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当下午的训练接近尾声,沈知秋发现自己竟然无法像往常一样完全集中精神。
解散哨声如同判决般响起,她几乎是屏住呼吸,和其他队员一样开始收拾东西,眼角的余光却不受控制地瞥向那个熟悉的身影。
林清阮站在原地,目光似乎又一次扫过了她。
就在沈知秋的心快要提到嗓子眼的时候,那道清冷的声音果然再次响起,精准地穿透了嘈杂:
“沈知秋。”
沈知秋的动作瞬间僵住。
乔安冉在她身后发出了一声极力压抑却依旧清晰的、带着胜利意味的抽气声,还用口型对她无声地说:“专访!记——得——哦!”
沈知秋深吸一口气,转过身,尽量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自然:“林教官?”
林清阮的表情一如既往的严肃,她走上前,手里拿着训练记录板,指尖在板子上无意识地敲了敲,才开口,声音平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停顿:
“你训练外套的拉链,”她指了指沈知秋随意敞开的作训服外套,“在高强度跑动中会晃动产生噪音,影响专注度。重新规范整理一下,注意细节。”
“……”沈知秋看着自己那根确实没拉上的拉链,这个理由比水壶保养还要让她无言以对。
“是,教官。”她低下头,顺从地去拉拉链,借此掩饰自己脸上控制不住腾起的热意和心里对乔安冉预言成真的惊叹。
“嗯。”林清阮应了一声,却没有离开,而是就站在旁边,看着她动作,仿佛真的要确保她能把一条拉链整理到符合规范。
直到沈知秋整理好,重新站直,林清阮才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然后,无比自然地接上了那句沈知秋几乎能预判出来的话:
“走吧。”
她转身,率先向着宿舍楼的方向迈开步子。
沈知秋站在原地,感觉脸颊滚烫。她不用回头都能想象出乔安冉此刻那得意洋洋、挤眉弄眼的表情。
她咬了咬下唇,最终还是迈开脚步,跟上了前面那个看似冷硬、却一次又一次用笨拙借口制造同行机会的背影。
这一次,她走在林清阮身后,看着对方挺拔的背影,心里那份“巧合”的自我安慰彻底崩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混杂着慌乱、羞涩和一丝被人在乎的隐秘甜意的清晰认知。
乔安冉赢了。
而且,她已经开始头疼,下次专访到底要怎么“意味深长”又不暴露地提及这位……特别的教官了。
第五天解散哨声刚落,林清阮便看见乔安冉蹦跳着走向沈知秋,手臂已经微微抬起,眼看就要挽上。
她几乎是本能地快步上前,在两人接触前开口:“沈知秋。”
沈知秋闻声转头。夕阳的余晖勾勒着她的侧脸,那双总是清澈的眼睛里映着天边最后一抹霞光。
看见是林清阮,她唇角轻轻地弯了一下,自然地停下脚步。
“教官?”她的声音带着训练后的沙哑,却没有任何不耐。
林清阮走近,手里的文件夹不自觉地捏紧了些:“关于你昨晚提交的训练总结,有几个地方需要确认。”
她翻开文件夹,指尖在纸页上轻点,却始终没有真正看向上面的内容,“特别是关于核心训练的反馈数据。”
这个理由合情合理。沈知秋轻轻点头,对乔安冉低声道:“你先回去。”
乔安冉眨了眨眼,露出一个心领神会的笑容,转身离开。
待乔安冉走远,林清阮合上文件夹。夕阳的余晖洒在两人身上,将她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其实不用每次都找借口的。”沈知秋忽然轻声说,声音像羽毛拂过心尖。
林清阮一怔,耳根不受控制地发热。
她别开视线,假装整理手中的文件:“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知道。”沈知秋向前一步,声音里带着了然的笑意,“教官宿舍的热水器维修通知,今早才贴出来。”
林清阮的手指顿住了。她确实准备用这个借口。
“所以,”沈知秋又靠近了些,近到能看清林清阮微微颤动的睫毛,“今天是真的要讨论训练总结吗?”
晚风吹起沈知秋额前的碎发,那双总是明亮的眼睛在暮色中显得格外深邃。
林清阮能闻到沈知秋身上萦绕着淡淡的橙花与白麝香。
那香气清甜柔软,仿佛是从她肌肤里自然透出来的,与训练后的薄汗交织成一种干净又温暖的气息。
“这是正常的训练督导。”林清阮努力维持着声音的平稳,却感觉耳根的热度正在向脸颊蔓延。
沈知秋不再说话,只是安静地走在她身侧。
这个距离刚好能感受到彼此身上散发的热气,却又保持着恰到好处的分寸。
第六天训练日的下午,阳光灼热。协同攀爬训练的间隙,沈知秋系紧安全绳,低声对身旁的乔安冉说:“安冉,今天下训后不用等我了。”
乔安冉动作一顿,嘴角慢慢扬起意味深长的弧度。轻轻“哦~”了一声,尾音拖得又长又缓,眼里闪着狡黠的光。
这个“哦”字里,包裹了太多的心照不宣和善意的揶揄。
沈知秋脸颊瞬间飞红,慌乱地别开脸,手指无意识地绞紧攀岩绳。
恰在这时,教练的哨声响起。沈知秋立即转身投入训练,专注地向上攀登,只有泛红的耳根泄露了她此刻的心绪。
然而,她的心思却已经无法完全集中。
接下来的训练里,她的目光总会不自觉地飘向那个挺拔严肃的身影,心里隐隐期待着解散哨声响起的那一刻,期待着那人再次用她那看似严谨、实则笨拙的借口叫住自己。
她甚至在脑海里预演了林清阮可能会用的新理由,或许是关于明天训练的预告,或许是某个技术动作的补充讲解……她想着,这次自己或许可以试着回应得更主动一点,不让气氛总是停留在教官与学员的官方对答里。
终于,代表解放的哨声尖锐地响起,划破了夏天傍晚的闷热。
“解散!”
林清阮清冷的声音传来,干脆利落。
沈知秋的心跳下意识地加速,她站在原地,几乎是屏住呼吸等待着。
一秒钟,两秒钟……预想中的“沈知秋”三个字并没有出现。
她抬眼望去,只见林清阮已经利落地转身,拿着记录板,迈开步子,头也不回地朝着与宿舍楼相反的方向。
也就是离开训练场的方向走去。
那个背影决绝,没有丝毫犹豫,仿佛前几天的一切都只是沈知秋的错觉。
一股莫名的慌乱,像突如其来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沈知秋的心。
那是一种期待落空后的无措,夹杂着一种害怕失去那点刚刚察觉的“特别”的焦急。
大脑还来不及思考,身体已经先一步做出了反应。
“林教官!”
清脆的声音带着一丝急促,在她思考出合适的借口之前,已经脱口而出。
话音落下的瞬间,沈知秋就后悔了。
她叫住了她,然后呢?她该说什么?她根本没有像林清阮那样提前准备好冠冕堂皇的理由!
走在前面的林清阮,身影猛地顿住。
她显然也完全没有预料到这一声呼唤会来自身后。她停下脚步,带着明显的诧异,缓缓转过身。
当她的目光穿过稀疏的人群,落在独自站在原处、脸上带着一丝未褪尽的慌乱、窘迫的沈知秋身上时,林清阮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愕然。
两人隔着几步的距离对视着,空气仿佛凝固了。
沈知秋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泛红,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耳根在发烫。
她张了张嘴,大脑却一片空白,平时在镜头前的机敏此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林清阮看着她这副罕见的、与平日沉稳或乖巧都不同的模样,那副因为主动叫住自己却卡壳了的窘迫样子,像是某种无意中露出了柔软腹部的小动物。
林清阮眼底那抹诧异渐渐沉淀下去,一种更深沉、更难以言喻的情绪悄然浮现。
她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等待着,仿佛有足够的耐心等到天黑。
最终,在沈知秋感觉自己快要被这沉默烧着的时候,林清阮微微抬了抬下巴,打破了僵局,她的声音听起来比平时低沉柔和了些许:
“有事?”
这两个字,不再是纯粹的教官口吻,里面掺杂了一丝几不可辨的、类似鼓励的东西。
沈知秋迎上她的目光,在那片看似冷冽的深潭里,她似乎捕捉到了一闪而过的暖色。
这让她鼓起了些许勇气,尽管心脏依旧在胸腔里狂跳。
她向前走了两步,来到林清阮面前,抬起眼,用一种带着点豁出去的、却又因羞赧而微微闪烁的眼神看着对方,轻声说:
“我……我想问……回去的路,怎么走最近?”
话一出口,沈知秋就想咬掉自己的舌头。这算什么烂借口!她们每天都在走同一条路回宿舍!
然而,林清阮看着她通红的脸颊和那双写满了“我在胡言乱语”的眼睛,嘴角似乎几不可察地、极其微弱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速度快得像是错觉。
她没有戳穿这个拙劣到可爱的借口。
她只是转过身,用侧脸对着沈知秋,然后迈开了步子,声音顺着风,淡淡地飘了过来:
“跟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