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二的暑假,常溪亭没有提前告知,买了一张机票,直接飞回了她们从小长大的城市。北方的两年让她习惯了直来直往,也让她对祝余那种近乎失联的沉默失去了耐心。
她想亲眼看看,那座南方的城市,那些绵密的雨水,究竟把祝余变成了什么样子。
她拖着行李箱,凭着记忆走到祝余家楼下。那栋老旧的居民楼在夏日午后的阳光里显得更加破败,墙皮剥落,露出里面灰暗的砖石。
她站在楼下,仰头望着那扇熟悉的、紧闭的窗户,心里莫名有些发紧。
她没有打电话,径直上了楼。敲门。
过了一会儿,门内传来轻微的脚步声,门被拉开一条缝。祝余站在门后,穿着家居服,脸色是一种不见日光的苍白,看到门外的常溪亭,她眼底闪过一丝清晰的慌乱,快得几乎捕捉不到。
“……你怎么回来了?”她的声音有些干涩。
“放假。”常溪亭打量着她,眉头微不可察地蹙起。祝余比视频里看起来还要瘦弱,眼下的青黑即使用刘海遮掩,也依然明显。“不请我进去?”
祝余迟疑了一下,还是侧身让她进了屋。
屋里光线昏暗,窗帘紧闭,空气中有一种长时间不透风的沉闷感,混合着淡淡的、像是中药和灰尘的味道。陈设简单得近乎简陋,透着一种无人认真打理的冷清。
“就你一个人?”常溪亭放下行李箱,随口问道。她知道祝余的父母常年在外地工作。
“嗯。”祝余低低应了一声,走去厨房给她倒水,背影单薄得像一张纸。
常溪亭在客厅的旧沙发上坐下,目光不经意地扫过旁边的卧室。门虚掩着,能看到里面收拾得异常整洁的床铺。
她的视线落在枕边——那里随意地放着一板白色的药片,铝箔包装,上面没有任何标签。
她的心猛地一跳。
祝余端着水杯走出来,看到常溪亭的目光方向,脚步瞬间僵住,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
“那是什么?”常溪亭指着那板药片,声音尽量放得平静,心里却已掀起惊涛骇浪。没有标签的药,藏在枕边……这绝不是普通的维生素。
祝余握着水杯的手指用力到骨节泛白,她快步走进卧室,几乎是抢一般地将那板药片抓在手里,背对着常溪亭,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维生素。最近有点累,补充一下。”
维生素?
常溪亭看着她紧绷的背影,那过于仓促的动作,那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还有那板上明显被抠掉了几粒的、没有任何标识的白色药片……每一个细节都在尖叫着否认这个拙劣的谎言。
空气仿佛凝固了。昏暗的客厅里,只剩下两人压抑的呼吸声。
常溪亭站起身,走到卧室门口,看着祝余死死攥着那板药片的、微微发抖的手。她没有强行去夺,只是站在那里,目光沉沉地看着她。
“祝余,”她开口,声音低沉而紧绷,“看着我。”
祝余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却没有回头。
“告诉我,那到底是什么?”常溪亭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恳求,或者说,是恐惧。她害怕听到那个答案,又迫切地需要知道真相。
祝余依旧沉默着,只是将手里的药片攥得更紧,仿佛那是她最后的救命稻草。
过了许久,久到常溪亭几乎要放弃追问,祝余才极其缓慢地转过身。
她抬起头,看向常溪亭,脸上已经恢复了那种近乎麻木的平静,只是眼底深处,还残留着一丝未散尽的惊惶。
她扯动嘴角,试图露出一个笑容,那弧度却僵硬得如同提线木偶。
“真的是维生素。”她重复道,声音轻飘飘的,没有一丝重量,“你别担心。”
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狭窄的光带,恰好将两人分割在明暗两侧。常溪亭站在光明里,却感觉浑身冰冷。
祝余站在阴影中,脸上挂着那个完美无缺的、虚假的笑容。
那一刻,常溪亭清楚地知道,她在说谎。
那个关于“维生素”的白色谎言,像一层薄冰,覆盖在深不见底的黑暗之上。
而她,就站在这冰层边缘,清晰地听到了脚下传来的、令人心悸的碎裂声。
她失去了追问的勇气。
她怕再往前一步,不仅是冰面,连同站在冰面上的祝余,都会一起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