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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浴后香

作者:三下午锄二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大哥哥,你先。日夜处理公务,加之暑天汗水淋漓,更需要尽快解乏。”郎瑛缓缓坐回,屁股紧紧碾着绣凳,生怕被赵世衡推着塞入屏风后的澡桶。


    “你若这么说,那我就要问你的罪。”赵世衡背对她,一手执手书,一手细细研墨,道:“若非你今日连生两桩事端,我亦不会忙至此刻,连午膳晚食都未进粒米。”


    郎瑛咻地起身,转移话题:“吃瓜吗?我刚瞧见公署旁的水井里冰着甜瓜。”


    赵世衡嘴角微抿,提起的笔锋始终不落,狼毫尖端簇着一滴墨,最终滴回了砚台,收笔,温和婉拒:“坐下。”


    郎瑛虚坐一半,扎了马步,臀腿微微发力,随时准备找借口冲刺逃开。


    赵世衡素来脾性温和,从不会轻易动怒,而生闷气的前兆便是微抿唇角,语气反倒愈发轻柔。


    好脾气的人,生起气来,着实持久,儿时非得一哭二闹三抱他脖子“上吊”,才算走完这合格的消气流程。及笄后,碍于男女大妨,而他又平步青云,官务缠身,二人见少离多,因此也不知隔这些年,又哭又闹的招数还顶不顶用。


    “大哥哥,今晚膳房有丝瓜汤,现在兴许还有剩余,我现在就和小吏过去给你张罗饭食,毕竟人一饿就容易心烦意乱。”


    郎瑛顶着二哥的身份,只能扮作乖巧,小心捋顺这好脾气之人的毛。


    赵世衡闭上狭长的眼眸,仰头靠在圈椅背,轻轻的吞吐气息,胸膛轻微起伏。


    二人又在沉默中,心照不宣地消化着彼此的情绪。


    郎瑛感受到他的踌躇、无奈,或许赵世衡也能识破她乖巧下的目的。


    烛火摇曳下,赵世衡紧闭的眼睫投下一道浅灰色的阴影,微微颤动,手指攀上领口,解开交领下的玉质子母扣,收起腰间的花犀带,敞开绯红的官服,自己着中衣起身,徒留一身“富贵官威”仰躺在椅背上。


    赵世衡快走几步,站在郎瑛面前。


    郎瑛还未来得及反应,额间便被一根手指轻轻戳中,伴着恨铁不成钢的声音说:“你……你真是气我!”


    郎瑛心虚看他,自己肯定给赵世衡惹了不小的麻烦,低头认错总是不出问题的,遂仿着二哥不着调的样子,伸手捞过赵世衡另一只手的食指,也点在自家额头上:“两个手指头戳我了,可不能再生气了嗷~”


    赵世衡看着两根手指都戳在“前大舅哥”的脑门,不由失笑,指节微一发力,轻轻一顶。“前大舅哥”向后晃悠了晃,捂住额头,一副低眉顺眼的乖觉模样。


    “罢了……给你一炷香的功夫,把身上的汗馊味洗净。待你清爽了,我们再谈。”赵世衡提着郎瑛的衣领,不顾手下人的抗议,塞在了屏风后。


    郎瑛站桩似的杵在这里,巴不得洗净身上异味,但……她现在岂能在赵世衡面前脱衣解带。


    赵世衡叹气,将郎瑛的脑袋别向浴桶:“看我作甚,难不成我来帮你宽衣?”


    两人想的根本是两码事……


    门外由近及远传来脚步声,小吏的声音说道:“大人,晚食已备好,请随小的前往。”


    赵世衡应了声,从屏风旁的衣架上取了件常服穿上,便开门而出。


    郎瑛紧绷的心,忽然一松,将门扉合上、拴好,转入屏风脱下澜衫、中衣,解开胸前的束缚,抓紧这一刻钟的时间,沐浴洗头。


    肩膀淹入浴桶,刺痛加剧,郎瑛微微起身,扭头查看肩头,藤条抽打的伤口又裂开了,粉色的肉翻开,被汗水一浸,边缘已泛白,避过这个地方,将浑身的劳累洗进温水中。


    浴桶靠近一扇紧闭的窗柩,窗旁有一只花几,几上立着一只吐气的香炉……是四合香的味道。


    清苦、爽朗、清幽,似赵世衡的冰雪襟怀,也似阿兄的淡泊之气。


    她很喜欢这个味道。


    *


    匆忙洗漱后,待头发擦得半干不干时,赵世衡敲门示意。


    见着“前小舅子”濯去油腻,清爽之气扑面,赵世衡面色起了缓和,着人将浴桶清理完毕后,二人才阖门延续之前的话题。


    浑身轻松的郎瑛不再拘谨,径直坐在竹榻上,等着赵世衡发话。


    赵世衡给她斟了盏茶递给她:“后湖你本不该来,蛇虫蚊蚁多,待久了,人心浮动,不平事也多。”


    郎瑛微愣,又伸手接过,干笑:“我却觉得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郎瑛与赵世衡皆有意避开与阿兄的话头,如同肉眼可见的创口,纵使不碰,仍是不得不面对阵阵痛感。


    “好事吗?”赵世衡反问,“二百监生名册已定,司礼监掌印马公公向陛下进言,最终抹去一人,换上你的名姓入湖驳查,这未必于郎家有利。”


    郎瑛负气道:“那再坏又能如何呢?郎家已死的死,病的病,再差也就流放……”


    一阵清苦香气扑鼻,赵世衡灼热的手掌紧紧压上郎瑛嘴唇,将她的话堵了回去,二人的额头近乎相抵。


    赵世衡含了几分恼意,低声急道:“这话你只能在我这儿说一次,让他人听到,你的脑袋还要不要?”


    多年的相识相知,郎瑛早已将他视作珍重的人之一,后湖这两日,时时提心、刻刻留意,唯有与他相处这瞬间,郎瑛才卸下提防,将心底的私语道出。


    赵世衡的手掌宽大,覆上瞬间将郎瑛的呼吸窒住,郎瑛白润的脸庞渐渐涨红。


    赵世衡一惊,撤手,抚了抚郎瑛的后背,神色有了丝无措:“抱歉,是我情急了……”


    郎瑛轻轻摇头,借着赵世衡懊恼的瞬间,将压心底的疑问脱口:“先前后湖也曾有监生犯禁,重罪之下,判斩监候。阿兄案发一夜后即判极刑,第二日即……行刑,为何如此?”


    这桩事情,赵世衡本想等舞弊案风云微定时,再找契机商谈,万没料到,内侍打起了郎家的主意,连带着点名“郎初”征召查册。后湖禁地耳目众多、重兵把守,草木轻动亦会风声鹤唳。


    奈何……赵世衡刚眼风扫去,某人一脸刚毅注视他,任是无情也动人……收回目光幽幽一叹。


    奈何莽撞的“前大舅哥”初入后湖就接连惹下两桩是非,若不透露点内情,往后横冲直撞,向天捅个窟窿也不无可能。


    赵世衡起身抱把古琴折回,郎瑛识趣的搬来一张床几,二人面对面盘腿坐榻。


    隔墙恐有耳。


    琴弦在赵世衡指腹下或抚或拨或挑,曲调初始清幽、空灵,恰似身处山林,静侯来风。


    郎瑛躁动一天的心彻底安定,侧身倾听赵世衡的低语:“黄册虽小,却牵系朝野上下、域内外疆。”


    “今年方过半,而天灾不断,初春山东、河南等地连降大雪,人畜冻毙者无数。三月,四川、陕西地震,逾月不止,殒者数千人。及五月,浙江兰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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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岸发大水,庐舍尽塌,惨不忍睹。”


    “永乐八年二月初,陛下亲率大军会师北上征讨鞑靼,一路深入草原腹地,鞑靼内大乱,互相贼杀,仓皇四散。我军分别重创本雅失里、阿鲁台,得胜而归。今年,瓦剌马哈木杀死本雅失里,野心勃勃,长此以往,陛下必不会养虎为患,坐视不管。”


    古琴声逐渐凄婉急促,如泣如诉,宛若陈情。


    “永乐八年五十万大军粮草、军械辎重,今年各地赈灾济困,皆需依赖子民、依赖国库赋税,这一切的根本便是那方黄册。”赵世衡眉峰深索,忧心忡忡,“北征期间,朝野流传太子爷监国多有僭越之举,引陛下对太子爷的疑心。郎家身为太子党,清宴偏在驳查黄册犯禁,无异于火上浇油。陛下对清宴的处置,就是陛下对太子的警示。”


    郎瑛喉头哽住:“那……那……阿兄真的犯了不可饶恕的过错吗?”


    赵世衡轻轻摇头:“当晚事发,连夜审讯,翌日文书呈至御前时,陛下正在斥责太子爷,当即朱批布告。刑部口风甚严,只说是损毁、篡改黄册数据,并畏罪潜逃,其余隐情一概不说。与清宴要好的陈冠,那夜后神志不清,口吐疯话,问不出名堂。”


    怎么办呢?


    郎瑛双手叠放在床几,额角轻抵手背,凝神细思。


    心中隐隐有了一个指向,这个人的名字随着心脏在不断地跳动——裴停云!


    裴停云义父是御前老人、二哥被进言调入后湖,并且他还在刑部观政,郎瑛确信,裴停云定是知道内情。


    古琴音渐渐淡了,泛音一层层飘远,吹散了燥热,一切回归郎瑛刚踏入这间屋子的宁静。


    飞蛾依旧在挣脱窗纱的阻碍、烛火依旧哔剥,她还是那么安静,但赵世衡终于仔细看她了。


    “龙团……”赵世衡温声轻唤着。


    郎瑛装作瞌睡的模样,惺忪地揉着眼:“大哥哥,怎么了?”


    赵世衡捧正了她的脑袋,轻轻晃了晃:“我说的,你听明白了吗?”


    “什么?”


    赵世衡捏着她一左一右的脸皮,向外轻捏:“朝局复杂,后湖森严,谨言慎行,勿让郎伯父忧虑。”


    郎瑛鸡啄米似的点头:“好。”


    “勿让茶团忧心。”


    “好。”


    “勿忘晚间来此沐浴。”


    “好。……嗯?”


    *


    干燥的头发挽成发髻、澜衫穿戴整齐,夏日热风拂面。


    郎瑛恨恨想:我能初见面坑他一回,如今近在咫尺就能坑他第二回。


    她的眼神在夜晚中清醒得发烫,走出后湖公署,拐了个弯,朝着膳房的方向走去。


    公署阴影处,一个人影待郎瑛走远后,缓缓现身,裴停云手捏着一片甜瓜,如狼般紧盯着消失猎物的背影,抬手将甜瓜放入口中,细细品尝果肉的滋味。


    细白的肉皮、饱满的汁水、清甜的香味,又有脆生生的劲,牙齿上下齐咬,吞咽入腹,颇有滋味。若后湖一日无它,裴停云来此还真寡淡无味。


    斯人已去,余香缭绕……有自然温和的皂角味,还有一缕熟悉的气息。


    那是……回望后湖公署里的住着的人物,裴停云突然脑海里就跳出那个端方温润的贵公子,那抹绯红色,很扎眼,与这清苦的香气格格不入。


    他很讨厌这个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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