地说:“想问你个事情。” 索玛一诧异,“什么事?”他不觉得自己能知道什么事。 话都说到这里了,阿青就放开说:“如果想约一个人,比较难约的人,你会怎么约他出来?” 索玛一思索,好像是个很困难的问题,他想了很久,久得阿青有点不耐烦了,他才问:“谁呀?” 阿青:“……” “卡陀梅罗的家长,南林。” 索玛一恍然大悟,他又想了一会儿:“很难约出来,就让玛塔尔打电话约他吧。” 他说得认真,让阿青怀疑他在戏耍自己的机会都没有,“……”算了,就不该问他。 他能直呼玛塔尔的名字就知道他不会为这些事烦恼,和他商量这些事,纯粹是气自己。 “很难约吗?”索玛一很好奇,上回阿青说南林给他过成年日,请他喝酒,送玫瑰,他以为很好约的。 阿青不想说,丢脸。后院的男生女生全在羡慕他,他都不敢向他们开口求主意。 不知道怎么回事,他们在花园里悠悠散起步来。夕阳只剩最后一点了,天昏黄黄的,风也清清的,阿青没由来的感到一阵舒坦和轻松,比他每一次来后花园都舒服。 阿青不想承认是身边人的原因,又不得不承认。他自己来后花园,也有风,也有夕阳,也清净,却没这份恬静。 难怪先生喜欢和他逛花园。 “我打了两次电话,他秘书说他忙,没时间。”阿青摊开说给他听。 “等他忙完就好了。”索玛一并不在意。 这份不在意来源于他知道南林喜欢阿青,但阿青知道自己根本约不动南林,他撇嘴:“他就是不想出来,你看先生再忙,也有时间陪你吃饭散步。” 索玛一抿着嘴,没出声。 “你是不是觉得我没用?连人都约不出来。”阿青焦躁地扯了一根草,用力扯断,再扯断,扯成短短的截,丢出去,在绣球上洒了一片草梗。 索玛一摇头:“没有。” “你过了很久才说,你有。”阿青更燥了,他就知道这个人看不起自己。 “真没有!”索玛一用力摇头,很急地证明自己,脸都急红了,一双眼睛张得无辜又大,慌张地把人望着,像只焦急可怜的小鹿,乖得不行。阿青没忍住,“噗嗤”笑出声,“我要是有你这么好看,就直接冲到栾林去,拿眼睛把他看着,准能让他出来吃饭。” 索玛一垂着脸,又没出声了。 阿青甩着草根,“你怎么总不说话?” 索玛一很小声的:“不知道该说什么……” 阿青翻个白眼:“想说什么说什么啊。” 索玛一抿嘴。 阿青诧异:“你平时跟先生一起也不说话?” 索玛一点了点头:“很少。” 阿青瞅着他,想问什么,夕阳把他的侧脸烧得跟火苗苗一样,又暖又软,汪着一圈莹莹的柔软,嘴里的话没问得出来。 他问:“你什么时候成年?” 索玛一在心里算着,“还有两个月。” “快了。” 对,快了。 “你成年后去哪儿?” 索玛一翕动嘴唇,答不出来,“你呢?” 阿青厌厌的,“去不了栾林,我就去酒吧,听说那边赚钱。” “谁说的呀?”索玛一好奇。 “之前出去的人啊。”阿青疑惑,“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索玛一垂下了脸,搅着手指。 阿青说:“詹遵去了罗福州,摩利去了面包坊,乔安去了赌场,贝娜去律师事务所学习。” 他说的这些人,索玛一都不认识,但不妨碍他听得认真,直到阿青说:“狄龙瓦出了华利圣登城。” 索玛一抬头,“去哪儿?” “当兵。”阿青撇嘴,“他枪打得好,先生问他愿不愿意参军,他自己也喜欢,说要拿军功回来。反正我没什么擅长,酒吧最适合我。” “酒吧怎么赚钱?”索玛一只记得全是跳舞的人,很多人,像虫一样扭来扭去,香水浓到熏人。 阿青看他一眼,再看一眼,最后盯着掉在地上的绣球花瓣,“卖酒啊,还能做什么。” “那很厉害!”索玛一羡慕地望着他。 如果不知道他是怎么样的人,阿青快要觉得这个人是在嘲讽自己。他哼哼两声,算是赞同他。 索玛一胆子大了些,主动问他:“你们平时学什么?” “文化课,做实验,刀枪剑,打球……什么都学,挺多的。”阿青无聊地满足他的好奇心。 索玛一听得张大眼睛,羡慕像水一样从他干净漂亮的眼眸流出来,快把阿青淹死了,阿青从没觉得学这么多东西是一件好事,但索玛一让他觉得能学这些真是好得不能再好了。 是啊,被先生捡回家,能学到这么多东西,肯定是最好的了,不然他能不能活到18岁都不知道。 阿青心里羞愧,闭着嘴巴跟着索玛一走。 索玛一还想听呢,一直在等,等了好久,阿青都没说话,他就又问:“每天都要学吗?是不是很累?你们有很多老师吗?” “开始是全部都要学,学一段时间后,谁擅长什么,不擅长什么,一目了然,然后会被分去学自己擅长的,如果都不擅长,就选自己喜欢的学。” “那你学的什么呀?” 阿青冷哼:“都不擅长,也没喜欢的,就都学了点。”他把草根扔地上,这个人真讨厌,说话总说人不爱听的,“他们说先生教你做生意?” “啊?”索玛一摇头,“没有。”他不教,一提就生气。 阿青狐疑:“那你学了什么?” “学过书……”索玛一红了脸,“还学过钢琴。” “我们都没钢琴。”阿青努嘴,“那你以后想做什么?你会钢琴,以后什么都不做,只管去教钢琴也很赚钱了。” 教钢琴吗? 索玛一看了看自己的手,他现在连琴键都记不清了,钢琴放在哪里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记不太清了,只记得教书的老师再也没来,钢琴老师再没出现,他们不来之后,玛塔尔把他抱在腿上教他读书,后来,书也没读了。 “你真没想过以后做什么?”阿青好奇。 索玛一咬着嘴,唇上的伤疤只剩薄薄一点,但还是很疼。 “他们说……”阿青尴尬,“说……你是先生……”索玛一知道后面几个字,他听过很多遍,从听不懂到懵懂再到完全懂到现在习惯了,阿青深呼一口气,直接问了:“你以后跟在先生身边不走了?”他解释,“他们都这样说。”只是说得比较下流,没这么好听。 “他很好。”也不知道是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阿青听,索玛一只说这么一句。 阿青理所应当:“先生当然好了,给我们穿的、吃的、住的,请老师教我们技能,等成年了,我们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喂!你跑什么啊!你这个人怎么这么烦!” 逆着风,索玛一闷头往回跑,边跑,眼泪边往下掉,“我们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我们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我们想去哪儿就去哪儿”,阿青的话一遍一遍在脑海里响,“我们什么都学,想学什么学什么”、“学自己喜欢的”、“出城了”、“去当兵”,后背疼,嘴也疼,他疼得不得不停下来,主楼矗在前面,静静的,黑黑的,暗暗的,像一头蜷睡的巨兽,张着幽黑的血盆大口,等他主动站进去。 那是玛塔尔的家,也是他的家,不管玛塔尔在不在家,他都要回去。 他用手背揩掉眼泪,抬起脚,跨进去。 第24章 第 24 章 “先生,有车跟。” 凯迪拉克往右转,侧边镜和后视镜里,后面一辆车也跟着转。 “雪佛兰13975,跟了两条街。” 车内装了镜子,南林稍侧着身,对镜整理头发,“去市中心溜一圈。” 司机打方向盘左转,往市中心开。 中心区人流多、车流多,凯迪拉克顺着车潮开了一个小时,南林看时间,快十一点了,他说:“甩了。在亚兰路把我放下,你先回去。” “让图逻来接你吗?”司机问。 “不用,他们只是想知道我的行踪,还不敢动我。”南林扣上安全带,凯迪拉克开始加速塞车,后面的别克也跟着加速塞车。 在一个狭窄的路口,绿灯倒数五秒,司机猛打方向盘,卡迪拉克的车轮擦着绿化带的泥壁强行冲进对向车道,在一阵喇叭声中,快速插进车流里,把别克生猛的刹车声远远甩在身后。 南林瞥见别克横在狭窄的绿化带夹道,车轮在沥青路面磨起了浓浓黑烟。 他在亚兰路的快餐厅门口下车,扛着纸箱,穿过餐厅大堂,从后厨房出去,步行饶了几条街,去到昨天和那人吃午餐的餐厅。拎着纸箱推门进去,“小吃拼盘打包十份。”他掏出皮夹,抽钱。 拿着托盘的服务生从眼角余光走过去,藏在角落的餐桌从服务生背后一寸一寸露出来。 那桌坐着一个少年和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男人色眯眯看对面的人,嘴里不住地说着话,身体不断往对面拱,手贴着桌面往对面伸。 对面的少年紧紧贴在椅子里,不安地捏着手指,摇着头说着什么。男人急切的,整个身体几乎要越过桌面去。 “嘭!” 南林抡起纸箱砸在桌上,恰好撞在男人脸上,水杯撞翻了,男人眼镜撞歪了,歪歪扭扭挂在鼻梁。 桌前的两人都吓了一跳,侧头看过来。南林寒着脸,嘴唇抿成了刀锋,他冲男人抬抬食指,居高临下,不把人当人看。男人软着腿从桌上爬起来,都不敢扶一下眼镜,逃命似地跑了。 索玛一朝他笑,像幼崽看见妈,眼里全是黏糊糊的光芒,“罗林!” 南林把纸箱丢地上,冷着脸往对面一坐,没出声。 索玛一小声说:“他……说请我吃饭。” “不会拒绝?”声音冷得和冰坨子没区别,索玛一小声辩解:“我说了不用……” “还说了什么?” 还说了……索玛一没好意思说,垂着脸,看自己的手指头。 南林没指望他会说,他的脚指头都知道对面这个人一定说的是:谢谢,不用。 呵。 他招来服务生,问对面的人:“点没?” 索玛一点点头,“烤牛排。” 南林就点了两杯柠檬水和煎鱼排。 趁他和服务生说话的间隙,索玛一悄悄去看他的手指,手指很长,指骨清晰,每根手指都很有力量,抬一抬就能让人离开,也能让人来。 索玛一把手搁在桌上,左手竖起屏障,右手在左手掌心学着南林刚才那样抬指头,下回再遇到这样的人,他也能抬抬手指让对方走。 南林比他高,不用特意去看,视野就把他手心里的小把戏全看见了。他手指细长,指腹饱满,白里透粉,像丝绸,像蜜桃,指关节往上曲折,那不是抬手让人走,是勾人叫人快来。 真不知道这人怎么长的,浑身上下尽是孩子般不染世俗的纯粹,却一举一动都是勾魂劲。 “别学了,你学不会。”南林不想打击他,但不告诉他,指不定他明天就冲别人这样勾来勾去。 索玛一慌张地握住手指,抿着唇,垂着眼,看桌面。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擅长。”南林把柠檬水递给他,“不用刻意去学。” 阿青也说过这样的话,擅长什么学什么。索玛一抬起眼,亮晶晶望着他。 南林好笑,“你问自己。”他怎么可能知道他擅长什么,如果真的要说,也许……他擅长养小孩?每个小孩都很喜欢他。 索玛一又垂下脸,他不知道自己擅长什么,小时候老师说他读书好,钢琴弹得好,后来什么都没有了。 服务生端来烤牛排,他慢慢切,慢慢吃。南林吃的煎鱼排,刚放上桌,索玛一就悄悄看过去。 那不是悄悄,简直能算正大光明,悄悄看的时候,他手里的刀叉都不会使了,就呆呆握在手里,屏息静神。南林看得发笑,“没吃过?”他切下一块,最嫩的,从大鱼刺上剥下来的那块,没有鱼刺,放到他餐碟里。 鱼肉煎得上下金黄,从鱼刺剥下来带出里面的肉,白嫩嫩,边缘还有微微的浅棕紫,是很香很嫩的一块。 索玛一放进嘴里,细细嚼,里肉鲜香,外皮焦黄,混在一起是很好吃的味道。他吃得眯起眼来,觉得南林真会点,昨天点的烤牛排好吃,今天点的煎鱼排也好吃。 明天他可以来吃煎鱼排。 “你平时来这边,不吃饭?”这个人好像吃什么都很好吃的样子,南林感到诧异。 索玛一摇摇头,不吃的。他在家吃完早饭出来,在这边看完孩子,回家再吃。 “不饿?” 饿,但忍一忍,饿过了就不饿了。 难怪他瘦得离近了能看清皮下青色的血管,南林皱眉:“今天怎么想来吃?” 昨天看他吃得香,也想尝尝,就来了…… “以后遇见不喜欢的人,直接拒绝。” 索玛一懂拒绝,不懂什么叫直接拒绝,他疑惑地望着南林。那双眼睛羔羊般迷茫、清澈,南林嘴里那个“滚”字怎么也教不出口,“告诉他,你不喜欢被打扰,让他出门左转去下一个路口等。” 索玛一眨巴眨巴眼:“为什么要在路口等?我不想去。” 南林:“……让他等红绿灯早点滚。正常人都能听懂,你不要纠结这些细节。” “……哦。” 索玛一学会了。 “遇到听不懂的、死缠烂打的,”南林瞥他的衬衫,嗯,赔得起,“你直接掀桌子。桌子掀不动,就掀盘子。” “……” 索玛一要学坏了。 他们吃完午饭,索玛一抱着打包的小零食,南林结账后买了一箱水,两人沿着昨天的路线去红房子。 小孩们已经在那里玩了,远远看见他俩,就挥着手叫:“哥哥!”从楼上跑下来。 有个小孩不开眼,冲南林叫叔叔,索玛一听得一怔一怔,悄悄回头去看南林。南林木着脸,把两箱东西扔高台上,扔得重,灰尘都扑了两三层。索玛一觉得他是生气了,正想着怎么安慰一下他,南林已经拍着箱子叫:“过来,排成两排,女孩一排,男孩一排。” 小孩们很快就排好了。 索玛一犹豫了两下,从女孩和男孩的中间排到最前面去,自己站一排——他快成年了,不是男孩了。 他个高,站在一堆小孩里,就像废墟里矗了一幢城堡,南林的视线全被他挤满了,“你干什么?” 好奇他带来的箱子里是什么好吃的,他也想尝尝…… 他怯怯地垂着眼睫,颤啊颤,想撒个谎,撒不出来,想了老半天,终于找到四舍五入的借口:“帮忙……”帮着拿拿递递也是忙。 南林盯他,索玛一羞得耳朵尖尖都红了,眼睛到处飘,不敢和他直视。 “抬手。”南林说。 索玛一就乖乖抬手。 “抬高。” 乖乖举很高,手臂竖在耳朵旁边,疑惑地看南林。南林两手一伸,卡主他的胳肢窝,将人拎上高台。 索玛一只觉得腋下一痛,人腾空,还来不及害怕,双脚又落了地,站在了纸箱旁边。他诧异转过身,南林已经收回手去,蹲在箱子边撕胶带,撕开了,把箱子推给他,“发吧,一人一件。” 索玛一蹲下来,期待地去掀箱盖,刚打开一边,就往里面看。那些东西映入眼睛,他张了张嘴唇,然后露出超乎意料的惊喜的笑。 表情太生动了,南林忍不住问他:“你以为是什么?” 索玛一把头摇得像打排球,他才不会说。 南林太懂他了,转身拆出一瓶水来喝。小孩们踮起脚,探着头往箱子里看,问索玛一:“哥哥,是什么啊?” 索玛一拿出来给他们看,一群小孩登时叫成一片,声音尖得惊耳。南林嫌弃地捂耳朵,索玛一却笑得比小孩还开心。他比着小孩的身高给他们发衣服,拿到衣服的小孩们抱着站到一边,拎着互相上下比划,笑成一团。 “谢谢哥哥!”阿莓甜甜地叫。 索玛一不好意思地指指南林,“他买的。” 阿莓又冲南林甜甜笑:“谢谢哥哥!” 一群小孩子跟着谢,那个叫叔叔的男孩红了脸,跟着叫哥哥。 索玛一去瞅南林的脸,他还是没什么表情,看不出来是不是高兴了,低头拆着食品袋,把小零食分给那些孩子。那些孩子们拿到衣服、抱着吃的匆匆往家里跑。 衣服发完了,吃的也发完了,女孩的衣服还剩下三套。索玛一抱着箱子 ,“我知道谁家还有孩子,我可以帮你送……”不太想把衣服给他带回去。 “随便。”南林把留下的那份小吃递给他。 “还有我的?你人真好,谢谢你!”索玛一笑眯了眼,他没接,从高台上滑下去,抱着衣服就走了。 南林:“?” 南林想跟,显得像跟踪狂,他走哪儿跟哪儿,不跟,他拿着那份小吃,又像个傻叉。 他把零食重重放在台上,寒着脸坐在那儿。 不一会儿,那群跑回家的小孩又跑着来了,远远就喊他:“哥哥!”然后跑进房子里去玩,嘻嘻哈哈,吵得南林脑袋疼。 他跳下高台,坐到稍微远的台阶去,是昨天索玛一坐过的地方,他不断看时间,一点半了,过不了多久,那个人又要回去了。 烦。 比烦更烦的是烦躁,他的情绪再次被那个人左右了,烦得没边。 眉头之间的肌肤紧紧皱起,厉得后面跑来的小孩们都不敢叫他,悄悄摸进房子去玩。 在他第八次看手表时,那个人终于回来了,跑得气喘吁吁,脸颊通红,额间溢了汗,耳边的发丝黏着,明明没出多少汗,却整个人都有种**的感觉,是那种甜腻的湿淋,让人……南林偏开视线,落到他脚上的运动鞋。 嗯,穿运动鞋确实方便。 “以为你走了……” 索玛一喘着气,有种喜悦。 南林的眉梢微不可察地动了动,他轻“嗯”了一声,起身去拿水,拧松递给他,太阳的光斑闪在他脸上,他往旁边偏了偏,站到阴暗里去,“外面热,躲会太阳。” 索玛一笑开,“对,外面很热。”白牙齿可爱地灵动。 他们坐在台阶上,小零食盘摊在索玛一膝盖,他挑着吃。 南林说:“芭芘明天中午的机票,你想去送他吗?” 索玛一怔了一下,然后很快地摇头。 “明天中午没时间吗?”南林刨根究底着那点不起眼的小心思。 “不是……”索玛一还是摇头,“不去。” 南林追着问:“要我帮你转达什么吗?” “不用。”索玛一拒绝得很快。上回能和芭芘喝咖啡,已经圆满了他的梦想,再没有奢望了。 南林满足了,嘴角翘起来。 “哥哥,我们的木板板坏掉了。”几个小孩跑过来,手里拖着木板板,“哥哥可不可以帮我们修修。”他们有点害怕地看了南林一眼,对索玛一说。 索玛一能修什么,南林怀疑他在家吃饭都有人喂,娇贵得不能再娇贵了,他伸手:“我看看。” 小孩们递给他。木板板裂成了三半。 “有没有钉子?” 小孩们摇头。 南林拎着木板朝红房子里走,小孩们汇成小尾巴,坠在他身后。 索玛一吃着东西,看他们。阿莓坐到索玛一旁边,两只小手半捂着嘴巴,悄悄问索玛一:“他是你哥哥吗?” “啊?不是。”索玛一喂她吃薯条。 “小达的哥哥经常这样抱他,抱上抱下,”阿莓举着左手、右手交叉卡在自己咯吱窝模仿,“他们说小达哥哥很宠小达。” 索玛一没听明白。 阿莓朝索玛一眨眨眼,笑眯眯说:“他也这样宠你。”说完就跑了,汇进那条大尾巴。 索玛一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脸一下子就红了,短发下的耳朵连着脖颈一片皮肤都红了。他埋头抱着零食,不知道该怎么吃,埋了一会儿,偷偷去看那个人。 他在红房子里找到了钉子,脚踩着木板,用石头拍进去,把烂板板勉强钉在一起。 小孩们还没他腿高,小小地围在他身边,拍着巴掌叫。钉好了,他扔下石头,拍拍手,朝小孩们说了什么,小孩们就拖着木板板又进红房子里玩了。 其实这儿并没有多么凉快,红房子呈圆形辐射周围五十米是一片空地,没遮挡物,他走过来,那些阳光照在他身上,明晃晃、直白白地把他照到自己面前,凌厉的脸颊线都被炙热的太阳融化虚糊了。 索玛一傻傻仰头看他。 南林蹙眉:“脸上有灰?”用手背揩了一下,没有。 索玛一撒谎了,几乎是下意识地撒谎——很急促地猛摇头,而后垂下头假装吃东西。 南林在他身边坐下。 两人沉默了一会,索玛一小小声地问:“你有弟弟吗?” “有一个妹妹。” 哦,难怪他会那样抱自己,是习惯了。 “怎么?”南林疑惑。 索玛一摇摇头,“我要回去了。” 南林瞥手表,两点零六分了,他站起身,拍拍箱子,对那边玩的小孩喊:“走的时候把垃圾带走!” 小孩们远远地答应他:“好——!” “你不再躲躲太阳吗?”索玛一问他。 南林抬起手表给他看,“我出来也挺久了,该回去了。” 两人一起走,谁也没说话。索玛一几次看他,都没说出口。 街道很快就近了,喧嚣的声音传进来,他们转过弯,顺着窄巷直接出去就是街道。 “你……”蚊子似的声音。 南林假装没听见。 索玛一掐着手指头,指腹尖尖被掐出一道道白,松开就充了血,变成深红,他鼓起勇气,“明天……你来吗?” 这话,昨天南林也问过他,南林假装没听明白,“嗯?”了一声。 索玛一紧张地说:“我……最近应该都会来……” 这几天玛塔尔很忙,早出晚归,没管他。 几近直白的邀请,能从他嘴里说出来,真是难为他了。南林压着笑,让声音变得正常:“有空就来。” “那……你明天有空吗?”更直白了,索玛一自己都红了脸,眼睛飘到别处,不敢看他。 “有吧?”南林笑。 ……吧?索玛一小嘴巴一嗑,轻轻学了一下,也跟着笑了,眉眼鲜亮,他伶伶对南林挥手,“再见。”转身往下街口去。 再见……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4章 第 24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