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傍晚,太阳已经西斜,却仍不甘心就此隐没,将西天的云霞染得通红。那红光透过薄云,又洒向人间,把屋顶、树梢、行人的脸庞都映得有些发烫。
“最近有遇到什么问题吗?”
时亦纤长的手指在纸质资料上划了两下,放到桌上,鸦羽般的眼睫在眼底留下一片阴影。
他许久未见这个叫段雨薇的小姑娘了,正上初三,在榆南一中实验班,临近中考最是要紧的时候,班里学生学习压力大,实验班更是重压,如同巨石压在胸口,叫人喘不过气,甚至有几个申请调出实验班。
段雨薇梳着低马尾,几缕刘海搭在脸侧,穿着校服,长期压力大导致内分泌失调,额头上长了几颗青春痘。
除去心理咨询的时间,从早上六点半到晚上十点,持续埋头苦学,小姑娘的精神状态明显低沉,双眼无光。
段雨薇说了些在校的事情,都称不上是问题,换言之,她今天其实没有来这里的必要,因为她已经做到完全自己处理情绪问题,不再需要咨询师的辅助了。
咨询室与办公室在两栋不同的楼里,好在301和他的办公室隔窗相望,两栋楼之间隔着一条青石板砖路,两侧的花草被修建得整整齐齐,令人赏心悦目。
陈临渊坐在他的位子上对着电脑苦思,空调冷风顺着黑色短袖的袖口往里灌,他打了个寒颤,站起身去关空调。
回来的时候正好撞上时亦扫过来的目光,他愤愤地咬了咬后槽牙,比了个枪的手势,手腕向上一抬,朝人隔空开了一枪。
时亦不动声色地弯了弯唇角,看了眼墙上的钟表,七点四十分整。
“哥哥,这应该是我最后一次来这儿了。”
段雨薇一句话把时亦的思绪拉了回来,他愣了愣神接收信息,眼底闪过一丝欣慰,随即说道:“那——恭喜你了。”
每一个踏入这里的人都带着伤痛与不堪,停留在过去的困境或未来给当下设下的焦虑圈套,离开这里意味着他们从这一刻起,真正活在了当下。
人生并非是由无数个虚构的焦虑组成,也不是在沉湎过去中流逝,而是享受当下,无论是喜悦还是痛苦,既有甘之如饴的配得感,也有敢于面对的勇气。
患得患失就像手里永远都握不住的流沙,一味地关注手中的流失,却忘了无数个重头再来的机会。
段雨薇抱着沉重的书包摇了摇头,眼里多了几分不舍。
“我要搬家了,搬到离这里比较远的地方,没人接送我,应该没有办法再来了。”
时亦闻言从文件夹里抽出一沓A4纸,用曲别针夹着,他直接翻到最后一页给她看,柔声说道:
“可你现在的情况已经不需要再做任何咨询了,从去年冬天到现在,每一次你的状态都要比上一次好,可千万不要对咨询产生依赖哦。”
段雨薇接过信息记录翻了翻,眼里多了几分灵气,腼腆地笑了笑,说道:“我有个东西要送给你。”
时亦在哄孩子的邻域简直是手拿把掐,两眼放光,故作惊讶道:“什么东西?”
小姑娘被满满的情绪价值包裹着,嘴角止不住向上扬,把脚边包装精致的手提袋递给时亦。
即便他早就看见袋子里的东西却还是惊喜地接过,低眉浅笑,似拢了温和的月泽。
他并没有急着拆开,而是把手提袋拎在手里,轻声说道:“谢谢。”
黑衬衫的衣袖挽至手肘处,领口只开了一颗扣子,勾勒出肩宽腰细的身形。
段雨薇笑着点了点头,大概想到这是最后一次见面,便想把所有的话都说出来,不然以后就再也没机会了。
她小声说道:“哥哥,心理咨询师都像你这么帅吗?”
时亦倒吸一口凉气,登时连辞职报告都想好怎么写了,生怕做出半点越界的行为。
未成年人的三观依旧处于建立期,时亦认为自己有必要给孩子树立一个正确的价值理念。
“不是,绝大多数行业都是能力大于外貌,甚至只看能力。”
“哥哥虽然跟你们学生有代沟,但无论如何,提高能力还是要排在第一位的,相信这一点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时亦看了眼时间,从舒适的沙发椅上站起来,说道: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没有的话我就送你出去了。”
段雨薇抱着书包想了想,也跟着站了起来。
“没有了。”
二人一前一后进了电梯,时亦顺着袋口往里看,一只白绒绒的绵羊公仔静静地躺在袋子里。
“你送我这个有什么寓意么?”
段雨薇攥着书包带,笑意盈盈地说道:“今年过年的时候我姐姐带我逛街,看到这个的时候就想起来你了。”
“很可爱?”
说完自己都觉得荒谬,轻笑一声。
“绵羊”直男般的发言让小姑娘嫌弃地撇了撇嘴。
“没有,就是感觉很干净、很柔软,感觉谁跟你相处都会很舒服。”
如羽毛般轻柔的话语被晚风吹散,星星悄没声地钻出来,先是稀稀落落几颗,继而愈来愈多,终于布满了整个天空,月亮也升起来了,清辉洒下,给万物镀上一层银边。
陈临渊一直保持一个姿势没变,在键盘上不断敲着,神情专注,手机倒扣在桌面上,室内开着窗户,空气流通,就是有些热。
时亦敲了敲门,顺手解开一粒扣子,手中还拎着精美的礼品袋。
陈临渊闻声没转头,随口说了句“马上”,余光扫到时亦手里的袋子,自然地问道:
“你手里拿的什么?外卖啊?”
时亦无语地按了按眉心,把东西放到桌子上,两手撑在桌沿,垂眼看着认真工作的陈临渊,笑着说道:
“你这是点我呢?”
陈临渊摘下一只耳机,一脸茫然,刚才那话听得不清不楚,对上时亦轻松的神情,想着应该不是什么大事,疑惑问道:
“点什么,点菜吗?”
时亦无语到了极点,反倒笑了出来,摆摆手让他先忙,自己则坐到对面的折叠椅上,点开了外卖软件。
没有半点犹豫,飞快下单,火速付款,一气呵成,最后退掉所有工作软件,下班时间到,屏蔽一切消息。
陈临渊把所有文件拖进压缩包里,转手发给钟天飞,他看着电脑上转个不停的进度条发呆。
五官深峻,眼神一贯的疏离,薄唇抿着锋利的弧度,表情淡漠。
他正想跟时亦说些什么,一抬眼正好和他对上视,黑得发亮的眼眸并没有因为突然的碰撞而躲开,反而镇定自若,仿佛所有的情绪都被敛在这团黑暗里。
陈临渊忽然丧失了思考能力,他平时说话前有提前在脑子里过一遍的习惯,这次却脱口而出:
“一审的判决书下来了,判我们败诉,但是已经上诉了,二审开庭我会去,你要不要去旁听?”
时亦立马打开手机看了眼工作表问道:“哪天?”
“下周四。”
他放松地窝在椅子里,领口松垮,锁骨的轮廓若隐若现,自己却没注意到,沉声说道:“可以,那天我休息。”
陈临渊一怔,没想到他答应得这么利落,根本就没想好如何给这场对话收尾。
“额......”
时亦闻声抬起头,看向对面的人,挑了挑眉示意他继续说。
陈临渊的视线来回游移,忽然停住,猛地吸上一口气,眼梢一跳,质问道:
“你能不能好好穿衣服?”
时亦一皱眉,疑惑地眯了眯眼,抬手往身上摸了摸,露肤度极低的一套衣服,还是说他审美出问题了?
一路从腰腹捋到胸口,肌肉忽然控制住大脑,他都不禁感叹自己身材练得好,直到摸上脖子。
哦——
“热。”
他往后一靠,袖子撸得更高了些。
是真热,眼看就要到五月,夏日的炎热早已蠢蠢欲动,何况时亦这种常年健身、气血充足、身体健康得要命的人,不吹空调肯定热。
陈临渊显然不解,他刚欲说话,就被急促的手机铃声打断,他一看是连雨打来的,面色一沉站到窗边去接,顺手打开了空调。
“聊聊辩护思路?”
连雨在病床上躺了三天,赵玲玲女士在旁边守着什么都不让她干,奈何她是个一天不看案子就难受的人,抓心挠肝好几天才把她妈送走。
“你今天什么时候休息?”
陈临渊看着明净的玻璃倒映出自己半阴着的脸,抬手拉上窗帘,眼前一片淡黄。
“我这儿没什么限制,十二点之前都行。”
窗外夜色渐沉,华灯初上,月色如水,飞机掠过上空,只留下一道极长的直线,淹没在云层之中。
时亦拿着自己的手机在他面前晃了晃,陈临渊也看不清,一把握住他的手腕把手机定在眼前。
预计送达时间:20:30。
现在已经是八点一刻了,他朝身后的人比了个ok的手势,朝电话那头说道:
“我先回家,九点左右给你打回去。”
他挂断电话,文件正好传输完毕,想起钟天飞毛手毛脚 、大大咧咧的性子,陈临渊思索着敲下一句:
“记得养成关电脑的习惯。”
从事这样的行业,保护当事人的**以及对信息的保密是和维护权益同等放在第一位的,所以只要离开工位,陈临渊和连雨都会下意识合上电脑。
与此同时,云成律师事务所。
钟天飞打完最后一份材料,尿急的冲回工位把东西一扔,电脑下端的微信闪了闪,他忙不迭点开消息把文件拖到桌面上,然后飞奔向卫生间。
林阳见他跑得急,心下起疑,往厕所瞄了几眼快步走到他的工位前,眼睁睁看着陈临渊那条“记得养成关电脑的习惯”弹出来。
这条消息上方,四个“上诉材料”大字写在上面,他冷笑一声,看了眼时间拎着公文包离开律所。
坐进他爸妈给他全款拿下的路虎揽胜里,敏锐地观察四周,确定无人后掏出手机。
“喂,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