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深秋,梧桐叶落尽,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直指灰蒙的天空。常溪亭被困在实验室已经整整三天,眼皮沉重得如同灌了铅,电脑屏幕上闪烁的代码开始扭曲变形。她负责的核心模块出了一个极其隐蔽的bug,导致整个项目无法通过最终测试,导师给的死线近在眼前。
压力像一张无形的网,将她越收越紧。
同组的成员早已怨声载道,目光中的指责和不满几乎要将她淹没。
她把自己钉在椅子上,咖啡一杯接一杯,试图从混沌的大脑里榨出一点清晰的思路,但疲惫和焦虑如同跗骨之蛆,啃噬着她的理智。
就在她几乎要被这沉重的挫败感压垮时,手机在堆满草稿纸和空咖啡杯的桌面上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的名字,让她的心脏猛地一缩——祝余。
不是短信,是电话。
祝余几乎从不主动给她打电话。
一种混合着惊讶和莫名恐慌的情绪攫住了她。她几乎是手忙脚乱地抓起手机,按下了接听键,声音因为长时间熬夜和紧张而异常沙哑:“喂?”
电话那头很安静,只有细微的、几乎听不见的电流声,和祝余轻浅到虚无的呼吸声。沉默在听筒里蔓延,长得让常溪亭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祝余?”她又唤了一声,眉头紧紧拧起。
“……常溪亭。” 祝余的声音终于传来,轻飘飘的,像从极远的地方被风吹来的一缕游丝,带着一种浓得化不开的疲惫,那疲惫感几乎透过听筒,浸染了常溪亭的耳膜。
“我有点……累。”
只有四个字。
我有点累。
不是身体上的倦怠,而是一种从灵魂深处弥漫出来的、对所有一切的力不从心。
那声音里空茫的意味,让常溪亭瞬间联想到了高中时那个在天台上无声哭泣的背影,那个在暴雨中蜷缩颤抖的身影。
她的心被狠狠地揪紧了。直觉像警报器一样在脑海里尖啸——不对劲,祝余非常不对劲。
她应该立刻追问:“你在哪?”“发生什么事了?”“是不是很难受?”
她应该立刻说:“等我,我马上订机票。”
她应该……
可是,就在她张口的瞬间,实验室的门被猛地推开,同组一个男生探进头来,语气焦躁地大喊:“常溪亭!导师刚又来催了!那个数据你到底搞定了没有?!全组都在等你一个人!”
那喊声如同惊雷,炸响在寂静的实验室,也炸碎了她刚刚凝聚起来的所有注意力。
电脑屏幕上那个该死的bug还在嘲讽般地闪烁,导师冰冷的眼神,组员们焦灼的面孔,最后期限带来的巨大压力……所有这些现实的重压,在她本就紧绷到极限的神经上,给予了最后沉重的一击。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将喉咙口那些关于祝余的追问压了下去,对着电话那头,用尽最后一丝耐心和力气,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如常:
“我……我知道。再坚持一下,”她顿了顿,补充了一句,像是在安慰祝余,更像是在说服自己,“等我忙完这阵,就去看你。”
电话那头,是更长久的、死一般的寂静。
常溪亭甚至以为信号已经中断。
然后,她听到祝余极轻极轻地应了一声。
“嗯。”
那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落地,带着一种……仿佛什么东西终于彻底碎裂、然后归于沉寂的释然。
“那我……不打扰你了。”祝余的声音依旧很轻,听不出任何情绪。
“好。”常溪亭的注意力已经被重新拉回屏幕上那个该死的错误,焦头烂额地应道。
电话被挂断了。
忙音传来,单调而急促。
常溪亭握着手机,听着那“嘟嘟”的声响,心里那阵莫名的不安和恐慌再次涌上,但很快就被眼前更迫切的危机感覆盖。
她甩了甩头,将手机扔回桌上,重新扑向了那些令人头晕目眩的代码。
她以为那只是一通普通的、带着疲惫的问候。
她以为那句“等我忙完就去看你”是一个很快就会兑现的承诺。
她以为她们还有很多时间。
她不知道,那是祝余用尽最后力气,向她发出的、唯一一次清晰的求救信号。
她错过了。
在北方实验室冰冷的荧光灯下,在代码和数据的包围中,她错过了那通从南方潮湿阴郁的房间里打来的、通往深渊边缘的最后一次通话。
忙音依旧在空荡的实验室里回响,像一首无人聆听的、悲伤的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