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走近,柳耳就快步迎到跟前,“公公。”
席顾安顺势拍了一下柳耳的衣袖安抚,“我无事。”这才侧身看向对着他作揖行礼的青年。
“奴才邓敏之见过公公。”
青年微弯着腰,姿态恭敬温顺,莫说比起素以真,就是其他新进宫的内侍,他的规矩礼数也是数一数二,适应良好。
席顾安抬了一下手示意他免礼,“你怎在这里?”
“柳耳说公公在这里,属下见他焦急担忧,便跟着一道来,看能否帮上什么忙。”
柳耳垂下头,“柳耳擅作主张,请公公责罚。”
“无碍。”席顾安温和道:“陛下可醒了?”
见席顾安并未生气,柳耳回话都轻快了几分,“陛下刚醒,内侍正在侍候洗漱,才让司礼监传了奏折送进去。”
“好,我这就回去。”席顾安抬步正欲走,被柳耳慌忙扯住了衣袖,“公公,我来的时候碰到了迎红姑姑找你,瞧像是给你带了午膳,如今正等在直房。”
正说着,远处的宫道尽头出现了一道桃红的身影,席顾安止住步子,等桃红身影走到近前,难得表现出一丝不自然,“你怎么来了?”
迎红略显嗔怪地看了他一眼,“这几日下雨,满宫的桂花都败了,我想着踩着秋日的尾巴熬些桂花莲子粥给你送碗,来便发现你不在直房,一路寻着遇到柳耳,才知你在李公公院子里用膳。吃饱了吗?要不回去再喝一碗,粥都凉了。”
席顾安轻轻笑了笑,“没饱,还能喝些。”
迎红不依不饶,“不急着回去当值了?”
“不急于这一时。”
迎红这才算满意,“就是嘛,要想好好侍候陛下,就要先照顾好自己的身体,你这将就了上顿耽误下顿的,迟早身体垮了,陛下想让你侍候,也不忍心。”她数落完席顾安,回头看向努力降低存在感的两人,“一起去尝一碗,我熬了许多。”
柳耳受宠若惊,“可以吗?”
“当然可以,本也给你熬了。”
柳耳抬头请示席顾安的意思,席顾安唇角微弯,“走吧。”
柳耳跑在最前面带路开门,又将几人迎进屋,安排座位,摆筷分粥。
席顾安没有明确让邓敏之回去,邓敏之也跟着一块到了席顾安日常居住的屋舍,房间不大,是连在一起的两间,里面是寝屋挂着帘子,外面摆着一张四方木桌,四个板凳。
一眼瞧过去,空荡荡的像是没有住人。
只有四个人,其余三个人明显在这个空间内也不在意礼数,邓敏之入乡随俗,跟着也坐在凳子上,接到了一碗花香浓郁的桂花莲子粥。
迎红撑着下巴看三个人吃,主要目光落在席顾安身上,“怎么样?味道如何?”
桂花的清香在唇齿间流连,甜而不腻,席顾安诚心实意的夸赞,“很好喝。”
迎红笑眯了眼,“那你多喝一点。”他注意着席顾安微微皱了皱眉,“怎么回事呀?怎么感觉你比刚进宫那会儿还消瘦了,是宫里的膳食不如王府合胃口?”
席顾安无奈地摇头,“许是这段时间事情多,过段时间就养回来了。”
柳耳在喝粥的间隔含糊插话,“姑姑你放心,我以后盯着公公好好吃饭。”
迎红叹气,“连柳耳都知道你不好好吃饭……”
席顾安抬头扫见,屋内窗户边新摆放了一捧菊花,插在花瓶里,红黄二色菊花交相辉映,甚是绚丽夺目,“这菊花?”
迎红顺着席顾安的视线回头看了一眼,“之前说给你带的菊花,花房里这几日菊花都开了,给各宫各殿送完后,这是剩下的,我挑了开的最明艳硕大的几朵,是不是蓬荜生辉?”
“咳。”邓敏之没忍住差点笑出声,笑声是忍住了,但被粥卡在了喉咙,噎得差点闭气。
柳耳慌忙倒水,其他人也看了过去,“敏之哥哥,你这是怎么了?”
“没事没事。”邓敏之连摆了几下手,示意自己无碍,属实“蓬荜生辉”的词语用的刁钻又贴切,他没忍住,但更令他诧异的是,不提后廷,就是前朝官宦口中,冷漠无情,几乎是陛下手中刀刃的席顾安,私下里竟然是这样一副随和的模样。
用完午膳,迎红将碗筷收拾妥当,提着食盒同席顾安一同出门,道:“等过几天这几株菊花开败了,我再换新的,冬日里也可以插一枝红梅,也很漂亮。”
席顾安开口拒绝,“我照顾不来这些花草,放在这里倒是白白糟蹋了。”
“没事的,迎红姑姑。”柳耳欢快接话,“公公如果忙了,我过来给花换水,定让这几株菊花多开些时日,不辜负姑姑的一片美意。”
迎红低头浅笑,道:“不耽误你们当值,我回花房也有几盆花要料理。”
迎红离开后,席顾安与柳耳和邓敏之也在建章宫外分开,建章宫的殿门虚掩着,瞧不到里面的景象,他正要推门进去,听到了宫门外传来有意压低的交谈声和脚步声。
席顾安稍顿住步子转身,看到朱红的大门外携手跨进来两位宫装女子,后面跟着三四个丫鬟。
席顾安疾步迈下台阶,片刻之间,就猜测到了他们的身份,“咱家见过徐美人、杨美人。”
其中一位藕粉装扮的美人,往前走了一步,伸手虚抬一把,让席顾安免礼,“不知公公怎么称呼,可是在陛下身边当值,能否麻烦公公给我们向陛下通传一声。”
席顾安扫了一眼他们身后跟着的丫鬟,手里端着香木盘,上面放着白玉镶金的瓷盂,和一个相配套的玉碗瓷勺。
他站直身体回话,“咱家姓席,正巧要回陛下身边当差,不知两位美人来寻陛下是何事?”
烟青色宫装的杨美人还没来得及说话,着藕粉宫裙的徐美人连忙接过话道:“我们昨儿进宫还没有见过陛下,今日特意一起炖了碗参枣养心羹,想着这几日秋凉,陛下劳顿,给陛下暖暖身子。”
席顾安退步行礼,“两位美人稍等片刻,咱家进去向陛下禀告。”
秋雨过后,天气骤然转凉,建章宫内燃了一盆炉火,宣衍午睡刚醒不久,衣衫穿的薄,只在外面罩着一件白金色锦绣龙纹袍,坐在书桌后,面前摆着折子,但并没有批阅,而是单手撑着额头闭目养神。
殿内安静的连偶尔炭火跳跃的声音都可以听见,席顾安朝内侍摆了一下手,几名内侍悄无声息出了宫殿,席顾安走到案桌前,倒了一杯茶水,放到宣衍手边,小心唤:“陛下。”
宣衍眼都没睁,只听声音就判断出了来人,“嗯,你回来了。”
“陛下这是没睡醒?”
“有点。”宣衍慢慢睁开眼,意识像是还没有完全恢复清醒,仰脸轻轻笑着,尾音拖了模糊的尾巴,像是在撒娇。
席顾安心跳漏了一拍,慌忙侧过了脸,“陛下,你睡糊涂了。”
宣衍像是终于反应过来适才的失态,端正坐姿,问:“刚听见外面有说话声,是有人来吗?”
席顾安平复下心绪,正常回话,“徐美人杨美人来给陛下送汤。”
宣衍并没有多大兴致,但还是顺着问,“什么汤?”
“参枣养心羹,给陛下暖身子。”
宣衍按了按眉心,“朕还以为是鸣凤来了呢。”
席顾安突然意识到什么,但还不太明晰,接道:“萧将军说他晚些时候进宫。”
“那让她们再等会儿,等鸣凤来了,再来送汤。”
席顾安因为诧异,足足愣了几秒,才回过思绪,“是,奴才出去给两位美人传话。”
殿内暖和但也闷热,外面的冷风一吹,神识都跟着清明了几分,他正奇怪早朝后怎么就遇到了萧鸣凤,原来是陛下有意让萧鸣凤瞧见那些选秀折子,这两位美人,陛下也想让萧将军遇见,但陛下如此做,到底什么用意?
席顾安摇了摇头,把脑海中各种纷乱的想法暂时按下,到两位美人跟前行礼,“陛下用过午膳不久,这会儿没有胃口,等陛下有胃口了,咱家着人到宫里给两位美人传信。”
“劳烦公公。”二人回礼后离开。
席顾安回殿侍候,不到半个时辰,外面就传来了脚步声,殿门接着被推开,萧鸣凤一身的风尘仆仆,明显是刚从军营回来,身上还披着披风。
席顾安搁下手中折子,接住萧鸣凤解下的披风,“殿内燃了火炉,萧大人暖暖身子。”
他说着,给随后跟着萧鸣凤进来的内侍使了一个眼色,内侍行礼罢,匆匆退出了宫殿。
宣衍停下笔,见萧鸣凤走到了火炉边,问:“军营里的事情处理完了?”
萧鸣凤回话,“完了,和京都军营里几个毛头小子过了几招,等这个月末,应该都能换成自己人。”
宣衍将朱笔搁回笔山,“不急于这一时,我久不在京都,京都军营早被太子和竞王的势力侵蚀,如今他们既已不在,慢慢来,操之过急,倒容易起反效果。”
“知道,我有分寸。”萧鸣凤看向宣衍面前案桌上,垒成小山的奏折,微不可见地蹙了下眉,“你成天闷在宫里批这些东西累不累,过几日是中元节,这几日临仙湖就在张罗着到了那天晚上放莲灯,我瞧着还挺热闹,你要出去逛逛吗?”
“中元节宫里也要放灯祈愿,而且白日里还有宗庙祭祀。”
两人俱沉默了下来,萧鸣凤听力好,最先听到外面有交谈声,他看了一眼席顾安示意,“外面来人了。”
席顾安躬身退后,“奴才出去瞧瞧。”
不过片刻,席顾安端了白玉镶金的瓷盂进殿,向萧鸣凤行过礼后,给宣衍回话,“陛下,昨儿进宫的徐美人杨美人想着秋日转凉,惦念陛下身体,特意熬了参枣养心羹送到建章宫。”
“放下吧。”宣衍从书桌后转出,问萧鸣凤,“鸣凤,你可要尝尝?”
萧鸣凤唇抿得紧,并没有立即回答。
宣衍坐到座位上,兀自下令,“顾安,给鸣凤和朕都盛一碗。”
席顾安将汤盛好,弯腰对萧鸣凤道:“萧将军,请入座。”
萧鸣凤掩在衣袖中的手用力,但他实在是从宣衍脸上瞧不出多余的情绪,手掌捏紧又松开,坐到宣衍对面,端起汤碗一饮而尽,喝的太快,没尝出什么味道,顺口就道:“太淡了。”
席顾安缓和气氛,“参汤是这样,药味会重一些。”
萧鸣凤瞪了席顾安一眼,复看回宣衍,“我今早见你把礼部关于年初选秀的折子都退了回去,他们又逼你了?”
宣衍慢条斯理喝着汤,“我还能应对,你不必放在心上。”
瓷勺轻轻划过玉碗,宣衍道:“鸣凤,你呢,老将军是不是催你也催得紧。”
“我……”萧鸣凤毫无预料,话题怎么会突然扯到他身上,随口道:“他再怎么着急,他也在西北边境,管不了我的事。”
宣衍抬头道:“萧老将军与夫人伉俪情深,除你姐姐之外,萧家也就你一位儿孙,你倒不必为了我守着。”
“这什么话!”萧鸣凤明显急了,“他前年才抱的外孙,那段时间写信说才刚能跑,就被拉着习武,我姐还寄了画像,母亲说跟我姐小时候一模一样,还有几分像我……”
宣衍唇角浸着的笑意慢慢收敛,“顾安,你退下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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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美人入宫(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