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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共剪烛

作者:三下午锄二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郎瑛心绪杂乱,那颗朱砂痣在她眼中愈发猩红,鲜艳得扎眼泛酸,忍不住轻笑自己“虎狼屯于阶陛,尚谈因果”。


    女扮男装混入后湖,本是前所未有的滔天大祸。


    眼下阿兄后湖舞弊真相不明、裴停云是否从中挟私报复、自己身份是否会被暴露更未可知,然则哪一环出了岔子,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与后湖仅一堤之隔,都休想全身而退。


    她很容易就能踏上阿兄的后尘,又何暇顾及那遥远的将来?


    郎瑛肩头被轻拍三下,恰好扯到被鞭打过的伤口,忍着痛楚,抬首望向段绮正。


    段绮正待要再一拍,郎瑛却猛地起身行礼,那只手掌便悻悻落了空。


    见“郎初”竟如此尊师重道,段绮正连连点头,只盼“莲六郎”每日都如此刻乖巧,决心再赠几句良言,点拨这只在查册路上迷惘的羔羊。


    “静下心来。”段绮正和蔼笑道,“黄册人丁、事产为经线,‘管、收、除、在’为纬线。上至田租国赋之繁重,下至舟车牛马之琐细。远至日南、漠北、闽、滇、瓯、粤等地,近至贫寒之家、田间地头之处,无不细载[1]。”


    “一户有一户之难,一户有一户丰饶,我等便将心思化作针眼大小,全天枯坐,别无二心。”他语调慢慢,恰似有吟诗喜不自胜之意,“和这一页页薄纸缠斗,上承天子,下安黎民,功绩虽不显于青史,却亦有荣焉。”


    郎瑛忙不迭说已谨记指点,段绮正前脚走的刹那,她抚着肩膀倒吸气,收敛了飘忽的心思,看着库房中金色生辉的一摞摞册子,心中起了敬畏,自不敢马虎,抬着酸痛的胳膊盘算。


    上午初核黄册,下午复查结果。


    先由不同号舍监生交互查对,再经主事随机抽验,错漏者罚,若存重大疏失即刻问责处置。


    待所有驳查完毕无误的黄册入库封存,钥匙由段绮正贴身保管后,众监生才堪堪放下心来,恍然惊觉,澜衫下的手臂上白色盐渍浮起,浑身虚脱无力。


    王蕴章嚎叫:“今日偏生我等轮到最末批次去膳房用晚食,瓮堂哪里还轮得到我们洗漱呢……”


    听到“用餐”,监生们喉头一跳,嘴中生津,锁定着王蕴章的身影,盘算着待会儿膳房少吃一些,跟着他形影不离,享用吃食。


    膳房的糙米饭没滋没味,就着几根咸菜在口中囫囵咀嚼。郎瑛记着赵世衡的那句“细思己过”,盘算着晚食用毕后与他相见时的说辞。


    相识十八载,赵世衡统共只对她说过两回“静思己过”的遭数。


    最近一遭,尚在十多年前,垂髫的年级,取名“穆桂英”不成,琢磨有个叫“杨宗保”的夫婿也不错,逢人便打听同名少年。


    不出三两日,官员内眷皆笑谈此事,还有人逗她:“我老家倒有个杨宗保,你嫁不嫁?”她乐颠颠收拾包袱,次日便要上门“成亲”。闻讯而来的赵世衡一把将她背回郎家,板着脸夺走包袱:“静思己过。何时想明白了,便双倍还你。”


    至于头一遭的“静思己过”,则更为离奇。阿兄每常懊恼赵世衡“先声夺人”,便从陈年旧账数,头一桩,便是赵世衡竟比他先一步见到自家弟妹。


    当年因母亲临盆,阿兄破例向学堂告假,在家守候。


    赵世衡下学后,携着字帖与他一起临摹,飞雪忽至,便留宿郎家,他强作镇定宽慰阿兄,却闻内室动静,笔锋颤抖。


    她与二哥出生的那天,直隶天地飞雪一天一夜,啼哭声起时,暖阳恰刺破云霭,天光大亮,瑞雪迎春到。


    明瓦映红梅的窗棂内,暖阁温暖如春,爹爹顾不得婆子阻拦,推门直入,哽咽唤着娘亲的闺名。


    稳婆兴冲冲道喜:“贺喜,龙凤呈祥,求不到的好福气!”


    爹爹推开襁褓,守在娘亲床边:“两个小顽固,赖在娘亲肚子里一天一夜做什么?谁爱要谁要。”


    “你手凉,会冰着他们的。”赵世衡将手炉递给阿兄。


    待阿兄急急焐热双手来看婴孩时,赵世衡早已虚拢着手护在弟妹的襁褓旁,那神情竟似在斟酌要带哪个回府。


    同样的眉眼,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一个静悄悄睡着,一个张着嘴巴啼哭。


    “这么小的人,怎么嗓门这般大?”赵世衡微蹙着乖巧的眉眼,伸手欲捏那哭闹的婴儿,“先生说为人要寡语慎言,我带你回去,好好教你规矩。”


    稳婆笑得浑身乱颤:“这是个小姐,带是带不走喽!待日后你高中状元来提亲吧哈哈哈……”


    赵世衡瞪圆了眼睛,悬着的手顿了顿,随即转捏为抚,轻刮过婴儿脸颊,漾开笑意。全然无视阿兄在一旁“我才是哥哥”的急嚷。


    耳边传来压低的笑意,郎瑛蓦地回神,只见粟满楼正得意地抿着嘴,他手底下压着一小碟咸菜,而自己方才竟夹着一团空气往嘴里送。


    *


    后湖有六洲,其中龙引洲从西向南,再向南转折向东,蜿蜒六七里。


    管湖公署与膳房同处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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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引龙洲,自西侧膳房再行一里,可至后湖公署。


    公署面南坐北,形制虽不巍峨,却自带官威凛然。公署的西头,还辟了一块宽二丈、长十五丈的菜地,菜蔬肥绿,不远处一口深井的轱辘卡住,井绳下端悬着一桶甜瓜,在井水浮浮沉沉,碾碎一轮明月银辉。


    入了公署,向小吏禀明来意,便穿过大堂、二堂,到了后湖官吏所暂住的内宅“清德堂”,郎瑛被引至最阔的一间屋前,小吏轻声通传后躬身退去。


    屋内烛火通明,一道清俊侧影映纱窗上,轮廓分明。窗外的飞蛾扑簌,跌撞着寻觅进入的缝隙。


    “进。”


    郎瑛推门入内,屋内随处堆着卷宗、书卷,烛台上的蜡烛缓缓消融,圈椅上的男子聚精会神看着一封书信,头未抬,熟稔地指了身旁的绣墩:“龙团,坐。”


    郎瑛依言坐下,静默端坐着他看完书信,准备将打好腹稿的“己过”表白清楚。


    室内寂静无声,郎瑛只听到烛火哔剥、飞蛾扑窗沙沙声,与湖中不绝的蛙鸣交织。


    一刻过去,赵世衡竟又将书信从头开始阅看。


    赵世衡自幼有着一目十行、过目不忘的本事,从未见他二次阅看过的情形,郎瑛悄悄抬了眼,窥探字里行间的秘密。


    暖黄烛火的映照下,赵世衡指间拈着一页花笺,撒银的纸面璀璨生彩,通篇秀丽的簪花小楷上,更有一只只蝴蝶底纹翩翩欲飞。


    信笺中“赵郎君”二字频频浮现。


    是一封女子的手书。


    郎瑛别开视线,这是他未婚妻的书信罢。


    阿兄常与他待在一处,自己从未与他写信,至多是让阿兄捎句话、带件物事。


    而今得遇佳人,收此家书,再三阅看也在情理之中……


    书案上烛台的灯芯渐长,烛光稍暗,赵世衡道:“龙团,剪烛。”


    郎瑛起身,在窗台上,找了一只小巧的雕花小剪,隔着书案,微微够着烛芯,偏又牵扯到肩膀上的伤口,吃痛瑟缩着收回,却被赵世衡半路一把握住了手背,了当地剪断了黑焦的烛芯。


    暗沉的光线,猛地一跳,在赵世衡的眸中亮了一瞬。


    郎瑛使力收手,赵世衡轻轻松开,歉声道:“等许久了?”


    郎瑛刚要落座绣墩,屁股还没挨上,便被赵世衡的下一句惊得僵在原地。


    “暑气灼人,瓮堂你们定抢不到。热水已备好,就在我这儿沐浴罢。”


    [1]:来源于《后湖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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