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对夫妻恭恭敬敬地侯着茶庄门外,不时往曲折的山路上眺望一眼,终于在一片青绿中看见了马车摇晃的虚影。
妻子进门唤其他人,丈夫抬步迎接,马车在茶庄外停下时,所有人已经出来,大多是妇女,戴着头巾,穿着粗布麻衫,略显拘束地站在道路两旁。
马车夫撩开车帘,起先从车内跳下来的是一位锦衣华服的公子,生的俊逸逼人,华服公子下车后并未理会迎到近前的庄主,而是向车内伸出手,语气轻柔道:“到了,你当心脚下,我扶你下车。”
不知道楚天阔葫芦里又卖的什么药,跟刚才对比像换了一个人,席顾安犹豫再三,还是给面子地探身抓住了楚天阔的手指。
楚天阔微微用力,整个握住,一个掌心干燥温热,一个冰凉几乎渗出了汗。
庄主视线在两人身上迟疑,谁主谁仆一时之间很难抉择,席顾安先开口,“你是这里的主事人?”
庄主连忙接话,“是是,小的替主家打理。”
席顾安扫了一眼站在两侧的妇人、杂役,道:“我今日只是来瞧一眼,一切照旧,和以前不会有什么变化,不用让她们在外面候着。”
庄主终于确定了此行谁才是庄田未来的新主人,语气愈发恭顺,“小的这就让他们去忙。”他往人群摆了一下手,人群缓缓散开。
席顾安跨步进门,茶田刚经过秋季的采摘期,院子里晒满了茶叶,连空气都是茶叶的清香。
楚天阔姿态随意,左右打量,“我看这里除了茶房就是茶房,没有住人的地方?”
庄主回话:“都是这边临近的农户过来帮忙,平时不住这儿,庄子就我们夫妻常住,负责照看茶田。”
“一个月月钱多少?”
“啊。”庄主一愣,“普通采茶女半吊月钱,会些制茶手艺的,月钱八百文,小的按年算,一年三十三两银子,能解决个基本温饱,”
庄主苦笑一下,“前主子听说出了事,如今月钱已经半年没发了。”
楚天阔点了点头没应声,席顾安接话,“我此行带了银票,现将月钱结了。”说着,他就从衣袖中取出了一张折叠整齐的银票。
庄主受宠若惊接过,连声道谢后,慌忙唤妻子,“夫人。”
他对着荆钗布裙的妇人,细细叮嘱,“你这会儿先将手头其他事放放,赶紧去一趟最近的钱庄,用这张银票兑换些铜钱,将农户们这些月的月钱结了,另外……每人再多发半个月,从咱们的存钱里取,便当是感谢新主子仁厚体恤。”
席顾安打断,“不用,全部从这张银票里拨。”
庄主连作了数个揖,“谢主子。”
紧急打理出来的客房干净简陋,席顾安视线扫过唯一的一张四方桌和几把椅子,随意寻了个位置坐下,楚天阔顺势坐在了对面,庄主亲自奉上两杯茶。
热气蒸腾,茶叶浓香,庄主道:“这是今年秋季刚晾晒出的新茶,两位尝尝。”
席顾安依言抿了一口,他对这些精细的东西没什么研究,也尝不出好歹,只觉比宫廷御贡的茶叶颜色更深,苦涩味更重,回味倒是有一股清新特别的甘甜,礼貌性评价道:“是不错。”
庄主喜笑颜开,“主子瞧得上便好,新茶茶房里还存了些,两位走的时候小的给你们包一些。”
席顾安点头答应:“嗯。”
楚天阔放下茶杯,“那便谢了。”
庄主从锁着的柜子里取出一本簿册,接给席顾安,“这是茶田近几年的收成,您过目。”他立侍在旁侧,出言道:“小的瞧日头不早,也到了午膳的时辰,若不介意粗简,我让厨房准备几碗便饭。”
楚天阔一路走来,除了茶就是茶,倒是有一方菜畦,这个时节,地里只有韭菜萝卜,旁边一只老的见人都不吠的黄狗和两只掉毛的瘸腿鸡,他问:“你这里能有什么吃的?”
庄主一时窘迫,眼见席顾安开口就要拒绝用餐的提议。
楚天阔收了玩笑,道:“我原本是想去吃香枫寺的素斋,结果半路来了这里,你就让照着素斋的标准做点。”
“天阔。”席顾安警告性地低唤了一声。
楚天阔撑着脸瞅席顾安,完全一副无赖撒娇样,“我是真饿了,早晨起来就没用早膳,你不饿吗?”
庄主连忙打圆场,“做.....素斋做得,这简单,不费什么事。”
席顾安深吸气,懒得再理会楚天阔,低头专心查看手中簿册。
楚天阔也没有再打扰他,他一边喝茶,一边百无聊赖地问庄主问题,从门外面那只黄狗的年龄问到茶树的种植护理,天马行空、毫无规律,庄主连笑脸都陪僵了。
席顾安虽然看得细,但却没有问什么,只让自己心中有个大致的数字,便将簿册还给了庄主。
厨房饭菜也正巧做好,几名妇人将饭菜端上桌,简单两碗小米粥,三碟素菜,一盘白面馒头。
席顾安对吃食要求不高,这般素食甚至于他的肠胃而言,还更加适应,原以为楚天阔可能会嫌弃,但没想到,楚天阔喝完一整碗小米粥,还就着素菜吃了两个馒头,能瞧出确实是真饿了。
席顾安因刚刚楚天阔唐突无理的要求,升起的虞气缓缓消散。
楚天阔用完膳,心满意足道:“多谢庄主招待。”说着顺手接给几块碎银,“打包茶叶的银钱一并算在一块儿。”
庄主满是惶恐,“这......太多了。”
楚天阔爽朗一笑,“拿着吧。”他跟着就问:“你们这茶叶生产出来销到哪里?”
庄主小心翼翼接着碎银,“京都城里有几家固定的茶铺按时来取货,价钱都是跟主家直接商量,小的不接触这块,具体并不清楚。”
“好的。”楚天阔点头,转身询问席顾安,“你还有其他事吗?走吗?”
席顾安起身,“嗯。”
走到庄院门口,庄主的妻子气喘吁吁追上来,将一袋碎银和几块铜钱一并接给庄主,庄主粗略点了一下数目,唤住楚天阔,“大人稍慢一步,这是给农户们发完月钱后剩余的银两,你再清点一下,钱数可合适?”
楚天阔没接话,侧让开身,席顾安一只脚已经踩上了凳子,闻言又放下,转身看向庄主手中的银钱,顿了顿道:“留着吧,当做日常开销,我瞧茶田面积挺大,用到银两的地方应该不少。”
“是。”庄主将钱袋握紧,与妻子一同站在田埂上,目送马车远去。
楚天阔找了个舒服的位置,靠着车壁问:“你等下就要回宫吗?”
“还有件差事要办,等下进城,我让车夫先送你回府。”
楚天阔问的随意,“什么地方?我都不能去。”
像是妥协般,席顾安道:“刑部。”
楚天阔愣了两秒,坐直身体,很是严肃道:“我随你一起,你放心,到了刑部衙门外,我不进去在外面和车夫等你,你出来了,我送你回宫后,我再回府。”
席顾安本能拒绝,“常规的差事罢了,不用如此麻烦。”
“不提私下的交情,你暂代着锦衣卫指挥使一职,我是锦衣卫佥事,有保护你安危的职责,即使平常出宫,你也不该只带一个马车夫,多增两个护卫,是正常合理的规制。”
不知为何,从楚天阔骤然严肃的表情中,席顾安竟然读懂了,他从意外相遇就赖着不走的用意,是有意保护他的安危吗?
他低头敛下眸色,把这一闪而过堪称荒唐的想法强制按下,没接话茬,转头看向了帘外。
车厢内安静了一会儿,楚天阔又有意弄出了些动静。
席顾安叹气,“你不能静会吗?”
声音消失,楚天阔果真如言之后再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马车在刑部衙门外停下,楚天阔走出车厢,同马车夫一同坐在外面,“你进去吧,我在外面等你,一炷香之后如果不见你出来,我就进去找你。”
席顾安点了点头,他衣袖里带着宣衍特赐的令牌,他说清来意,门卫再三核准令牌后,着人进衙署通传,席顾安站在院子里等,片刻后有着官袍的侍郎匆匆迈下台阶,未到近前,便深揖行礼,“公公大驾光临,下官有失远迎。”
席顾安略过寒暄,道:“麻烦大人,带咱家去取卷宗。”
侍郎抬步引路,“公公怎么休沐日过来?尚书大人正休假不在衙门坐值。”
听出侍郎话语中的试探询问,席顾安如常回道:“咱家出宫有旁的差事,顺道来取一下,常规的调阅,不麻烦你们再跑一趟。”
侍郎陪笑道:“这怎么敢说麻烦,都是为臣者应尽的职责。”他话锋一转,为难道:“公公亲自来取,按理说我们不敢推诿,实在是尚书现不在衙门,素大人的案子紧要,案卷机密,下官需要给大人说一声,公公如不急,先往主屋歇歇脚,等上半盏茶的时间。”
席顾安眉目冷寒,并不退让,“咱家先把东西带走,你随后再报,尚书大人若有什么问题,让他亲自进宫找陛下,咱家也是替君办事,未有有意为难大人!”
“明白、明白。”侍郎连声应着,脸上惶恐愈盛,“公公这边请,下官这就着人去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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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枫山茶庄(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