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像一场席卷一切的洪流,将莘莘学子冲散向社会的不同角落。常溪亭凭借出色的专业能力和耀眼的项目经历,轻松拿到了几家一线科技公司的offer。她没有丝毫犹豫,选择了总部位于祝余所在南方城市的那一家。
做出这个决定时,她心里甚至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
仿佛只要踏足同一片土地,呼吸着同样的空气,那扇被祝余紧闭的门,就能重新为她打开。
她拖着行李,再次踏上这座潮湿的南方城市。这里的一切似乎都没有变,氤氲的水汽,绵密的雨水,老街深处斑驳的墙壁。
但一切又都不同了,因为她不再是短暂停留的旅客,她将要在这里,开始她的生活,以及,寻找那个失联已久的答案。
她租下了离祝余学校不远的一套公寓。安顿下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凭着记忆,找到了祝余曾经提过的工作单位——一家规模不大的出版社。她没有贸然进去,只是在对面的咖啡馆坐了一整个下午,直到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从大楼里走出来。
祝余穿着一身素色的职业装,比大学时更瘦了些,长发挽在脑后,露出清晰而脆弱的下颌线。她低着头,步履匆匆,像一片被风吹着走的叶子,很快汇入下班的人流,消失在地铁站入口。
常溪亭没有追上去。她只是坐在那里,看着祝余消失的方向,心脏在胸腔里缓慢而沉重地跳动着。找到了。她们终于在同一座城市了。
这认知带来片刻的慰藉,随即被更大的茫然淹没。
找到了,然后呢?
她尝试过再次拨打那个号码,依旧是关机状态。
她申请了新的社交账号去添加祝余,毫无意外地被无视。她甚至在那家出版社门口等过几次,祝余看到她,眼神里会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惊愕,有慌乱,甚至有一丝……被侵犯领地般的抗拒?然后便会更快地低下头,加快脚步,如同躲避瘟疫般从她身边匆匆走过,不留任何交谈的余地。
常溪亭所有试图靠近的努力,都像撞在了一堵无形却坚不可摧的墙上。
于是,她开始了一种笨拙的、远距离的守望。
她知道祝余每周三晚上会去一家固定的便利店买第二天的早餐,她便会在那个时候“偶然”出现在附近,隔着一条马路,看着她在明亮的便利店橱窗前停留,挑选着看起来毫无食欲的饭团或面包。
她知道祝余周末偶尔会去城郊的一个湿地公园,一坐就是一下午,对着灰蒙蒙的湖水发呆。她便会在另一个不远不近的长椅上坐下,假装看书,目光却始终落在那个单薄寂寥的背影上。
她们之间,隔着一座城的距离,被缩短到仅仅几百米,甚至几十米。
可这短短的物理距离,却比之前的两千三百公里,更加难以跨越。
常溪亭看着祝余日复一日地消瘦下去,看着她即使在南方温暖的春日里,也穿着厚重的外套,仿佛无法抵御来自内部的严寒。看着她坐在公园长椅上时,那空洞地望着湖面、仿佛随时都会融进那片灰色背景里的侧影。
她感觉自己像一个蹩脚的守望者,守着一座被浓雾笼罩的、沉默的灯塔。她能看到灯塔的存在,却无法接收到它发出的任何光信号,更无法靠近。
有一次,南方迎来了罕见的寒潮,气温骤降,阴雨连绵。常溪亭担心祝余那看起来根本不保暖的住处,鬼使神差地买了一条厚厚的羊毛毯,在她下班前,送到了出版社的保安室,只说是“祝女士落下的”。
第二天,她在便利店门口“偶遇”了祝余。祝余手里提着那个装着毛毯的纸袋,走到她面前,将袋子递还给她。
“谢谢,”祝余的声音很轻,带着雨水的凉意,“但我不需要。”
她的眼神平静无波,没有感激,也没有恼怒,只有一种彻底的、将人拒之门外的疏离。
常溪亭看着她,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接过那个仿佛还带着祝余指尖凉意的纸袋,看着祝余转身走进雨幕,消失在那条她走了无数次的、回家的巷子。
她站在原地,雨水打湿了她的头发和肩膀。她忽然想起,很多年前,也是这样一个雨天,她曾脱下自己的校服外套,罩在祝余头上。
那时,祝余虽然沉默,却没有拒绝。
而现在,一条温暖的毛毯,都被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
常溪亭抬起头,看着这座被雨水笼罩的城市,灰蒙蒙的天空压得很低。她终于明白了。
她们虽然在同一座城,呼吸着同样的空气。
但她们之间,横亘着的,是比整座城市更广阔的、荒芜的冰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