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宴上那“偷偷一握”的后劲儿,比我想象中要大得多,简直像一坛埋藏千年的烈酒,后劲绵长又霸道。
连续好几天,只要一空闲下来,指尖仿佛就拥有了自己的记忆,能无比清晰地回溯起那转瞬即逝的微凉与柔软触感。
然后,整个人就像被丢进了咕嘟冒泡的温泉里,从心脏到指尖都蒸腾着傻乎乎的热气,脸颊持续处于低烧状态。
这“后遗症”甚至蔓延到了工作场所。
在御书房伺候笔墨时,我的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像被磁石吸引般,偷偷瞄向她垂落在昂贵紫檀案几下的手。
那双手,骨节匀称,白皙修长,指尖透着健康的淡粉色,握着沉重朱笔时稳如磐石。
看着看着,一股热流就猛地窜上脸颊,我赶紧死死低下头,恨不得把脸埋进砚台里,把自己伪装成一个专注、高效、没有感情的磨墨机器。
“你近来,”某个宁静的午后,她刚批完一本关于边疆粮草的厚厚奏折,朱笔搁在笔山上,发出轻微的“嗒”声。
她没有抬头,清泠的声音却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精准地砸中了我飘忽的心神,“似乎……总在走神。”
她的语调平平,却带着洞穿一切的笃定。
我吓得手一抖,墨锭差点脱手,浓郁的墨汁在砚池边缘危险地晃荡了一圈,险险没溅出来。
“没、没有的事!”我矢口否认,声音因为心虚拔高了几分,又迅速弱下去,显得毫无底气,“奴婢……奴婢在专心磨墨!心无旁骛!”
黄瑶臻终于抬起头,那双琥珀色的眸子在午后略显慵懒的光线下,流转着近乎戏谑的光彩。
她的目光在我明显泛着不正常红晕的脸上饶有兴味地转了一圈,最后精准地落在我因为过度紧张而死死攥着墨块、指节都微微发白的手指上。
“是么?”她拖长了语调,那慵懒的尾音像一片轻盈的羽毛,不偏不倚地搔刮过我最敏感的心尖,激得我浑身一颤。
“朕还以为,”她微微倾身,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种只有我们两人能体会的、近乎耳语的亲昵感,“是那日宫宴上被那粗鄙使臣吓着了,魂儿至今还没找回来呢。”
我:“……”
老板!您明明心知肚明不是这么回事!
您这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故意看我笑话!
一股被看穿的羞恼混合着无法辩驳的憋屈直冲头顶,我敢怒不敢言,只能愤愤地把头埋得更低。
几乎要用后脑勺对着她,进行无声幼稚的抗议。
侍立在不远处眼观鼻鼻观心的李德顺,那眼皮几不可察地又跳动了一下,嘴角似乎也抿紧了一瞬。
耳边,清晰地传来她一声极轻鼻音轻笑。
那声音低沉悦耳,带着毫不掩饰的愉悦,像一片最柔软的羽毛,轻轻扫过耳廓,带来的痒意却直钻心底,让我半边身子都酥麻了。
“罢了,”她仿佛终于欣赏够了我窘迫的模样,带着一丝餍足的慵懒站起身,玄色的龙纹常服下摆划开流畅的弧度,“整日闷在书房也无益。陪朕去御花园走走,换换脑子。”
我猛地抬起头,愣住了。
走、走走?
现在可是正儿八经的“御前侍墨”工作时间啊老板!
这算……算不算光明正大的带薪摸鱼?
还是老板亲自带的顶级VIP摸鱼体验?
心里的小人儿在疯狂吐槽,身体却无比诚实地、带着一丝隐秘的雀跃跟了上去,脚步甚至有些轻快。
侍立在门边的两名小宫女迅速低头行礼,交换了一个飞快而惊讶的眼神。
陛下极少在批阅奏折的时辰中途离席,更别提是点名让一个女官陪着散步了。
午后的御花园,阳光正好,微风拂面,带着月季、蔷薇和泥土混合的清新香气。
我们一前一后走在蜿蜒的青石小径上,她步履从容优雅,裙裾微扬。
我则像个亦步亦趋的小跟班,努力维持着三步左右的安全距离。
既不能太远显得疏离怠慢,也不敢太近逾越了那道无形的天堑。
花影扶疏,鸟鸣啁啾。
走了一会儿,穿过一片开满了娇艳芍药的花圃,前方的路径变得稍宽。
黄瑶臻忽然不着痕迹地放缓了脚步,步伐的节奏微妙地调整了一下。
等我反应过来时,愕然发现我们的位置已经从明确的前后,变成了近乎……并排!
我的心跳瞬间漏跳一拍,紧接着便如同脱缰的野马在胸腔里疯狂擂鼓!
并排行走?!
这……这完全不符合宫廷礼仪规范啊!
那些无处不在、眼睛堪比探照灯的言官御史们要是看见了,明天弹劾我“狐媚惑主”、“恃宠生娇”、“扰乱宫规”的折子还不得像雪片一样飞到御案上?
光是想象那个场景,我就感觉后背发凉。
几乎是条件反射,我脚下就想往后退,重新拉开那道象征着“安全”与“规矩”的距离。
“此处僻静,并无外臣。”她像是背后长了眼睛,连头都没回,清清淡淡的声音传来,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笃定,“不必拘那些虚礼,自然些便好。”
我:“……是,陛下。”声音干涩地应道。
话虽如此,“自然些”对我而言简直是天方夜谭!
与她真正意义上的并肩而行,那无形的压迫感和……致命的吸引力瞬间飙升到了顶点。
全身的肌肉都紧绷得像拉满的弓弦,呼吸都下意识地放轻了。
初夏的衣衫料子轻薄,她的玄色袖摆随着步伐轻轻晃动,偶尔会极其短暂地、若有似无地擦过我浅青色的衣袖边缘。
每一次那细微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触碰,都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窜过相贴的布料,直击皮肤,带来一阵细微却清晰的麻痒和战栗,让我头皮阵阵发紧,指尖蜷缩在袖中。
她似乎全然未觉,或者根本不在意,反倒很享受这片刻的宁静,目光闲适地扫过路旁生机勃勃的花木。
行至一株开得如火如荼的“魏紫”牡丹前,她停下了脚步,纤长的手指虚虚一指那碗口大的、层层叠叠的艳丽花朵,侧头看我:“此株开得盛极,觉得如何?”
声音里带着一丝考校的意味,又像是单纯的分享。
我能怎么觉得?!
我一个前世天天对着显示屏敲代码、今生大部分时间对着书架灰尘和奏折墨迹的资深社畜,对花卉艺术的最高鉴赏水准基本停留在“哇,红的!黄的!粉的!开得真热闹!”这种幼儿园级别。
但顶头大老板亲自垂询,硬着头皮也得挤点词儿出来。
“呃……”我搜肠刮肚,挤出一个干巴巴的形容词,“雍容华贵,国色天香……嗯,很好看。”
说完自己都觉得苍白无力。
她听了,唇角似乎弯了一下,没说什么。
又行至一处造型虬劲奇特的百年罗汉松盆景前,她再次驻足,目光落在那些精心蟠扎的枝干上:“此景可还入眼?”
“形态……别致,沧桑有力,很有……嗯……意境,创意非凡!”我绞尽脑汁,把能想到的褒义词都堆砌上去,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这比写漕运条陈难多了!
黄瑶臻听着我词汇贫瘠、努力又笨拙的点评,终于不再掩饰,眼底那点零星的笑意如同投入火星的干草堆,迅速蔓延开来。
她甚至抬起手,用宽大的袖摆半掩了一下唇边那抹加深的笑意,肩膀几不可察地轻颤了一下。
不知不觉,我们又走到了那棵熟悉的梧桐树下。
巨大的树冠在地上投下浓密清凉的阴影。
抬眼望去,枝桠间那个小小的鸟窝里,几只毛茸茸的雏鸟似乎又长大了不少,嫩黄的喙张得老大,正叽叽喳喳叫得无比欢实。
黄瑶臻停下脚步,微微仰起头,专注地望着那小小的生命巢穴。
细碎的阳光努力穿过层叠的梧桐叶,在她如玉的侧脸上投下晃动斑驳的光影,柔和了她平日过于凌厉的轮廓。
整个人笼罩在一种近乎圣洁的宁静光辉里。
“它们长得很快。”她忽然开口,声音放得很轻很轻,像怕惊扰了雏鸟的鸣叫,带着一种纯粹的、近乎温柔的感慨。
“是啊,”我下意识地接话,语气里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没察觉的老母亲般的欣慰和骄傲,“一天一个样,羽毛都丰满了不少呢。”
仿佛那是我亲手喂养大的崽。
她闻言,缓缓转过头来看向我。
那双总是蕴含着威仪与深谋远虑的琥珀色眼眸里,此刻清晰地映着我的身影,里面翻涌着我看不懂的情绪。
这目光,温柔得近乎……危险。
我的心脏像是被这目光狠狠攥了一把,骤然停止了跳动。
紧接着,便如同被点燃的爆竹,在胸腔里疯狂无序地、震耳欲聋地擂动起来,咚咚咚的声音冲击着我的耳膜,震得我指尖都在微微发麻。
脸颊上的热气轰然上涌,瞬间烧透了耳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