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小葵姐姐!!”博多也欣喜地叫出声,小跑着冲到门边给了葵一个大大的拥抱。“我好想你呀小葵姐姐!”
“黑田先生,小博多,好久不见。”一之濑葵摸了摸博多的脑袋,朝屋内的日本号略略颔首示意。
后厨隐约传来什么东西打落在地的叮铃桄榔声。
日本号与博多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那是长谷部搞出来的吧现在该怎么办”的慌张意味,又随即齐齐转过身去,望向一脸茫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葵。
“哎呀!可能是我刚买的沙拉盆没有放稳,从料理台上掉下去了——过会儿我让博多去收拾一下,你先坐吧小葵。”
日本号连忙尬笑着找补,又忙不迭地帮忙将伞收好放在门畔,引着她到吧台边的常客位置。
——是与长谷部的座位紧挨着的座位。
“这边的客人……是临时有事离开吗?”
葵正打算落座的时候,余光瞥见长谷部遗留在座位上的提包,神色有些踌躇起来:
“手提包还留在这里,是忘记拿走了么,还是过会儿还要回来?我会不会坐得有些太近了?要不要我挪个位置……”
“啊没事的小葵姐姐!”
博多捧着热毛巾与冰水送过来,热情地向她解释:“姐姐就坐在这儿吧不用挪,反正旁边那个位置是长——唔唔!”
话音未落,日本号已经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博多的嘴。
“——是长、长崎人。”
他迎上一之濑葵有些迷惑的目光,讪笑着接过博多的话茬:“哈哈……没事、没事的,小葵你随便坐。你旁边那个位置坐的是个从长崎来的老乡,刚刚有急事先走了。他和我说好了先把包留在我这,过会儿就来拿,你随便坐就行……那个,想吃点什么?先看看菜单?”
没等一之濑葵再来得及做什么反应,日本号已经飞速地抄起长谷部桌上没吃完的半碗乌冬面塞进博多的手里,小声吩咐他端到后厨让长谷部直接在那儿吃了算了在小葵走之前不许出来添乱,又先发制人地向一之濑葵推荐了自己最新研制的特别限定品双倍棉花糖巧克力玉子烧。
长崎人……和福冈人,也是老乡吗?
浅淡的疑问从一之濑葵的脑海中滑过,转瞬即逝。她的注意力完全被日本号推荐的“双倍棉花糖巧克力玉子烧”俘获,除此之外又追加了一份白兰地腌渍蜜桃奶油芭菲。
“说起来,小葵真是好久没来这里了啊。”
日本号一面从冰箱里取出鸡蛋,一面仿若无意地同她攀谈起来:“上次见面,还是刚刚回国没多久的时候吧……最近是比较忙吗?你们年轻人忙归忙,平时可一定要注意身体啊。”
“唔,工作的话,最近确实是有些忙。最近有新书要宣发,各种各样的事情真是有够繁琐……”
一之濑葵拨弄着桌上装饰用的达摩不倒翁,有一搭没一搭地同日本号聊着天。
室内灯的暖光在缭绕的烟火间柔和地浮动着。
疲惫感姗姗来迟,缓缓浸透四肢百骸。她缓缓放松身体,半趴在桌上,把脸埋进臂弯中,小小地打了个呵欠:
“呼啊……刚刚结束了一个单人采访,才有空来顺路吃个晚饭。”
“哈哈。”日本号爽朗地笑了起来。“这么一想,简直和小葵第一次来这儿的光景一模一样啊。”
“……啊,还真是呢。”
一之濑葵愣了愣,方才缓缓出声附和。
恍然间,思绪被对方的话语不自觉地引回旧时的记忆里。
那还是在长谷部刚开始兼任自己的“恋人”没多久时发生的事情。
彼时因为受到一期一振的恳切嘱托,她不得不亲自出席某场晚间电台的直播采访邀约。等采访结束,和长谷部一道从演播大楼里出来的时候,时间都已经到了深夜。两个人都没来得及吃晚饭,早就饿得不行,可是周围的餐馆又几乎都过了打烊时间。
正是在那时,长谷部提议,可以去他家中亲戚开的居酒屋那里简单吃个便饭,现在应该还在营业中。餐品的质量和口味都有口碑,位置也顺路,来去都很方便。
一之濑葵对此完全没意见。
黑田屋的主厨先生是位格外爽朗又诙谐的长辈。二人刚刚进屋的时候,他一脸惊异地向长谷部和博多反复确认自己真的没有喝酒喝出幻觉(“长谷部这小子竟然带了异性来我这儿喝酒?!”),随后又满脸好奇地向她打听了一番到底是怎么和自家大侄子认识的。
得知二人是同事关系后,这位黑田先生莫名地流露出一副颇有些怅然的神色,不过又很快振奋起来,热情地同她介绍起店内的福冈风味特色料理。聊到兴致高涨,他甚至颇为豪迈地拿出私藏的名产好酒请自己喝,长谷部在一旁拦都拦不住,最后反倒被日本号用他上中学时的陈年糗事揶揄得满脸涨红、说不出话。
小博多也是活泼爱笑的性格,时常凑到她的耳边,用九州方言的可爱腔调向她小声推荐菜单上好吃的甜点,也会在挖冰淇淋球的时候帮她额外多添一个大大的巧克力球。
在那样热闹的氛围里,一之濑葵吃完了一份烤青花鱼定食外加棉花糖玉子烧,愈发确信了自己的确是喜欢这家店的——或许是亲缘关系的缘故,黑田屋的料理也有着与长谷部做的便当相似的味道,是令人怀念的、温暖的食物气息。
“来啦,双倍棉花糖巧克力玉子烧和白兰地腌渍蜜桃奶油芭菲——”
再次回过神来的时候,料理已经被主厨贴心地送到了桌边。
用于冰淇淋和巴菲的甜品匙放在边柜的第二层。一之濑葵起身正要伸手去取,抬眼便和日本号对上视线。
这位嗜酒如命的主厨正拎着支酒瓶站在案台边,不知从哪里掏出一只空酒杯,与她面对面地自斟自饮起来。
见葵正望着自己,他也只是不在意地笑了笑,微醺似的眯起眼,自在地寒暄起来。
“啊啊,说起来还真是怀念啊,小葵的一次来我们店里的时候……”
说着说着,日本号的神色间流露出一点感怀的意味,又单手比划起来:
“那个时候你就坐在这里,旁边的位置是长谷部。那小子还会帮你挑青花鱼的刺——嘿,那可真是少见呐,他自己一个人吃饭的时候可没这么细致。我多调侃了两句,那小子还不让我说,明明耳朵都涨红了……”
“毕竟,长谷部君是个很真诚的人。”
葵下意识地眨了眨眼,一面用甜品匙舀起一勺混合白兰地桃子果酱的香草冰淇淋,一面慢慢地说:
“偏袒自己想要偏袒的人、厌恶自己想要厌恶的人时很坦率,想去做什么或者不想做什么的时候也很坦率。正因为性格如此,才总是学不会、也不屑于去学会那些隐瞒或者欺骗的小伎俩。不管是对别人,还是对自己,都将这种原则贯彻下去……这样也挺可爱的,不是吗?”
“嘛,倒也是。”
日本号愣了愣,又爽朗地笑了起来:“不愧是作家小姐,比起我这样的粗人,还是小葵总结得更到位——没错啊,那家伙有时候可真是有些率直得过分了。”
对面的女性低低地“唔”了一声,没再继续话题,只是继续埋下头,专心致志地挖冰淇淋吃。
日本号呷了一口杯中的冷酒。
他又瞟了眼后厨的方向,犹豫半晌,还是忍不住硬着头皮继续捡起方才的话头:
“实际上,在一年前、也就是小葵你刚出国的时候,长谷部也来我这儿吃过饭——啊,倒也不算吃饭,那家伙根本就没怎么吃东西,酒倒是喝了不少。说实话,我以前从来没看过他醉成那副样子,整个人就呆呆地愣在在那里,不论我说什么,都没反应……”
日本号轻轻搁下酒杯,眼眸中浮起一点温和又无奈的笑意:
“……以前还觉得,那家伙已经长大了,已经成长为那种能够面不改色地处理好各种事情、成熟且优秀的大人了。直到现在再回想起来,我才意识到,我家的这个侄子啊,说到底也不过是一把连刀鞘都没有的白刃,锋锐到对什么都真的不在乎的、只是无所谓的挥刃斩断罢了。对于这样过分刚直的家伙,不论是怎样的烈酒,都是没法让他忘却那些应当忘却的事情的。”
不知何时,一之濑葵已经搁下了手中的冰淇淋勺,正专心致志地倾听着他的话。
屋外的雨仍在淅淅沥沥地下。
冷风不时沿着街道呼啸而过,将雨水拍打在窗棱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水滴顺着重力缓缓滑落下来,在透明质地的玻璃上留下一串串泪水般的湿痕。
“……我并没有指责的意思——小葵,我和博多都非常喜欢你——有的时候,我甚至希望你这样可爱的孩子能做我的侄女才好呢。”
日本号顿了顿,极轻声地问:“只是,我实在是有些好奇,那个时候的小葵为什么会突然决定出国呢?”
在日本号抛出那个问题后,后厨的方向随即传来细小的响动。
他轻轻侧头瞥了一眼。后厨出入口的门帘正微微晃动,隐约能听见长谷部半含愠意的吸气声,还有博多小声嘀咕着冷静点别冲动的气音。
葵坐在更远些的外侧,大约并没有察觉到那边的动静,只是安静地托着腮,正在沉思的模样。
吧台上悬挂式的装饰照明灯散发着柔软的暖色灯光,落进女性沉静的眼眸。
日本号一眼不错地盯着葵的视线,从那双有些放空的冷棕色眼眸中捕捉到一点浓雾般的怅惘。
“……《欧亚潮间带生物图鉴》。”
漫长的沉默后,葵终于缓缓地出声:“如果一定要说离开的理由的话,大约是这个吧。”
“哈?”
日本号发出摸不着头脑的声音:“原因是什么?潮、潮间带生物?我应该没听错吧,抱歉,小葵刚刚是在开玩笑吗……”
一之濑葵的神色依旧平和,看不出什么开玩笑的迹象。
她再次拿起搁在一边的冰淇淋勺,有一下没一下地在玻璃杯内搅动。透明质地的杯壁上挂着湿漉漉的水珠,残留其中的奶油冰淇淋已经化成了一摊甜腻的液体。
“那大概是《玻璃迷宫》,也就是我的上一本书发行后没多久的事情。初版的发售直面会地点选在了北海道。我不喜欢那种场合,所以最后是长谷部替我去参会的。在那天晚上,家中只有我一个人。”
沙沙作响的雨声里,只有女性起伏平淡的声线和缓地流淌在屋内。空气仿佛浸透了回忆里的某场夜雨,泛起微凉忧郁的潮湿气味。
“具体的原因……倒是不太记得了,总之在那个时候,我突然想把《欧亚潮间带生物图鉴》找出来看,却忘记了自己把它放在哪里——毕竟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我书房内的资料全部是由长谷部负责打理的。很自然的,我的第一反应就是让长谷部来帮我找书。”
“可是,直到我喊出来他的名字,才突然意识到他并不在我的身边——准确地说,他甚至不在这座城市里。”
直到那个夜晚,一之濑葵方才恍然间察觉到这一桩事实:这是自从与长谷部成为“恋人”以来,他们第一次面对如此漫长的分别。
说是漫长,其实也不过是一个夜晚而已。
但是自己却已经在无意识地怀念起被长谷部陪伴着的时光。
“如果长谷部在这里的话就好了——”
她低低地轻笑了一声,依稀可以辨别出其中自嘲的意味:“当我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的时候,我便已经知晓,到了不可以再这样下去的地步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恍然发现自己已经变得比预想的情况要更加依赖、更加渴望着长谷部的陪伴。
仿佛理所当然地依仗对方的帮助与付出,无意识地索取着、利用着甚至挥霍着他的纵容与忍耐。骄纵、天真且软弱,简直就是习惯于靠撒娇和耍赖换取糖果的小孩子。令自己感到陌生的模样。
在目光投向自我审视的那一刻,强烈的不安攫取了她的心脏。
“毫不顾忌地依赖着他人的人生,填补自己的人生的可悲未来……”她低声喃喃,比起解释,更像是自言自语一般。“我怎么可以变成那幅模样呢?”
一之濑葵绝不允许自己走向那样的结局。
日本号无言地望着对面的女性。
冷清平和的面容,令人联想起神龛中静默恒常的神像雕塑,其所诉说的话语也仿佛带着某种不可改变的笃定意味。
“……对长谷部而言,也是如此。”那神像张开双唇,轻轻地说。“他不应当停滞在那里。”
仿佛遮盖在眼前的迷雾终于被冷风吹散。
在那夜没有长谷部的空荡书房里,一之濑葵久违地回想起自己尚未与长谷部相识之时的生活。
独自看书、写作,定时定点去街角的便利店买便当和饭团填饱口腹,偶尔去找鹤丸国永蹭饭。一期一振安排的家政工人会定期上门帮忙打扫卫生,时不时送来难吃但能吃的营养餐。有时候她会在街头散步喂猫,在公园观察鸽子和乌鸦,或者去海洋馆看水母。
也有的时候,她会选择会去首都中央车站,在那里观察人类。
在临近车站的咖啡馆里有合适的靠窗位置,坐在那里可以一边吃招牌的芝士蛋糕,一边看一整天的人来人往。中央站的旁边就是这座城市最大的金融商贸中心,来往的大多是西装革履的上班族。在使用公共通勤的人中,极大部分的是还处于事业起步阶段的新人们。
年轻的新卒们拎着公文包脚步匆匆地来来往往,抑或是一边打电话一边小跑路过,眉宇间充斥着尚未被生活摧折过的蓬勃野望。
——长谷部也本应是这样的。
朦朦胧胧的,一之濑葵的心中浮起微妙的错位感。
“……长谷部的才干,就算是我这样不喜欢与外人接触的人,也是能意识到的。”她说。“比起作家助理这份工作,信长文库那边才是更合理的职业路径——在刚开始签入职合同的时候,一期一振也是这样同他说的。”
助理工作在业界内几乎被默认为一份用于短期镀金的临时跳板。不论是在谁看来,信长文库的全职编辑都绝对是更好的选择。按照长谷部在刚入职时商谈好的工作规划,除了兼任一之濑老师的助理之外,他的工作内容还有至少一半的部分隶属于信长文库,以便于在助理职位解约后还能继续在信长文库本部留任——这既是一种补偿,也是一种培养。
“长谷部对于我这边的助理工作有些太过投入了。”
一之濑葵微微蹙眉:“到了《迷宫》撰写进度的后期,他几乎一直陪在我身边,文库那边的项目反倒是没怎么在参与。”
“就像是……被什么东西困住了一样。”她说。“但是他不应当被束缚在那里。”
“所以我必须离开,为了让他不在那里停留。”
窗外的雨还在下,不知要到什么时候才会止歇。
落雨声连绵不断,顺着窗畔的缝隙细细密密地淌进屋内,淌进一片寂静的、暖金色的灯光里。室内灯的暖光融融地笼罩着横亘在二人之间的吧台,吧台的一端是葵,另一端是迟迟不能言语的日本号。
沉默了许久,日本号方才哑着声开口:“或许……小葵,我是说,也许、有可能,长谷部他……是心甘情愿地想留在你这里呢?”
“……留在我这里?”
葵轻轻笑了起来。意识中有轻微的晕眩感穿行而过——不知是因为冰淇淋里掺杂的高浓度白兰地,还是雨夜中令人微醺的气氛——于是她不自觉地发出轻微的笑声,仿佛听见了什么荒谬或者天真的故事一般,转瞬即逝的、略显无奈的笑。
“我虽然有时也会被人评价为暴君或是孤高的独裁者,但也并非自负到目无一切的地步。无可否认,旁人的观点并没有什么错——我喜欢做幕后的国王、做世界的观察者,喜欢坐在导演的位置上操纵演员身后的提线,享受编排故事,也享受欣赏演出。”
“留在我这样傲慢的家伙身边可不是什么好事。被观察、被询问、被挖掘、被参考,究其结局,也只是成为我的故事之中的一部分、抑或是模拟舞台沙盘上的小小一员而已。”
她松开手,任由冰淇淋勺滑落进敞口的高脚杯玻璃杯。
金属与玻璃相撞,叮的一声。
“——对于长谷部来说,那真的是他所追求的东西吗?”
一拍漫长的沉默。
良久,日本号终于长长地叹了口气:“意外地……其实很关心长谷部啊,小葵。”
“关心么?我只是觉得,到了该落幕的时候罢了。”
一之濑葵轻轻垂落眼睫,眸中情绪难辨。
“就像故事总该有结尾一样——如果人生可以比作是一场多幕剧,那么我也应当从长谷部的舞台上退场,为他换上新的一幕了。”
感觉日常向的黑田组蛮萌的,所以写了一点点>.<
这篇黑田组的设定是日本号一个叔父带三个大侄子,按年龄顺序是日光>长谷部>博多(家里最小的男孩子,卡哇卡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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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欧亚潮间带生物图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