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的轨道在高考后彻底分岔,指向地图上遥远的南北两端。
常溪亭去了以理工科闻名的北方重点大学,那里有凛冽的寒冬和干燥的风沙。
祝余则留在了南方,进入一所顶尖的文科院校,终日与潮湿的空气和绵密的雨水为伴。
物理上的距离,是两千三百公里。飞行时间三小时十五分钟。高铁需要辗转,超过十个小时。
开学伊始,新鲜感如同潮水,暂时淹没了离别的怅惘。
常溪亭的大学充满了挑战,高强度的课程、思维碰撞的实验室、还有来自全国各地和她一样聪明甚至更聪明的竞争者。她像一枚被投入激流的石子,必须时刻保持警惕和锐利,才能不被淹没。
但无论白天多么忙碌喧嚣,当夜晚降临,她躺在宿舍坚硬的板床上,听着北方窗外呼啸而过的风声,总会习惯性地拿起手机。
她的对话框,永远停留在最顶端。备注依旧是连名带姓的“祝余”。
最初的问候,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
常溪亭:「到了。学校很大,风沙也大。」
过了很久,久到常溪亭以为不会收到回复时,手机屏幕亮了。
祝余:「嗯。这边一直在下雨。」
常溪亭看着那简单的几个字,仿佛能透过屏幕,看到南方氤氲的水汽,和那个站在潮湿走廊里、身影模糊的祝余。
从那以后,“晚安”成了她们之间心照不宣的仪式。
无论多晚,常溪亭都会发过去两个字:「晚安。」
没有亲昵的称呼,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是干巴巴的两个字。像完成一项每日必须打卡的任务。
祝余的回复,总是延迟,且简短。
有时是一个字:「安。」
有时,连一个字都没有,只是一个系统自带的、黄色的月亮表情符号。
最常有的,是没有任何回复。仿佛那条“晚安”只是投入了无边无际的沉默海洋。
常溪亭从不追问。她只是每天固定时间发出,然后放下手机,闭上眼睛。
有时会在半梦半醒间,听到消息提示音,她会立刻惊醒,抓起手机查看。
如果是祝余那个迟来的“安”或者月亮,她紧绷的神经会悄然松弛,然后再次陷入睡眠。如果一夜无讯,她会在第二天清晨醒来时,心底泛起一丝空落落的怅惘,如同缺了一角的拼图。
她知道祝余的沉默并非刻意冷淡。那更像是一种……精力耗竭后的无力回应。她能从那些极其简短的回复里,读出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那疲惫感,甚至比高中时更加沉重。
她尝试过分享自己的生活。
她拍下北方秋天铺满金色银杏叶的大道,发过去。
祝余的回信在几个小时后抵达:「好看。」
她吐槽食堂口味浓重的北方菜,想念南方的清淡。
祝余回:「多吃点。」
她甚至在一次通宵完成项目后,发了一条仅她可见的朋友圈,配图是凌晨四点实验室窗外的熹微晨光,文字是:「搞定。」
祝余没有点赞,也没有评论。但在那天晚上的“晚安”之后,她罕见地多回了两个字:「早点休息。」
常溪亭看着那四个字,反复看了很久。心里那点因为熬夜和压力带来的烦躁,奇异地被抚平了。
但她能感觉到,横亘在她们之间的,不仅仅是地图上的两千三百公里。
还有一种更强大的、无形的力量,正在将祝余拖向某个她无法触及的深渊。
祝余从不主动分享她的生活。常溪亭对她的大学印象,仅限于“一直在下雨”、“课程很多”、“图书馆很旧”。她不知道祝余有没有交到新朋友,不知道她是否还习惯性地坐在角落,不知道南方的阴雨天是否会让她的情绪变得更加低落。
她发出的所有信号,如同投向一片浓雾,只能得到微弱而模糊的回声。那回声告诉你对方还在,却无法让你看清她真实的模样。
有时,常溪亭会在深夜盯着那个备注“祝余”的对话框发呆。她想问:“你还好吗?”“最近怎么样?”“是不是很累?”
但这些问题,最终都没有发出去。
她怕得到的,依旧是那个千篇一律的、将她隔绝在外的“嗯”。
于是,她只能继续着这笨拙的、单向的守望。用每天两个字的“晚安”,固执地维系着那根纤细的、仿佛随时都会崩断的丝线。
这丝线,穿过山河,连接着南北。
一头是北方的风沙与喧嚣,是常溪亭看似张扬、实则小心翼翼的热切。
一头是南方的潮湿与寂静,是祝余深陷其中、无法言说的,冰冷海洋。
晚安。
安。
月亮。
或者,一片沉默。
这就是她们,南北相隔的全部日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