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砚没说话,另只手指腹抚上他的脸,慢慢摩挲着,忽而下滑到他颈间,轻轻扣住,“你当孤的狗,孤不会亏待你。”
谢清樾:“……”
先不说他上辈子死在这人手里一次,但就现在,这人承诺他不会亏待他的时候,还是掐着他脖子的状态,这要他怎么信??拿命信么?
他忍住想要往下瞄的**,表情欣喜若狂,“有殿下这句话,臣定当誓死效忠殿下,永远追随殿下。”
周砚摸着他脖颈良久,才道:“说谎。你的心跳很快。”
谢清樾顿时屏住呼吸,隽妙的眼瞪大了,心底千思百转,满脑子都是怎么翻过这个致命的话题。
忽得侧脸一热,潮湿温热的气息呼来,他跟周砚之间此刻的距离近乎为零。
周砚目光幽幽,与身后的烛火明暗交错,眉眼冷硬锋利,他道:“孤给你套个绳罢。你喜欢什么颜色?”
谢清樾:“??”
他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但看这人表情很认真,手指虚握又张开,似在测量他的尺寸,心里悚然,这是真把他当狗看了?
谢清樾道:“殿下,臣毕竟还是人……这样会不会影响不好。”
周砚疑惑:“有什么不好。宫里的狗都要套绳,旁人才知道这已经有主。无绳无主的是野狗,要被乱棍打死。”
“谢清樾,你想当野狗么?”
谢清樾语塞,脸色难看。
他要跟太子撕破脸吗?撕破脸之后呢,他投靠七皇子,然后一起被太子针对?瞬间脑海中浮现出周明清单纯稚嫩的脸庞,他于心不忍,他只想查清真相,从未想过要害谁。
不撕破脸,难道要他套着绳自贬为狗,对太子摇尾乞怜么?太子不是心慈手软的人,哪怕他再如何乞怜,恐怕都不会得到半点施舍。
他最后还是得自救。
投靠七皇子不行,那就继续当太子的舔狗?换一种方式舔?
上一世太子从未跟他抵足而眠过,是不是说明他近期的表现得到太子的认可了?
再说上一世太子是因为缺爱,才会处处疑心,暴戾恣睢,要是他能弥补这人所欠缺的爱、安全感,会不会走上正道后会主动帮他平反昭雪?
谢清樾沉默了很久,周砚不耐松开手,背对着他,身影落寞。开口时嗓音却像淬了冰,寒冷刺骨:“你若是想当野狗,孤便取下你的首级,再用绳高悬木梁上,床榻前,让你日日夜夜看着孤。”
“谢清樾,你就是死了,也是孤身边的狗。”
周砚很少说这么长段的话,他不喜欢说废话,尤其跟死人。在他看来,世间无非两种命运,生与死。
他生,则别人死;别人生,则他死。
他不会思考为什么花有五颜六色,不会思考为什么雨水可以是雾、是霜、是雪,也不会思考太阳为什么在林间是树荫的形状,在云层群山间又是流光彩照的样子。
他只知道自己活着,那别人就得死。
所以他娘亲死了,他父皇死了,上辈子谢清樾死了,江山也毁了。
周砚现在不想死,也不想谢清樾去死,所以谢清樾必须成为他的一部分,只有这样,他们两个人才能共生。
就像他不会思考花、雨、阳光那样,他也不会思考为什么不想谢清樾去死。
他不想,就是不想。
谢清樾:“……”
其实他不想赌,可眼前的情况容不得他不赌。他毫不怀疑周砚的话,这人是真说到做到,雷厉风行。上一世这人刚继位,下一秒就要他的人头了。
他现在要还是坚持说不,估计明天就剩个头颅随纱幔摇晃了。他被自己的想象吓到了,又恰逢蜡烛燃到底,噗得一声熄灭了,四周漆黑一片。
谢清樾滚了滚喉结,总感觉身后阴风阵阵,当即没骨气往周砚那边挪去,手指颤颤巍巍搭上他肩膀,摸到他结实的肌肉。
“殿下,能不套绳吗?套了绳殿下还得牵着臣,多不方便。不如殿下随便赏臣点东西,臣保证随身携带,譬如玉佩什么的,臣一定挂在身上最显眼的地方。”
谢清樾说这话的时候带了个心眼,如果周砚愿意给他玉佩,那他就能狐假虎威,骗过兰台的守卫混进去,查看当年的案卷。
周砚任他挨着,声音还是冷,“不行。”
“为什么?”谢清樾脱口而出,难道他的意图被察觉了?
周砚道:“小。”
“……”谢清樾沉默半晌,道:“那殿下认为,赐臣什么合适呢?”
周砚想了想,道:“衣带。以后只准系孤的衣带。”
*
琼华宫,几簇海棠倚在窗沿,美艳绮丽。偶尔探进窗内,便缀成了幔帐上的珠玉,在烛火中轻晃。
“娘娘,大事不好了!”有太监匆匆跑进来,跪地伏身,“三殿下他、他晕倒了!”
苏贵妃放下手中的绣花,眼皮半抬,一双柳叶眼若月下清池,涟漪圈圈。
她慵懒浅媚盯着太监,冷笑道:“晕了你们不传太医,叫唤本宫有什么用,难不成本宫是那华佗再世,三言两语就能药到病除?”
苏贵妃不气不行,也怪她从小溺爱三皇子,如今愈发没头脑,让他在宫中好好学习箭术,以待春狩那天可以一鸣惊人,偏偏三皇子不听,不仅瞒着她偷溜出宫,如今还晕了,真不让她省心。
太监伏跪在地,噤若寒蝉,却也不敢就此一走了之。
苏贵妃对三皇子有多看重,他们这些长居琼华宫的人都看在眼里,这会走人,三皇子但凡出了什么差错,没命的便是他们。
栖云忙上前宽慰她,替她轻揉着肩膀,温声道:“娘娘莫气,三殿下毕竟还小,贪玩是天性,日后成家了自会稳重起来。再说三殿下自幼身体强壮,又怎会轻易晕倒?眼下娘娘不如先去看看三殿下,以免受了旁人欺负。”
苏贵妃气归气,但她就这么一个儿子,往后的荣华富贵还要靠他,便让太监去请太医了。
“走罢,扶本宫去瞧瞧他那不成器的样。”苏贵妃道。
三皇子的寝殿名抱素堂,离她的琼华宫不远,隐在月色里,内敛谦卑,与三皇子的作风格格不入。
这座宫殿苏贵妃原本要修葺的,可苏父告诉他,琼华宫已是后宫之最,若再大兴土木于她名声不利,也会抢占她的风头。
苏父道:“你降生那天,为父托人给你算过,说你是富贵命,但过于富贵就会走下坡路。就像天地阴阳总是相生,满月之后便是弯月。凡事留点余地,就有退路可走。”
原本苏贵妃是不信的,可当她入宫后,当即宠冠后宫,一时风头无两,再不得不信。
苏贵妃心不在焉赶往抱素堂,夜间路难走,猛然踩上鹅卵石,身子不稳,精美华贵的披风扫过草尖。
栖云连忙扶稳她。
苏贵妃蹙眉,望着披风那块湿漉漉的痕迹,心里愈发不利索,随从更加噤若寒蝉。
进了殿,三皇子躺在榻上昏迷不醒,太医还没来。苏贵妃一时气急,怒道:“干什么吃的你们!太医没请过来,殿下也让溜了出去。他都去了什么地方,为何晕了,你们从实招来!”
她越想越气,又叫来人,“将这些人都拉下去,各打三十大板。”
夜深,跟三皇子前去的幕僚进不来,如今只剩下他的贴身太监小李子,跪在地上拼命磕头,“娘娘饶命,娘娘饶命啊。”
栖云赶紧倒了杯茶递过去,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替她舒气,“娘娘别气坏了身子,有什么是非,先听小李子说了再定罪也不晚。如今夜深,事情闹大了,陛下那边也不好交代。”
茶香扑鼻,宁静淡雅。
苏贵妃搁下茶杯,揉了揉太阳穴,心里也奇怪自己的状态,她最近不仅愈发糊涂,脾气也越来越不受控制。
她呼出一口浊气,胸口闷然,还没来得及开口,又看见一名太监匆匆走进,“娘娘,丞相求见,说是担心三殿下的情况,特来看看,现已候在门外。”
丞相?这么晚了他还在宫中做什么?为什么又恰好知道三皇子情况不对劲?
苏贵妃仿佛嗅到了阴谋的味道,正想让太监打发了他,先前被她派去请太医的太监赶了回来,还带回一个糟糕的消息,“娘娘,夜间留守的太医都去了銮金殿。”
这会,苏贵妃已经能确定这是个阴谋了,还是冲着三皇子来的,否则怎么会那么赶巧。她余光瞥向榻上满脸痛苦的三皇子,沉吟片刻,“请丞相过来。”
她记得丞相也会医术,想来再怎么样也不会真害死了然儿,那毕竟还是皇帝的儿子。
丞相施施然走进,唇角挂着淡淡的笑意,双眸沉静,似春风拂过远山翠绿般安宁惬意,苏贵妃看着,心中那股郁结之气霎时消散几分,不禁感慨丞相真乃奇人。
关于丞相的传闻有很多。
民间喜欢夸他容颜如何风华绝代,知识渊博学富五车,气质超凡脱俗像个仙人,又给他颁了个称号,京城第一人。
这些苏贵妃都不以为然,她是贵妃,代掌后宫凤印,家世显赫,自然看不上这等平民。她真正认识到丞相的可怕之处,是从她爹爹口中得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