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克洛家的灯点了一夜,卡陀梅罗家的灯也点了一夜。
南林忙着生意,芭芘卡斯忙着筹划约会。
芭芘卡斯是想睡觉的,人往床上一躺,满脑子都是阿青,闭上眼就是明天的餐厅应该怎么布置,餐桌摆哪个位置最好,桌缘和落地窗要倾斜多少度最美,餐布用提花还是烧花暗纹,香精蜡烛要不要点成桃心状,主餐吃什么,甜点上什么,酒……算了,阿青沾一口都醉。他喜欢喝什么饮品,什么礼物才配得上他……
越想越亢奋,干脆爬起来挑衣服。
看一件丢一件,偌大衣柜丢空了,也没找到合适的。要么太花里胡哨,要么太老旧,没一件能突出他优越的气质,恨不得立刻飞回洛杉矶,他的东西全在那边。
烦躁地插了两把头发,直接跨过满地衣服冲去他弟的衣帽间。
妈的,真他妈的豪。
路易十六的海迷钻石领针,鸽血红宝石袖扣,去年慈善拍卖成交价3600万美金的祖母绿戒指,百达翡丽……
“大半夜干什么?”
南林站在衣帽间外,瞥他两眼。
芭芘卡斯脑子一抽来了句:“我现在继位还来得及吗?”
“发神经?”
“你说我明天穿什么最帅?”
“……”南林受不了地看了他好几眼,“就因为这个大半夜不睡觉开我衣帽间?要不要我把保险柜开给你?里面一堆金条,拿去从头贴到脚,全世界都说你最帅。”
“我操!”芭芘卡斯一甩头,悟了,“我知道明天送阿青什么礼物了。快打开,给我几根金条。”
浴室门摔上了,紧接着传出哗哗淋浴声。
芭芘卡斯拍着门,“说真的,给我几根金条,改天还你。”
南林不应他。
芭芘直接抬脚踹,“金条能值几块钱,至于这么小气吗?你哥明天能不能幸福都靠你了,你忍心吗!算了,你这个老光棍不懂。”
南林把湿发薅到脑后,狠狠吐出一口浊气,“衣柜第四排,左下抽屉里有几块。”
芭芘乐颠颠地去了,哪是几块,简直是满抽屉的黄金。
该死的万恶资本家。
他恶狠狠地拿了十块。
南林系着浴袍出来,看他一脸欣喜劲,忍不住皱眉:“真上心了?”
“你不懂。我一看见他,就像旱土求来了甘霖,春风拂柳梢,彗星撞地球。”
“他是男性。”
“只要对上了眼,别说性别,就是物种都能跨越。爱情没有性别、不分物种、不分国籍。马吉人才13.4万,他们的羊就有12.7万,他们和羊做\爱的几率比人高,他们对羊的喜爱就是用性来表达,这就是例子。”
南林的眉头越皱越紧。
芭芘后知后觉:“你真没在外面养金丝雀?都说你没女人,我还以为是假的……不是,你真没有?”他看远古猿猴般瞪大眼珠看南林,“你他妈真没有?这些年真一个人过?”他夸张地上下扫视,“你怎么忍得住?”
南林的脸色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如果手里有枪,他会毫不犹豫崩穿他嘴巴。
芭芘感受到了那么一两秒的危险,赶紧闭上嘴,揣着金条走人,走到门口,他回头纠结地望着南林:“不会是因为大哥那件事吧?还是你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癖好?”
赶在南林暴怒之前,芭芘闪了,乐滋滋回到房间,把金条往床头柜一立,又开始想阿青了。
阿青,阿青,真是个好名字。
迷瞪瞪想到天亮,一个鱼打挺跳起来,在满地衣服里翻来找去,拎了件蓝紫对色的丝绸花衬衫,古巴领大开,露出优越的脖颈线,漂亮的大胸肌若隐若现,项链、耳坠、戒指,卷发披散是随性慵懒,高高束起能露出完整的脸型,更帅。他琢磨了一会儿,用希思黎抓出即潇洒又英俊的半扎发型。
在试衣镜前转了几圈,总觉得还缺着什么。他又摸去他弟的衣帽间,借了一枚宝石领针,猩红地在衬衫领口闪耀着他帅气的侧脸,一下子就对味了。
在今天,整个华利圣登城都找不出比他更帅的男人了。绝对能让阿青一眼着迷。
他满意地甩了甩卷发,哼着歌儿,大步朝外走。杜恩比正好从办公楼楼下来,看了他一眼又一眼。芭芘甩着车钥匙过去,一手揽住他肩膀,“我弟真没女人?”
“没。”
“男人?”
“没。”
“宠物情人?”
杜恩比奇妙地看他,“没……”
芭芘薅着头发,悄悄问:“他是不是那方面有问题?你看你都结婚两年了,他连个男女朋友都没有,你不觉得他不正常?”
杜恩比若有所思。
芭芘:“男人那方面有问题不是什么大事,治得好。你带他去看看医生,在这边看怕被人知道,就去美国,我在那边有几个医生朋友。”
杜恩比的思路一下子就被打开了,然后夸张地瞪大了眼。
“说真的,我很为他担心。”芭芘拍拍杜恩比的肩膀,“改天再聊,我赶时间。”
“不是约的晚上六点吗?”杜恩比疑惑地看时间,才早上八点。他从没见芭芘起这么早过。
“你跟南林呆久了,也变得不正常了。”芭芘可怜地摸了一把他的脸,“约会不是上班,怎么能踩点呢。”
但这也太早了吧……
芭芘开车去华利圣登城最高端的珠宝设计店,珠宝店刚开门,他点了最有名的设计师和工匠,在工作室待了一上午。中午匆匆忙忙赶去法国餐厅,餐桌清空了,只留了一张,桃香玫瑰送来了,正等着他。
他进去就指使他们开始装扮。
玫瑰要摆出完美的心形,再写上“阿青”的名字,餐桌要摆在落地窗南方偏西的位置,能看见最美的夕阳,天黑了还能看星星,蜡烛要用有花苞烛座和水晶流苏优雅灵动的Bamboo水晶竹纹烛台——没有?那是王室用的?你们只是餐厅?行,那把你们最贵的烛台拿上来,这边也点两支,要照到我右脸,我右脸最帅,光打上去更帅。乐队去那边,他一进来,你们就开始奏乐,要抒情、优雅、用情至深。酒?他不喝,拿你们最好喝的饮品,男孩喝的,女孩喝的也行,我猜他喜欢喝甜的。甜点有什么,我看看。嗯……这个不错,就这个。吃甜点的时候,你们看我手势,我端酒杯,你们就把礼物送上来,奏Love''s Greeting,一定要拉得深情脉脉、缠绵悱恻……
眨眼就忙到太阳下山,橙红的夕阳从落地窗铺进来,把桌椅理石地染得柔情蜜意。
宁静的氛围,芭芘却心跳如鼓。他第一次上台演出都没这样紧张,手心捏了一把汗。
频频去看时间,五点四十分了。
他去洗手,让自己冷静下来。又对着镜子整理头发,衬衫的领再往下拨一拨,他左边胸肌线条最漂亮,得多露些出来。头发散两缕在肩上,然后自信昂扬地走出去。
索克洛家的一定是好车,他站在窗边往下看,远远看见一辆别克从红绿灯滑过来,芭芘心跳加速。车开过餐厅门口,没停,心跳不仅没慢,反而更快,就像时间快得接近六点。
又是一辆别克,从红绿灯过来。芭芘焦急地盯着,车从餐厅门口开过去。不是。他长长呼出一口气,把视线投到红绿灯那边,刚开过去的别克又退了回来,司机下车开门。
芭芘紧张得背都绷直了,一眼不眨地看打开的车门。一条长腿把西裤绷得笔直,从膝盖微微皱起,然后是手,手指细长,是双漂亮的手,接着是肩膀带出头,人下了车。
芭芘眨了眨眼,不敢相信阿青竟然为了见他特意去做了造型——黑发染成了微微的棕色,在夕阳光晕里非常柔软,还用了发膏,把头发梳得很整齐,成套的西装,像个小大人。
芭芘开心得合不拢嘴,一直笑。
那人没有直接进来,而是在车旁站了一会,抬头往楼上看。芭芘怕被他看见自己在这儿痴站,赶紧转身坐回餐桌前,假装不知道他来了。
这个位置背对楼梯,只能竖起耳朵凝神听。餐厅门拉开,专业的法国侍应生用法语问好,随后领人上楼。
Barcarolle奏响,脚步声上了楼梯,转过弯来,在大提琴的弦音里,芭芘听到了来自阿青的惊呼,是那种喜悦的、充满惊喜的、想克制又压抑不住的欢喜——芭芘忍不住翘起嘴角,从右边转身——这个角度,能让他最帅的右脸被阿青一眼看见。
阿青绕过摆有他名字的玫瑰花海,在花与果香中热情奔来:“南……”
四目相对。两个人都傻了。
侍应生下了楼,管弦乐还在继续。
“你谁啊?”
“你谁啊?”
两人异口同声。
芭芘翻了个白眼,“这餐厅今天我包了,你哪来上哪去,别在我跟前晃,我等人呢。”他又站到窗边去,焦急地往楼下看,往前面路口看。六点零一分了,阿青还没来,是不是堵车?锤子堵车,华利圣登城就没多少人买得起车。是不是出门迟了?还是路上遇到危险……天啊!他拍拍自己的嘴巴,懊悔地请求神圣的主的原谅,阿青一路平安。一定是被什么事耽搁了。
椅子拉动,身后那人坐下了。
“你起开!”芭芘回头瞪他。
“凭什么?”阿青瞪回去,“南林哥约我上这儿。”
“你再说一遍。”芭芘脸色难看地走回来,站在桌边居高临下盯住他。
阿青手指法式洋钟,“六点,晚餐。南林哥约我。你才是走错了吧?”
芭芘听笑了,拉开椅子坐下,松垮垮地靠着,右腿翘左腿,“你知道我是谁吗?”
“芭芘卡斯,南林哥的哥哥。”阿青想起什么,加了一句,“庄园里有个人特别喜欢你,喜欢得先生发了脾气。”
芭芘嗤声:“喜欢我的人多得去了。就玛塔尔那个臭脾气,看见路边的狗都要发脾气。”
阿青脸色不好了,眼睛闪着刀光剑影地把芭芘瞪住。
芭芘无所谓地问:“你们那儿有没有个叫‘阿青’的?”
阿青咬着声:“我就是。”
芭芘听明白了,这他妈就是个逻辑链错误的局。他遇见的那个人根本不叫“阿青”。妈的,当时他为什么以为他叫“阿青”,因为杜恩比跟他说那个人叫“阿青”,杜恩比为什么说,因为他问宴会上最漂亮的那个人叫什么。
操!
从最开始就错了!
芭芘的脸色可以用黑暗来形容,堪比吃了两桶墨。
阿青懒得看他,歪头朝窗外嘀咕:“南林哥怎么还不来?”
“来你妈。老子让他约的人。”芭芘暴脾气地说。
阿青转回头来,“你约谁?”
“谁他妈知道,反正不是你。”
侍应生呈来橄榄和奶酪,前菜是普罗旺斯风情蜗牛和波特酒渍樱桃鹅肝冻。
阿青懵懵懂懂懂了。南林帮他约了自己,他想约的不是自己。所以,这一切,玫瑰啊,他的名字啊,弥漫花香和果香的蜡烛啊,动听的演奏啊,昂贵珍馐的鹅肝冻啊,都不是为他准备的。
眼睛有点热。阿青垂下了眼。在18岁的这一天,他满怀希望过来,又迎头破灭。汤普塞告诉他的时候,他坚定地相信南林当初没多看他一眼,是因为宴会人多,不好意思,事情忙完这就来约他了。结果是他的幻想,卡陀梅罗家的南林,没看上他,就是没看上他。
银勺哐当丢进餐盘,芭芘烦躁地起身:“你自己吃吧,我走了。”
“喂!”阿青瞪着眼叫他,努力吸住眼泪,“和我吃顿饭要你命么?”芭芘还是大步走,“今天我成年日!”仍旧没停。阿青吼了起来:“你有没有良心,就是路过的人都知道说句‘生日快乐’吧!芭芘……”没经过事的男孩再怎么极力忍耐情绪也临近崩溃了,尤其是他那样舔着脸叫他留下来。
小孩可真够烦的。已经下楼好几步的芭芘掉头回来,不耐烦地坐下:“吃吧。”又补了一句,“生日快乐。”还补了一句,“吃快点。”
“有这么催人的么……”阿青嘟囔一句,破涕而笑。
年轻的孩子笑起来就是纯粹,芭芘的心情好了几分,让侍应生开一瓶波尔多,阿青递来酒杯,明目张胆地也要。
芭芘挑眉,“喝过酒吗你?”
阿青嘴硬:“比你喝的多得去了。”
芭芘给他倒一杯,这孩子喝酒上脸,喝两口,脸就红了,温暖柔和的法式灯光落上去,眉眼像染了胭脂。是个漂亮男孩,难怪他问杜恩比的时候,杜恩比说是他。
“你们庄园全是你这样的孩子?”
“吃饭就吃饭,别想套话,我才不会告诉你索克洛家的事。”
还挺讲究。
“你吃的是我的饭,我花的钱,酒也是我出的钱,你知道这一天花多少钱吗,什么都不付出,就光吃?”
“你自己约错了人,自己做错的事自己承担责任。”
“……”小小年纪,脑子却转得快。
汤品上来了,是白兰地奶油龙虾汤和松露奶汤。主菜是勃艮第炖和牛和佩里戈尔黑松露焗牛胸腺,克福蓝纹奶酪配卡陀梅罗家的特供葡萄。
全是芭芘精心挑选的,用最新鲜顶级的食材,黑松露和葡萄还是从卡陀梅罗家专门运送过来的。
对面的人头一次吃到这样高端的法餐,吃得津津有味。芭芘本来没什么心思,愣是被他带出食欲,跟着吃起来,味道确实不错。
“你知不知道玛塔尔这样养你们在庄园,是犯法的?”
阿青惊诧:“你们想什么?”
“难道不是吗?给自己养一院子情人。”
阿青像听见什么好笑的,乐得哈哈大笑,“你们这些愚蠢的外人。我们是索克洛家的人,不是玛塔尔的情人。如果没有玛塔尔先生,我们早被打死在街头、饿死在外面、冻死在路上。是他救了我们,给我们房子住、衣服穿、食物吃,还给我们请家庭教师,我们可以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
他大发慈悲地告诉他:“玛塔尔先生没有强迫过我们任何事,什么情人……”他顿住了,没再继续说,手里叉子刀子使得咔咔响。
芭芘听见他嘀咕:“要真是他情人就好了。”
芭芘听得皱眉,“小小年纪什么思想?”
“本来就是,出了庄园去工作能拿多少钱?还要累死累活,先生……你不知道,先生人很好,阿一跟着他什么都有。”
“阿一?”
“你不知道?”阿青得意地扬起脸,“城里不是都在传吗,玛塔尔先生的小情人。就是他,很喜欢你呢,喜欢得先生都生气了,我们都知道。”
芭芘听笑了:“那我得努力,让他更喜欢我,气死玛塔尔。”
阿青瞪圆了眼,不可置信:“你好贱。”
“会不会说话,不会说就闭嘴。”芭芘敲着银勺,“赶紧吃!”
甜点是水晶糖艺潘多洛。侍应生用银锤轻轻一击,像打开了宝箱,糖艺落英缤纷,潘多洛面包宛如一颗星星璀璨在红草莓、紫葡萄、黄橙子和水晶糖之上,仔细看还能看见糖艺上雕着玫瑰花瓣,如蝴蝶翅膀般薄如蝉翼。
阿青看痴了。
“好看吧?不是给你准备的。”芭芘贱兮兮地说。
阿青拿起勺子狠狠挖着吃,管他谁的,鸠占鹊巢这么久,该不该吃的都吃了,不差这一口。
芭芘被他逗乐了,端起酒杯抿了一口,酒还没咽下,音乐陡然一停,再起就是缠绵的Love''s Greeting。
芭芘猝然回头,侍应生呈着红绸银盘过来,红绸段上,宝盒盖打开,里面的礼物招摇而来。芭芘脸色骤变,放下酒杯慌张地去盖。
阿青被他夸张的动作惊到,抬眼看。只晃了一眼,就被芭芘一巴掌拍上盖,拿了过来。
“什么东西?”阿青看见满盒亮闪闪的,没看清是什么,却觉得有几分眼熟。
芭芘在餐桌上推出一块空白,铺上干净的餐巾,才慎重地放上去,珍惜得不行。
阿青猜到了:“礼物?”
芭芘看他的甜点,吃得差不多了,“能走了吧?”
阿青抿抿嘴,“走呗。”芭芘站起身,阿青也跟着站起来,“那个……我能把花带走吗?”餐边柜上放着一捧包得很漂亮的桃香玫瑰,他看了很久了,“就……礼物吧。”当个成年礼物。
“随便。”
阿青扬起胭脂似的秀脸,星星般笑了,“谢谢。”
人已经下楼离开了,跑车引擎长长短短地轰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