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府南侧门前,车夫正在按照少奶奶的命令准备马车,却与另一辆顶头来的马车发生口角。按照宁府的规矩,南门紧邻主街,主要用来出行备马。若是回府需走北侧门,这也是为了防止今日情形的出现。
其实这条路并不窄,两辆马车绝对能走得下,但架不住各方都不肯退让,尤其是对面这车先违反规矩。
一墙之隔的苏小月听到外面的动静,便让丫鬟秀儿过去传话,吵吵闹闹的成什么样子。若是传到太太耳中,怕是又要治我个管家不严之罪。
“阿成,少奶奶说了临近年关都客气些,让客人们先过。”
小厮阿成不服气的吆喝马匹后退,梗着脖子瞅着到底是哪家这般没规矩。
从车上下来四五名打扮奇怪之人,那衣裳仿佛掉入染缸般五彩缤纷。手里还拿着更加奇怪的棒槌似的物体,像是动物的骨头,但是又能声声作响。
这让苏小月感到好奇,她招手示意接待这帮怪人的小厮过来询问情况。
“禀奶奶,这些是太太从天山上请来的天人,可与天通。”
天人?
太太这是又信哪门子的教,这些人看起来邋里邋遢的,哪里像天人了?
别是被人骗了。
转念一想宁家有钱,倒不怕被骗钱。可怜婆母整日把自己闷在院里就剩这些乐趣了,随她吧。
她还嘱咐小厮道:“好好招呼,别让人乱嚼舌头。”
小丫鬟秀儿上前行礼道:“少奶奶,账房有个学徒正在二门外寻林司会,看样子挺着急的。”
“让人进来。”
没一会儿进来位高个子姑娘,从面相看就像个老实人。第一次见到东家,她略显紧张摸索手里的信封。这让苏小月想到与林宏的初见,那时林宏也是位学徒,可比此人要沉稳许多。
“你是林宏的学生?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苏小月见人姑娘紧张就先寒暄一二。
“学生许佑,今年十九。”
苏小月微微点头,一副老成做派,实际上这二人的岁数不相上下。
“账房是出什么事了吗?”
“这……”许佑犹豫了,毕竟现在镖局还不归少奶奶所管。但现在遍地寻不到老师,只好递上信封道:“宁水分号的镖头镖师来了。”
信中内容可以总结为两个字——要钱。
按规矩分号都是盈亏自负,不该伸手要钱的。
瞧瞧,上面连税附都让这边代缴,这也太过分了吧。
苏小月倒是想知道此类事件账房是如何处理的。
“不予受理,但今日他们堵在我们斋门口,声称不给银子就不走了。在屋里抽烟喝酒也就算了,还……还带着柳巷的姑娘来取乐。”末了又补充道:“他们是宁七爷的人。”
宁老七的人?
哼,倒也是,有什么主子就有什么样的狗。
既然宁老七的人如此张狂,寻到林宏又能如何。就他那副弱不禁风都模样,出面也是挨欺负,还是让我来帮帮他。
于是对许佑道:“你跟着秀儿去找沈荣,刘毅两位镖头。让他们带兄弟们过去把无理取闹的人给丢出去。不服的只管来找我。”
“是。”许佑感激的作了个揖,想讨回那封信,苏小月却没有要还的意思,她还想用这封信好好臊一臊宁老七。
见状,许佑只得作罢,暗想这位师母不是个好相处的,也不知道老师那副木头模样能否招架的住。
好巧不巧许佑前脚才走,秋泓就出现在视线里,苏小月冲她招手道:“腿脚还挺麻利,走吧。”
“?”秋泓不太明白她的意思。
荷青从身后走来道:“账房说林司会告假……咦?林司会已经到了,那咱们就快出发吧。”她与苏小月左右拉扯就将秋泓推上马车。
“我还有事要忙。”她还要忙着去逼问宁逊父母的下落呢。
苏小月强硬的拒绝她道:“什么事都放放,陪我去见下赤凤楼的人。”
“他们知道被劫镖了?”
“还不知道。只是有个大弟子在信州游玩,我去混个脸熟。日后双方也好谈事。”苏小月举着镜子涂着口脂,她像是刚得到信儿,手忙脚乱的在车上打扮起来。
“你自己去就行,拉我干嘛?”
“太太发话了日后只要我出门都要带上你。这叫妇唱夫随。”
“随便吧。”秋泓不再要求下车,反正宁逊一时半会也跑不掉,不急。她背靠着车壁闭目养神充当空气人。
可苏小月不愿意放过她,把镜子塞到她手里,又抬起手让其充当镜子架。涂完口脂又要扑铅粉。秋泓胳膊都快举酸了人家花钿还未贴完。
“我来吧。”秋泓实在不想举镜子便主动请缨贴花钿。
“你会?”苏小月不太相信对方的手艺。
要说贴花钿秋泓可是老手,各类时兴的花钿她都有贴过。
以往的她也是那么爱打扮。
可如今呢......
终日里扮作男子,近六年来都未曾梳过妆,如今还要过这样被人欺负的窝囊日子。
“哎呀。”苏小月捂着脑门往后躲着道:“你干嘛那么用劲儿呀!我和你有仇吖?”
秋泓为遮掩过失连忙拿起镜子给她道:“贴好了。”
苏小月的容貌虽算不得多上乘,却给人种很乖巧的感觉。
灵动的大眼睛眨上一眨,再搭配上两个可爱的小酒窝,这样无害纯真的模样,是最讨长辈们的喜爱。
但这次她是要去见江湖侠客,所以秋泓有意用较艳的颜色勾勒花钿,莲状的花钿在额间绽放,为她添得几分成熟女人的韵味。
不知道苏小月是否满意,反正秋泓非常满意。
“你的手好巧啊。”苏小月夸赞的同时歪头打量着对方的手道:“你的手……”她伸出自己的手来与之比上一比,是近乎一样的大小。
男子的手不都应该比女子的大些吗?
又看了眼秋泓,此人个子高自己半头,为何手却差不多大。
想到家里得那些学徒,屠户们的手是最容易受伤的部位,也是苏小月包扎最多的部位。
就林宏这双手,也就跟那十六七来岁的学徒差不多大。
好生奇怪。
秋泓注意到苏小月的视线,她晃了晃手道:“看什么呢?”
“哦,没什么。”苏小月继续看向镜子,通过镜子暗暗打量起秋泓。
凤眸清冷,眉目俊秀,鼻子却似女儿般小巧精致.....
那点小心思全被秋泓看在眼里,只听她淡淡地的说道:“想看就直接看,别拿镜子晃我。”
被发现的苏小月耳朵瞬间红了,她机灵的把话题牵扯到秋泓身上:“这么会贴花钿,怕不是有红颜知己吧。”
“……”秋泓选择不回答这个问题。而苏小月偏要追问:“她好看吗?”
“绝对的美人。”秋泓毫不吝啬的夸奖道。夸赞的同时也承认那位红颜知己的存在。
而她承认这位红颜知己存在的原因是为了回避与苏小月所谓的夫妻关系,特别希望能因此产生隔阂,最好老死不相往来。
苏小月则是不以为然的挑下眉毛:“能比得上武林第一美人万慈?”
这个问题一下子将秋泓的思绪拉回到过去。
梨花树下舞剑的倩影仿佛就在眼前,剑光流动间那份从容优雅是任何人都比不了的。
就连万慈本人都无法超越她当年的风采。
剑影绰约,剑锋所向却没有留半点余地。冰冷的剑刃刺入胸口,痛是真痛,但对于万慈来说手刃罗酆山魔尊那是锦上添花。
“喂?我问你话呢?”苏小月在秋泓面前晃了晃手。
这人真是的,说着话还能走神。
秋泓看似陷入过往回忆,更是陷入走不出的梦魇,她捂上心口只觉得那里刺痛要命,但还要强装无事的冲着苏小月微笑。
这样的失态苏小月又怎会看不出,不仅如此她还意识到自己问到对方的痛楚,试探的问道:“你的那位红颜知己她……”
“死了。六年前就已经死了。”
秋泓的神态恢复平静,那样的平静反而勾起苏小月的愧疚,她垂眸自责的道歉。没成想对方竟有这样的经历,那她们之间的情感必然是坚不可摧的。不知为何这让她心头淡淡的犯酸。
车厢里恢复安静,直到荷青在马车外敲门道:“少奶奶,咱们到了。”
苏小月整理着衣物对秋泓道:“你不用陪我。让小厮跟着,逛街也好,回家也好。随你。”主要是想让她散散心,算是为自己的言语过失赔罪。
“是。”
“不用老给我行礼,我又不是你的主子。”苏小月在奴仆的簇拥下进入酒楼。
四个小厮立马围过来请示秋泓道:“爷,咱们去哪?”
“随便逛逛吧。”
领着小厮们又是喝茶又是听曲的,乘机打听到宁逊所有别院以及可能出现的位置,并给小厮散些银钱让他们各自逛去,她则是继续之前的计划。
刚走没几步前面出现阵骚乱,好好的路被堵得严实,生性不爱热闹的秋泓愣是被人群挤到前面。
也不是什么大事,卖身葬父可怜人被无赖看上了,非要拉姑娘回家做小妾。
周遭围上一圈人却无人上前相助,可怜的女子抵不过无赖的力气,眼看就要被人带走,飞身来个女子一脚踹倒无赖。
女子布衣短打,打扮得干净利落。秋泓注意到她手中的武器,十三节鞭。细瞧那材质像是镔铁打造的,此女定来自陈郡谢家。
武器不错,功夫一般。
对付三五个小蟊贼没有问题,十几个一起上便应接不暇。
秋泓见状捡几个石子暗中相助,谢家女这才打赢无赖救下可怜人。围观群众见没热闹看终于肯散去,将原本堵死的路让出来。
“大侠请留步。”
秋泓权当没听见,继续往前走去。可这深巷中就她一人,叫得是谁显而易见。
身后之人见她不应,飞身来到她面前抱拳道:“多谢大侠出手相助。”
“姑娘在跟我说话吗?”秋泓明知故问道。
女子摊开手掌,那里躺着三枚石子:“江湖中有这样飞石技法的人并不多见。大侠可谓是真人不露相啊。”
秋泓选择换条道走。可那女子偏偏黏着她,上来就自我介绍道:“在下谢璟,游历九川为访名师。还未请教大侠尊姓大名?”
“搞错了,我一个瘸子哪里会什么武功。”秋泓真得是后悔出手。早知道就多等一会儿,也不至于招惹到这麻烦事。
“不会搞错的,听声辨位的本事我还是有的。”
“方才围观那么多人,凭什么说是我?”
“敢不敢让我看一眼你的手。”谢璟一副我知道是你的表情。
秋泓确实不敢摊开手掌,对于行家来说,单看眼手便能看出此人惯用的兵刃,不同兵刃会对手造成不同的茧子。而这些茧子与干活生成的茧子截然不同。
她不愿逗留转身就走。
谢璟不依不饶,竟掏出鞭子直接缠住拐杖,现在的她开始逼对方出手。
这些个世家女都是什么狗脾气,太嚣张跋扈了吧!
秋泓暗暗吐槽,表面上还不能有所反击,干脆摔个大跟头,打算彻底断掉世家女的念想。
“还跟我装。”谢璟一眼就看出破绽,她跺着脚道:“你故意的!正常人摔跤都会有下意识保护自己的动作,哪有你这样硬摔的,不嫌疼啊!”
秋泓都被气笑了:“难不成你对摔跤也有研究?”
“这些伎俩我一眼便能看出。”她扶起秋泓道:“知道高人不愿暴露身份,不如这样,我就当你是个瘸子,暗中拜你为师如何?”
“先不论那石子是不是我打的,仅凭那几个石子你就乱拜师,有些草率吧?”
“你若是不答应,我就告诉所有人你装瘸,其实是位武功高强之人!”一边往巷口走一边威胁道。她还挺会拿捏人的,但对于秋泓这个老江湖来说,实在太过稚嫩。
“谢将军。”秋泓突然恭敬的拱手行礼,唬得谢璟猛地回头。等再回过头来巷子里哪里还有人,只剩拐杖一副。
“可恶!骗子!”
秋泓逃得飞快,一步未停直奔目的地,却得到个坏消息。
宁逊出城办事去了,至少半个月后才会回来。而现在城门已闭,就算打马去追也相差半日路程,更何况也不知道宁逊走的哪条道,又去往何处。
就这样秋泓错失良机。
她只好回到宁府,因为她还需要在此处待上一段时间等待宁逊回府。
苏小月早已回来,额间的花钿没了踪迹,她坐在正堂对进来的秋泓发出质问道:“去哪了?”
本就不顺心的秋泓只能压制脾气,尽量平稳音色回复道:“随便走走。”
“我问你,去哪了?”她一脸严肃的抬眸,颇有审问犯人的架势。
秋泓没好气的回复道:“记不住。”
这样的态度让苏小月更加生气,声音又冷上几分道:“你去了宁逊府上,还打听他家别院,故意甩开小子们。你想巴结宁逊对不对?”
对此秋泓并不意外,那些个小厮都是苏小月的人,她若是有心监视,那我的所作所为她定会全部知晓。
“原来你早就与宁逊蛇鼠一窝。怨不得宁逊推荐你来入赘!”她指着秋泓,气得手腕处的镯子叮当乱晃。
当人一面背人一面的小人,真是白瞎这幅好皮囊。
正因为心中的美好被破坏,苏小月尤其生气,上前揪起秋泓的衣领道:“走,与我到太太面前说清楚!咱们和离!”
正好能以此为借口赶此人出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