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我都跟您说了多少次了,那钱别老舍不得花,不花它就是张废纸。”
陈临渊打着电话一头钻进车里,时亦把袋子顺手往后座放,得益于陈临渊打电话的时候爱接东西的条件反射,半路被截胡。
他打开一看,沉默两秒,“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耳边一左一右同时响起:“你笑什么?”
陈临渊一愣,含糊着先回了电话那头:“没事,没事先挂了。”
不管电话那头的质疑声,他直接结束通话。
他笑得合不拢嘴,把手机随便一扔也不管它掉到椅子下面,陈临渊刚要抬手去拿,转头问时亦:
“我能拿出来看吗?”
时亦衣冠整齐地点点头。
陈临渊小心翼翼把那只绵羊公仔拿出来,仔细打量了半天。
蓬松的卷毛团团簇簇地堆在身上,每一卷都精心地旋着,远看倒像是一朵云,抚摸过去,绒毛便顺着指缝溢出,柔软得很。
“你童心未泯啊。”
他调侃道。
时亦冷哼一声,边打着车边说道:“把安全带系上。”
“初三的小孩送的,说我跟这个像。”
他目视前方,语气平静。
陈临渊思考片刻,没赞同也没反对,把东西放回袋子里,顺便捡起手机。
身强体壮的小绵羊?
还是能反杀大灰狼的那种。
“那你觉得我像什么?”
他有些期待地从后视镜去看时亦的眼睛,只见他眉梢一挑,眼底抹过一丝狡黠的笑。
“像人。”
“哦。”
没什么惊喜,陈临渊缩回座椅里,百无聊赖地刷起手机。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回过味来,整个人从座椅里弹起来,转过头不满地朝他叫道:
“你才不是人!”
飞蛾们便围着灯光打转,舞得忘乎所以。纳凉的人们大多回了家,只有几个老人还坐在门前竹椅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摇着扇子,闲话家常。
晚上八点五十,陈临渊给连雨拨去电话,对面秒接,第一句话就是:“你可算给我打电话了,没人跟我说话可太难受了!我特地跟护士站打好招呼了,今天不许催我睡觉,这案子好说歹说我也得跟你聊上五块钱的!”
陈临渊戴着耳机打了个哈欠,眼眶瞬间湿润起来,他叹了口气说道:“别聊太晚,我明天得早起。”
“周六起那么早干嘛?这可不是你的风格啊!”
连雨怪叫道。
他想了想这间屋子的隔音可能一般,压低声音说道:
“时亦这几天一直帮我遛狗,还是起大早,我总不能一直麻烦人家吧。”
电话那头一阵沉默。
过了半晌,连雨幽幽道:“不止遛狗吧,让我猜猜,还有做饭、开车——”
“好了不许猜了。”
陈临渊的判断没有错,房间的隔音效果确实一般,毕竟时亦一开始也没想到客卧会住人,更没想到住进来个工作狂,不仅如此,云成还把两个工作狂凑到了一组。
凌晨两点,时亦听到对门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起初他以为是楼下有人吵架,想着保安很快就能处理好,但越听越觉得真切,仿佛这动静就是从隔壁传来的。
不可能啊?
整层都只有他一个住户,哪来的邻居?
越想越渗人,他干脆睡不着了,一把按亮台灯掀开被子,两条白皙修长的腿踩在拖鞋上,困得看世界都颠三倒四,蹑手蹑脚走到门口,把耳朵贴在门上,困倦的眼皮微微睁开。
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他皱着眉慢慢拉开屋门,探出半个脑袋向外看,对面顺着门缝透出几丝微弱的光芒。
似乎是感觉自己的声音太大,时亦开始还能听到“争议焦点”、“必要限度”等词汇,都后来什么都听不清,没过多久对面关上了灯,整个屋子陷入一片安静。
没有人吵架,也没有新搬来的邻居,只有深夜里两个敬业的人为身处黑暗的孩子照亮前方的路。
时亦轻轻关上门,床头灯台灯洒下暖黄色的光,照在床头的公仔上,无论是段雨薇还是李冰,他们都有向上的力量,万一就差一只手把他们拉上去呢?
.
早晨六点半,陈临渊被闹铃吵醒,他绝望地睁开酸涩的双眼,想穿回昨晚给硬气的自己两拳。
“我有病吧?”
他在心里骂了一句,心脏突突地跳,闭眼刷牙的时候直犯恶心,眩晕感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天还没有大亮,东方却已显出一线鱼肚白。这白渐渐蔓延,将青黑的天幕撕裂开来,显出些微的亮光。
陈临渊蹲着靠在门框上补觉,眼底一片青灰,耳朵警觉地听着门外的动静,听到对面的开门声,他猛地站起身,眼前顿时一片黑,他捂着眼睛蹲回去,慢慢起身。
“早上好。”
死气沉沉的一句把时亦吓了一大跳,他反复看表确认是早上七点,迟疑地问道:
“你要上课?”
时亦当然不会戳穿陈临渊昨晚熬夜的事情,他用脚后跟都能想出来,陈临渊如果得知自己把他吵醒了能愧疚多久。
陈临渊强撑着挤出一丝笑,声音慵懒,顽强地编着谎话:
“向你学习,养成一个良好的作息。”
说着还比了个大拇指,实则连眼睛都对不上焦。
时亦心想这都快给自己学习到阴间去了,两点睡六点半起,与初衷完全背道而驰。
他看了眼正在努力寻找支点的人说道:“你先坐,我去做早饭。”
陈临渊微醺般地点点头,幽灵一样“飘”到沙发前,看着舒适柔软的沙发,脑中只有一个念头:
“我就睡五分钟。”
“五分钟。”
时亦前脚刚打开冰箱,他沾到沙发上就失去了意识,整个人趴在沙发上,无意识抱了个抱枕在怀里,以防压塌自己那张帅脸。
“家里没有——”
“好吧。”
时亦转过身,微微一怔,无奈地摇了摇头。
意料之内。
“百万,跟我走,悄悄的。”
小狗这种生物,看见主人总是想上去蹭两下,尤其是知道有人要带它出去玩,更是能高兴得叫上两声。
时亦看它有张嘴的意思,左手牵绳,右手眼疾手快捏住它的嘴筒子,小声说道:
“不许叫。”
陈百万呜咽一声,抖了抖毛,迈着轻快的小步伐跟时亦跑了。
陈临渊做了一个梦,自己回到了高中,年级里平时最不待见自己的几个人闯入教室,强硬地拎着他的衣领,恶狠狠地指着他。
“你,跟我去趟厕所。”
他看着那张满是横气的脸摇了摇头。
“五分钟。”
“自己去还是我派人请你,你自己掂量着办。”
恐惧感蔓延至心头,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脑中的第一个念头是去找老师,可老师只能拦住这一次的危机,他们还会在无数个放学后的街角围堵他。
好像这一场冲突是无法避免的,那不如趁早解决。
“可是他们有十五个人,我会被打死的。”
梦中响起一道虚幻的声音。
与此同时,陈百万在楼下小区狂奔,时亦不得不跟着跑了两步,浑身肌肉慢慢被激活,他实在是想不通:就百万这个运动量,陈临渊怎么能有那么差的体质?
“跟你商量个事。”
时亦蹲下来认真的跟边牧说道,都说边牧的智商跟八岁小孩差不多,那肯定听得懂人话。
“一会儿上去不许出声,你要是能安安静静的,我就给你好吃的。”
边牧双眼澄澈,吐着舌头哈气。
“听懂就握手。”
陈百万的小爪子搭上时亦的左手。
时亦欣慰地点点头,真是一次愉快的沟通。
陈临渊从趴着改为蜷在沙发里,面向沙发靠背,这是一个极其缺乏安全感的姿势,更何况时亦临走的时候关了窗户,绝对不会感觉到冷。
沙发软,这么睡下去腰肯定难受。
陈百万遵守诺言,一声不吭,除了喝水声大了点儿没什么动静。
时亦站在门口,眼神平静,黑色的瞳孔下却是一场惊涛骇浪,一种复杂的情绪从心底缓缓升起。
那是种很奇怪的感觉,明明很多事情都在沉睡着,但这个房子好像突然有了生命力。
他之前一直觉得白炽灯过于冰冷,但他现在觉得冰冷与否似乎并非取决于灯泡是什么颜色、家具的摆放是否拥挤,而是取决于房间里的人到底是怎么想的。
“醒醒。”
时亦蹲在沙发边,柔声说道。
陈临渊有个毛病,只要睡了回笼觉,就很难清醒过来,时亦声音太小,他压根就没听见,还沉浸在梦境中,眉心紧蹙,若有若无地哼了两声。
时亦抬手戳了戳他的后背,对面的人依旧一动不动。
他自认为力气不大,但是捞起来一个人的劲儿还是有的。
时亦礼貌地小声念叨了一句“冒犯了”,随即一只手抄过他腋下,手掌稳稳抵住他的肩胛骨,另一只手则抓住靠近他这侧的小臂。
陈临渊终于被晃醒了——
一半,还有只有身体醒了,意识还在梦里。
时亦半坐到沙发上,陈临渊放松地靠在他身上。
“你换个地儿睡,这儿太吵了。”
陈百万停止了喝水。
陈临渊感觉耳边一阵酥麻,紧接着闻到了那股熟悉的味道,身体下意识靠了过去,温热的鼻息打在时亦的脖颈处,鼻尖与他的喉结近在咫尺。
时亦顿时僵住了,瞳孔倏地一缩,半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身旁的人的手不知何时不知死活地搭上了他的腹肌,也许是感觉到了手感不错,若有若无地摸了两下。
“草......”
时亦无声地骂了一句,恨恨地咬了咬后槽牙,心想这小子真不是蓄谋已久吗?
奈何陈临渊的呼吸过于均匀,完全没有装睡的可能性。
不行,绝对不能再这么下去了,万一陈临渊偏偏在这个时候睁眼,他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到底是谁在冒犯谁啊!
“我警告你啊,你要是敢现在醒我就把你打晕过去。”
他从沙发陷窝里俯身下去,手臂穿过他的膝弯与后背,布料发出细微的摩擦声。陈临渊原本蜷着的身体微微一僵,但随即松弛下来,任由自己陷入臂弯。
陈临渊比他想得要轻,估摸只有130斤左右,但他却有一米八三。
时亦皱了皱眉,这人已经很不健康了。
陈临渊惜命地没有醒,时亦稳当地把他放在床上,扯过被子盖在他身上。
他垂眼看了看熟睡的人,只剩一个想法:
“我现在洗澡应该是安全的吧。”
上午十一点,陈临渊悠悠转醒,他舒服地翻了个身,抓起旁边的手机一看“11:00”登时警铃大作,“腾”地坐起来。
“我该不会是在梦里洗漱了一遍吧?”
他挠着头垂下脑袋看自己穿戴整齐,身上不是睡衣,手机上六点半的闹铃赫然显示关闭。
“啊?”
“我梦游了?”
他吹了吹眼前的碎发,混沌的思绪被吹开,他回想起自己做了噩梦,但做到一半就完全断片了。
真可怕,睡回笼觉也能断片。
日头越发长了,西天的云霞烧得通红,迟迟不肯褪去。
就在这不经意间,春已悄然退场,夏则大步流星地登台了。时节交替,待到人们惊觉,早已置身于另一个季节了。
陈临渊的生活也逐渐步入了正轨,连雨的住院时光也接近尾声,每天坐着轮椅在楼下晒太阳,她也学会开始如何享受慢下来的时光。
律所同事周一看到陈临渊时没有任何反应,自然地打着招呼,好像一切从未发生过,办公桌上依旧一片乱糟糟,生活气息浓厚。
钟天飞卡点到工位,看见办公室隐隐约约有人影,他做贼一样贴到门边,神情紧张。
“你回来了?”
看见是陈临渊他两眼放光,像是饿狼看见肥肉,小喽啰看见靠山。
扑上去给人一个熊抱,摇着他的肩膀说:
“你知道这两周我是怎么过的吗!”
很快,他面色一变,苦兮兮地晃脑袋,幽怨道:
“我怎么感觉你胖了呢?”
“?”
陈临渊疑惑地眯了眯眼,笑着说道:
“你回家歇两天吧,看人都有巨人观了。”
钟天飞伸出食指左右摇了摇,不赞同道:“不可能,死人不会有这么好的气色。”
他凑近看了看,陈临渊皮肤光滑,黑眼圈几乎就要看不出来,感觉现在能下楼跑完一个一千米都不带喘粗气的。
“跟别人同居有着好的功效?”
“你小点声!是他妈合租不是同居!”
陈临渊越听越觉得不对劲,一把捂住钟天飞的嘴,朝门外看,确认没有同事往里看才把人放开。
手机响了一声,他连忙调回震动模式,一看是时亦的消息,他摆摆手让钟天飞带上门出去。
时亦:“什么时候下班?我去接你?”
钟天飞不仅没滚还在对面坐下了。
“你是跟男的还是女的同...合租啊?”
陈临渊匆匆敲下“不用,我不确定加班到几点”,闻声掀起眼皮看着钟天飞八卦的表情,在桌子底下踹了人一脚。
“男的男的男的,我要是一会儿出去听见什么乱七八糟的谣言我第一个劈了你。”
钟天飞撇了撇嘴,只觉寡淡,遗憾地离开,脑子里“现在的女生都很清醒”和“陈临渊是个正经人”两个想法在盘旋,撞在一起,颅内爆炸。
为什么、他哥、要对着、手机、笑?
不是刷到搞笑视频或者抽象文案的那种大笑,而是微不可查地淡淡一笑,笑得晦涩不明。
陈临渊今日幸运地没有加班,踩着夕阳的尾巴穿出小巷,老旧的电灯还没有修好,所幸白日变长,钟天飞也跟他顺路,两个人一起走。
远山之上,一轮赤红的火球正缓缓沉降,柔柔地铺展开来,将天边的云絮染作橘红。
“我回来了。”
陈临渊下意识脱口而出,说完自己都愣了愣,他只有搬出来自己住以前和父母说过这四个字。
所以他潜意识里觉得这句话生活气息很重,也很亲切。
书房里“轰”地一声响,像是什么东西被碰倒的声音,陈临渊一惊,以为家里进贼了,忙不迭往书房窜。
时亦猛地打开门探出头来,猝不及防对上陈临渊惊恐的眼神,镇定地说道:
“回来了。”
陈临渊差点和人撞上,连连后退几步,朝屋里偷瞄,试探性地问道:
“刚才怎么了?”
时亦眼神没有半点飘忽,冷静地把门敞开,反问道:“没怎么,你是不是听错了?”
陈临渊看着屋内干净整洁、物品都稳当地放在原处,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好久没上班,乍一上班上出毛病来了。
“可能是吧......”
他盯着时亦看了一会儿,这个人就连头发丝都没有破绽,与AI的区别在于...没有区别!
得益于长达两周的充足休息,他今儿偏偏就较上劲了,笃定自己没有听错,还有另一个最重要的理由——
凭什么只有时亦能看穿他,他就不能看穿时亦?
“你是不是摔了?”
陈临渊想着既然动静不是东西发出来的那就只能是人发出来的,抱着赌一把的心态问了出来。
空气凝固,时亦有些无奈地看了他两秒,叹了口气,乌黑的眼眸仿佛一潭死水,家居服下两条修长的腿随意地站着,左手叉腰,右手食指微微弯曲,在他脑门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
“你能不能盼我点好。”
说着他关上了门,留给陈临渊一个洁白的门板,如果可以的话,上面会写一个巨大的零分。
门板背后,时亦不疾不徐地坐到椅子上,把裤腿拉到膝盖的位置,还好只是蹭破了层油皮。
身后的晚霞如同一段丝绸,缓缓流动着裹住他的心脏。
平地摔。
差点把拖鞋都甩出去。
时亦郁闷地叹气,鸦羽般的睫毛轻颤,带走眼底不易察觉的疑惑与窘迫,他记得自己八岁以后就没有平白无故地摔过了。
.
周三,晚上21:00,云成律师事务所。
钟天飞和陈临渊两个人都在为明天的开庭加班加点忙着,陈临渊虽说业务能力不差,在同龄人中甚至算突出,但经验不多,没有连雨这颗定心丸在,两个人神经紧绷得厉害。
“怎么了?”
陈临渊接起连雨的电话,小声问道。
连雨这两周养得精力充沛,声音洪亮。
“你俩现在从律所离开。”
陈临渊还没说话就被打断。
“庭前和庭上一样重要,前期准备我一直参与着,你没必要担心材料会出问题,但如果明天庭上你因为状态不好出了状况,别人会质疑我挑人的眼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