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捋顺狗毛计划》 第1章 1 “王姐,您往左一直跑就能到大路,赶快报警!我把他们引开!” 陈临渊跑得快要岔气,早上梳得极其利落地头发耷拉下来,搭在锐利的眉眼前,巷子里忽明忽暗的电灯滋滋作响,几束微光顺着他的眉骨刺下,脚下的皮鞋抗议般地硌着自己的脚。 夜色深沉,二人在小巷里狂奔,身后寻仇的几人穷追不舍,嘴里不时骂着几句。 眼前一黑,若非熟悉路线,他早就撞上电线杆了。 “同学们一定要有一个良好的体魄。” 他想起自己第一天学习法律时老师说的第一句话。 彼时他笑得多大声,现在跑得就有多狼狈。 喉咙里泛起一股血腥气,呼吸进去的空气愈发稀薄,胳膊使不上力气,肺部被空气灌满,脚下的步子越来越慢,身后的声音越来越大。 “不如算了,挨顿打也没什么,毕竟这帮人不是朝自己来的。” 这是陈临渊脑子里仅剩的想法。 “砰” “唔——咚——啊!” 疼痛并没有降临。 与此同时,老旧的电灯彻底报废,整个巷子伸手不见五指黑。 陈临渊不敢停下,肾上腺素马不停蹄地运作,推着他跑出了巷子。 直到看见大路才敢停下来,咳得上气不接下气,胃里一阵翻腾,好在没吃晚饭——没得吐。 包里的手机嗡嗡震着,他后怕地回头看了一眼,走到人多的地方,接起了王晓慧的电话。 “喂,王姐?” “我没事我没事,正好赶上灯坏了,那帮人不认识路,撞得乱七八糟的。” “您报警了就行,您在哪呢?我一会儿陪您做个笔录。” 陈临渊气若游丝,就连挂断电话的大拇指都在发抖,随手一抹路边长椅的椅面,坐了下来。 没过多久,王晓慧就把自己的位置发了过来,陈临渊捏了一把酸软的大腿,撑着扶手艰难地站了起来,趿拉着步子跟着导航走。 榆南市东城区派出所内。 陈临渊先做好了笔录,坐在长椅上静静等待王晓慧,手里还捧着杯温水。 榆南正值四月,天气有些炎热,他今日开了庭,一身深咖色西装,他把外套脱在一边,白衬衫的袖口挽至臂弯处,干净利落。 回想方才跑起来时,他听见好几声线头往外冒的声音。 想到这儿,他有些心虚地把双肩背包的肩带放长了些,以免被人看笑话。 “您最近跟什么人起过冲突吗?” 接待室内,女警官认真问道。 王晓慧前两日刚过了四十五岁的生日,眼尾的皱纹更深了些,留下了岁月的痕迹,她推了推眼睛,努力维持着自己的职业素养,冷静道:“我前两日接了个离婚案,被告一直打电话威胁让我少管闲事,并扬言要找人弄死我。” 屋内一问一答有来有回,陈临渊渐渐回了神,整个人陷在椅子里,两腿伸长。脚尖抵在前面的椅腿上,双手抱臂,眉头紧拧,盯着瓷砖缝一动不动。 那条小巷是他每天下班的必经之路,灯坏了怎么走? 在外人看来陈临渊更像余怒未消,还要撸起袖子跟人大干一场,实习生静悄悄迈着步子“飘”到陈临渊身边,轻声问道: “您好?您没事吧?” 陈临渊收回放肆的双腿,坐直了起来,表情一如既往地严肃,客气地问道:“云成律师事务所北边那条巷子的路灯坏了,大概什么时候能修好?” 实习生松下一口气,点头如小鸡啄米,说道:“我给您上报,应该用不了多久就能修好。” 陈临渊闻言朝他温和地笑了笑,实习生如获大赦,快速地溜开了。 “这几天您注意安全,有任何情况我们及时通知您。” 女警给王晓慧开门,陈临渊闻言撑着扶手站起身。 已经是晚上九十点,榆南的城管工作做得极好,街边连路边摊都没有。 车水马龙,川流不息,骑着共享单车的大部队浩浩荡荡地过着马路,紧接着黄灯亮起,驾驶座上的司机松开手刹,轻点油门。 榆南,这座超一线城市,装载着无数年轻人的奋斗与梦想。 陈临渊原本是跟王晓慧并肩而行,走着走着就落后于王姐,王晓慧皱了皱眉,说道:“小陈啊,你这个体力不行的哦,年轻人还没我这个要退休的有活力。” 陈临渊尴尬笑了笑,到现在腿都软。 “我儿子跟你差不多大,前几个月办了个拳击课的卡,倒霉孩子没上几次就不上了,幸好卡可以转让。” 说着,王姐把卡掏了出来,塞到陈临渊手里继续说道:“今天你救了姐一命,姐把卡送你。” “别别别,王姐!” 陈临渊摆摆手,把“烫手山芋”往回推。 “不用不好意思,姐平时把你当儿子看,你比我家那个懂事多了。” 王晓慧呼噜了两把陈临渊脑袋上的碎毛,陈临渊一愣,王姐把卡给了过去。 “周六早上十点到十二点的课,强身健体以后保护女朋友啊,姐看好你!” 陈临渊看着王晓慧消失在拐角处,他僵硬地打开手机,壁纸上方赫然显示“4月18日星期五”。 “小渊。” 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那沙哑的低沉的,如同恶魔低语般的声音,陈临渊像是被钉在原地,犹如身坠冰窟,身体被海水包围着,一点点淹过胸口、鼻尖、眼睛,直到完全坠入海底。 六年前,榆南市最高人民法院。 “上诉人金岩尘犯猥|亵儿童罪,判处有期徒刑二年;犯聚众斗殴罪,判处有期徒刑三年;犯寻衅滋事罪,判处有期徒刑二年;决定执行有期徒刑六年。” 透过镜片,金岩尘的目光恶狠狠地看向原告律师身旁的空座,又看向坐在旁听席的十六岁的陈临渊。 小陈临渊怒目圆睁,稚嫩的眼神却格外坚毅,对上他颇具有挑逗性的眼神。 是他举报的。 法律的种子在那一日种下,六年以来生根发芽,从旁听席走到大学校园,再走到公益律师,直到他长成参天大树,长出茂密的枝叶,越来越多的人可以站在树下——只要他们想要往前迈一步,就能沐浴阳光。 天空劈下一道闪电,伴随着一声炸响,雨点劈里啪啦落下来。 陈临渊命苦地抽动嘴角,举起书包朝家跑去。 他住的是老式居民楼,最高只有六层,所以没安电梯,他撑着楼梯扶手直喘粗气,再回头看一眼,没有人跟上来。 发自内心的恐惧让他反胃,双眼逐渐失神,机械般地一步步向上走。 掏出钥匙却无论如何都对不准锁孔,往日的噩梦如碎片般装入他的大脑。 “小渊,我们不是朋友吗,朋友之间当然可以拥抱了。” 温热的手掌攀上他的脊背,又顺着往下滑。 “轰——” 也是这样的雷阵雨。 “小渊——” 钥匙掉在地上,胳膊僵硬地无法动弹。 “小渊?怎么坐地上了?淋着了吧。” 对门的奶奶出来关楼道的窗户,一开门就看见陈临渊蹲在家门口发抖,面色煞白,浑身是雨,眼神空洞,嘴里念叨着什么她也听不清。 奶奶捡起钥匙,在他眼前晃了晃。 “没事,没事,谢谢您。” 陈临渊闭上眼狠狠掐了大腿一把,半点感觉都没有,反倒是左手的疼痛把他唤醒,木然地开了门、换衣服、洗澡、定闹钟、戴耳塞。 最后吃了粒褪黑素,倒头就睡。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准时洒进来,陈临渊忍着想把卡扔了的想法,不情不愿地爬了起来,他洗了把脸,对着镜子刮胡子。 眉型英气而又舒展,鼻梁高挺,线条刚硬有力。 “总的来说整张脸还是很完美的,看看这下颌线,啧啧,陈临渊你不去当演员真是可惜了。” 家里养的边牧蹭了蹭他,然后“汪”地吠了一声。 “你不认可吗,陈百万。” 百万百万,年薪百万。 他甩着剃须刀对镜自言自语,忽地一皱眉,像是遇到了科研难题,凑到镜前。 “嘴怎么破了?” 陈临渊有个小毛病,一紧张就爱咬嘴唇,昨晚—— 他把剃须刀无力地往洗漱台上一扔,弯下腰从柜子里翻出来不知道放了多久的唇膏,粗暴拆开胡乱涂在嘴上,抿了抿。 天气是渐渐和暖了,前几日尚须穿着单衣,这几日短袖也勉强过得。只是风还大,吹得柳枝乱颤,阳光破开云翳,直射下来,大剌剌地泼在万物之上,使人无处遁形,亦无可回避。 陈临渊在外面透过玻璃窗看了一眼,馆内称得上干净明亮,除了成人课程,还有少儿课程。 一位扎着马尾的女生连续打出组合拳,似乎隔着玻璃都能听到破空声,汗水从她的发梢甩出,在灯光下划出转瞬即逝的银线。 陈临渊下意识后退了一步,他想跟王姐商量商量,其实找个人保护他也不是不行。 不一会儿从后面的门里出来一个中年男人,上面一件条纹T恤,下面是咖色西裤,典型的中年男士穿搭,看起来像是这儿的老板。 “陈先生您跟我来,咱们在后区上。” 陈临渊跟了过去,又开了一道门,经过一条走廊,到了后区。 “您在这儿稍等一会儿,老师马上就到。” 陈临渊有提前到的习惯,此时离上课还有十五分钟。 陈临渊有些紧张,这里对自己来说是一片全新的领域,他不是一个惯用暴力手段的人。 当然,可能是因为自己的当事人常常是遭受暴力的一方,所以他甚至有些排斥暴力。 他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把整个房间仔细观察了一遍,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四个监控,都亮着红点。 听到门把手被拧动的声音,陈临渊回头看了眼表。 九点五十五,距离上课还有五分钟。 陈临渊打量了一下老板旁边的男人。 身高估测有一米八五,身材匀称,没有很夸张的肌肉,肤色偏白,上身一件白色无袖背心,下面是白色短裤,给人一种清爽的感觉。 陈临渊再把目光移到男人的脸上,有些出乎意料。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1 第2章 2 不是陈临渊预想的那般粗糙、狠厉的长相,面前的男人看起来不到三十岁,眉眼清隽、鼻梁高挺,五官分明的像是女娲精心制作过得一般,额前有几缕刘海垂了下来,整个人带着朝气。 陈临渊跟他对上了目光,那人的目光温柔中透露出一丝冷淡,冷淡的背后是一股坚不可摧的力量。 如同一座冰山下的暗潮涌动。 他见过这样的眼神,甚至让他感到恐惧。 可他的神经并没有因此紧绷,反而更加放松了。 “给您介绍下,这是您今天的教练——时亦。” “您好。” 男人微微点头,唇角向上勾了勾,声音清润,像是山间流动的泉水。 “我是时亦。” 陈临渊还在愣神,听完以后更是一团雾水,思绪开始乱飞:“什么十亿...资产吗?” “你好,我叫陈临渊。” 老板絮絮叨叨介绍一通,陈临渊什么都没听进去,只是附和着点头,然后再把嘴角勾到一个让别人感觉充满善意的弧度。 直到老板说得口干舌燥才出去,此时偌大的区域就只剩他们二人。 时亦还是那样的看着他,陈临渊抢先开口,笑呵呵地说道: “时老师,方便问一下你的名字怎么写吗,因为我家养了只边牧,叫百万......” 话音未落,陈临渊听见自己耳边“嗡”地一声。 完了。 就不应该少睡那十五分钟。 说梦话都没这么难听的! 万一人家生气了呢,自己会不会下一秒整个人趴在地上...... 没想到面前的人轻笑了一声,幽幽的来了句: “那我身价比较高一些。” 陈临渊摸了摸自己身上的黑色短袖,心里念叨着:“是不是穿少了,怎么这么冷。” “滴滴” 时亦把空调调高了两度,陈临渊又是一惊——他会读心术! 时针此时正好指向10。 做完基本的热身以后,时亦指了指地上贴的十字。 “站过去。” 陈临渊“哦”了声,叹了口气,吹了吹耷拉下来的头发,拖着麻木的四肢走了过去。 “第一节课就教你一些基本的动作。” “好。” 时亦一愣,挑了挑眉,他第一次见跟小朋友一样配合的成年人,句句有回应不说,态度极其高昂。 他伸出食指拨开眼前的碎发,边走边说: “首先两腿分开略宽与肩,前脚脚尖与后脚脚跟形成一条直线,后腿脚后跟抬起,身体重心压低,肩膀自然下垂,后手贴于颧骨,肘部夹紧。” 时亦语速不快,但陈临渊依旧手忙脚乱,两条腿再长些就能系在一起,右手一下砸到自己颧骨上。 时亦站到左侧,眼睛从手部一路向下扫到双脚,神情严肃。 完全遮住了陈临渊身旁的光影,从窗户射进的阳光笼罩在时亦身上,勾勒出他分明的手臂肌肉线条,胳膊修长,肌肉紧贴骨骼,线条清晰流畅没有一丝赘肉,微微用力时突起的青筋。 “手怎么了?” 陈临渊耳边隆隆作响,转头对上时亦依旧认真的神情,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阳光照耀下,左手大鱼际肌上一道血痕格外明显,伤口形状不规则。 陈临渊左手不由自主一抖,应该是昨晚无意识中用钥匙划的,但自己却一直没感觉到疼。 “早上出门帮邻居搬家,没注意划着了,不用管它。” 时亦呼吸平稳,面不改色地点了点头,看起来并没有起疑心。 他右手插兜,双指夹出一片创可贴,递给陈临渊。 “这个位置的伤口易受摩擦,极有可能二次受伤。” 语速平缓,不疾不徐,像是坐诊的老专家。 陈临渊右手晃了晃,犹豫着接下。 “现在贴还是下课再贴?” 他猛地闭上嘴,紧紧抿住嘴,眼睛震惊地转了两圈。 “怎么把心里想的说出来了!” 时亦茫然地眨了眨眼,嘴角上扬,眼底划过一道光,觉得颇为有趣。 “不好意思,我有选择困难症,你别介意。” 时亦闻言疑惑地眯了眯眼,很快眉头舒展开来,语气轻快道:“没关系,我也有。” 陈临渊这才心安,大大咧咧一撕包装,歪歪扭扭贴到伤口处,右手不自在地捻了捻包装纸。 时亦右手掌心摊开向上,食指和中指微微一抬,陈临渊鬼使神差把废纸放到他掌心,后者接过后默不作声走到垃圾桶边,利落丢掉。 看着时亦又重新出现在光影里,闪耀的阳光照过他发棕的瞳孔,勾出他高挺的鼻梁和优越的骨相。 “你真的只在这儿上班?” 时亦一哂,抱臂问他:“为什么这么问?” 一下子转守为攻,陈临渊难得愣了神,他从未见过这样有力的眼神,仿佛能把坠入冰窟的人一把拉上来,能将要跳楼的寻死之人唤回来,他支支吾吾半天,干巴巴地说:“感觉。” 时亦走得近了些,微微偏头,重新缠着手上的绑带,白皙的皮肤上浮现出几道青筋,很快又被遮住,他幽幽问道: “刻板印象?” 陈临渊看着他的动作,心里莫名越来越静,平静地说道:“或许吧。” 时亦笑了笑,眉眼弯弯,没再说话,陈临渊也没接下茬,两个人好像突然形成了某种默契。 后区刚装修好没几天,空气中飘着还没散干净的甲醛味,与时亦身上的玉龙茶香相撞,分子在这片区域纠缠,最终只能闻到清冽的玉龙茶香。 一节课上得晕晕乎乎,刚下课陈临渊手里的手机“嗡嗡”震了半天,他手忙脚乱接起来,只听电话那头的人支支吾吾快要哭了。 “哥,我好像把借条当废纸扔碎纸机里了。” 陈临渊一听是连雨的律师助理,皱了皱眉说道:“那你再拿原件复印一份。” “哥,是原件......” 陈临渊登时眼前一黑,眉头紧拧,音量不由自主大了些,说道:“那就去碎纸机里找,然后拼回去。” 声音在空旷的场馆里回荡着,陈临渊自觉声儿大,想要回头朝时亦表达歉意,适时时亦递过来一瓶拧开了的矿泉水,握着瓶身的手骨节分明,二人眼神在空中一撞。 时亦似乎没受任何影响,举着水瓶的手一动不动,陈临渊忙接过来,朝电话里小声说道:“你别着急,我一会儿过去。” 说罢,果断地按下挂断键。 “周六还要加班?” 时亦靠在窗台上,热烈的阳光顺着他的黑发打下,给他整个人镀上了一层金光。 陈临渊和他面对面坐在长椅上,他回头看了看地上,时亦的影子如同他身上的玉龙茶香,完美地包裹住了自己,他突然有些遗憾:“如果我的身材再好一些,应该就能和他的影子重合了吧。” “当事人的权益更重要,法院有时候周六都加班,我往回跑一趟不叫事。” 他叼着瓶口,大腿翘二腿,拧着身子收拾东西。 “嗡——” 两个人的手机同时震了一下。 二人不约而同点开手机,弹窗第一条消息——微博热搜。 “曾猥|亵多名幼童的著名儿童心理学家金某于昨日刑满释放” 真的是他。 往日记忆如排山倒海般再度袭来,“轰”地一下侵占他的大脑。 陈临渊狠狠咬住嘴唇,手指紧攥住手机,强迫自己不陷进去,他不想在外人面前丢脸。 “我送你过去吧。” 时亦的视线从屏幕移到陈临渊的眼睛上,平静说道。 “咣当” 手机掉在地上,屏幕朝上,十几个大字赫然出现在二人眼前。 时亦弯腰捡起手机熄了屏,递给陈临渊,注视着他说道:“云成律师事务所,开车五分钟就能到。” 陈临渊僵硬地接过手机,闻声抬起头,撞上时亦的视线,“啊”的一声叫了出来,整个人如同岸边的鱼一样打了个激灵站起身,视线混乱,背起包边跑边说: “不用了不用了,额...谢谢,谢谢。” 时亦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没入一片阴影之中。 他重新点开那条微博,往地下车库走去。 由于该案件影响恶劣,造成了严重的社会影响,故为公开审判,甚至在网络上进行过直播,不少网友已经翻出了六年前的庭审视频。 时亦轻拉车门,坐进自己那辆亮黑色卡宴GTS,真皮座椅立马把主人紧紧包裹住,他舒服地松下一口气,密闭的空间格外安静。 视频外放着,时亦两手捧着手机架在方向盘上,神情专注盯着屏幕,摄像头主要是对着被告人,他只能在屏幕最右边看到只露出一点点的旁听席。 他下意识把头往左偏,仿佛这样就能看得到一样。 摄像头一晃,扫到一张熟悉的面孔,但只是一瞬,就恢复了原来的位置。 时亦蹙眉,反复拖动着进度条,却始终看不清,于是他把视频下载下来,仅截取那一小段,再用剪辑软件慢放。 视频画面一卡一卡,缓慢地动着,时亦深吸一口气,修剪的整齐干净的指甲敲了敲屏幕边缘,仿佛这样就能让它走得快些。 摄像头一点一点向右、向右、再向右。 时亦眼前一亮,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呼吸抖了抖,毫不犹豫按下暂停键。 看清了。 第3章 3 六年前他刚20岁,正在榆南大学读临床心理学专业,榆大评级为A的专业不多,临床心理学占了一席之地。 当年事一出,不止榆南市,对整个心理行业都带来了极大的冲击,心理咨询被极度排斥,就业空间受到严重挤压。 无奈之下,他选择了申请了公派留学生,去年读完硕士被老师叫回国,帮忙重建“废墟”。 画面定格,陈临渊坐在旁听席,身上穿的单薄,画面实在是过于模糊,但眼里那股子坚韧冲破镜头,直直撞进时亦的瞳孔里。 课前陈临渊填过基本信息,年龄23岁,六年前他还没过17岁的生日,按16岁算,并不符合法律上对“儿童”的年龄定义,又没有判处别的罪名,但陈临渊的反应实在是不正常...... 时亦把手机放到副驾上,屏幕还定格在那一帧画面上。 弹出一条微信消息,白色消息框遮住了陈临渊坚毅的双眼。 时亦拿过手机向下一扫,是连雨发来的消息。 连雨:学长,可能又得麻烦你帮忙做个心理评估报告,今晚有时间吗,请你吃饭【双手合十】 汽车引擎轰轰叫了两声,车灯亮起,时亦轻点刹车,右手打轮,亮黑色的汽车划出一道漂亮的弧度,驶出了地下停车场。 街边树木林立,卡宴呼啸而过,红灯亮起,时亦轻踩刹车,车子稳当当停住,旁边正好是云成律师事务所。 时亦往右扫了一眼,正巧看见陈临渊慌忙跑了进去。 陈临渊一个急转弯,跑得呼哧带喘,对着电梯上行键狂按好几下。 要不是爬不动楼梯,他才不会坐电梯上二楼。 电梯缓缓运行,所幸没别人在,陈临渊靠在扶手上喘粗气。 “叮” 电梯提示音如同一道闪电劈在陈临渊的头上,他忽然回想起时亦方才说的话:“云成律师事务所,开车五分钟就能到。” 他怎么知道? 陈临渊低头把浑身看了个遍,没有半点云成的标志。 他惊讶地张了张嘴,心中对于时亦的认知在这一刻终于突破了人类的范畴。 不可能有人光看外貌就能看出他的工作单位!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哥,你干啥呢!” 钟天飞眼疾手快窜过去挡住马上就要合上的电梯门,把陈临渊拽了出去。 “求你了哥,我真找不到了。” 钟天飞抓着他半条胳膊,愁眉苦脸,恨不得下一秒爬到地底下去。 以他和连雨的工位为中心,方圆三米内铺满了废纸,被碎纸机碎成一条一条的,陈临渊想问问他是不是要在这儿把自己的丧事给办了。 陈临渊摸了摸下巴,看着一片狼藉,表情扭曲。 “你怎么不直接给连雨打电话?” 钟天飞绞绞手指,小声嘀咕道:“我怕雨姐劈了我...” “我就不会了是吧!” 陈临渊翻了个白眼,他认识钟天飞不久,这小子就比他小两岁,做事不至于这么毛躁。 “你确定你放到碎纸机里了?” 钟天飞眼睛向上看了看,努力回想着:“不,不确定。” “......” 他进了办公室,在连雨桌子上翻了翻,像他和连雨这样的执业律师,律所配了独立办公室,他和连雨经常合作,两个人便共用一间办公室,平日里为了避嫌都敞着门,只有涉及案情时才关上门说话。 但二人的桌子泾渭分明,连雨那里整整齐齐,案卷按年份装进大文件夹里,桌上的盆栽生机勃勃。 反观自己这里,纸张歪歪扭扭地摞起来,数据线缠在一起,杯子贴着桌沿岌岌可危——说不上乱,但找任何东西都要翻上一阵,一亩三分地越翻越乱。 “嗡嗡——” 手机持续震动,是连雨打来的语音通话。 “怎么了?” 他便接起来便朝门外看去,钟天飞还蹲在地上,整个人被纸堆包围着,活像只正在拆家的哈士奇。 一听陈临渊说话,钟天飞的后背肌肉明显一紧,动作幅度变小,仔细听着。 电话那头冷艳慵懒的声音传了过来:“今天晚上有事吗?” “没有。” 陈临渊站到桌子旁边继续翻着。 连雨明显刚醒没多久,一阵悉悉索索后,她继续说道:“请你吃饭。” 嗯?陈临渊直起身,表情警惕,质问道:“你又替我接案子了?” 电话那头“啧”了一声,阴阳怪气道:“现在手底下的案件当事人需要做心理评估,越详细对我们越有利,我找了咱学校的学长,之前就帮过我几次,人家也不收钱,不得请人吃饭啊?” “算了,当面说吧。” 陈临渊手指在几张纸上捻了捻,两张纸之间竟凭空多出来第三张,他抽出来一看——借条原件。 “那这钱我出吧。” 走连雨的人情,自然就得走他的钱包。 他拿着纸往外走,轻踹了一脚蹲在地上的人,递到人眼前。 钟天飞如获至宝,在废纸堆里手舞足蹈,场面堪比范进中举。 “不用,我晚上到六点你家楼下,你穿得稍微正式点就行。” 没等他反应,连雨立马挂断了电话。 陈临渊放下手机,右手一指钟天飞,谴责道: “东西乱扔吧你就!” 站在律所的落地窗前,就能看到榆南市核心地带新起的一片公寓区——世纪公寓,一平米将近20万,最小的公寓也有100平方米。 与此同时,一辆亮黑色卡宴GTS缓缓驶入世纪公寓的地下车库,车尾亮起的红灯渐渐没入一片黑暗之中。 “就这一次。” 陈临渊面色凝重看着钟天飞,声音低沉,眉峰轻蹙,高挺的鼻梁和深邃的眼窝机缘巧合下构成了这幅不怒自威的面孔,所以在多数情况下,他只是微怒,在别人看来却像是大动肝火,仿佛下一秒喷出的怒火能把对方烧得化为齑粉。 钟天飞点头如小鸡啄米,趁着陈临渊没反应过来,拿着纸撒腿就跑,猛按电梯关门键。 陈临渊回到工位上,把自己扔进座椅里,打开电脑,鼠标在密密麻麻的文件中如同一只无头苍蝇乱撞,他凑得离屏幕近了些,找到连雨说的案子的资料。 电脑运行太慢,陈临渊疯狂滑动鼠标,电脑卡了两下,页面直接滑到了最底端。 一段监控视频。 三天前,榆南三中,教学楼三层南侧男卫生间门口。 十几个人围着一个瘦弱的男生,其中一人突然上前勒住他的咽喉,瘦弱的男生摔倒在地,剩余的人一哄而上,监控画面里没有了男生的身影。 一瞬间,人群散开,一道寒光闪过,陈临渊按下暂停键,画面清晰。 那是一把折叠刀,非管制刀具。 被围殴的男孩子叫李冰,他胡乱挥舞着折叠刀,刺中一人的腰部,那人痛苦仰头退到人群之外。 又是一刀,带着风划伤了离他最近那人的大腿。 有人冲过去要从身后抱住他,李冰一拧身,右臂狠狠向后一挥,捅下最狠的一刀,直直捅入身后那人的腹部。 两人轻微伤,一人重伤二级,榆南市人民检察院向李冰提起公诉,指控被告人李冰犯故意伤害罪。 陈临渊长舒一口气,靠在椅背上,双手不自觉交叠在一起。 这是一起校园霸凌反击案。 一个十四岁的孩子,如果真的背负上故意伤害罪的罪名,他的人生几乎坠入黑暗,榆南三中榆南市数一数二的好学校,李冰本该有一个光明的未来。 而现在,光明与黑暗交付到他和连雨的手中。 “咕——” 肚子不合时宜地响了一声,陈临渊关上电脑,走出办公室看见空荡的一片,和地上的烂摊子,右眼皮跳了跳。 在心里把钟天飞翻来覆去地骂了一遍。 天色向晚,先是混沌的灰蓝,继而深蓝,末了便是黑魆魆的一片。远山隐在暗处,只余些微轮廓,如兽脊般伏在天边。城市的灯火却渐次亮起,星星点点,与天上的繁星争辉。 陈临渊刚下楼就听见一声短促的鸣笛声,一辆酒红色的大奔亮着车灯,极其招摇的出现在老式居民楼前。 连雨降下副驾驶的车窗,半露出精致俏丽的脸,上挑的凤目明艳,嘴角微勾,一头栗色法式烫发极其洋气,她微微向右偏头,示意陈临渊上车。 陈临渊坐到后排,此地不宜久停,容易造成堵塞,连雨一打转向灯,拐了几个小弯,驶出小区。 连雨从后视镜看他,上身是一件非常修身的白衬衫,下身一条纯黑色休闲西裤,整个人干净明朗。 “一会儿把白衬衫吃脏了,我看你上哪哭去。” 连雨幽幽来了一句。 陈临渊垂眼一扫,连雨穿了一身酒红色长裙,布料不详,但看起来很昂贵。 “你这裙子脏了就只能扔了吧。” 连雨通过后视镜瞪他。 两个人总是这样,不工作的时候很难对彼此有一句好话。 “你请人吃饭带我干什么?” 连雨瞄了一眼左后视镜,说道:“对面是个男生,我男朋友不太高兴。” 陈临渊来了兴趣,靠到中间问道:“我不是男的?” 连雨沉默半晌,直到等红灯时才犹豫着说:“我男朋友说——你跟他不是一个赛道的。” 嗯? 陈临渊疑惑地皱了皱眉,听得一头雾水,感觉有点晕车,顺从地靠到后边。 连雨来做公益律师,和资本家做慈善没什么区别,父亲是律所合伙人,母亲是时尚行业顶尖设计师,家里并不缺她的那份工资,就连她自己都说过: “老娘就算把钱扔着花,都能扔到入土那天。” 如果说人以群分的话,他和连雨根本就没有认识的可能。 “跟咱们吃饭的不是外人,咱们学校临床心理学专业毕业的学长,比我大一届,比你大四届。” 车子在高架桥上飞奔,路过一栋三层楼高的独立结构,入口处设计得极为巧妙,没有传统的门廊台阶,取而代之的是一段缓缓上升的斜坡,两侧嵌着隐藏式LED灯带,发出柔和的白光,仿佛一条通往内心的平和之路。 夜幕降临,建筑内部的灯光渐次亮起,接近黄昏色温的暖光透过玻璃和窗洞散发出来,整座建筑宛如一个巨大的灯笼,安静地散发着安抚人心的能量。 “启点心理” 陈临渊是听说过的,ACPC五星认证,背靠榆南大学,被公认为具有高水准的服务质量。 他敲了敲车窗,问道:“你要请吃饭的人,不会就在这里工作吧?” 只听连雨轻笑一声,尾音上扬,说道:“你真是越来越敏锐了,是在这里,不仅是高级心理咨询师,还是注册督导师。” 注册督导师,基本是最高级别,不仅自己能做咨询,还能为其他咨询师提供督导,又被称为“老师的老师”。 含金量可见一斑。 过了半晌,连雨声音弱了些,说道:“你别介意啊,我先问的钟天飞,那小子不知道搞什么,一直不接电话,所以才找的你。” 路灯穿过车窗打在他的脸上,柔和的灯光融化掉了他脸上的冷峻,他微微一笑,轻声道:“没事,都过去了。” 法漫Fareman餐厅内。 一名男子身着黑色衬衫,打着纯黑色领带,领口微微敞开,锁骨半露不露,袖口向上挽了两三折,露出半截结实的小臂,柔和的灯光下,右手腕上带着的萧邦18k玫瑰金机械腕表泛着光,手指纤长,白色裤子包裹着两条有力的长腿,手肘支在白色桌面上,两手交叠,玉龙茶香霸道地侵占了整个包间。 第4章 4 傍晚18:30分,二人准时抵达。 从入口到卡座全部都是砖块拱形门廊,搭配纹理地毯和复古壁灯,像是闯入了老电影里巴黎街角小馆,悠扬的乐声在空气中缓缓流动,吊灯折射出细碎光斑,叫人一进门便被暖意包围着。 “久等了,学长。” 连雨推门而入,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熟练地客套着。 陈临渊紧跟其后,努力克制身上的不自在感,视线一寸寸顺着地面攀上白色西裤,他一眨眼,下一秒就看见时亦的脸,平静、柔和,又不失锐利。 他顿时如鲠在喉,一口气憋在胸口,如同一只要燃放的窜天猴。 该怎么打招呼? “哈哈,是你啊。” 不行,太蠢了。 “您好,我们早上见过的。” 啧,好装。 陈临渊颅内的小剧场愈演愈烈,表情凝重,像是坐在监视器后的著名导演。 “您好,时亦。” 时亦彬彬有礼地伸出右手,嘴角微微勾起,笑容里满是善意,让人感觉如沐春风。 短短四个字,撞碎了陈临渊脑内的所有构思。 他缓缓抬起右手,指尖搭在了对面那人的掌心处,时亦的掌心温热,短暂的包裹住了陈临渊冰凉的指尖。 榆南的四月已经有20多度了,陈临渊穿得跟他一样多,手却那样的凉,时亦面色不改,就连眼尾和嘴角的弧度都没变。 他心中有了结论——陈临渊体寒。 “这是我的名片。” 时亦双指夹着递给陈临渊,后者没细看就装进兜里。 连雨在一旁震惊地看着两个人出奇一致的黑白撞色搭配,脑子里回响着亲妈的一句箴言:“黑白配永远不会出错。” 三人落座,连雨坐在内侧,紧靠落地窗,榆南的夜色尽收眼底,与室内的场景形成了蓝调搭配,令人舒适。 陈临渊坐在她的旁边,时亦在对面,举手投足不说优雅,但叫人挑不出半点毛病。 昏暗的灯光洒下,照在米白色的桌布上,看久了叫人生出些困意来。 “我也是左撇子,你要不要坐过来?” 时亦目光柔和,语气平静,颇有礼貌地问着陈临渊的意见。 陈临渊放松的身体立马变得僵硬,来不及思考,他点了点头,一如他不会拒绝别人那样。 他站起身,左手大拇指不自在地摸了摸中指上的茧子。 陈临渊去年毕业,虽说这几年电子化越来越广泛,但多数高效的期末考试依旧采取纸质版试卷,小段的名词解释,大段的论述、案例分析全都是手写上去的,满页黑色小字。 时亦站起身,把里面的位置让了出来。 早在车上,连雨就给陈临渊下了任务,这场饭局,陈临渊只负责吃。 陈临渊脑中谨记“左手拿叉,右手拿刀”口诀,动作极轻,生怕磕到餐盘,谨慎到连眼皮都没有抬过。 直到熟悉的玉龙茶香钻入自己的鼻腔,他才稍微放松下来一些。 他注意到时亦腕上的机械表,表盘随着他的手部动作而反光,秒针一点一点走着,几乎要与他的心跳同频。 时亦正好坐在空调风口下,冷风直往下吹,他的发丝随风晃着,不知是不是吹冷了,他靠在椅背上,后背压住自己的卡其色风衣,把袖子放了下来。 他一往后靠,陈临渊瞬间感受到一阵冷风直冲面门,钻入骨髓里,他打了个哆嗦,意识渐渐回笼。 陈临渊扫了一眼账单,惊人的四位数,心里的罪恶感加重了。 “您好,咱们这边上一下菜。” 新入职的服务生毛手毛脚,颤颤巍巍端着法式香草烧春鸡,在众人提心吊胆中,菜品总算安稳落下,服务生抽出手,手肘撞在时亦的杯子上,橙漾气泡“咚”地一声倒了下来,尽数洒在陈临渊衣袖上。 服务生惊慌失措,脸上没了血色,一口气抽出十几张餐巾纸给陈临渊擦,后者依旧好脾气地安慰他。 “没事,没事,没关系。” 连雨一拍桌子差点就要发作,经理冲进来,连连鞠躬说道:“实在是不好意思,您看给您免单可以吗?” 她扫了一眼纠缠在一起的三个人,叹着气点了点头。 陈临渊听到这儿,的心理负担这才少了些。 衣袖干透后,上面浮现着显眼的淡黄色。 真让连雨说着了。 “穿上吧。” 时亦把自己的风衣递给他,话语里每一个字仿佛都带了钩子,叫人耐下性子来能听他把话说完。 “不用了,万一又弄脏了......” 陈临渊小声说道,垂着眼皮,语气里带着几分幽怨。 “那就算咱们俩比较倒霉。” 陈临渊对上时亦的眼神,他才发现时亦张了一双狐狸眼,他的眼睛似乎有魔力,陈临渊说不上那是种什么感觉,身体却抢先一步行动,接过了风衣。 玉龙茶香把他紧紧包裹着,风衣的衣领轻扫过他的下巴,陈临渊下意识蹭了蹭,低头呢喃道:“好香啊。” 又说出来了? 天灵灵地灵灵,但愿时亦没听见。 虽说二人身高几乎一样,但时亦的肩膀要更宽一些,陈临渊只能勉强撑起风衣,看起来不那么像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 多了件外套,他暖和过来不少,从长长的衣袖里伸出一根食指,把罪魁祸首的橙汁推得远了些。 精致的连雨女士只是去厕所补个妆的工夫,回来就差点惊掉下巴。 虽说只是一件Burberry的风衣,但凭自己对时亦的了解,绝对不会把衣服借给刚认识的人穿。 “我好了,可以走了。” 时亦淡淡扫了一眼低着头戳杯子的陈临渊,笑着说道:“多谢学妹热情款待。” 连雨边往外走边招手:“款待啥啊,一分钱都没花。” 地下车库一阵阴冷,陈临渊跟在后面,拽着衣摆把自己裹巴裹巴塞在衣服里面。 时亦的车停在东区,连雨的车在B区,陈临渊想都没想就跟着时亦往A区走,连雨薅着后脖领子把他拽了回来。 “你要跟谁走啊?” 时亦闻言转身看了过去,陈临渊指了指身上的衣服,期待的眼神看着连雨,后者掐着腰费解道:“那你还给他啊?” 陈临渊吸了吸鼻子,一双眼睛委屈巴巴看着她说道:“冷。” 连雨一口气差点没上来,背过身去双手掩面,从牙缝里挤出一个“滚”字。 时亦已经拉开副驾驶的车门等他了,衣袖不知何时又挽了上去,闲适自在。 陈临渊脑子里撞进两个字——卧槽! 保时捷卡宴,他的? 那手表?这件衣服?都得是什么价位啊! 迟来的不配得感侵占了大脑,他僵在原地,双腿如同灌了铅,所有的感官都被剥夺了去,“唰”地一下,灵魂被抽离。 时亦见他迟迟不动,长腿迈开,几步走到他面前,没有像兄弟那般勾肩搭背把人带走,而是从陈临渊的腰后拿起风衣的腰带,扯着腰带把人扽走了。 眼前的画面逐渐清晰,脚下一动,大脑也开始运转,怎么这么眼熟? 陈临渊思考片刻——自己也是这样遛陈百万的。 “......” 时亦把人塞进副驾驶,关上车门,从车前绕过,挺直的腰背,赏心悦目的侧脸,直到车门被拉开,这张俊朗的脸在眼前放大,陈临渊才发觉自己怎么坐到副驾驶来了? “是不是麻烦你了...” 陈临渊咬了咬嘴唇,那张冷峻的脸有一半都没入了衣领里,他低声问道。 时亦在前面的屏幕上点了几下,手肘倚在中间,留给陈临渊一个圆润的后脑勺。 “不会,我们顺路。” 他点了点导航,紧接着说道:“输位置。” 陈临渊的逻辑一时有些混乱,还没输位置就知道顺路? 他伸出冻得僵直的手指,在键盘上点了足足一分钟。 “开始导航——” 冰冷的机械音响起,车灯与此同时亮了起来,陈临渊感觉到一丝暖意。 时亦开了暖风。 车子驶入一片夜色中,这个时间路上的车流量很小,时亦几乎不用踩刹车,打着转向灯驶上高架,直接并到最内侧的快速车道,光影在二人脸上来回变转。 “学长。” 时亦对这个称呼感到很意外,他愣了一秒,险些闯了红灯,一个急刹车引得后车不满地按喇叭。 “你怎么知道我在云成上班?” 时亦看了眼导航,关上暖风,转头朝陈临渊微微一笑,一改往日的沉稳,轻快地说了四个字。 “不告诉你。” 陈临渊茫然地眨了眨眼,以为时亦被什么脏东西附身了,两只滴溜圆的眼睛盯着他。 绿灯亮起,时亦看向前方,轻笑了一声。 陈临渊掏出手机和名片要加他的微信。 时亦垂眼瞄了一眼,右手拿走那张名片扔到上面,语气恢复了正常。 “别加这个,这是工作号。” 陈临渊“哦”了一声,悻悻地关掉晃眼的手机屏幕。 时亦左手把着方向盘,右手解锁手机,时不时低头看两眼,车子平稳开着。 “扫这个。” 他捏着屏幕把手机递给陈临渊,上面是他的另一个微信号。 陈临渊接过手机,只听“滴”的一声,他发送了好友申请。 时亦的手机弹出一条消息,陈临渊来不及躲开视线,消息内容就让他看了个彻底。 张院长:小亦,最近关注黄岩尘的事情了吗?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4 第5章 5 陈临渊立马熄掉屏幕,把手机放到二人中间,装作什么都没看见,窝回座椅里。 时亦把这一系列小动作尽收眼底,他不动声色地踩紧了脚下的油门,性能极强的车子平稳提速,飞驰着呼啸而过。 “学长你停小区门口就好,里面太黑了。” “嗯。” 时亦慢慢松开油门,把脚换到刹车上,陈临渊解开安全带,把风衣脱下来抱在手里,毫无目的地晃了两下。 “扔后座就行。” 陈临渊吸了吸鼻子,时亦早早关了暖风,此时车内外的温差几乎没了,但陈临渊下车时还是打了个哆嗦。 “谢谢学长,你车技真好。” 他边下车边念叨着。 时亦看着他下车,往漆黑一片的小区里面走,他降下一半副驾驶的车窗,车内的小灯亮起。 “三、二、一” 陈临渊转身朝他挥了挥手,洋溢着笑,他静静等了三秒。 最后看到了时亦柔和的眉眼,和弯弯的眼梢。 直到陈临渊完全走进去,时亦才升上车窗,把车停在路边,拿起手机。 他先是通过了陈临渊的好友申请,头像是纯白色背景上画着一只线条小鱼。 临渊羡鱼? 时亦抿了抿唇,相比之下,自己的头像就很简洁——纯白色背景图。 他正了正神色,点开另一个微信,看到张院长发来的信息,面色蓦地一沉,深邃的眼眸黑得发亮。 时亦:“关注了” 思来想去还是删掉了内容,直接拨过去一通电话。 那头很快就接起。 “老师,您还没休息?” 夜色如水,席卷着这座喧闹的城市,时亦将电话接到车载蓝牙上,在脑中飞快规划路线,引擎声响起,只留下一地车辙。 “我去您家一趟吧。” 电话挂断,黑色车子与夜色融为一体。 十五分钟后,时亦坐在老师身边,身上的衬衫甚至没有褶皱,卡其色风衣搭在一旁的沙发扶手上,暖黄色灯光下,一片祥和。 投屏上正放着金岩尘的直播画面,直播标题为“回馈社会,公益心理咨询”。 画面中的男人表情痛苦,坐在白墙前,一副深恶痛绝的模样,抹着并不存在的眼泪,镜片下的双眼闪烁着狡黠的光。 底下自是骂声一片,除了能看到的“人渣”、“变态”,剩下的词已经被直播平台屏蔽得只能看见“***”。 时亦握着手中的玻璃杯,淡淡说道:“跳梁小丑而已,您何必放在心上。” 张院长叹了口气,老花镜下混浊的眼睛合了合,声音里满是疲惫,说道:“从认知捷径角度出发,负面信息往往比中性或正面信息更引人注目,人类进化中形成的警觉机制使我们对负面信息更敏感,因此批评性内容更容易引发情绪反应。” 后面的话他没再继续说下去,他相信时亦一定明白。 随之而来的便是曝光效应与态度软化——即使初始印象负面,但通过持续曝光以及公关形象调整,公众可能逐渐降低抵触情绪。 这跟“黑红也是红”一个道理。 目前为止,心理市场依旧面对重重危机,金岩尘这样做,只会扰乱市场。 “明白。” “但您还是别太担心,自己的身体最重要。” 时亦垂下眼皮,鸦羽般的睫毛颤了颤,抬手关掉电视。 “行,那咱爷俩聊点别的。” 张院长往后一靠,摆着手指头叹道:“你也老大不小了吧,二十六了,也该找个——” “老师再见!” 时亦从沙发里猛地窜起来,长臂一揽拿过风衣搭在臂弯,大步流星朝门外走去。 “二十六怎么了......” 时亦站在电梯里穿着外套小声嘀咕了一句。 . 一个月前,榆南三中,初二八班。 “你叫李冰?” 周浩一脚踹歪李冰的桌子,坐到旁边不知道谁的座位上,课间原本乱糟糟的班级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两人身上。 李冰身形瘦弱,按照学校标准剃得极其短的寸头,戴着一副黑框眼镜,五官标致,就是黑了些,性格内敛,不爱与人沟通,但学习在年级没掉出过前十。 他点了点头。 周浩头发像杂草一样乱,不耐烦地骂了一句,说道:“说话!” 李冰无措地抿了抿唇,说道:“是我。” “是你前两天在大巴车上跟我女朋友说话了吧。” 前两日榆南三中组织了春游,以班级为单位乘坐大巴车,周浩在五班,他的女朋友在八班。 “我只是提醒她耳机掉了。” 李冰不卑不亢,眼睛盯着课本。 “行——” 周浩站起身,拖长了声调,语气里满是不屑,使劲拍了拍李冰的肩膀,把他拍得身子直晃,左手扒住桌边才堪堪坐稳。 “你是好人——大、学、霸。” 一字一顿,语气狠厉,从被肥肉挤得只能眯出一条缝的小眼睛里射出一道凶光。 “这样,你给我买包烟,这事我就当没发生。” 周浩撑住他的桌子,小小的课桌发出吱呀的抗议声。 李冰为了息事宁人,点了点头,撑在椅边的胳膊紧张得发麻。 第二天,初二五班。 李冰从班级后门进去,把一盒细支云龙放在周浩的桌子上。 他没有钱,烟酒店也不可能卖烟给未成年,这是他从他爸那里顺的,孩子第一次偷东西,怯生生的,提心吊胆一整夜,到了第二天赶紧把这块烫手山芋扔出去。 “你要的。” 李冰双手在裤缝上无措地蹭着,班级内还是一片嘈杂,抄作业的埋头抄,讲台前面还有人拿着教学用具三角尺打闹,没人注意到他们。 “哐——” 周浩把烟直直扔在墙边,小小一盒烟与墙壁发出了极大的碰撞声。 嘈杂声戛然而止,整个班级如同被人扼住了咽喉。 不少人小心翼翼地拧过头去看,但也只是一瞬间,就把头转了回来,装作没看见,继续干自己的事情。 教室变得热闹起来,但分贝明显减少。 “打发谁呢?” 周浩把双脚搭在课桌上,很是享受地靠在椅子上,朝李冰扬了扬下巴,语气轻浮。 尖锐的声音刺入李冰的大脑,他不敢抬头看周浩,浑身肌肉紧绷。 他平时对于学校里的人不了解,直到昨天,后桌告诉他周浩在学校有背景,但又说不清是什么背景,李冰这才感觉到害怕。 李冰紧张地咽了咽口水,把提到嗓子眼的心脏往下压了压,清晰地听到喉咙传出“咕咚”一声。 “滚!” 李冰听到后立马跑了,也没听清周浩后面骂的什么。 回到座位上手抖得都拿不住笔,呼吸急促,眼前的数学题彻底变成一团乱码,几何图形开始变异,张开血盆大口要吃了自己。 笔录看到这儿,陈临渊眉头紧锁,窗户吹进冷风,他在床上打了个滚,把自己卷进被子里。 李冰的家庭有精神疾病史,家庭条件非常差,是贫困补助生。 这样的孩子,在学习上给自己的压力不是一般的大,即便心理真的出了问题,家里也没有钱去做检查。 他看着文档里李冰的照片,面对摄像头的生疏与怯懦暴露在镜头下,男孩的自卑与敏感被无限放大,失神的瞳孔颤抖着,恐惧与冲动化成尖刀,刺向每一个始作俑者。 胃部传来一阵刺痛,陈临渊抬眼一看已是下午三点。 昨晚到家昏昏沉沉一觉睡到中午十二点,醒过来就一直趴床上看东西,中间还睡过去好几次。 主要是平时真的太缺觉了,动不动加班到凌晨谁受得了! 手机弹出一条时亦的消息,陈临渊翻个身趴着缓解胃部的不适,点开听时亦的语音。 “李冰的咨询在明天上午十点,你们有什么需要问的问题可以过来问,咨询室的环境对他的情绪稳定更有利。” 清润的声音夹杂着电流声变得磁性,如同小河淌水一般流入陈临渊的耳内。 陈临渊想了想,给连雨打了电话,嘟嘟响了几声才被接起,他还没来及说话就听见对面爆发出强烈的争吵声。 连雨中气十足喊道:“老娘每天养着你,你还有脸跟我闹脾气,反正我爸妈也不同意咱俩在一起,那就分手呗!” 陈临渊呲牙列嘴地把手机扔到一边,这穿透力也太强了。 应该是误触了,他悻悻地挂断电话,免得这把火烧到自己身上。 他搓了搓脸,从床上坐起来,抱着手机回道:“我明天上午过去”。 时亦正坐在书桌前查资料,日光溜过窗沿,懒洋洋地躺在书桌上,照见他一丝不苟的神情,眉心微蹙,纤长的手指搭在鼠标滚轴上,满屏的英文文献上下滑动,电脑底端的微信闪烁着。 他点开微信,眉心舒展开来,轻点语音框,传出陈临渊慵懒的声音。 他有些错愕,疑惑地打出两个字——刚起? 头像里的那只卡通小鱼仿佛也在纯白色的背景里懒散地翻了个身,继续昏睡着。 陈临渊很快回了消息,是一个表情包。 一只浅棕色的线条小狗打了个滚,紧接着瘫在地上。 时亦一抬眼,正好扫到昨天那件卡其色风衣上,他又垂眼看了看这只打滚的小狗,嘴角勾起一抹好看的弧度。 产生了一些有趣的联想。 联想对象本人并不知情,正坐在地上跟边牧拔河。 “陈百万!你别咬我衣服!” 第6章 6 启点心理,三楼,301。 浅米色的微水泥墙面、深胡桃木色的地板、亚麻灰的窗帘,构成一幅沉静而包容的背景画布。两张看似简约却极度符合人体工学的单人沙发呈120度角相对放置,这个角度既避免了直面带来的压迫感,又保证了双方能轻松地进行眼神交流。 阳光暖洋洋地照在厚实而柔软的羊毛地毯,溜过精致的沙盘治疗架,上百个微缩模型整齐陈列,等待被选择与诉说。 时亦坐在背靠着门的那张沙发上,带着刻意轻松却又不失审视的目光,保持着绝对的善意与礼貌。 李冰怯生生地打量着时亦,不敢看人的眼睛,声线颤抖,小声问道: “我可以叫你小时哥哥吗?” 时亦在这间屋子里听过太多种称呼了,他欣然点头,阳光打在他的半边脸上,描摹出他清晰的侧脸。 他穿得简便轻快,一件白色短袖,一条天蓝色牛仔裤,双腿微微分开,双手放在身前,极其放松的姿态,额前的碎发看似随意实则有序的耷拉下来,给人一种亲近感。 “我们今天在这里所有的谈话内容,都将严格保密。您分享的内容和节奏完全由您自己掌控,我会尽全力去理解您的感受和处境。” 在这里,没有‘对’或‘错’的感受和想法,所有的情绪和经历都值得被认真对待。 李冰交叠的双手慢慢松开,他茫然地看了看时亦,随后重重点了点头。 “小时哥哥,就是......这次的,嗯...” 男生坐得很直,后背不敢贴到椅背上。 “不用担心费用问题,这是你可以享受到的权利与资源。” 李冰似是松下一口气,他的左手因为第一次使用折叠刀防身的生疏而划伤了自己,手指处还缠着绷带。 李冰出身农村家庭,因为父母工作才来榆南上学,等到了初三还要转回户口所在地参加中考,一家四口租了个极其简陋的房子,只有十几平米。 他平时不仅要学习,还要照顾八岁的妹妹,家境贫困带来的自卑是难以愈合的伤口,好像自己跟别人说出任何一句话都会露怯,引来嘲笑,时间久了,人就变得越来越封闭。 “周浩他们在那一个月里经常...跟我开玩笑,但是周围同学开始主动跟我说话了,他们让我不要放在心上,还有几个同学护送我回家,他们都很好,很好。” 李冰颤抖的手指不断摩挲着手上的绷带,不自在地动了动脚腕,好像那样就能缓解焦虑似的。 如果把人从楼梯上推下,故意用篮球砸人,往别人身上泼水可以被称为“开玩笑”,那是不是只有拳打脚踢才能被称之为霸凌。 十一点整,陈临渊穿过自动门,进入启点心理。 前台小姑娘一眼就认出来,礼貌地说道:“您就是陈律师吧,时老师特地跟我们说了您会来。” 陈临渊穿了一件长袖卫衣,双手插兜,头发利落地背在后面,礼貌性地点了点头。 等电梯的工夫,旁边小姑娘开朗地问道:“有没有人说过您长得像明星?” “嗯?没有。” 陈临渊一愣,原本随意靠在墙边,立马改为立正站直。 “怎么了?” 小姑娘大方地笑了笑,回道:“没什么,觉得您长得挺帅的。” 陈临渊的脸腾地一下热了起来,极力控制着难以压制的嘴角,摆摆手谦虚道:“谢谢,你也长得很好看。” 心理咨询所的前台情绪价值也给得这么足吗? 电梯缓缓上升至三楼,一片明亮静谧,空气中飘着淡淡的香氛味,让人感觉沐浴花海。 他坐在301门口的长椅上,朝前台摆了摆手,小姑娘眼睛亮亮的很是活泼,边往回走边朝他挥手。 “咔哒” 门把手被拧动,从门□□来一束光,时亦抬脚踩在自己的影子上,靠在门边打了个响指。 陈临渊回过神来,抬头对上人的视线,时亦的工作状态与生活状态切换自如,此时完全放松下来,左手插兜,右手撑着门框,牛仔裤极其修身,勾出笔直修长的双腿。 逆光下看不清时亦的表情,但单从动作就能看出他的心情还算不错。 “有什么要问的可以现在问,他现在状态尚佳。” 屋门被大敞开,光影打在时亦半边侧脸上,凭空营造出神秘感。 “我直接进去?” 或许是时亦今日的打扮过于具有亲和力的缘故,陈临渊不自觉地站得近了些,两个人只见只有不到半臂的距离。 看着时亦浓密的睫毛,陈临渊觉得再靠近一些就能扫到自己的眼眶。 又是那股熟悉的玉龙茶香,占据了整个房间。 李冰整个人窝在沙发里,不像早上那般束手束脚。 他们前两日见过,陈临渊对他的情况有了大概了解,今日来是为了补充些案件细节。 “我可以录音吗?” 陈临渊打开手机里的录音晃了晃,用哄小孩的语气问着李冰。 后者点点头,说:“可以。” 陈临渊默不作声地扫了一眼坐在一边看手机的时亦。 高级咨询师就是高级,他记得上次跟李冰沟通时,这孩子只有点头和摇头,都没怎么开过口。 这次居然可以开口回答问题了。 窗外树叶沙沙作响,挂起一阵狂风,云层快速移动,室内一明一暗,时间回溯至案发前五分钟。 周浩大摇大摆走进八班,踹了踹李冰的桌子,语气不善。 “你,跟我去趟厕所。” 李冰眼疾手快稳住桌子,害怕地摇了摇头。 周浩也不恼,看了眼墙上挂着的时钟,嘴角勾起一抹讥笑。 “五分钟。” “自己去还是我派人请你,你自己掂量着办。” 说罢便离开了。 李冰转身看向后桌,那是个体弱的小姑娘,吃药比吃饭还要多,所以随身携带开药瓶的多功能折叠刀。 “我可以借你的折叠刀用用吗?” 他犹豫着开口。 小姑娘担心地说道:“李冰你别——” 话音未落就被李冰打断:“你放心,我只是用来防身,我实在是.....” 我实在是太害怕了。 小姑娘把折叠刀放在桌子上,李冰道了声谢,把折叠刀揣进右手衣袖内。 五分钟后,预备铃响起,男卫生间门□□发了激烈的冲突。 陈临渊思索片刻,注视着李冰的眼睛,问道:“所以你带着折叠刀是为了防身?” 李冰点点头,严肃地说道:“是的。” “别的同学给我讲过周浩之前带人打架的事情,所以我很害怕他也会这样对我。” 陈临渊一惊,他还是第一次听李冰一口气说这么多个字,他难掩眼中的震惊,看向对面靠着门坐在椅子上的“神医”。 “神医”感受到炽热的目光,抬起头对上陈临渊的视线,身子一怔,片刻间分析出了他做出这种眼神的原因,他淡淡一笑,仿佛在说: “合作愉快。” 陈临渊险些笑出声,敛了敛神色,按停录音键。 看到“保存成功”几个字才关上手机,抬头就看见李冰正捂着上腹部,眉心微蹙,脸色发白。 “你有胃炎?” 闻言时亦猛地抬起头,他是心理咨询师又不是医生,就算是医生也不能单凭一个动作就看出病人得的什么病。 李冰虚弱地“嗯”了一声,手掌握成拳顶住腹部,布料便宜的校服皱皱巴巴诉说着主人的不适。 “我带你去——” “你母亲在下面,我现在带你下去。” 时亦从李冰身后快步绕过来,身体完全挡住陈临渊,轻声说道。 “好。” 陈临渊想再说点什么,时亦就像后脑勺长了眼睛一样,精准地握住他的手腕。 只是一瞬,陈临渊身子突然僵住了。 自从16岁那件事以后,他发现自己下意识会抗拒肢体接触,不论是来自同性还是异性,只是握手腕这样的小触碰都会让他从心底里感到不适。 好在时亦很快就松开了。 时亦和李冰并排而行走在前,陈临渊跟在后,十一点刚过,电梯的使用率不高,正好停在三楼。 陈临渊边往电梯里走边说:“我要不——” 时亦清了清嗓子。 陈临渊冷了半秒,重新说道:“我——” “咳咳......” 他故意的。 陈临渊确信。 “怎么来的?” 眼看就要到一层,时亦突然问道。 “坐地铁。” 时亦从裤兜里掏出车钥匙,左手抛给站在右边的陈临渊,右手按了负一层,继续说道:“一下去就能看到我的车,车里等我。” “你......” “一层,到了” 冰冷的机械音响起,电梯门开了又合,没给陈临渊反驳的机会。 “靠!” 陈临渊怒骂一声,恶狠狠地拉开后门,坐进去后拉着把手想把门摔上,看着车标又觉得赔不起,窝囊地轻轻关上车门,把车钥匙往副驾一甩。 整个人窝在驾驶位后面,绞着卫衣的帽绳气冲冲地自言自语: “我是代理人还是你是代理人,谁给他做辩护,居然不让我说话!” “坐地铁怎么了,地铁不比保时捷贵?开车——” 话音未落,车门开了,新鲜空气灌入车内,一股阴风嗖进脖领子,陈临渊顿时闭上了嘴,靠着车门差点栽下去。 一抬眼看见时亦更是三魂七魄全丢光,眼皮突突跳。 但他还是摆出了一副无辜的笑脸,唇红齿白,两只眼睛使劲眨巴。 “怎么了?” 只见时亦勾起一抹和善的笑容,眼神柔和得化作一滩水,幽幽道: “门、没、关、严。” 说罢,“砰”地一声甩上车门。 第7章 7 陈临渊坐到副驾驶后面,抱住头枕,往前探着头,打量着时亦的表情。 时亦何止是冷静,甚至还能笑得出来。 虽然是嘲笑。 “你听见什么了?” 陈临渊试探性问道。 时亦系着安全带,抬眼对上人心虚又期待的眼神,轻描淡写道: “全听见了。” 陈临渊手忙脚乱就要开门,手刚碰到把手,只听“咔”的一声,车子自动落锁。 动作僵在原地,陈临渊感觉自己脖子仿佛生了锈,怎么都转不到前面。 “绑架犯法。” 陈临渊鼓足勇气只说出这么一句话。 时亦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恍然大悟道: “原来你真的在说我的坏话。” 说完轻笑两声,看着在后座缩成鹌鹑的人,一脚油门踩下去,视线由暗到明,再透过后视镜看时,陈临渊岔着腿坐在中间,双手抱臂,面色微愠。 “时亦,你耍我!” 时亦正了正神色,说道:“我承认不让你说话是我的不对,抱歉陈律。” 陈临渊诧异地“嗯?”了一声,眉头拧得能夹死一只苍蝇。 相比于时亦跟他道歉这样温和的解决问题方式,他更能接受两个人吵一架。 “但是——” 听到时亦的转折,陈临渊满意地点了点头,看来还是有的可吵。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今天中午带李冰出去吃饭,但凡出了任何问题,责任都要由你来承担。” 一盆水浇在陈临渊内心的小火苗上,随之而来的是颅内的山崩地裂。 为什么他又猜中了自己内心所想? 大脑一片空白,平时在法庭上能言善辩的嘴和脑在这一刻都停止了运转,浑身上下唯一在动的就是被他拧得不成样子的卫衣帽绳。 路边的灌木丛呼啸而过,左转向灯一闪一闪,车子并入高架桥,开往律所。 “是不是?” 时亦见他半天没反应,疑惑地抬眼看向后视镜,意外地没看见人。 随后一颗毛茸茸的脑袋从右边伸了出来,无意间蹭过他的手臂,弄得他一阵痒。 “商量个事?” 陈临渊坐得格外乖巧,双手合十摆在胸前,尴尬地笑了笑。 “什么事?” “周六上课的时候,能不能别打我。” 大脑在经历了一次坍塌后的重建后,只产生了一个想法:自己的半条命还在时亦的手里。 时亦无奈地腾出右手把他往后按,平静道:“我不打人。” 陈临渊理了理被按乱的发型,仔细想了想时亦说的话。 他下意识会把14岁的初中生的心思想得很单纯,抛开律师的身份,他非常同情李冰的遭遇与经历,在那一刻感性确实战胜了理性。 即便李冰真的如自己所想那般单纯,但他的家人不一定。 白的也可以说成黑的,一旦染黑,就很难再洗白。 “不过我倒是好奇,你怎么知道李冰有胃炎?” 陈临渊想得出神,随口答道:“因为我也有啊。” “工作太忙?” 外面日头正烈,地面被烤的发烫,阳光照得直晃眼,陈临渊把手搭在车窗上,暖洋洋得很舒服。 时亦不知从哪找了副墨镜带上,骨节分明的手指反射在镜片上,眼光照耀下指尖发亮。 他摇了摇头,自己现在已经不敢在时亦面前编瞎话了,即便时亦洞察人心的双眼此刻被遮挡住。 “不用妖魔化我的职业,不想说就不说了。” 时亦语气平稳,叫人听不出情绪。 陈临渊其实很想说:“我没有妖魔化心理咨询师,只是单纯在妖魔化你。” “那不说了?” “嗯。” 气氛一时变得微妙,原本热闹的气氛突然降至冰点,陈临渊静下心来开始观察车上的装饰,试图从中发现时亦的破绽。 很可惜,车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物,车如其人,简简单单、干干净净,反而勾起了别人的兴趣。 “吃早饭了吗?” “没。” 时亦像是早就规划好了路线,左手轻轻将方向盘往右一带,车子并到最外侧车道,他看了看右后视镜,提前驶下高架桥。 陈临渊没有半点慌乱,自信满满地抱着臂说道: “你要带我去吃饭。” 时亦镜片下的眼梢弯了弯,哼了一声,说道:“有进步。” “哔哔——” 陈临渊转头去看。 后方两辆车因为贴得太近而发生了剐蹭事故,丰田车主下车后并不急着报警,而是拨给了一串未知号码。 墨镜下的眼睛眯了眯,嘴里叼着烟,看向刚下高架的那辆卡宴GTS,低声朝电话里说道: “跟丢了。” 电话那头沉重地叹了口气,骂了一句,随后说道: “没事,我亲自去办。” “嘟——” 金岩尘放下电话,把陈临渊的照片重重往桌上一甩,朝对面毕恭毕敬站着的人吩咐道: “去查。” 办公室隔壁,坐着几个少男少女,瑟缩着,全部垂着脑袋,窗帘紧紧拉着,白炽灯照在惨白的墙上,屋内一片死寂,只有急促与沉重的交错着的呼吸声。 人影交叠,扭曲着拼成一个巨大的坑洞,一只无形的大手从中伸出,每根手指长出一只手掌,扼住每个人的咽喉。 金岩尘推开屋门,打量着每一个人,眼尾炸花,法令纹因讥笑而加深,镜片折射出冷冽的光,如恶魔低语般的声音再次回荡着: “许久未见,各位。” . “小钟,上次让你查的周浩的事情有眉目了吗?” 连雨敲了敲钟天飞的桌子,昏昏欲睡的人一下子惊醒,鼠标在屏幕上胡乱跑了几圈。 “查了。” “进来说。” 钟天飞抱着电脑紧随其后,轻轻关上门。 “周浩的父亲周海是一家上市公司的老板,商业关系简单,政治关系几乎没有,但我在排查商业关系时发现,他曾经是一家心理咨询所的股东,而那家心理咨询所的院长在六年前入狱了。” 说着,他翻出浏览记录,把屏幕转给连雨看。 连雨都不用看都知道院长姓甚名谁,随手翻了翻,问道:“他当年的持股比例是多少?” “百分之三十五,有一票否决权。” 钟天飞自豪地展示着自己学得最好的公司法学。 连雨理都没理,涂着裸色指甲油的手指在键盘上按着。 但当年金岩尘锒铛入狱,周海却能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说明他办事足够谨慎,心思极其缜密。 她单手托腮,沉思片刻,说道:“太干净,反而有问题。” “姐,这次是要给李冰做无罪辩护吗?” 连雨“嗯”了一声,皱了皱眉,情绪不高。 “法院对于正当防卫的标准难以界定,所以我们很有可能会败诉。” 钟天飞“呸呸呸”了三声,连忙说道:“姐你别说这种不吉利的话,自从你俩搭档以后,还没打输过官司呢!” 连雨苦笑一声,用笔敲了敲钟天飞的额头,说道:“那是法庭,你当打游戏呢。” “回去好好准备吧。” . 陈临渊的眼眸漆黑平静,即便身处热闹的餐厅,他依旧能把电脑拿出来随时随地工作。 “咱家这边扫码点餐。” 服务员指了指桌角处贴的二维码,服务态度良好,面带微笑。 陈临渊扫了码,飞快地点了两道菜,随后把手机扔到一边,对着裁判文书网愣神。 辩护的核心点在于,李冰的防卫是否超过了必要的限度,比如对方若只是扇了一巴掌,那么在这样的情况下,是没有动刀子的必要的。 时亦看了看手机里的辣子鸡和宫爆鸡丁,又看了看认真工作的陈临渊,默默把两道辣菜删掉了。 一尾鲈鱼卧于白盘之中,蒸汽氤氲,鱼鲜与姜葱之香交融,鱼肉雪白,入口极嫩,蘸些盘底的豉油汁水,咸香之味愈衬出鱼原本的甘美。 陈临渊好奇地从电脑后面探出头来,眼底划过一道光,那是对美食的敬畏之光,他合上电脑装进包里,把袖子撸到臂弯,拿起筷子似是要大干一场。 直到三道菜陆陆续续上齐,他的表情越来越凝重,像是遇到了棘手的案子,眉梢一跳,他按住眉心,深吸一口气。 看着对面慢条斯理拿筷子的人,一字一顿问道: “我、菜、呢?” 后者无辜摊手,问道:“你点什么了?” 陈临渊气得牙根痒痒,在桌子底下轻踹了人一脚,没使什么力气,时亦也不恼,甚至还能笑出来。 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陈临渊顿时泄了力,又想起来周日跟自己叫嚣的胃,心虚地拿起筷子夹走好大一块鱼肉,恶狠狠地咬了一口。 时亦眉梢微挑,嘴角轻轻一撇,似笑非笑。 陈临渊今日本就是出外勤,可以不回律所,反正随身带着电脑,在哪都能干活。 连雨昨儿刚分手,陈临渊不愿去触她的霉头,干脆没回去,在时亦办公室窝了一下午,顺便等到了李冰的心理评估报告。 情况不是很乐观,中度的焦虑与抑郁,还有一堆密密麻麻的箭头,以及看不懂的折线图。 他的状况是家庭和学校双方共同导致的结果,虽说李冰的心理问题不能成为案件的最关键因素,法律大多时候是冰冷的,法不容情,但法亦有情。 黄昏渐渐褪去,夜幕低垂,暮色渐浓,榆南热闹了起来,陈临渊陷在沙发里,转了转僵硬的脖子,趁机休息眼睛望向窗外。 “你今天是坐我的车还是坐更贵的地铁回家?” 时亦站在门边,轻柔的声音在房间回荡,右手按在开关上,一米八五的身高几乎就要碰到门框,大有一副要走的势头。 第8章 8 车子在夜色中穿行,道路格外畅通,两旁的路灯似是在列队欢迎,霓虹灯在黑色中化开,像掉色的糖纸,夜晚的榆南是璀璨的星光与霓虹灯交织出的梦幻之城。 陈临渊拄着下巴,坐在副驾驶向外看,感觉自己如同尘埃般渺小,没有霓虹灯那般闪耀,也没有摩天大楼那般高大。 渺小却不迷茫,从他坚定的选择做公益律师的那一刻起,尘埃随风起,也可以掀起一场沙尘暴。 光影透过挡风玻璃被揉碎,温柔地洒在两个人的脸上,给时亦镀上一层光辉,陈临渊余光注意到这一点,转头去看他。 无论是阳光还是灯光,他都不觉得是给时亦增添了光芒,而是照出他原本就有的光亮。 陈临渊后知后觉自己认识时亦前后不过三天,却可以坦然地坐在他的车上,甚至白天还能坐在后面大喊大叫。 他打碎了自己为双方设定的名为边界感的枷锁,不是打碎,更像是从门缝里不声不响地溜进来。 “在想什么?” 时亦被盯得发毛,低声问道。 陈临渊摇摇头,一声不吭。 趁着等红灯的时间,时亦把头转过去看他,陈临渊又看回了窗外,几缕破碎的光生硬地砸下来,他冷峻的面容却偏偏能与这份生硬对抗。 不知他在想什么,眼神锐利,双手抱在胸前,警惕性极强,像只守着领地的小狮子。 绿灯亮起,光影变换,两个人没入一片黑暗中。 “到了。” 时亦缓慢减速靠在路边,目光却被对面的那辆银色丰田吸引,陈临渊看都没看,关上车门头也不回地往小区里走。 在时亦的印象里,自己上次来这边看到的几乎都是代步车、自行车。 因为楼内的住户年龄偏高,再加上住在里面的年轻人工资水平较低,没有足够的存款买汽车,所以这辆丰田的耀眼程度不亚于在车流里看见一辆劳斯莱斯。 再回头时,陈临渊已经完全消失了。 黑夜如同一只野兽张开血盆大口,吞噬着光明与生命,夜风裹挟着幼童的嬉戏声,被吸入兽口,只留下一片寂静。 陈临渊手指穿在钥匙环里,步伐轻快地往上走。 爬到四楼的时候他就没劲儿了,剩下两层恨不得手脚并用,退化成原始人才能上去。 沉重的脚步声在楼梯间内回响,沉闷的响声一下下砸在心口,鞋底碾过沙砾,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他走到五楼半时,声控灯恰好灭了。 陈临渊跺了跺脚,昏暗的灯光再次亮起,照出正站在他家门口五大三粗的保镖,以及虚掩着的门。 “草!” 趁那人还没反应过来,他转身就跑,脑子飞快运转着,死活想不起来最近又惹了谁。 刚看到墙上红色喷漆画出的“5”,声控灯再次熄灭,黑暗中一股强大的力量勒住他的脖子,强烈的窒息感让四肢瞬间痉挛,身后那人的胳膊都快赶上他大腿粗了,任何的反抗都是徒劳无功。 那人勒着他倒退着往楼上走,步子自然慢了下来,胳膊的力道没再增加,陈临渊逐渐能看清眼前的事物,他猛地发力,左胳膊肘撞上那人的腹部,身后的人闷哼一声,桎梏瞬间被松开。 新鲜空气灌入肺部,还没来得及高兴时亦教得就是好用,就被人狠狠抵在墙上,后脑嗑在水泥墙上,眼冒金星大脑空白。 脖子上的力道越来越大,太阳穴突突地跳,血液上涌,大脑缺氧,不知从哪发出“咔咔”的声音。 黑暗中没人能看见疯狂流逝的生命,尘埃轻轻一碾,就会消失不见。 . “请问您直到陈临渊住哪户吗,他点了外卖,但没写清楚地址。” 越是这样老旧的小区,人情味反而重,以陈临渊乐善好施的性格,大多数老人可能认识他,时亦抱着赌一把的心态问出了口。 小区里乌漆嘛黑,大妈也不在意时亦手中到底拎没拎着外卖,手中的蒲扇指了指,带着浓重的口音说道: “你说小陈律师啊,602,就这栋。” “谢谢您啊。” 时亦一步迈上两级台阶,衣物摩擦的声音在楼道里被放大,他呼吸平稳,除了微蹙的眉心以外看不出任何异常,强烈的心跳声却像炸了一般在耳边回荡。 他想起来那辆银色丰田自己在哪见过了,中午就跟了他们一路,好不容易甩掉了,没想到直接摸到了陈临渊的住处。 不出两分钟他就停在了五楼,时亦转了转手腕,指节咔咔作响,顺着扶手之间的缝隙向上望,果然门口站了人。 等到声控灯熄灭,他三步并作两步,轻手轻脚往上走。 黑暗中只听一声闷哼,时亦快步绕到那人身后,左前臂和紧实的肱二头肌环绕他的颈部,另一只手辅助固定,双臂收紧,压力全部集中在那人的脖子两侧,不到三秒,身前人失去意识,晕了过去。 时亦及时松手,毕竟裸绞风险过大,时间过久会造成永久性脑损伤。 屋内,金岩尘随意地坐在沙发上,西装革履,一左一右两个跟门口那人差不多身量的守着。 陈临渊自从被拎进来以后,就蹲在地上剧烈地咳嗽,满嘴血腥味,恨不得把肺咳出来。 “想见你一面还真是难啊,听说你现在已经做律师了。” 金岩尘不紧不慢地说着,语气轻蔑,并没有分给地上的人半个眼神。 陈临渊浑身发麻,虚汗直往外冒,颈上像被压着一块巨石,始终抬不起头去看眼前的人,手指一直在抖,他一口咬在手腕上,麻木到一点感觉都没有。 “太不堪了。” 他这样想着。 仇人见面,他却是一个如此狼狈的姿态,甚至都不敢抬头。 金岩尘自顾自说着,没打算给他说话的机会。 “我想请你,帮我个忙。” 油腻的脸上勾起一抹讥笑,特地加重了“请”这个字,看他的眼神不像是在看人,更像是在看—— 他把目光移向了站在主人身边汪汪叫的边牧,笑意更深。 更像是在看一只宠物。 “砰” 门被踢开,时亦左手拎着死沉死沉的壮汉,扔到金岩尘面前,把手机屏幕对准他,已经拨通了110。 时亦面无表情,眼神却一改往日的柔和,闪过一道凶光,充满攻击性,小臂上的青筋暴起,周身散发着冷气。 “已经报警了。” 声音像淬了冰,寒冷低沉。 身边的两个人想要动手,金岩尘抬手一拦,慢悠悠站起身,笑得轻浮,露出被烟熏黄的牙齿,边系西装扣子,戏谑地看着陈临渊,说道: “小渊啊,你还真的喜欢男人。” “滚出去。” 时亦冷声说道。 两个人架起地上的人,上下打量了时亦一眼,见他两手空空,神情变得疑惑,实在是想不通肩上的人是怎么被撂倒的。 这扇门的门锁已经被撬坏了,即便撞上也会被风吹开,反正整层就陈临渊一个住户,干脆就让门大敞着。 陈百万跑到门口,乖乖坐下。 陈临渊蹲久了,双腿麻木根本站不起来,他坐在瓷砖地上,双手抱膝,头深深埋进双膝,身子一抖一抖,头发大片的耷拉下来,只剩几根犟毛还立着。 “你能不能...先进去待一会儿,我不想让你看见我这样。” 陈临渊什么都可以不要,就是不能不要面子。 话音刚落,他再次剧烈地咳起来,声音沙哑得不像话,气若游丝。 咳嗽时头微微抬起,时亦一眼就看见他脖子上的紫痕,那是被人死死掐住脖子后才会留下的印记。 时亦立马就意识到陈临渊很有可能伤到喉管了。 “先喝点水吧。” 时亦把杯子放到他手边,随后抬脚进了他的卧室。 卧室最能反映一个人的真实情况,时亦关上门仔细打量着。 整个房间说不上整洁,只能说乱得恰到好处,衣柜书柜整整齐齐,桌上却都是杂物,稿纸、油性笔、专业书、零食甚至还有衣服乱扔一气,横七竖八躺在桌子上。 床边垒了三个枕头,被子扭成一团扔在一边,能看出主人的起床气挺大。 从心理学的角度分析,有人认为东西堆得越高,潜意识里就会认为外面的人伤害不到自己。 陈临渊很明显缺乏安全感,床头摆着的褪黑素更是诉说着服用者较大的心理压力。 时亦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忽然意识到什么,走出了卧室。 陈临渊歪头靠在桌腿上,眼神空洞,记忆不断闪回,噩梦般的碎片拼凑在一起,他听到无数个声音。 雨夜、私宅、没有锁住的门、抓住他的手。 “这样对你的治疗有益。” “你有严重依恋障碍。” “我没有胁迫过你......” 迷迷糊糊中他听到有人在叫自己,嘴边碰到一个温热的物体。 他被灌了一口水,意识缓缓抽离。 “陈临渊!” 时亦半跪在地上焦急地叫着他,就连声控灯都被喊亮了。 PTSD中的闪回现象,好在陈临渊没有陷得太深,单凭感官刺激阻断就可以唤回来。 看着人的眼睛重新聚焦,时亦抬手把杯子放回桌子上。 “我现在联系师傅修锁,一会儿等警察做完笔录我们就走。” 陈临渊摆摆手,说道:“你不用担心我,我都没听清刚才他说了什么。” 时亦按了按眉心,无奈道:“那问题更严重了。” 第9章 9 时针指向十一,夜已深,亮黑色卡宴GTS在路面疾驰,轮胎高速滚动,掀起一片尘土。 陈临渊身子还是僵的,手指轻轻一动就发出弹响,时亦不得不在二十五度的夜晚打开了暖风,此刻他热得恨不得要扒掉一层皮,就连陈百万都趴在后座直喘粗气。 “我可以去我爸妈那里住......” 陈临渊带着卫衣帽子,半缩在副驾驶,小声嘀咕道。 时亦指尖敲了敲屏幕,晚上十一点零五分,说道:“你确定?” “多敲几下门就好了。” 深夜,一人一狗,垂头丧气出现在父母家门口,但凡是爱孩子的父母都会往最坏的方向去想。 人一热起来,脾气就容易跟着躁,时亦扽了扽胸前的衣领,锁骨半露,试图制造些凉风,耐着性子说道: “他们会担心你。” 陈临渊抬手关掉暖风,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干咳两声,自知理亏,抠了抠指甲里的白墙灰,那是方才被掐住脖子挣扎时留下的。 “明天上班?” 时亦打着转向灯,看右后视镜的同时瞟了他一眼,问道。 陈临渊摇头,手掌轻覆上脖子,指腹与五个指印完全重合,传来一阵痛,仿佛轻轻一按就会再次陷入窒息,重重叹了口气,稀薄的空气冲出喉管。 “我这样怎么去啊。” 说着,他打开微信给连雨发消息。 陈临渊:我发烧了,请几天假,这几天有什么工作直接发给我就好,我温度降下来就处理。 连雨秒回:【OK】 陈临渊咂咂嘴不禁感叹人情凉薄,亲同事病了她都不来关心一下吗? 手中的手机震了两下,只见连雨又发来一条: “果然男人都靠不住。” 不过很快就撤回了。 连雨:发错了,你好好休息。 “......” 陈临渊愤愤地按着屏幕,回了一个【OK】。 时亦看着他发完消息,左手搭在方向盘上,逆时针转了一圈半,车子调头冲上高架,之间指示牌上画着箭头,写着“南城区5km”。 车辆很快驶出市区,高速上车辆极少,偶有几辆车从他们身边开过。 “去哪?” 陈临渊双手抓住安全带,疑惑问道。 “我家。” 时亦开得平稳,又恢复了往日平静的模样,身子舒服地靠在座椅上。 一个在市中心工作的人,怎么会在郊区买房? 灰蓝色的天幕下,只有月亮和星星监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时针慢慢走完最后一圈,十二点整,车子平稳驶入别墅区。 今日他受到的连环惊吓直到现在他的精神依旧紧绷,眼睛环顾四周,自从打了个哈欠以后,嘴巴就再也没合上,震惊地看着时亦。 “这片都是你家的?” “不是,就这套是我的。” 时亦失笑指了指右手边的房子,夜色下呈现出冷静而原始的灰调,风格简约,巨大的落地窗切割着灰墙,将山色林涛、天光云影尽数框入。 他把车停在路边,绕到另一侧打开陈临渊的车门,头微微一偏,后者跟着了道一样跟在身后。 他把大拇指覆在指纹锁上,只听“滴”的一声,大门打开。 “随便坐,我先去停车。” 眼前闪过时亦那对漂亮的双眼,浓密的睫毛仿佛两只钩子,把人扯着跟着他走。 陈临渊犹豫着迈了进去,轻轻关上门,不知道要不要换鞋,呆呆地愣在原地。 空间豁然开朗,挑高的客厅没有任何冗余的装饰,线条利落干净,轻盈的钢制旋梯盘旋而上,仿佛每一步都踩在艺术的节点上,陈临渊没有再向上看,因为他认为过多地打量别人的房间是不礼貌的。 “不用换鞋。” 时亦的声音从后侧传来,他径直路过陈临渊,直奔宽大舒适的意大利沙发去。 陈临渊左顾右盼,问道:“狗呢?” 时亦抬手顺着落地窗一指,半人高的边牧正在花园里撒欢,在草丛间窜来窜去,高兴得直打滚。 陈临渊不忍直视,都说狗像主人,陈百万哪有半点像自己? 时亦把空调调到适宜的温度,不疾不徐走上二楼,不出半晌拿了个白色箱子下来,只见陈临渊还杵在原地,他把药箱放在桌上,走到他面前,两厘米的身高差此刻却像是有二十厘米,陈临渊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二人拉开一米安全距离。 时亦同时后撤一步,一时摸不清对面这人的心理状况。 “你平时对别人也这么好吗?” 陈临渊脑子一抽,问出来个奇怪的问题,咬着舌尖让自己清醒。 “我是说,你人真好...也不是,不是说你人不好啊!” 越解释越乱,时亦的神情也变得愈发诡异,从一开始的面色平静,到诧异,再到面带微笑。 他喉结上下一滚,说道:“我也第一次遇到你这样的状况,想不到更好的解决办法了。” “别想太多,去上药吧。” 时亦想抬手拍拍他的肩膀,又生生把这个念头压了下去,窗外小狗爪子拼命挠玻璃,应该是玩够了想进来,时亦绕过陈临渊走出门外。 陈百万今天也是格外听话,或许是身价压制的缘故,任由时亦牵着也不叫。 透过落地窗,他看见陈临渊已经坐在沙发一角,在药箱里翻出药膏对着镜子抹,一米八三的大个儿缩成一团。 陈百万蹭了蹭他的裤脚,时亦弯腰摸了摸它柔软的毛发,说道:“真乖。” “你明天不上班?” 时亦顺手接过沾满药膏的棉签扔到垃圾桶里,说道:“没有预约的患者,可以不去。” 陈临渊僵硬地点点头,腰背挺得很直,沙发愣是被他坐出一种木椅的感觉,双腿紧紧并拢,手肘架在膝关节上,眼神闪躲,浑身上下无一不体现着紧张与防备。 “接下来打算住哪?” 时亦靠在沙发上,微微仰头,露出轮廓明显的颈线。 “没想好。” 原来的地方不能住了,警察刚才登门时就说过,这种老旧小区的监控时好时坏,照明系统不完备,就连门口的保安也像摆设一样,什么人都放进来。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话题天南海北,上一秒还在说陈百万是连雨送的,下一秒就说到榆南大学难吃的食堂,唯独没有提起方才的噩梦经历,直到时亦没了回应。 陈临渊抬头一看,这人居然抱臂睡着了,呼吸均匀,斯文俊秀的唇紧抿,胸口轻轻起伏着,柔和的灯光把他的眉毛、睫毛、鼻子通通染上了一层淡淡的金黄色。 熟悉的玉龙茶香再次飘来,前调清香的柑橘味总能让他想起老家的那片橘子树,幼师他常在林间打闹,闻到的就是差不多的味道,也不怪他到现在都喜欢闻。 这股味道总能让他放松下来。 他试探性地往时亦那边靠了靠,浑身肌肉终于放松下来,他叹了口气,强迫自己闭上眼。 任由自己坠入梦境的海域中,冰凉的海水浸湿他的衣衫,他缓缓睁开眼,能看到鱼儿从他身边游过,他潜的越来越深,看见海底的水草和珊瑚,惊奇地发现自己有了在水下呼吸的能力。 头顶游过一只鲸鱼,大片黑影挡住他的视线,顷刻间窒息感遍布全身,一只手掐住自己的喉咙,他拼命甩掉那人。 场景忽然间变化,他坐在了一颗橘子树下,新鲜的空气灌入肺中,他可以畅快地呼吸,自由地伸展手脚。 橘子落下,邦的一下砸在他的头上,登时眼前炸出一道白光。 天光大亮,他醒了。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白色,脑袋沉沉地靠在时亦的肩膀上,他一抬头,只见时亦的睫毛抖了抖,陈临渊立马反应过来,姿势不变,直接骨碌到沙发的角落,去抢陈百万的地方,背朝时亦装睡。 分针转了三圈,时亦缓缓睁开眼,活动了下发麻的右肩,起身朝浴室走去。 直到浴室传来水声陈临渊才敢睁开眼,整个人缩在角落里自闭。 “我干了什么。” “我干了什么!” 心里的橘子树轰然倒塌,橘子七分八裂地摔在地上,甜美的橘汁流了一地。 陈临渊被安排到二楼的厕所洗漱,他叼着牙刷在时亦的浴室逛了一圈,寻摸半天都没找到好闻的玉龙茶香是从哪来的。 倒是发现时亦这人活得挺精致,擦脸都用洗脸巾,还是那种很有韧性和厚度的,铺在脸上柔软至极。 两个人坐在餐桌上吃早餐,时亦的头发利落地捋在后面,陈临渊则放弃了抓发型,依旧是一头顺毛,整个人也失去了往日的凌厉。 “你平时是不是不常住这儿?” 陈临渊咬着杯子问道。 据他观察,别墅的生活痕迹很少,而且每天上班通勤将近三小时对于时亦这样的高端人才也不现实。 “对。” 时亦没打算瞒着,干脆地应了一声。 “两居室?” 时亦一顿,对上陈临渊略带期待的眼神点了点头,耳边忽然回响起连雨那天在饭局上无意中说过的一句话: “他这个人很拧巴,有什么需求从来不会直说,很需要别人给他递一个台阶,但又不能对他太好,他会觉得愧疚 。” 陈百万跳起来叼走桌上的面包片,趴在地上享用起来。 陈临渊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打断,望着空荡荡的盘子就要骂街。 只听时亦说道: “一起住的话,水电费你出。” 第10章 10 “现在就走。” 陈临渊“噌”地站起来,看着地上还在闷头啃面包片的狗,当时就想把它提溜起来,心里念叨着:“别吃了傻狗,爸爸给你找了个金主爸爸!” 正午时分,日头正烈,律所里的员工都坐在工位吹空调,对着电脑打瞌睡,更有甚者平躺在休息区的沙发上。 连雨推开合伙人办公室的门,大大咧咧往皮椅上一坐,大腿翘二腿,懒散地往后一靠,霸气程度像是要收购律所。 “爸!您找我干嘛啊?” 她都快睡着了,愣是被连旗的律师助理给叫起来,她风风火火地站起来,高跟鞋踩得震天响,钟天飞见了立马装空气,缩在工位一动不动。 连旗站在一边,看女儿这样也没办法,门还大敞着,他怒斥道: “我跟你说了多少次,不要把个人情绪带到工作上!” 随后“啪”地一声摔上门,态度直接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笑眯眯地看着连雨,柔声说道: “这几天下班爸爸亲自开车送你回家好不好?” 连雨一噎,摸不清她爹暴涨的保护欲是从哪来的,嘴角抽搐,沉默半晌,问道: “您惹我妈了?她又把您赶出来了?” “诶,你这孩子能不能盼点好!” 连旗嫌弃地摆摆手,对着熄屏的电脑屏幕理了理发型,自恋地说道:“你爸我还是有点魅力在的。” 连雨登时就想破门而出,让整个律所的人来围观一番中年男人自恋实录。 “当年我和你张叔叔把金岩尘告上法庭,他现在出来了,我怕来找你的麻烦,毕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爸爸妈妈就你这一个宝贝女儿,对不对啊?” 连雨若有所思地看了她爸一眼,淡淡说道: “说实话。” 连旗心虚地摆了摆相框,上面是夫妻二人的合照,轻咳一声,双手做投降状,说道: “我要是不接你回家,你妈妈肯定就要撕了我,考虑一下你老爸的安危。” 连雨满意地点点头,盯着照片看了看,举起相框问道:“您什么时候把我放进去?” 连旗一把夺过相框,从口袋里掏出小手帕仔细擦了擦,直到相框锃亮,小声嘀咕道: “回都别人进来了看见你的照片,影响多不好。” 连雨无奈地撇了撇嘴。 金岩尘在真正被告上法庭前,也有过不少人举报,但最后都无济于事,他的根基不知道在榆南究竟埋了有多深,就连媒体的嘴都被捂得死死的。 直到陈临渊在线上咨询的界面找到连旗,电话那头的男孩声线颤抖,极力控制着全身每一处肌肉,才能流畅地说出事情经过。 很多受害者不愿意帮忙做证,濒临崩溃的陈临渊冒险再一次去了金岩尘的私宅接受心理咨询,手中捏着连旗给的高清记录仪,配合对面上演了最后一出恶心的戏码。 视频内容被曝光,引起轩然大波,眼见事情败露,无人愿意再保金岩尘,在多名受害者的作证下,金岩尘罪名成立,锒铛入狱。 本以为事情就此告一段落,陈临渊和自己再无交集。 两年后,连旗在榆南大学大一的刑法课上看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他下意识低头扫了一遍签到系统,“陈临渊”三个字赫然出现在眼前。 “如果没有您,我可能就要走到歪路上了。” 陈临渊眼眸雪亮,那张活泼的小脸看着连旗,笑意盈盈地说道。 “诶,对了,临渊这两天去哪了?” 连雨朝她爸挥挥手,边往外走边说道:“您的得力干将没能扛过换季的折磨,卧病在家回血呢。” “说人话。” “发烧请假了。” “得力干将”此刻面色苍白,抱着沉甸甸的纸箱子,手软脚软地从六楼爬下来,满头大汗,刘海凌乱地黏在脑门上,疲惫不堪地扒在楼梯扶手上喘粗气。 时亦淡淡地路过,面不改色,看起来还能抱着箱子再跑一个三千米。 他把箱子放进后备箱,看了一眼半死不活的人,眼皮一跳,试探性接过陈临渊手中的箱子,后者喜笑颜开,大剌剌地往副驾驶一坐,拧开瓶矿泉水就往嘴里猛灌,好不容易喘过来气,朝时亦比了个大拇指,夸赞道: “能者多劳。” 时亦感觉后背刮过一阵阴风,阴森森的,迷茫的表情凝固在脸上,回想起今天自己又当力工又当司机,早上还做了早餐,并且热情地向对面的人发出同居邀约。 “我是不是被什么脏东西附身了......” 他腹诽道。 想到这儿,他朝瘫在副驾驶上的人走去,陈临渊见他面色不善,双腿此刻不听使唤地怎么也站不起来,寒冷的气息扑面而来,人类趋利避害的本能突然被唤醒,陈临渊伸手一拉,“砰”的一声关上车门。 “......” “下来。” 时亦费解地单手撑在后座的车窗上,右手插兜,陈临渊方才那一串不可思议的行为简直不能用正常逻辑来解释。 “你有事吗?” 陈临渊把手放在完全降下来的车窗上,伸出头去看他,脖子上的指印完全暴露在阳光之下。 “没事了。” 时亦关上后备箱,坐进车里,扣下面前的遮光板,叹了口气,平静地说道:“我要请个搬家公司。” “不用吧......” 时亦倍感意外地挑了挑眉,沉思片刻,转过头看着正在拧矿泉水瓶盖的人,用商量的语气说道: “我每天只负责开车,你上下楼搬东西,怎么样?” 陈临渊把新开封的水瓶塞到时亦手里,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小声说道:“我自己找搬家公司就好。” 手中的矿泉水洒出几滴,在牛仔裤上晕开,时亦忽觉口中发干,轻咳一声说道:“还是我找吧。” 阳光暖洋洋地洒下来,他甚至都能看清陈临渊脸上细小的绒毛,黑发乖顺地放在额前,反着黑亮的光泽。 “你头发怎么那么有光泽?” 时亦被晃了一下,没忍住问了一句。 陈临渊闻言抬手摸了摸头发,磕磕巴巴地问道:“你...跟狗抢过吃的吗?” 时亦立马抿住嘴,努力克制着面部每一块肌肉,说道:“没有。” 陈临渊往后一靠,二郎腿顺势翘上来,单手托腮道:“也是,你都不养狗,但是——” 他神情复杂,一口气憋在胸口,声音跟蚊子叫一样小,时亦往右边凑了凑,终于听清: “他们小狗的吃的有几种还挺好吃的,有一个就是护理毛发的,我可能尝多了......” 时亦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轻笑一声,死死咬住口腔里的软肉,从左手扶方向盘改为右手扶着,过了半晌,长长舒出一口气。 “乐于探索新事物是一个不错的习惯。” 时亦总结道。 诡异的安静弥漫在车子的各个角落,直到身后的陈百万突然嗷嗷叫起来,爆笑声穿透玻璃冲出这辆白色大众——时亦为了掩人耳目,换了一辆自认为不起眼的车。 轿车在车流间来回穿行,最后稳稳驶进了世纪公寓。 他半蹲着,修长的手指在指纹锁上的屏幕上点来点去,只听“滴”的一声,他转头朝陈临渊说道:“把你的指纹录进去了。” 陈临渊欣喜地点点头,好奇地探头往里面看,设计风格与别墅相似,一贯的简约风,一张宽大的亚麻灰色沙发占据了视觉中心,前放一张厚重的实木茶几,只放着一本书和一只线条极简的马克杯。 沙发对面是一面内嵌的电视墙,电视柜干干净净,立着一张相框,是时亦和他的母亲在榆南大学门口的合影,图中时亦穿着毕业服,手捧花束,两个人的脑袋紧紧靠在一起,笑得幸福。 父亲呢? 陈临渊转身想再看一眼时亦,只见他正叉腰站在自己身后,他摸了摸鼻子,平静地注视着他,说道: “换鞋。” 陈临渊连着“哦”了好几声,低头一看意识到下一步就要踩在羊毛地毯上,忙不迭往后退了两步,后背结实地撞在时亦的胸口上,整个人踉跄着被反弹回去,眼看就要踩上地毯。 被撞的人稳稳当当站在原地,眼底划过一丝紧张,左手拽过陈临渊的胳膊,只听手底下的人“咦”了一声,就被拎到身后。 目光正好对上置物柜上的另一张相片——时亦和张院长的合影。 老人慈眉善目,和蔼地与图片外的自己对视,时亦则微微勾唇,笑得很腼腆。 陈临渊张了张嘴,眼神震惊,指向张院长,颤抖着说道: “我见过他。” 眼中的和蔼与慈爱冲破玻璃框,直直撞入他的心底,破开时间的束缚,心里某种东西突然间被撞碎了,心脏有力地跳动着,血液奔腾,呼啸着奔向他的16岁。 时亦毫不意外,盯着他换鞋,眼眸平静,如同一潭清水。 “所以你是不是知道我的...那些事?” 陈临渊踩着拖鞋慢吞吞走到他面前,微微仰头对上他的视线,登时便觉得被吸入了深海的漩涡之中,湍急的水流裹挟着海风,越到这时越要放松,否则只会陷得更深。 时亦垂下眼皮,再抬眼时俨然换了种眼神,像是和煦的暖阳带着微风,他柔声说道: “我不知道。” “但如果你依旧相信我所在的行业并且愿意说出来,我会一直倾听。” 第11章 11 陈临渊不赞同地摇了摇头,时亦见状理解地微微颔首,刚要转身去开客卧的门,只听陈临渊在身后说道: “我做不到再次相信你的行业,但我信任你。” 时亦一怔,搭在门把手上的指尖微微颤抖,空气中的浮尘缓缓流动,一阵劲风灌入客厅敞开的窗户,把浮尘吹散,客卧的门“咚”的一声被吹开。 拉紧的窗帘让室内照不进一丝光,狂风掀起窗帘一角,一缕微光照了进来。 时亦走进去,长臂一伸,左手拉住窗帘一侧,往左一甩,白光乍现,整洁的家居终于重见天日。 他坐回客厅沙发上,不偏不倚坐在正中,这是一个很好的位置,无论陈临渊坐在左侧还是右侧的沙发上,时亦都能完整地看到他的每一个动作和表情。 右侧突然凹陷下去,陈临渊偏偏坐在了他的身旁,抓过一只抱枕抱在怀中,下巴抵在上面,小声说道: “你还记得李冰吗?” 时亦把头向右偏过去一个很小的角度,垂下眼皮认真听着,点了点头。 陈临渊突然拍了他一下,猝不及防地,时亦抬眼看他,神情疑惑。 “你别这样,我又不是你的咨询对象。” “当个故事听就行,别当事儿办。” 时亦哑然失笑,干巴巴地解释道:“我没有。” 陈临渊眯了眯眼,看着他紧绷的后背肌肉,专注的神情以及刻意放松的身形,无奈道:“你这种应该按工伤处理。” “你继续说。” 时亦在沙发上极其不自在地靠着,掀起眼皮对上陈临渊怜悯的眼神。 后者撇了撇嘴,说道: “我和他的生长环境,有一点像。” 对于这点,时亦毫不意外,只是淡淡的“嗯”了一声就没了下文。 “我是在农村长大的,我爸我妈老是特别忙,没时间管我但我是独生子女,只用照顾自己。” 时亦出言打断道:“你的胃病是不是那个时候得的?” “我去你是不是跟我住一个镇里?” 陈临渊惊叹道。 “是,家里没人管饭,我自己也不会弄,就把中午剩的半碗米饭加热水泡了,那个时候哪管得了那么多,饭热了就是能吃了。” 如此朴素的“饭菜观”贯穿了他的童年时期。 “我高中的时候才到榆南上学,可能是因为长相缘故,总给人一种生人勿近的感觉,所以没人欺负我。” 可能是觉得额前的碎发太扎眼,他说着把头发向后捋了一把,在那一瞬间,时亦捕捉到了不一样的东西。 陈临渊的眼瞳漆黑,剑眉斜飞入鬓,鼻梁高挺,在冷漠的注视下显得格外锋利,下巴线条紧绷,或许他这几天经常笑眯眯的缘故,时亦一时间忽略了这些锐利与锋芒,直到此刻,他才注意到陈临渊眼底的凉薄与生疏。 “可是即便我们坐在一个教室里,却无形中划分了...等级,他们身上的自信和潇洒是我没有的,也学不来。” 他的眼神黯淡下去,心底传出一个声音:“没有人欺负我,但我也没有朋友。” 从小的教育反复提醒着他,交不到朋友的人算是异类。 榆南的教育系统完善,要求中小学每年对学生的心理状况进行检查,学校则采取了最朴素的问卷调查形式,说是匿名提交却要填写姓名。 “班主任单独把我叫出来的时候我人都傻了!” 说到这儿,陈临渊激动地换了个姿势,时亦被迫跟着颤了两下,看见他脖子上的指印最外围那圈已经开始泛黄,青紫色的痕迹变淡了许多。 “学校的心理老师说我是什么...什么创伤——” “缺失性创伤。” 时亦在国外念书时专攻的就是青少年创伤问题,陈临渊的经历完全说得上是典型案例。 而这种创伤的表现往往有以下几种:低自尊、情感压抑、害怕亲密关系、过度独立等等。 他看着陈临渊眼眸雪亮,眼底却是微不可察的冷淡。 “后来——” 后来碰上金岩尘那样的无良咨询师,对他来说堪称是致命打击。 陈临渊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开始发抖、发麻,乌黑的瞳孔震颤两下,眼神在那一刻失了焦。 时亦叫了他两声,面前的人毫无反应,像是一座雕像。 他站起来,俯身攥住陈临渊的手腕,温热的掌心覆在疯狂跳动的脉搏上,力气大到指尖泛白,眉心紧蹙,一下、两下,那是强劲的生命力与虚无的死亡做出的反抗。 “能听到我说话吗?” 一缕微光裹挟着自主意识跳入他的眼中,陈临渊抬眼对上时亦焦急却又冷静的眼神,他垂下眼皮应了一声,视线刚好滑过时亦因重力作用而向下坠的领口,以及一直隐藏在布料下的腹肌—— 八块! 陈临渊避开眼神,手腕被攥得生疼,下一秒脑门又覆上一只手,只听时亦疑惑地问道:“没发烧吧?” “啊?没...没吧。” 时亦收回手,盯着他的耳朵看,狐疑地问道:“怎么耳朵这么红?” “热。” 陈临渊笃定道。 “你确定?” “快热死了。” 他临危不乱,眼神坚定,脑中却犹如七八个收音机同时放着不同的频道,吵得快炸了。 只见时亦视线下移,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轻笑一声,松开他的手腕时指尖有意擦过他的指尖。 极大的温度差在空中碰撞,陈临渊吓得差点就要说实话,他狠掐一把自己大腿,话头愣是拐了个弯,颤颤巍巍地扔了出来: “那天你是不是单独撂倒了一个彪形大汉?” 时亦后退一步,把衣领向后抻了抻,勾了勾唇露出一抹不屑的笑容。 “彪形大汉算不上。” 在陈临渊略带期待的眼神中,他循循善诱:“想学?” 对面的人清脆地“嗯”了一声,眼内重新镀上一层光,如同一滴让人垂涎欲滴的焦糖。 “下次教你。” 时亦把正在厨房乱刨乱翻的边牧拽出来,自己一头钻进厨房,只听陈临渊在外面大叫: “你怎么不开空调啊!” 他坏笑着探出头,有理有据地说道: “帮你省钱,你不是要出水电费吗。” “用不着。” 陈临渊走到客厅一角自顾自把空调捣鼓开,强劲的凉风蓄势待发,一下就吹乱了他的头发。 “靠,真他妈冷。” 陈临渊小声嘟囔着,被吹了一激灵,路过厨房时瞄了一眼正在切菜的声音,拖着箱子就往客卧跑。 时亦听着身后一阵窸窣,无奈地摇了摇头,轻叹口气。 “哎!” “那谁你给我看一下,这个角度行不行?” 屋内亮着明晃晃的灯,又加上两顶八角罩,炽热的灯光打在金岩尘的身上,热得他直擦汗,粗笨的手指整理着领带,催促工作人员调机位。 他的对面站着一群人,他们一动不动,像是被一条无形的铁链锁着,面部僵硬,肌肉紧绷。 “我再说一遍,大的这个摄像头不要朝着他们,只露出来一点点就行,小的这个,对准一点,有的人的脸都拍不到。” 金岩尘拖长腔调,看似好脾气,实则每一句话都像带钩子的箭头,只要轻轻一扽,就能连筋带肉全部抽出来。 “没问题了老板。” “来准备,三二一。” 直播导演喊着。 录制屏红灯亮起,直播开始。 “大家好,我是金岩尘。六年前,我因为——对,就是大家嘴里最肮脏、最不可饶恕的那一种——罪名,被判了六年。” “在我出来后,我痛心疾首,悔不当初,想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到当年的受害者们,亲口对他们说一声对不起。” 说到这儿,金岩尘转向左侧,深深地鞠了一躬。 对面的人群依旧一言不发,低眉顺眼。 其中一个女生终于忍受不了,腿软着想要尖叫,被旁边的保镖一把捂住嘴,强硬地拖了出去。 “我知道,一句‘对不起’太轻,而且还有我能请到的受害者,所以我开了这场直播,让所有人听见。” 金岩尘的双眼看向镜头,直勾勾地眼神如同地狱里索命的恶鬼,一头盯着肥肉虎视眈眈的野兽。 “叩叩” 陈临渊敲了敲门,书房的门敞开着,他时亦戴了一副无框眼镜,眉头紧拧盯着电脑屏幕,不由自主想要过来看看。 时亦一惊,连忙抬手想要合上电脑,奈何陈临渊已经走到了自己身边,屏幕上的内容完全展示在他眼前。 二人的视线在空中一碰,陈临渊朝他伸了伸手,示意自己要另一只耳机。 时亦把耳机递给他,眼神警惕上下一扫,不确定地问道: “你可以?” 陈临渊眼梢一弯,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样,轻快地说道: “这不是还有你呢。” 画面不断,只见金岩尘拿出一张纸,上面是赫然写着“谅解书”三个大字,他抹了把脸,继续说道: “他们的谅解让我更加愧疚,我恨不得一头撞死——” 内容下的空白处,按满了红手印,上面用黑笔签着他们的名字,谅解书拿得很远,看不清名字。 “疯了吗?当年都没有公布受害者名单。” 陈临渊坐在窗台上,看见屏幕最左侧有一个方方正正的黑色正方体。 “摄像机?” 二人异口同声道。 这根本不是一场公开的道歉,而是**裸地威胁。 画面再次一转,对上金岩尘那张令人作呕的脸,他的眼中划过一丝怜悯,阴森森呢地说道: “在此,我要感谢当年揭发我这些恶行的人,谢谢你,小渊。” 第12章 12 弹幕疯狂滚动着,有不少清醒的人已经开骂,还有些不明事理的在底下叫好。 “原谅我。” 说完最后一句,直播间直接被封。 行刑者挥动手中的利刃,沾满鲜血的头颅应声落地,狰狞的面孔、合不上的双眼,灰暗的瞳孔,无处可去的灵魂呻吟着奔向远方。 屏幕一黑,映出陈临渊那张毫无血色的脸,那张脸慢慢变得扭曲,布满惊恐,耳边“嗡”的一声,除了尖锐的嗡鸣声,什么也听不见,恐惧爬满全身,伸出双手将他向下拉。 “怎么能呢......” 只要金岩尘提起他名字里的任何一个字,不出两小时,以现在的网络发达程度,他的个人信息就会在网上疯狂传播,哪怕其中有些人只是想表示对自己的佩服与赞叹。 点下的每一个“转发”,在评论区敲下的每一个字,都是推波助澜,把他从海中推向岸边。 在海里待久了的人,会害怕重回陆地,因为岸上的一切他早已不了解,也不想再次被陆地上的人看见。 “别抓!” 为时已晚,陈临渊的左手在右腕上挠出两道极长的血痕,时亦抬手握住他半蜷着的左手,手指强行插进他的指缝,陈临渊的指节卡住他的关节使劲一夹,疼得时亦倒吸一口凉气。 “嘶——” 细小的一声竟奇迹般地将陈临渊的思绪扯了回来,他浑身脱力,顺着窗台就要往下滑,时亦右手一把按住他的腰,把他固定在原地。 “你——” 陈临渊整个人仿佛被禁锢住,背后是榆南核心地带繁华的夜景,微微一转头,十七层完全俯瞰着整个区域,他甚至能看到律所还在亮着灯。 “我我我......” 时亦无法判断他的状况,索性采取“敌不动我不动”的原则,把面前的人圈在窗边,自己的右膝抵在墙边,在陈临渊看来完全是一头健壮的成年雄性要把自己砌进墙里。 他结巴两声,时亦警惕的双眼透过镜片落在自己的眉眼间,精致的脸庞轮廓在皎洁的月光下晕染出一丝模糊,轻垂的纤长眼睫在眼睑处刷出一片阴影,苍白脖颈微微抬起时看到的隐约青筋,即便穿着睡衣也没有半分慵懒。 “我周四还要开庭。” 陈临渊缓缓吐出一句,有些绝望地把头靠在窗户上。 他的估计还是太过保守,不出半小时,他的个人经历就被扒了个底儿朝天,社交媒体上的实时广场自动刷新,一水儿的夸奖。 “你说我把这段写进简历里,红圈所会接收我吗?” 他双眼失神地窝在沙发里,右边小臂内侧两道醒目的红痕,从掌根蜿蜒至前臂的一半,不少地方起了密密麻麻的血点。 “不知道,但是你的血小板会记恨你。” 时亦平静说道,认命般地用镊子夹着酒精棉球往伤口上蹭,陈临渊忽感一阵刺痛,手臂往回一抽没抽回去。 “破了?” 他疑惑道。 时亦停手,抬眼看他,沉默半晌,扫了一眼桌上的手机揶揄道: “你说伤口还是话题讨论度?” “........” 手机震了两下,陈临渊看是陌生号码,狐疑地接起。 “您好,请问是陈先生吗,我们这边是XX娱记,想和您做一个专访,您看您——” 时亦抓过手机贴在耳边,冷声说道:“打错了。” 说罢便挂了电话。 陈临渊还想拿过手机继续看,时亦一把按下,说道:“别看了。” 他顿了顿,视线落在干净洁白的地毯上,突然对说道:“我从来没有主动跟别人提起过我的小时候,因为我说不出口。” 时亦听得懂话外之音——那些难以启齿的经历如今暴露在大众的视野当中,被审视、被批判、被点评。 陈临渊苦涩地笑了一声,电话狂轰乱炸般响着,如同寂静的夜空中划过的炮弹。 “我该怎么办。” 时亦刚欲说话,再度被手机震动打断,陈临渊忍无可忍劈手拿起手机就要拔电话卡,看清屏幕上显示着“连老师”三个字,眼前一亮,下意识站起身接电话,顺手开了免提。 “喂,老师?” “你在哪呢?” 隔着屏幕都能感觉到的关切,陈临渊看了一眼时亦,说道:“我在朋友家。” 连旗松下一口气,旁边坐着连雨,正聚精会神地听着。 “最近先别来上班了,手里的案子也先放一放,等这件事的热度过去。” “但是——” 连雨打断道:“别但是了,周四我自己去,实在不行还有别的同事,你这两天就别出门了。” 她又不放心地补了两句:“我要是明天看见你半个影子,我就把你踹回去!” 连旗闻言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朝着电话那头笑眯眯地说道: “她踹你我可拦不住啊。” 陈临渊把袖子挽下来,无语凝噎,时亦凑了过来,骨节分明的手指就着陈临渊的手捧着手机,掌心的温热隔着一小段距离传到陈临渊冰凉的手背上,只听他礼貌地说道: “您放心吧,他在我这儿呢。” 电话那头明显一愣,语气明显激动了几分:“哦,是时亦啊,那就好那就好,我跟你老师也有段时间没见了,他在你那我就放心了。” “老师也常说什么时候跟您见面叙叙旧。这么晚就不耽误您休息了,下次当面跟您聊。” 一阵寒暄后电话挂断。 连旗茫然地看向女儿,问道:“他俩什么时候认识的?” 连雨一摊手,摇了摇头。 时亦大拇指往上一移,长按关机键,手机彻底消停了。 眼看就要到十二点,时亦抽走手机,在陈临渊眼前晃了晃,后者抬手去拿,他往后撤了一步,陈临渊扑了个空,时亦挑了挑眉,尾音上扬:“没收了。” “没必要吧...” 时亦不赞同地拿手机隔空点了点他,颇为遗憾地说道:“对你来说还是挺有必要的。” “我在家会很闷的。” 陈临渊苦兮兮地说道。 言之有理。 时亦思考片刻,沉声问道: “你想不想跟我去上班?” 心理咨询所的安全性、舒适度、封闭性都要更高,静谧和谐的环境也更有利于情绪稳定。 陈临渊皱了皱眉,他担心这样会影响到—— “不会产生任何影响。” 陈临渊几乎是秒答:“去!” 云成律师事务所。 门口围着十几个扛着“长枪短炮”的摄像师和举着话筒的记者,顶着骄阳烈日苦苦等待。 “进。” 连雨专注地盯着电脑,分出一个眼神看向进来的人。 “林阳?” 这名叫林阳的男生腼腆地笑了笑,顺手关上门,站定在连雨面前,说道: “雨姐,听说陈临渊出了点小状况,我来看看能不能帮上点忙。” 连雨眉头一拧,问道:“你没案子?” 猝不及防的一记直球是林阳始料未及的。 他僵硬地点了点头。 “你先坐。” 连雨吸了口气,靠在椅子上,右手撑在额头上点了点,内心纠结。 没案子这种事,搁谁身上都不好受,但放在新人身上又很正常。 林阳见状不再为难她,屁股还没沾到凳子就站起来,开朗地说道:“没关系的姐,你不用——” “你跟我一起负责那谁的案子吧。” 李冰的案子棘手,她一个人可能应付不过来,多一个人也算多一份力量。 林阳一听,眼睛“唰”地一亮,激动地说道:“谢谢姐!” 话音刚落,钟天飞在门外敲了敲门,探着脑袋进来,耷拉着脸站在原地,扫了一眼林阳,大有一副你不走我就不说的意思。 “那我先走了。” 连雨点头示意。 办公室的隔音不是很好,再加上林阳的嗓门大,钟天飞离办公室近,听得一清二楚。 “你什么表情啊?要讨伐我?” 连雨没好气地看着眼前这个嘴上能挂油瓶的人。 钟天飞丧眉耷眼往椅子上一坐,压低声音,咬着牙愤愤地说道: “我要给我哥告状!” 连雨一听就乐了,叹着气说道:“你哥都自顾不暇了。” “不是,姐,你怎么能在这个时候让林阳来帮忙呢,他——” “你别告诉我他跟陈临渊有过节,就陈临渊那个老好人的性格,三棍子打不出来一个屁,能跟谁有矛盾?” 钟天飞气得张牙舞爪,连着说了好几个“不是”,最后一拍桌子站起来,立马被连雨瞪得坐了回去,小声嘟囔道: “我听说他上学的时候霸|凌过同学。” 连雨正了正神色,看着他问道:“有证据吗?” 钟天飞心虚地摇了摇头。 “你做什么工作的你不清楚?说出来的每一个观点都要讲事实摆证据,空口无凭的话你说出来唬谁呢?我还说我爸是榆南首富呢,能是真的吗?” 几句话如同惊涛骇浪抽在他身上,钟天飞被说的一愣一愣,到最后满脑子就只剩“首富”两个字。 连雨见他这样,收了收情绪,轻声说道: “我理解你的想法,但开庭时间就摆在那儿,当事人的权益要放在第一位。” 钟天飞垂着眼皮点了点头,问道:“那周四的开庭?” 连雨头都没抬:“周四的开庭我早就和陈临渊对好了,我自己去就行。” 钟天飞失落地“哦”了一声。 连雨听着动静不对,眯了眯眼,若有所思地问道: “想跟着旁听?” “也没有......” 连雨冷哼一声,大手一挥,霸气地吐出两个字: “准了。” 钟天飞嘿嘿一乐:“嗻。” “以后连律要是真成榆南首富了,我们能跟着吃香喝辣吗?” “滚!你先把律师证拿下来!” 第13章 13 房间的主色调是温暖的中性色,厚重的深灰色窗帘半掩着,过滤后的自然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投下柔和的光斑,双层玻璃有效隔绝了外界的喧嚣,只留下空调系统轻柔的白噪音。 房间的另一角,则是一个小小的休息区。一张舒适的单人沙发旁,靠墙立着一个顶天立地的原木书架,书籍并非装饰,而是有着明显的翻阅痕迹、分类清晰。 陈临渊坐在休息区对窗发呆。 智能手机——21世纪最伟大的发明之一。 他现在却被剥夺了使用的权力! 树叶被微风裹挟着,夹杂着他混乱的思绪,飘到不知名的地方。 “现在律所门口一定很混乱。” 他想着。 无数个摄像机对准自己,接线话筒如同一把匕首捅入他的心脏,镜头背后是无数双眼睛,他们血淋淋地盯着自己 “说出来。” “说出来。” 匕首越捅越深,贯穿身体,灵魂抽离,站在人群外围冷冰冰看着一切。 “想什么呢?” 时亦润朗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一股无形的力量拔出尖刀,灵魂冲散人群归入体内。 “看...看书呢。” 陈临渊胡乱翻开在他腿上静静躺了许久的书,拿的时候他也没看名字,只是觉得封皮好看。 时亦垂眼一扫,身形一怔,搭在沙发椅背上的手顿了顿,左手虚握拳半掩在嘴边,表情复杂。 陈临渊粗略看了一眼,这页顶头处大字写着:“如果爱你是一种错的话,我不愿对。” 初看觉得很是浪漫,他又翻了几页,开始详细看下面的小字。 叶片在微风中翻腾,带走春的最后一丝眷恋,迎来炽热的夏。 “拿错了拿错了......” 陈临渊突然触电一般地弹起来,手忙脚乱把书塞回去,甚是用力地往里推了推,低下头做贼一般地向后悄悄转头。 电光火石间,两道目光在空中碰撞,似乎是两颗子弹正正好好对准打在一起,擦出一片火星。 “怎么了?” 时亦刚把视线从黑屏的手机上移开,眉头一拧,疑惑地看着他。 长时间的沉默,空调声格外明显,轰轰作响,像是生锈的大脑在疯狂运转。 陈临渊身子一拧,双臂搭在椅背上,下巴放在上面,眼神慌张,支支吾吾说道: “我不是......” “不是什么?” 时亦收了手机,双手抱臂微微歪头看他,一身美拉德系穿搭显得整个人温和闲适,咖色短袖衬衫衬得肤色白皙。 “不是...你这书架怎么什么书都有啊。” 陈临渊强撑着倒打一耙。 时亦抬眼扫了一眼书架,毕竟是自己的办公室,哪样物品被动过都会留下痕迹,他越过陈临渊直接把书重新抽出来,玉龙茶香登时灌了他满身。 “这本?” 陈临渊一阵目眩,看着那本《关于情感的对话》(李银河著)迟疑着点了点头。 时亦笑着把它放回去,指尖掠过一本本书,冷静道:“书柜不就是应该什么书都有吗?” 随后抽出一本放到桌上,点了点封面上的橙色小人,说道:“可以看看这个。” “我去趟卫生间。” 陈临渊摸了摸耳朵,从另一边绕走了。 楼道没人,他关上门几乎是狂奔进厕所,把手伸到水龙头下打湿,理了理有些凌乱的头发,镜中映出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他昨晚并未睡好,像是有几百个人同时跟他说话,大脑吵得厉害。 “奇了怪了。” 陈临渊自言自语道。 他自认为是一个异性恋,毕竟大数据从来没给他推送过男生,当然科普知识的男性律师除外。 “我只是翻开了一本书,书里的内容恰好跟同性议题相关,只能说明这个话题能够开诚布公放在大众视野下讨论,除此之外,不能说明其他问题。” 陈临渊边想边把手擦干净,脑子一抽突然做了个空气投篮的动作,废纸精准掉入垃圾桶。 “我紧张只是因为...我紧张什么?” “你不用对此感到太过紧张,如果这位来访者很容易引发你的挫败感,这或许是一个重要的信号,提醒我们去看看,这是否触碰到了你自己某个未完成的议题。” 门虚掩着,里面传出时亦沉稳的声音,如同海风吹过时波光粼粼的海面,让人感到舒心与放松。 陈临渊站在门外顺着门缝往里看,他的对面站着一个女生,陈临渊眯了眯眼,越看越觉得眼熟。 “明白了,时老师。” 眼看着女生转要出来,陈临渊往回跑了几步,门开的一瞬间,假装自己刚刚从卫生间出来。 “冉知微?” 陈临渊认出来人,小声叫了一句。 “陈临——” 冉知微叫到一半,时亦猛地打开门,倒也不是两个人声音太大,而是走廊太过安静,发出一点声响就如同一石激起千层浪。 “进来聊,我正好要下去取点东西。” 大门敞开,时亦的目光在二人之间逡巡,随后从陈临渊身后走过,背影消失在拐角处。 “你还好吧?” 小姑娘不自在地捋了捋齐肩的短发,怀中抱着笔记本电脑。 两个人面对面坐得有些近,随便一动,膝盖就能碰到一起,所以陈临渊僵着身子,一动也不敢动。 陈临渊想着她可能误会了什么,毕竟前一天刚接受网络舆论的洗礼,第二天就出现在心理咨询所,叫人不免往最坏的地方想。 “我没事,你别误会,我不是来这里接受咨询的,就是来...避个难。” 冉知微松了口气,明亮的眼睛又紧张变为平静。 “你在这里实习?” 她点了点头,随后问道: “我听说你现在和林阳在一个律所工作,他没难为你吧?” 陈临渊捂着脖子的手微微一颤,嘴角上扬至一个标准的弧度,琥珀般的瞳孔在阳光照耀下格外明亮,勾勒出他深刻且凌厉的面庞。 他摇了摇头。 “他不会为难我的。” 冉知微云里雾里地点点头,眼神柔和,声音温柔,说道:“真的很谢谢你,当时能帮我。” 陈临渊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 冉知微看了眼手表,手机显示外卖“已送达”,她问道: “你点外卖了吗,你现在不方便露面,要不要我帮你下去取?” 话音刚落,白色的木门被膝盖顶开,时亦左手勾着两袋外卖往桌上一放,那双动人的眼睛冷冷一扫。 陈临渊回过头迟疑地说道:“应该...不用了。” “为什么不用了?” “你说不用就不用,老娘的证据清单是白敲的吗?” 连雨开着车,把手机扔在副驾上,对着电话破口大骂。 “姐,你先消消气。” 钟天飞窝囊的声音从听筒传出。 “我消什么气!” “那是林阳撤的,他说觉得那个不重要。” 连雨气得一时说不出话,眼看着就要超速,她只觉气血上涌,当机立断,打了右转灯靠边停车。 李冰的案子已经超过举证期限了。 林阳拿下来的证据直接指向李冰携带折叠刀是为了防身而非故意斗殴。 连雨和陈临渊先前做的的证据链清清楚楚,完全符合正当防卫成立的五个条件:存在真实的不法侵害、侵害正在进行、是针对侵害者本人的反击、为了保护自己或他人、未超过必要限度。 一个没看住,就让他给撤了一个。 “等上诉吧。” 她甩下一句,挂了电话。 连雨降下车窗,左后视镜找出她明艳的脸庞,她长舒一口气,看到马路对面一个黑衣男子鬼鬼祟祟,拿着手机,看似在刷手机,实则手机已经完全立成180度,明显是在拍照。 他在拍谁? 一般情况下,偷拍分为两种:一种是为了满足私欲或用来传播牟利的近身偷拍;另一种则是远拍,更多是为了——确认身份。 耳边回响起亲爸的叮嘱:“当年我和你张叔叔把金岩尘告上法庭,他现在出来了,我怕来找你的麻烦。” 连雨升上车窗,忙不迭驶离路口。 连旗同志这两日出差了,她得提防着点,她爹做了那么多年律师,平时再不着调,这点敏锐的嗅觉还是有的。 天色渐晚,白日里那片喧嚣炽烈的蓝,正被一种更为深沉宁静的色调悄然浸染。 她刚开完庭,早已驶过了离法院最近的地方,而是驶入了一片正在建设的新区。 起初只是一个黑点,在后挡风玻璃的尽头、道路的远端迅速膨胀。 连雨忽感心脏漏掉一拍,不安感顿时如蚂蚁般爬遍全身,旁边的车辆寥寥无几,她猛踩油门,奔驰极佳的性能将速度直接提上来。 她松了一脚油门,向右一切,下了高架,身后的黑色车子明显提速,跟了上来。 不可能! 连雨瞳孔猛地放大,身后那辆只是一辆奥迪a3,不可能这么快追上,除非那是一辆改装车。 两辆车高速驶向废弃工厂区,天色完全黑了下来,这是连雨回家的必经之路。 黑色的奥迪从右边追了上来,车身开始往左贴,死死逼近。 连雨一脚踩住刹车,强大的推背感让她差点磕在方向盘上。 来不及缓口气,她趁着前车没反应过来,一个三角调头,朝城内驶去。 黑色奥迪车内,后视镜照出车主讥笑的嘴角,他缓缓减速,看着那辆酒红色奔驰变得越来越小,直到彻底消失在视野内。 随后他避开摄像头,驶出榆南,车尾灯亮起红色的灯光,照出空荡荡的车牌。 惊魂未定,连雨将车停在律所旁边,颤抖着拿起手机,给连旗拨去了电话。 “嘟嘟——” 霎时,她眼前晃过一道白光,白光完全侵占了黑色的瞳孔。 第14章 14 “时老师,我还有些问题想和您聊。” 冉知微莞尔一笑,率先帮他打开了门,时亦点头致意,快步迈出房间,冉知微紧跟其后,关上了门。 两个人沿着走廊慢悠悠地走,冉知微灵动的双眼调皮一眨,语气放松道:“你肯定看出来了。” 时亦握了握拳,不置可否。 冉知微半恳求半开玩笑地说道:“那可不可以帮我守住这个秘密?” 时亦微微勾唇笑了笑,轻声说道:“当然。” “那你要——” “不会,我不会追他的。” 冉知微似乎预知到时亦的问题,抢先打断了他。 “为什么?” 时亦脚步一顿,他带冉知微有一年多的时间了,在他的印象里这个小姑娘一直都是敢想敢做的性子,即便在感情上也毫不含糊。 冉知微反问道:“他没有跟你提过?” 时亦眼中含笑,抬手向房间那边指了指:“我们两个怎么会凑在一起聊爱情观?” 冉知微尴尬地抬手捋了捋头发,继续说道:“他是一个不愿意因为自己的事情而牵扯到别人的人,但现下的婚姻制度是把两个人捆绑在一起的,所以他应该不会结婚,甚至也不会走入恋爱关系。” 云彩是夕阳最杰出的画布,它们被光线穿透、点燃,从耀眼的金黄、炽热的熔金,到浓烈的橘红、浪漫的玫紫,最后沉淀为天际一抹挥之不去的酡红,如同一场在天幕之上无声燃烧的盛大火焰,壮丽恢弘,却又寂然无声。 “但我想我对他应该只是短暂的喜欢,或者说是大脑内部一场强烈但短暂的化学物质风暴。” 在多巴胺、去甲肾上腺素和血清素等等共同作用下形成的一场神经狂欢。 时亦忽然感觉一阵欣慰,有种看着自家孩子变得成熟的感慨。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即便学了心理学,但可能到最后真正读不懂的是自己的心。 “你们小姑娘现在都喜欢什么样的?” 他停下来,背靠在墙上,夕阳的光影拉长他的影子,橘红交错间,此刻竟显得有些孤寂与落寞。 冉知微没控制住表情,惊讶得眼珠子都要凸出来,像是用她那张清秀的小脸放出了个烟花秀。 “啊——?” “你...没有人喜欢吗?” 职业素养也跟着被炸得一干二净。 时亦无语凝噎,二人对视沉默半晌,他幽幽道:“我又不是你的工资,为什么一定会有人喜欢?” 冉知微险些咬了舌头,连忙说道:“别...别扣我工资,我的意思是,像你这样成绩优异、一表人才...哦!我知道了!” “距离感!一定是距离感!” 她两手一拍,清脆的声音在楼道回响。 时亦神情疑惑,平日里总是上扬的唇角有些耷拉下来。 单论亲和力,在咨询后评价中,他在这一点上好评如潮,居然会有距离感? “什么意思?” 冉知微吐了吐舌头,眼神飘忽,心想能是什么意思您自己心里没有数吗? “就是不像活人。” “而且您要是想找对象,您就必须得主动出击。” 说完她一溜烟儿地跑了,吓得连敬词都用了出来,怀中紧紧抱着笔记本电脑如同死死守护自己的工资。 时亦看着人远去的背影,无奈地叹了口气,左手搭在脖颈上,血是热的、脉搏有力地跳动着,不算活人吗? 火红的夕阳最后一跳,最后一道光芒收敛殆尽,天空留下一片悠长的余晖,继续用淡粉、浅紫和灰蓝涂抹着西天,直至星子悄然浮现。 陈临渊撑在窗边看落日,一道挺拔又有些瘦削的身影似乎与这一切融为一体,桌上的外卖被掏了出来整整齐齐地摆在桌上没有开封。 从时亦的办公室向远处眺望,可以看到云成的标志,但也只是站在某个角度才能看清。 一道白光在他眼中一闪而过,他眼皮一跳,看着夕阳的最后一丝光芒完全藏匿于黑夜。 时亦把屋里的灯打开,顿时一片大亮,他拉下百叶窗,阻隔了陈临渊的视线。 二人凑在一张小圆桌上,陈临渊没注意,膝盖骨一下撞在时亦的胫骨上,后者只是愣了一下,像是思考被打断了一样,随即往后坐了坐。 陈临渊一句“抱歉”还没说出口,只听时亦带着好奇的声音传来: “你觉得我像活人吗?” 陈临渊倒吸一口凉气,眼神惊恐像是撞了鬼: “你要是这么问,就不像了。” 这个问题的威力堪比在停尸间盖着白布的尸体突然坐起来,问你为什么这里这么冷。 时亦放下筷子,慢条斯理地拿起一边的纸巾擦了擦原本就很干净的嘴,双手抱臂靠在后面看着他,像是被植入了某种程序一般,就连眉梢眼角和唇角移动的弧度都是固定的。 “你听说过‘活人感’吗?” 陈临渊凑上来问道。 “没有。” 时亦皱了皱眉,一动不动地说道。 “这样——” 陈临渊坐得更近了些,两个人的肩膀就快要贴上,天真无辜的笑容里带了一丝谄媚。 “你把我的手机给我,我给你搜。” 说着,还伸出左手,摊开掌心勾了勾手指。 时亦冷哼一声,眼中含笑,露出一抹隐秘的笑容。 “啪”地一巴掌盖在他的手心上,在他耳边轻声说道: “想得美。” 陈临渊顿感耳边一热,掌心一麻,对上他那双勾人的眼睛,连灵魂都轻了一克。 “不给就不给...” 他甩了甩发麻的掌心,坐回原处。 时亦的手机在桌上震了两下,显示连旗来电。 他接起来,连旗的声音极具穿透力,就连坐在对面的陈临渊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时亦,刚刚医院给我打电话说连雨出了车祸,现在正在抢救,我在外地赶不回去,我已经跟她妈妈说了,你能不能帮我去看看。” 连旗的声线极力克制着颤抖,眼前一阵阵发黑,冷汗直往外冒,根本坐不住,整个人蹲在地上,眼眶发红。 “您别担心,我现在就去。” 说罢就挂了电话。 他快步走向门外,忽然想起什么,猛地转过身,两个人差点撞在一起。 时亦抬臂挡住陈临渊的去路,另一只手握着门把手,沉声问道:“会开车吗?” 陈临渊此时脑子格外清醒,对上时亦冷静的眼神,利落答道:“有驾照,没上过路。” 时亦听了前半句差点把车钥匙扔给他,让他自己开车回家,听到后半句又把车钥匙稳稳握了回去。 他抬手按了按眉心,伸出食指朝他隔空一点,严肃说道: “我回来你之前,你哪都不许去。” “我——” “我要是回来看不见你,我就把家门口你的指纹给删了。” 时亦说完就走,半点没管陈临渊幽怨的表情,“砰”地一声甩上门。 连旗既然是给自己打的电话,就说明他不希望陈临渊抛头露面,甚至不希望陈临渊知道此事。 “甩什么门啊......” 榆南大学附属医院,vip病房内。 “妈——” 赵玲玲女士踩着一双平底鞋,一件象牙白的真丝衬衫,配一条燕麦色的亚麻长裤,再披一件浅驼色的针织开衫,步伐匆忙,满脸心疼地小跑向女儿。 “哎哟让我看看,疼不疼啊。” 时亦紧接着就进来了,与头上粘着纱布,右腿打着石膏的连雨面面相觑。 “学长?你怎么来了?” 连雨立马收回夸张的表情,双手撑在两边惊讶问道。 “你爸让我来看一眼——” “不行,你得回去。” 时亦话音未落就被打断,饶是他脾气再好也不禁皱了皱眉。 空气顿时凝固了,甚至能听到输液瓶里面生理盐水的“滴答”掉落声。 “小亦,别光站着,来阿姨这边坐。” 赵玲玲女士拍了拍一旁的空凳子,热情邀请时亦坐过来。 时亦说了句“谢谢阿姨”就坐了过来。 “你就当我是替他来的。” 他说道。 连雨充沛的精神状况让时亦感到意外,听电话里连旗的语气,他真的以为连雨已经到了趟进ICU的地步,现在看来是他多虑了。 “你跟妈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时间回溯至连雨向连旗拨出电话的那一刻。 连雨刚吐出半个音节,余光瞟到左后方开过来一辆车,明显是偏了方向,直直朝她撞来。 所幸车子没熄火,她踩上油门,方向盘狠狠向左一掰,两车车头相撞,额角磕上方向盘,安全气囊瞬间弹出,强大的力量让她一头撞在窗边,晕了过去。 车头变形,凹陷下去,肇事车辆立马倒车,逃离现场。 “切,当姐的赛车证是白拿的。” 连雨自信地扬了扬下巴,带来一阵晕眩,她被迫躺了回去。 “不过话说回来,我觉得这次不只是朝我来的。” 她叹了口气,接着说道:“李冰的案子一审肯定败诉,二审我和陈临渊必须去一个,我真不明白了,他和林阳同届,刑法都是我爸教的,怎么会差这么多?” 时亦闻言抬眼看她,表情凝重,以现在的网络舆论趋势来看,陈临渊短时间内很难出现在大众视野内。 连雨下意识看了眼门口,比了个二,低声说道:“我爸已经联系媒体开始降热度了,不出两周,毕竟当新的热搜涌上来时,大家自然会忘了上一个。” “但前提是他不会再兴风作浪。” 连雨好几次欲言又止,都被赵玲玲打断,让她吃这个喝那个,最后连雨受不了了,干脆闭眼装睡。 时亦自然看得出来她担心陈临渊,坐了将近一小时,站起身朝床上假寐的人说道:“我会把你的意思转达给他的,但我还是建议你直接给他发微信,在他那里你的可信程度比我高。” 床上的人睁开一只眼,朝他比了个“ok”的手势。 赵玲玲女士见缝插针,往圈里塞了个蛋卷。 “妈我真不吃了!” 离开医院已经晚上九点了,河面上倒映着对岸的灯火,随波荡漾,碎成千万点金光,复合又破碎,永无休止。 金色的光斑慢慢变成橘色,汇聚成一个个小人,从陈临渊手中的书封上跳出来。 两小时完全在阅读书籍,上一次干这种事还是在期末周。 即便这本书叫《不原谅也没关系》,但只要给他手机,他能原谅全世界。 时亦除外。 书上的字体越发的扭曲模糊,半梦半醒间,他隐约听见开门声。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4章 14 第15章 15 陈临渊感觉头顶的发丝微微被拂动,但并没有吹走困意。 “回家了。” 时亦拍了拍他的右肩,声音很轻,透出几分疲惫感。 手中的书“啪”地一下被合上,放回桌上。 仿佛睡眠开关也被合上了一样,陈临渊顿时神清气爽,语气甚至有些激动: “你终于回来了!” 时亦当然分得清是盼他回来还是盼手机回来,把手机递给他,说道:“连雨给你发消息了,你自己看。” 陈临渊如获至宝,得寸进尺起来,双眼炯炯有神,语气里满是期待:“那我能一直拿着吗?” 对面的人双手插兜,思考片刻,把车钥匙递给他,说道:“你能把我安全送回家就能。” “诶,不是,我不行——” 时亦抬手揉了揉眼睛,转身就走:“不行就算了,手机也算了。” “行!我行!” 陈临渊心里想着:“反正撞的不是我的车,我有什么不行的。” 边往外走手指就忍不住按了手机开机键,无数条消息如瀑布般袭来,连续震动的手机好像要炸了的定时炸弹。 找了半天才找到连雨,她因为只给陈临渊发了一条语音,所以压在了很下面。 他点开三秒的语音条,传出连雨冷艳的声音:“跟着姐干吧,姐命硬。” 陈临渊愣了三秒,按着键盘想了足足三分钟,回了句:“还是女人靠得住”。 此时的连雨已经被亲妈剥夺了睡眠自由,不到十点就被按在床上睡觉。 眼前的这辆白色大众更像是灰姑娘的南瓜车,白天在时亦手里就是车,在自己手里很有可能被撞个稀碎。 陈临渊坐到驾驶位,系上安全带,双手扶上方向盘,紧张程度堪比科二现场。 只听时亦问道:“然后呢?” 陈临渊伸手就要打火,时亦早有预料,抬手挡在前面。 “调后视镜......” 陈临渊连着“哦”了好几声,可是地下车库太黑,他看不见调节按钮。 “在,在哪?” 时亦一口气憋在胸口差点没上来,释然地看向前方,身子向□□,发丝掠过陈临渊的鼻尖,黑暗中一个宽大的背影倏地挡在他身前。 他半握着陈临渊的手腕找到了调节位置。 等到车子完全启动,他不由自主抬起胳膊抓住了右边的扶手。 “我要是真撞了怎么办?” 陈临渊战战兢兢松了刹车,车子缓缓移动,碾过地上的小石子,轮胎与地面摩擦的声音犹如数只蚂蚁围着一小块饼干啃食。 夜色中只见时亦的睫毛轻颤,左手摸上安全带,还算冷静地说道: “撞坏了不是还有一辆。” “而且我不觉得你能把车撞到无法修理的程度。” 陈临渊闻言,抓准时机向右惊讶地瞥了他一眼,视线赶紧回正,双手指尖泛白,掌心沁汗,恨不得下一秒就把方向盘卸下来。 短暂的一瞥,时亦反而紧张地坐直了些,路灯射出暖橘色的光,照进他的双眼如同抖动的烛火。 他嗓音有些沙哑,低声说道:“看路,我还在这儿呢,出不了问题。” 车子以四十迈的速度稳步前进,时亦感觉自己的眼睛从来没有这么忙过,前后左右来回扫视,刹车轻一脚重一脚,飘忽不定的推背感让他胃里一阵翻涌。 他一言不发,缓缓吸了一口气,指节抵在眉心,按下车窗,新鲜的空气瞬间灌入肺中,难受感减了大半。 这是条双向双车道,但这个时间很少有车往城内方向行驶,旁边偶有轿车经过,陈临渊的心态还算平稳,眼神在三个后视镜间来回逡巡,大气不敢喘,时不时还要动动耳朵。 路遇转弯处,他缓慢减速,轻动方向盘,视线盯着左视镜,车胎稳稳在白线内碾过。 一辆卡车对向而行,二人的面孔顷刻间被车灯照得清清楚楚。 时亦清晰地看见身边的人喉咙上下一滚,白光如同照相机的闪光灯,将他定格。 车速不减,已经过了弯,方向盘却迟迟未回正,车头依旧在向左偏,满载货物的卡车丝毫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仗着这段没有摄像头,明显是超速行驶着。 两车距离越来越近,时亦甚至能看清车身上的螺丝钉,车上的灰尘随着车身颠簸而抖落,发动机的轰鸣声闯入耳中。 时亦身上激起一层冷汗,眼疾手快,左手抓住方向盘上沿,以一个合适的力度向右一拧,车身回正,卡车呼啸而过,掀起一阵烟尘。 一般的新手司机,因为害怕剐蹭到旁边的车辆,会大幅向反方向掰方向盘,所以常常会有把车开上马路牙子或蹭到栏杆的小事故。 从方才的一小段行驶过程分析,陈临渊极其爱踩刹车,也不至于在危急情况下分不清刹车油门。 “卧槽......” 直到连卡车的车尾都看不见,陈临渊才惊呼一声。 时亦皱了皱眉,质疑他的反应速度。 只听陈临渊喃喃道:“这你都不骂街。” 合着是在夸他情绪稳定。 可惜时亦根本笑不出来,沉默不语,指腹搭在唇边,眼观鼻鼻观心,神情专注。 陈临渊最后将车行进地下车库,拉上手刹,手才敢离开方向盘,两条胳膊都是僵的,一抬起来就要发抖,紧绷的神经忽地放松下来,脑中一片混沌。 他不会没有地上画虚线倒车入库,毕竟驾校没教过,他下了车,站在电梯间等时亦停车。 时亦手刚搭上方向盘就觉得不对,又仔细摸了两下,发现好几处都有指甲的掐痕,深深凹陷下去。 车身划过一道优美的弧度,只一把就倒了进去。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到底怎么回事?” 智能锁“滴”地一声开门,陈百万热情地凑上来,在时亦的裤腿上来回蹭,打了个滚,两只前爪扑上陈临渊的衣摆,呼哧呼哧哈着气。 陈临渊眼珠一转,摆摆手就要糊弄过去:“没有什么事。” 时亦勾唇一笑,眼底明显带着揶揄的意味,无情地吐出几个字: “不说我删你指纹了。” 陈临渊瞬间关上门,兜起一阵风,吹动他额前的碎发,他踩着拖鞋笑了笑,瞬间挂脸哀怨道:“你这算是威胁,在合同里都是无效的。” 只见时亦微微眯起眼,若有所悟道:“你提醒我了,我还没有跟你签合同,就这么稀里糊涂让你住进来了,如果出了什么事情,我的权益会不会没有办法得到保障?” 玄关处的顶灯打下来,整个屋子只有这一盏灯亮着,一切都是朦胧的,就连陈临渊都恍惚了。 “你说呢?陈律?” 尾音上扬,声音磁性低沉,像是个文质彬彬的书生引诱他进入一场精心设计的骗局。 陈临渊身体骤然一紧,瞬间回魂,贴着墙侧身溜了进去,抬手把客厅的灯全部打开,力道堪比好声音导师拍灯转身。 “谈钱多伤感情呐!亲兄弟才明算账,但咱们俩这算是一种——” 陈临渊说到一半卡了壳,但丝毫不影响他理直气壮掐着腰直视还站在玄关处的人。 “算什么?” 时亦单手撑在鞋柜上,有些好奇地盯着他,瞳孔黑得发亮。 陈临渊抠了抠指甲,眼睛盯着地板缝,试探地说道:“算做慈善...吧?” 屋内顿时一片安静,只剩小百万“咔嚓咔嚓”啃狗粮的声音。 对面那人得到了一个出乎意料的答案,一脸茫然,直勾勾盯着他的眼睛,似乎想透过瞳孔看穿这人脑子里到底装了些什么。 木地板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时亦在他面前站定,声音如羽毛般轻柔,认真地看着他的双眼,语气带着几分刻意的轻松,问道: “那‘慈善家’可以听听他的救助对象的故事吗?” 玉龙茶香横冲直撞,如同一只受惊的老虎,在丛林狂奔,丝毫不在意撞到的树木和踩折的草苗。 陈临渊起先还能看清他的五官,精致的五官如同艺术家雕刻那般完美,很快就只能看清轮廓,最后只剩他那双眼睛,干净、纯粹、清澈,不带有任何恶意。 原来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人的眼睛会说话。 他破天荒地点了点头。 窗子开了一半,晚风潜入,拂动了窗帘,轻轻鼓动,如呼吸一般。窗外偶有车声,但传到屋内,已经变得模糊而遥远了。 “我是在大一结束的那个暑假考的驾照,当时科目三路面考试的时候我一点都不紧张,因为练习阶段从来没出过什么岔子,我学的又是自动挡,不需要担心半路熄火的问题。” 陈临渊被夜风吹得有些冷,把撸起来的袖子放了下来,时亦默不作声抬手关了身后半开着的窗户,隔绝了所有噪音。 一如那日的考试,车窗升起,车内完全形成了密闭空间,左转向灯一闪一闪,陈临渊看准时机逆时针打方向盘,车子调头,只差最后一段路。 多数驾校都会开在郊区,车辆少、道路平坦宽敞,对新手极其友好,陈临渊更是大胆地踩着油门,身材发福的考官坐在副驾是那么的有安全感。 一辆重型特殊结构货车从对面驶来,速度虽快,但在左侧车道内直线行驶,陈临渊只是多看了几眼,视线集中在道路中央。 两车距离越来越近,隔着车窗甚至都能闻到浓烈的汽油味,坐在副驾的考官放在身前的双手蠢蠢欲动,时刻提防着。 只剩二十米时,货车轮胎向道路内侧碾出一道车辙,分明有半个轮胎压住了白线,速度却丝毫不减。 陈临渊及时向右,货车逼近,斜楞楞朝他驶来,将他逼至道路最右侧,巨大的车身将他笼在一片阴影下,他确定自己看到了货车司机嘴角的讥笑。 车身被风兜得一晃,两车内侧轮胎几乎就要贴上,缝隙连一只苍蝇都挤不进去,那人的车技极好,精准地控制住距离,仅仅是擦肩而过。 长达二十余米,重达将近三百吨的货车呼啸而过,若是有半点差错,下一刻这辆轿车连带着车内的人就会被压得渣都不剩。 考官踩住副刹车,左手稳稳抓住方向盘,怒骂了一声“操!”。 这样的状况不算常见,毕竟很少有司机跟考试的过意不去。 陈临渊根本听不见考官说了什么,全身血液凝固,精神恍惚,眼前模糊,窒息感席卷全身,一口气都呼吸不上来,浑身僵直,下车后都不确定自己是否还活着。 “所以,我可能在那个时候留下了心理阴影。” 说着,陈临渊勉强叹了口气,扯起一抹释怀的笑。 时亦听得揪心,连呼吸都不敢使劲,问道:“你还记得那辆车车身的商标吗?” 陈临渊眼睛向左下一瞥,面部凝固一瞬,停顿半秒,否认了这一点。 时亦忽然压下身子,凑得近了些,不加任何掩饰的审视着他,低声说道: “你在说谎。”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5章 15 第16章 16 屋内陷入一片死寂,轻微的呼吸声交错着,夜色中微风裹着尘埃穿梭在大街小巷,暗潮涌动。 陈临渊的视线落在杯中的纯净水中,平静到没有一丝波纹,一切都静得出奇。 他的指甲轻轻弹在杯壁,水面荡漾。 “嗯。” 二人的视线在空中对撞,时亦保持着一贯的沉稳与平静,脑内的每一根神经都在理性地运行,眼睛如同一把锋利的刀,将面前的人抽丝剥茧。 他在对面的人眼中读出了两种情绪——防备与恐惧,前者占了百分之九十,时亦忽然意识到自己刚才不应该说话的。 陈临渊直截了当地承认远比支支吾吾随便搪塞要难以捉摸,眼神锋利,眸色深沉,唇线抿直,神色冷峻,仿佛这样的表情生来就该出现在这张原本就带了几分戾气的脸上。 “这件事本来就跟你没关系。” 他冷声道。 顿时室内气压骤降,窗玻璃发出了一声脆响,两个人心下一惊,陈临渊的下唇一片齿痕,他没说话,转身离开了客厅,膝盖冒失地磕在茶几上,唯余时亦一个人孤零零坐在沙发上。 他沉下心,手指在衬衣上摩挲几下,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这小子刚才像只刺猬,你不理他他就不理你,但凡惹毛了他就扎你一手洞。 但自己明明知道他心理防御机制强,为什么还要说出那句话呢? 这样低级的错误不该出现在自己身上。 说出去的话已经收不回来了,现下更棘手的是以后如何相处的问题,逃避固然是不可取的,但他也想不出别的办法。 时亦“啧”了一声,眉毛拧在一起,手握成拳抵在太阳穴上,似乎是在责怪自己。 得益于自己的专业和经验,无论处于何种关系,身边的人年长或年幼,都能快速找到最合适的相处方式,完全控制得住关系的走向,所以他常常是游刃有余的。 但现在似乎完全陷入了被动之中。 客卧传出流水声,他抬头一看时间将近十二点,揉了揉眉心从沙发上站起,慢吞吞往主卧走,耳朵仔细地听着客卧的动静。 水声很快就停了,陈临渊撑在洗漱台前,抹了把脸上的水珠,在台面留下一道极长的水痕。 镜中的人眼眶通红,眼神慌乱,甚至都不敢与自己对视,睫毛上的水珠滚落,湿漉漉的手拍上镜面,自己那张说不上温柔的面孔被遮住,他心里好受了许多。 他跟冉知微大学时期都在校团委工作,两个人性格相似,一来二去熟络起来。 林阳上高中时候,赶上一阵拆迁,家里做起了生意。 当经济上了一个台阶,而精神层面没有跟上脚步,仍留存着“弱势烙印”,就会凭空生出一种挑剔别人的优越感。 林阳更甚,连最基本的尊重人都不会。 当他把文静的冉知微都在角落里,流里流气问她为什么不跟自己在一起的时候,小姑娘缩成一团,就连发丝都在抖。 “我们...不合适。” 她不敢直接拒绝林阳,只能委婉地说。 林阳根本听不懂人话,凑得更近,名贵的香水喷了满身,呛得冉知微就要打喷嚏。 “不试试怎么知道?” “而且我们家有钱,你跟我在一起,绝对不会亏待你。” 偏偏今天和她一起值班的陈临渊因为去做家教要迟到一会儿,冉知微手脚冰凉,如鲠在喉,眼里的恐惧再也遮不住。 陈临渊穿着一件已经洗得松垮的白T恤,心情还算不错地看手机,在拧开门把手后脸色骤变。 “这有监控。” 他指了指二人头顶上还在亮着红光的摄像头,单手插兜,随手向后捋了一把碎发,不屑地扬了扬下巴,单从表情上看比林阳还要痞。 “你们家再怎么有钱也没投给学校吧。” 陈临渊比他高,就算站得不直也能压他半个头,挡在冉知微前面,看林阳把手指掰得咔咔作响,他微微转头,留给冉知微半张锋利的侧脸,说道: “你先走吧,今儿我自己值班。” 冉知微怕两个人打起来,摇了摇头,声音还在颤抖,说道:“没事,我陪你一起。” 林阳手上动作一停,恶狠狠地瞪着陈临渊,虚空指了指他,说道:“你等着。” 陈临渊姿势不变,看着他摔门离去,往前走了几步才转过身去,声音柔和下来,问道:“你是回宿舍还是回家?回家的话要不要我给你打个车?” 冉知微颤颤巍巍地抽纸擦眼泪,断断续续说道:“宿舍。” 可惜,鉴于陈临渊学习成绩优异,是老师眼里的香饽饽,林阳始终找不到下手的机会,但两个人的梁子是彻底结下了。 他打开窗户,把头伸到窗外,夜风在耳边呼啸而过,脸上一阵冰凉,脑子顿时清醒不少,他当然记得车身的标志——一只白色的飞鸟,他嗤笑一声,与其说是鸟,更像是苍蝇。 那就是林阳他们家企业的商标。 陈临渊冻得吸了吸鼻子,把头缩回来关上窗户,厚重的遮光窗帘遮住窗外的月光。 他和冉知微说好了这件事情谁都不告诉,更何况她现在还在时亦身边实习——那就更不能说了。 事后他经常设想如果那天冉知微真的走了,会是什么结果? 或许自己会比连雨提前四年体验脑震荡。 “怎么办啊......” 陈临渊懊悔地往床上一倒,自觉今天跟时亦话说重了,手指在枕头上画圈,尤其是闻到床上还残留着淡淡的香味,心里更愧疚了。 房间亮着一盏暖黄色的台灯,空调开到适宜的二十六度,陈临渊本打算思考道歉的话术,就这么想着想着睡着了,身体半裹在被子里,呼吸均匀,睡得昏天黑地。 再一睁眼,明媚的阳光顺着窗帘的缝隙射出,窗外鸟语花香,陈临渊最后是被生物钟唤醒的,也算是一觉睡到自然醒。 脑子空空,全然忘了昨晚的内耗与纠结,撸起袖子开始“豪迈”的洗漱,洗漱台水花四溅,袖子湿了一大片,他胡乱擦了把脸,刚洗干净的脸白里透红,带着少年人独有的朝气。 半挽着袖子大步流星踩着拖鞋往外走,刚一开门就和坐在餐桌边的时亦来了个眼对眼。 “嘭!” 陈临渊光速甩上门,一阵气血上涌,靠在门上回神,昨日的记忆在脑中重新上演了一遍,他蹲在地上理着思路。 堂堂辩护律师,还能不会道歉? 他重振旗鼓,搓了把脸,做了个深呼吸,赴死般坚毅的眼神,搭配坚定而从容的步伐,猛地开门,眼睛直勾勾往刚才的位置看去。 “诶?人呢?” 厨房传来抽油烟机运转的声音,时亦把手摊开放在锅上试温度,敏锐地听到身后趿拉拖鞋的声音,回头和陈临渊来了个对视,挑了挑眉表示疑惑。 后者被盯得一愣,连忙摆摆手转身就走了,甚至好心地带上了门。 时亦拿着锅铲茫然地眨了眨眼,心里也没底,聪明的大脑罕见地宕机,冒出一个自己都觉得害怕的想法: “他在等我道歉?” 陈临渊在客厅走圈,百万以为是要和自己玩,叼着玩具颠颠地跑过来,乖乖把玩具放到他脚边,没想到陈临渊看都没看一眼就走了。 “嗷呜——” “别叫,想事呢。” 厨房门猝不及防被打开,人和狗完全往两个方向跑,陈百万闻到香气吐着舌头就往厨房跑,时亦拿腿一挡,胳膊肘勾住门把手关上门。 两个形状极好的荷包蛋躺在洁白盘子里,看到陈临渊露出的半截小臂上还未褪去的那两道红痕愣了愣,盘子磕在桌上一声脆响。 “你——怎么起这么早啊。” 陈临渊问完自己都觉得荒唐,时亦天天都起得比自己早,自己睡得跟死猪一样沉,外面地震了都震不醒。 时亦的睫毛颤了颤,沉默半晌,幽幽道: “我一般都七点左右起,然后就...遛狗,它也不会自己遛自己。” 家里养条狗还成挡箭牌了。 “昨天早上你遛狗了?” 陈临渊完全没想到这一点,他这两天没有工作,就连通讯设备都被切断了,每天睡到自然醒,一日三餐营养均衡,好日子过多了连养了条狗都快忘了。 “对啊......” 时亦越说声音越小,都快不确定早上能不能遛狗了。 “说到昨天——” 只见时亦身子一僵,手虚搭在桌上,隔着肌肉都能感觉到心脏的跳动。 陈临渊内心一阵狂喜,没有逻辑的一段对话竟然让自己找到了话头,他乘胜追击说了下去: “昨天我最后的态度不好,是我的问题,但是我确实不能继续说下去了。” 陈临渊眼神真诚,黑眼珠一闪一闪,陈百万往他腿上趴,陈临渊要给他扒拉下去,边牧见这个人不让爬,就去爬另外一个,小狗一转头,两张脸看着时亦。 “跟亲子照似的。” 时亦腹诽了一句。 想到这儿,他笑了笑,心里的石头终于放了下来,放松地靠在椅背上,欣然接受了陈百万把自己当爬架的事实,看着陈临渊的眼睛说道: “不是你的问题,是我太急了。” 时亦的语速不快,每个字都能清晰地传进陈临渊的耳中,甚至给了他思考的时间。 “是我邀请你住进来,不是做慈善。” 第17章 17 时亦笑意粲然地看来,一双眼睛眸光清润,唇边挂着温文尔雅的笑,如沐春风。 “邀请?” 这是陈临渊从未设想过的用词,他是文科生,再加上平时写文书的缘故,极其注意用词。 这两个字完全扭转了二人的需求,从陈临渊需要一个住处,转变为时亦需要一个室友。 陈临渊心口一震,一股暖意由胸口遍布全身,他张了张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 时间回到金岩尘直播当天,直播被举报,所有的摄像机关闭,工作人员清场,偌大的直播室只剩下金岩尘和当年的受害者。 金岩尘按停对准他们的摄像机,取出储存卡在众人面前晃了晃,金戒指勒住食指挤出一层肥肉,他刚出狱没多久,就能把自己身体养的这么好。 “我今天邀请各位来,是希望我们能做一个良好的沟通,你们帮我说几句好话、做做宣传,我也不让你们白干,有钱拿。” 他慢悠悠背着手走了两步,扫视着所有人,在房间正中间站定,露出一模讥笑,突然拔高了声音道: “但是,如果你们当中有人说了不利于我的言论——” 金岩尘视若珍宝般把储存卡捏在手指里,薄得仿佛轻轻一掰就能掰断,储存卡如同长了数十只触手,紧紧与这些人连在一起。 “你们也不想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在大众的视野中吧。” 声音极轻,笑得无辜,油腻的脸上挤出极深的法令纹,他抬手指向其中一个人,走到她身边,手心搭在她的肩膀上,说道: “我记得当年你出庭作证了是吧?” 根本没等小姑娘回答,他自顾自说道: “那就从你开始!” 慷慨激昂像是在进行演讲,他两手一拍,笑得近乎癫狂。 “现在都长成大姑娘了,已经上大学了,榆南工业大学的计算机专业很好,我听说你有个妹妹正上初三,学习压力大。” “是不是?” 这个姓段的女生捂住嘴一声不吭,死死咬住手指,剜了他一眼。 金岩尘举起储存卡,向人群中走去,高声道: “各位!有人要今天就把你们的遮羞布揭下来,跟我可没关系啊!” 无人应声。 “你什么意思?” 陈临渊把电话夹在耳朵和肩膀之间,两只手满是泡沫忙着刷碗,他今天非要自告奋勇收拾厨房,时亦起初半信半疑,直到后来陈临渊支支吾吾说不想给狗洗澡才作罢。 电话那头传出钟天飞的声音,他此时正坐在vip病房里探望连雨。 “就是林阳接手了李冰的案子,干得跟屎一样,还不如我一实习生!” 钟天飞可逮着机会破口大骂,说着往自己嘴里塞了瓣橘子,只听连雨惊叫道:“这橘子不是你给我买的吗?” “不可能啊?” 陈临渊擦干净手走出厨房,瞄了一眼紧闭着的厕所门,闭眼想想里面一定在人狗大战。 “首先,林阳没有那么大的主意,也没那个胆子;其次,他要是真傻,就不会撤下针对性那么强的证据。” 厕所传来一阵水声,他盘腿坐在沙发上,继续说道:“你不觉得这很像你上学的时候抄数学答案,会故意改错几道题让这份作业看起来像是自己做的,实际上写的抄的老师一眼就能看出来。” 屋内狗叫声和吹风机运转声此起彼伏,陈临渊没忍住乐出了声。 连雨一把夺过手机,把钟天飞打发走打水,看病房门被关严才低声说道: “周浩他爸叫周海,六年前跟金岩尘有利益关系。” 陈临渊一愣,不由自主把几个人串在一起。 金岩尘、周海、林阳、李冰,这四个人看似毫无关联,但其中必然有什么联系,而且极大可能是利益上的往来。 “你之前跟我林阳他们家算是暴发户,他们家做什么生意的,干嘛不直接让儿子继承家产?” 陈临渊咬了咬指甲,他没听说过林阳的家庭背景,但是林阳自己炫耀过,说只是来体验生活,别说法务部了,整个公司以后都是他的。 “过不了两年就走了吧。” 屋内的吹风机声停了,陈临渊站起来朝厕所观望。 “这样吧,上诉的材料我来准备,但你还是得让林阳做一份。” “嗯?” 连雨揉了揉太阳穴,头还是晕,但也没严重到听不懂人话的地步。 “给他找点事干,别又来折腾咱们俩。” 陈临渊心虚地摸了摸鼻子,两个卧室都是独立卫浴,他走到主卧里,似乎很期待时亦出来。 正好钟天飞回来了,连雨头都没抬果断按下挂断键,毕竟现在任何头部动作都能让她眼冒金星。 “轰——” 陈百万——一只聪明的边牧——一只脱缰的野狗,夺门而出,毛发顺滑有光泽,整条狗神采奕奕,甚至还给自己洗饿了,在陈临渊身上狂蹭几下,撞得他一个趔趄,重心不稳一屁股坐在床上,小疯狗则直奔饭盆大快朵颐。 时亦的床收拾得一尘不染,在他坐下去前连褶皱都没有。 他听见厕所传来沉重的叹息声,陈临渊蹑手蹑脚凑过去,从门框边探过去一颗脑袋,笑得很单纯——完全是嘲笑。 时亦靠在洗漱台边,双眼放空,一头黑发有些狼狈地捋在脑后,露出俊朗的五官,上身的白色短袖湿透了,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精致完美的肌理线条,腰腹处壁垒分明。 “一般第一次都会这样的。” 陈临渊半捂着嘴,笑得连发丝都在抖。 时亦低头看了看满地水花和狼狈的自己,怨念丛生,和善地朝陈临渊一笑,眼里却没有半点笑意,陈临渊顿时感觉周身气温骤降,后退几步就要跑。 为时已晚,时亦一拎后衣领,把湿透了的短袖脱了下来,他昨天新换的衣服,现在一拧都是水,他不满地把衣服往陈临渊头上一扔。 陈临渊眼前一黑,被推出厕所,厕所门带着一阵风拍在自己面前。 他手忙脚乱扯下衣服,湿漉漉地衣服拿在手里,放到床上怕浸湿床单,想晾阳台上又找不到衣架,干脆拿着衣服坐在床上等他,顺便打开电脑处理工作。 “林阳他们家到底是做什么的?” 陈临渊凭着对当年货车车身标志的印象,在搜索栏敲下几个字,一按回车,弹出几十个公司。 再对法定代表人的姓氏、公司地址、成立时间进行筛选,到最后只剩下一家公司——鼎泰集团。 他向下滑动页面,赫然出现“房地产”三个字。 陈临渊轻笑一声,一个人的认知水平决定了他的财富能力,当手里的钱远超于认知水平时,钱财会以不同的方式流出去。 企查查上标红的“经营异常”、“限制高消费”像是被敲响的丧钟。 陈临渊突然想起之前做调查时,周浩的父亲做的也是房地产生意,在动荡的市场里依旧有着一席之地。 他皱了皱眉,指尖搭在墨绿色的床单上敲了几下,刚要细查周海的生意时,厕所门缓缓推开,一条长腿迈了出来。 时亦没想到陈临渊还坐在外面,浴室没有多余的上衣,唯一一件白色短袖还在陈临渊手里,全身上下只围了一条白色浴巾。 八块腹肌排列紧实,人鱼线若隐若现,胸膛上还有水珠潺动着,发梢凌乱且湿漉漉的。 两个人来了个眼对眼,时亦思考着要不要退回去,但陈临渊登时被这极具冲击力的一幕掀翻了,浑身血脉喷张,他抱着电脑从床上弹起来,键盘按出一串乱码。 “卧卧槽槽槽槽——” 声如洪钟,可惜尾音破了音。 电光火石间,一个问题在时亦脑中横空出世:榆大在我毕业以后给浴室修了隔板? 与此同时,惊叫着跑开的陈临渊也意识到了一个问题:我为什么要跑? 陈临渊忽然站定在卧室门口,掌心发烫,感觉用不了多久这件衣服就能在他手中烘干。 “还有事?” 时亦不自在地咽了咽口水,白皙的皮肤透出一点红,镇定自若地问道。 陈临渊站在原地本想证明自己并不心虚,此刻却眼神飘忽,手指疯狂按着键盘上的删除键,把那堆乱码删掉。 “衣服给你。” 二人隔着两米安全距离,陈临渊抬起胳膊时亦也接不到,对面穿得很少的人见状就要往前走,陈临渊慌乱之下把衣服抛了出去。 扔偏了。 半湿的衣服窝在平铺着的床单上格外突兀,落下时发出沉闷的响声,像是用湿抹布扑灭火源那样,整个房间变得不再焦灼,以尴尬代偿。 时亦有些错愕地歪了歪头,他思考着自己这样站在这里会不会太伤风败俗,毕竟陈临渊扔衣服的行为很像......有人在青|楼里给他赎|身。 “我我我忘了你有洁癖来着,不是故意的。” 陈临渊说得磕磕巴巴,关上电脑,时亦摆摆手捞过衣服往洗衣机里一扔,划出一道完美的抛物线。 再抬眼的时候发现陈临渊还站在门口,耳垂红得要滴血,捧个电脑不知道的还以为要给他记录下来。 时亦勾起一抹坏笑,坦荡地站在原地,单手撑在门框上,肌肉线条流畅,对上陈临渊怯生生的眼神揶揄道: “像榆南这种城市,夜店里面点一个男|模大概要三四百,我这样条件好的可能要更多,多看一眼算是赚,所以你还要再看下去吗?” “我不去那种地方!” wb:扎猛子鱼鱼鱼鱼 欢迎大家找我来玩~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7章 17 第18章 18 夏日傍晚,太阳已经西斜,却仍不甘心就此隐没,将西天的云霞染得通红。那红光透过薄云,又洒向人间,把屋顶、树梢、行人的脸庞都映得有些发烫。 “最近有遇到什么问题吗?” 时亦纤长的手指在纸质资料上划了两下,放到桌上,鸦羽般的眼睫在眼底留下一片阴影。 他许久未见这个叫段雨薇的小姑娘了,正上初三,在榆南一中实验班,临近中考最是要紧的时候,班里学生学习压力大,实验班更是重压,如同巨石压在胸口,叫人喘不过气,甚至有几个申请调出实验班。 段雨薇梳着低马尾,几缕刘海搭在脸侧,穿着校服,长期压力大导致内分泌失调,额头上长了几颗青春痘。 除去心理咨询的时间,从早上六点半到晚上十点,持续埋头苦学,小姑娘的精神状态明显低沉,双眼无光。 段雨薇说了些在校的事情,都称不上是问题,换言之,她今天其实没有来这里的必要,因为她已经做到完全自己处理情绪问题,不再需要咨询师的辅助了。 咨询室与办公室在两栋不同的楼里,好在301和他的办公室隔窗相望,两栋楼之间隔着一条青石板砖路,两侧的花草被修建得整整齐齐,令人赏心悦目。 陈临渊坐在他的位子上对着电脑苦思,空调冷风顺着黑色短袖的袖口往里灌,他打了个寒颤,站起身去关空调。 回来的时候正好撞上时亦扫过来的目光,他愤愤地咬了咬后槽牙,比了个枪的手势,手腕向上一抬,朝人隔空开了一枪。 时亦不动声色地弯了弯唇角,看了眼墙上的钟表,七点四十分整。 “哥哥,这应该是我最后一次来这儿了。” 段雨薇一句话把时亦的思绪拉了回来,他愣了愣神接收信息,眼底闪过一丝欣慰,随即说道:“那——恭喜你了。” 每一个踏入这里的人都带着伤痛与不堪,停留在过去的困境或未来给当下设下的焦虑圈套,离开这里意味着他们从这一刻起,真正活在了当下。 人生并非是由无数个虚构的焦虑组成,也不是在沉湎过去中流逝,而是享受当下,无论是喜悦还是痛苦,既有甘之如饴的配得感,也有敢于面对的勇气。 患得患失就像手里永远都握不住的流沙,一味地关注手中的流失,却忘了无数个重头再来的机会。 段雨薇抱着沉重的书包摇了摇头,眼里多了几分不舍。 “我要搬家了,搬到离这里比较远的地方,没人接送我,应该没有办法再来了。” 时亦闻言从文件夹里抽出一沓A4纸,用曲别针夹着,他直接翻到最后一页给她看,柔声说道: “可你现在的情况已经不需要再做任何咨询了,从去年冬天到现在,每一次你的状态都要比上一次好,可千万不要对咨询产生依赖哦。” 段雨薇接过信息记录翻了翻,眼里多了几分灵气,腼腆地笑了笑,说道:“我有个东西要送给你。” 时亦在哄孩子的邻域简直是手拿把掐,两眼放光,故作惊讶道:“什么东西?” 小姑娘被满满的情绪价值包裹着,嘴角止不住向上扬,把脚边包装精致的手提袋递给时亦。 即便他早就看见袋子里的东西却还是惊喜地接过,低眉浅笑,似拢了温和的月泽。 他并没有急着拆开,而是把手提袋拎在手里,轻声说道:“谢谢。” 黑衬衫的衣袖挽至手肘处,领口只开了一颗扣子,勾勒出肩宽腰细的身形。 段雨薇笑着点了点头,大概想到这是最后一次见面,便想把所有的话都说出来,不然以后就再也没机会了。 她小声说道:“哥哥,心理咨询师都像你这么帅吗?” 时亦倒吸一口凉气,登时连辞职报告都想好怎么写了,生怕做出半点越界的行为。 未成年人的三观依旧处于建立期,时亦认为自己有必要给孩子树立一个正确的价值理念。 “不是,绝大多数行业都是能力大于外貌,甚至只看能力。” “哥哥虽然跟你们学生有代沟,但无论如何,提高能力还是要排在第一位的,相信这一点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时亦看了眼时间,从舒适的沙发椅上站起来,说道: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没有的话我就送你出去了。” 段雨薇抱着书包想了想,也跟着站了起来。 “没有了。” 二人一前一后进了电梯,时亦顺着袋口往里看,一只白绒绒的绵羊公仔静静地躺在袋子里。 “你送我这个有什么寓意么?” 段雨薇攥着书包带,笑意盈盈地说道:“今年过年的时候我姐姐带我逛街,看到这个的时候就想起来你了。” “很可爱?” 说完自己都觉得荒谬,轻笑一声。 “绵羊”直男般的发言让小姑娘嫌弃地撇了撇嘴。 “没有,就是感觉很干净、很柔软,感觉谁跟你相处都会很舒服。” 如羽毛般轻柔的话语被晚风吹散,星星悄没声地钻出来,先是稀稀落落几颗,继而愈来愈多,终于布满了整个天空,月亮也升起来了,清辉洒下,给万物镀上一层银边。 陈临渊一直保持一个姿势没变,在键盘上不断敲着,神情专注,手机倒扣在桌面上,室内开着窗户,空气流通,就是有些热。 时亦敲了敲门,顺手解开一粒扣子,手中还拎着精美的礼品袋。 陈临渊闻声没转头,随口说了句“马上”,余光扫到时亦手里的袋子,自然地问道: “你手里拿的什么?外卖啊?” 时亦无语地按了按眉心,把东西放到桌子上,两手撑在桌沿,垂眼看着认真工作的陈临渊,笑着说道: “你这是点我呢?” 陈临渊摘下一只耳机,一脸茫然,刚才那话听得不清不楚,对上时亦轻松的神情,想着应该不是什么大事,疑惑问道: “点什么,点菜吗?” 时亦无语到了极点,反倒笑了出来,摆摆手让他先忙,自己则坐到对面的折叠椅上,点开了外卖软件。 没有半点犹豫,飞快下单,火速付款,一气呵成,最后退掉所有工作软件,下班时间到,屏蔽一切消息。 陈临渊把所有文件拖进压缩包里,转手发给钟天飞,他看着电脑上转个不停的进度条发呆。 五官深峻,眼神一贯的疏离,薄唇抿着锋利的弧度,表情淡漠。 他正想跟时亦说些什么,一抬眼正好和他对上视,黑得发亮的眼眸并没有因为突然的碰撞而躲开,反而镇定自若,仿佛所有的情绪都被敛在这团黑暗里。 陈临渊忽然丧失了思考能力,他平时说话前有提前在脑子里过一遍的习惯,这次却脱口而出: “一审的判决书下来了,判我们败诉,但是已经上诉了,二审开庭我会去,你要不要去旁听?” 时亦立马打开手机看了眼工作表问道:“哪天?” “下周四。” 他放松地窝在椅子里,领口松垮,锁骨的轮廓若隐若现,自己却没注意到,沉声说道:“可以,那天我休息。” 陈临渊一怔,没想到他答应得这么利落,根本就没想好如何给这场对话收尾。 “额......” 时亦闻声抬起头,看向对面的人,挑了挑眉示意他继续说。 陈临渊的视线来回游移,忽然停住,猛地吸上一口气,眼梢一跳,质问道: “你能不能好好穿衣服?” 时亦一皱眉,疑惑地眯了眯眼,抬手往身上摸了摸,露肤度极低的一套衣服,还是说他审美出问题了? 一路从腰腹捋到胸口,肌肉忽然控制住大脑,他都不禁感叹自己身材练得好,直到摸上脖子。 哦—— “热。” 他往后一靠,袖子撸得更高了些。 是真热,眼看就要到五月,夏日的炎热早已蠢蠢欲动,何况时亦这种常年健身、气血充足、身体健康得要命的人,不吹空调肯定热。 陈临渊显然不解,他刚欲说话,就被急促的手机铃声打断,他一看是连雨打来的,面色一沉站到窗边去接,顺手打开了空调。 “聊聊辩护思路?” 连雨在病床上躺了三天,赵玲玲女士在旁边守着什么都不让她干,奈何她是个一天不看案子就难受的人,抓心挠肝好几天才把她妈送走。 “你今天什么时候休息?” 陈临渊看着明净的玻璃倒映出自己半阴着的脸,抬手拉上窗帘,眼前一片淡黄。 “我这儿没什么限制,十二点之前都行。” 窗外夜色渐沉,华灯初上,月色如水,飞机掠过上空,只留下一道极长的直线,淹没在云层之中。 时亦拿着自己的手机在他面前晃了晃,陈临渊也看不清,一把握住他的手腕把手机定在眼前。 预计送达时间:20:30。 现在已经是八点一刻了,他朝身后的人比了个ok的手势,朝电话那头说道: “我先回家,九点左右给你打回去。” 他挂断电话,文件正好传输完毕,想起钟天飞毛手毛脚 、大大咧咧的性子,陈临渊思索着敲下一句: “记得养成关电脑的习惯。” 从事这样的行业,保护当事人的**以及对信息的保密是和维护权益同等放在第一位的,所以只要离开工位,陈临渊和连雨都会下意识合上电脑。 与此同时,云成律师事务所。 钟天飞打完最后一份材料,尿急的冲回工位把东西一扔,电脑下端的微信闪了闪,他忙不迭点开消息把文件拖到桌面上,然后飞奔向卫生间。 林阳见他跑得急,心下起疑,往厕所瞄了几眼快步走到他的工位前,眼睁睁看着陈临渊那条“记得养成关电脑的习惯”弹出来。 这条消息上方,四个“上诉材料”大字写在上面,他冷笑一声,看了眼时间拎着公文包离开律所。 坐进他爸妈给他全款拿下的路虎揽胜里,敏锐地观察四周,确定无人后掏出手机。 “喂,爸——” 第19章 19 “爸我都跟您说了多少次了,那钱别老舍不得花,不花它就是张废纸。” 陈临渊打着电话一头钻进车里,时亦把袋子顺手往后座放,得益于陈临渊打电话的时候爱接东西的条件反射,半路被截胡。 他打开一看,沉默两秒,“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耳边一左一右同时响起:“你笑什么?” 陈临渊一愣,含糊着先回了电话那头:“没事,没事先挂了。” 不管电话那头的质疑声,他直接结束通话。 他笑得合不拢嘴,把手机随便一扔也不管它掉到椅子下面,陈临渊刚要抬手去拿,转头问时亦: “我能拿出来看吗?” 时亦衣冠整齐地点点头。 陈临渊小心翼翼把那只绵羊公仔拿出来,仔细打量了半天。 蓬松的卷毛团团簇簇地堆在身上,每一卷都精心地旋着,远看倒像是一朵云,抚摸过去,绒毛便顺着指缝溢出,柔软得很。 “你童心未泯啊。” 他调侃道。 时亦冷哼一声,边打着车边说道:“把安全带系上。” “初三的小孩送的,说我跟这个像。” 他目视前方,语气平静。 陈临渊思考片刻,没赞同也没反对,把东西放回袋子里,顺便捡起手机。 身强体壮的小绵羊? 还是能反杀大灰狼的那种。 “那你觉得我像什么?” 他有些期待地从后视镜去看时亦的眼睛,只见他眉梢一挑,眼底抹过一丝狡黠的笑。 “像人。” “哦。” 没什么惊喜,陈临渊缩回座椅里,百无聊赖地刷起手机。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回过味来,整个人从座椅里弹起来,转过头不满地朝他叫道: “你才不是人!” 飞蛾们便围着灯光打转,舞得忘乎所以。纳凉的人们大多回了家,只有几个老人还坐在门前竹椅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摇着扇子,闲话家常。 晚上八点五十,陈临渊给连雨拨去电话,对面秒接,第一句话就是:“你可算给我打电话了,没人跟我说话可太难受了!我特地跟护士站打好招呼了,今天不许催我睡觉,这案子好说歹说我也得跟你聊上五块钱的!” 陈临渊戴着耳机打了个哈欠,眼眶瞬间湿润起来,他叹了口气说道:“别聊太晚,我明天得早起。” “周六起那么早干嘛?这可不是你的风格啊!” 连雨怪叫道。 他想了想这间屋子的隔音可能一般,压低声音说道: “时亦这几天一直帮我遛狗,还是起大早,我总不能一直麻烦人家吧。” 电话那头一阵沉默。 过了半晌,连雨幽幽道:“不止遛狗吧,让我猜猜,还有做饭、开车——” “好了不许猜了。” 陈临渊的判断没有错,房间的隔音效果确实一般,毕竟时亦一开始也没想到客卧会住人,更没想到住进来个工作狂,不仅如此,云成还把两个工作狂凑到了一组。 凌晨两点,时亦听到对门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起初他以为是楼下有人吵架,想着保安很快就能处理好,但越听越觉得真切,仿佛这动静就是从隔壁传来的。 不可能啊? 整层都只有他一个住户,哪来的邻居? 越想越渗人,他干脆睡不着了,一把按亮台灯掀开被子,两条白皙修长的腿踩在拖鞋上,困得看世界都颠三倒四,蹑手蹑脚走到门口,把耳朵贴在门上,困倦的眼皮微微睁开。 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他皱着眉慢慢拉开屋门,探出半个脑袋向外看,对面顺着门缝透出几丝微弱的光芒。 似乎是感觉自己的声音太大,时亦开始还能听到“争议焦点”、“必要限度”等词汇,都后来什么都听不清,没过多久对面关上了灯,整个屋子陷入一片安静。 没有人吵架,也没有新搬来的邻居,只有深夜里两个敬业的人为身处黑暗的孩子照亮前方的路。 时亦轻轻关上门,床头灯台灯洒下暖黄色的光,照在床头的公仔上,无论是段雨薇还是李冰,他们都有向上的力量,万一就差一只手把他们拉上去呢? . 早晨六点半,陈临渊被闹铃吵醒,他绝望地睁开酸涩的双眼,想穿回昨晚给硬气的自己两拳。 “我有病吧?” 他在心里骂了一句,心脏突突地跳,闭眼刷牙的时候直犯恶心,眩晕感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天还没有大亮,东方却已显出一线鱼肚白。这白渐渐蔓延,将青黑的天幕撕裂开来,显出些微的亮光。 陈临渊蹲着靠在门框上补觉,眼底一片青灰,耳朵警觉地听着门外的动静,听到对面的开门声,他猛地站起身,眼前顿时一片黑,他捂着眼睛蹲回去,慢慢起身。 “早上好。” 死气沉沉的一句把时亦吓了一大跳,他反复看表确认是早上七点,迟疑地问道: “你要上课?” 时亦当然不会戳穿陈临渊昨晚熬夜的事情,他用脚后跟都能想出来,陈临渊如果得知自己把他吵醒了能愧疚多久。 陈临渊强撑着挤出一丝笑,声音慵懒,顽强地编着谎话: “向你学习,养成一个良好的作息。” 说着还比了个大拇指,实则连眼睛都对不上焦。 时亦心想这都快给自己学习到阴间去了,两点睡六点半起,与初衷完全背道而驰。 他看了眼正在努力寻找支点的人说道:“你先坐,我去做早饭。” 陈临渊微醺般地点点头,幽灵一样“飘”到沙发前,看着舒适柔软的沙发,脑中只有一个念头: “我就睡五分钟。” “五分钟。” 时亦前脚刚打开冰箱,他沾到沙发上就失去了意识,整个人趴在沙发上,无意识抱了个抱枕在怀里,以防压塌自己那张帅脸。 “家里没有——” “好吧。” 时亦转过身,微微一怔,无奈地摇了摇头。 意料之内。 “百万,跟我走,悄悄的。” 小狗这种生物,看见主人总是想上去蹭两下,尤其是知道有人要带它出去玩,更是能高兴得叫上两声。 时亦看它有张嘴的意思,左手牵绳,右手眼疾手快捏住它的嘴筒子,小声说道: “不许叫。” 陈百万呜咽一声,抖了抖毛,迈着轻快的小步伐跟时亦跑了。 陈临渊做了一个梦,自己回到了高中,年级里平时最不待见自己的几个人闯入教室,强硬地拎着他的衣领,恶狠狠地指着他。 “你,跟我去趟厕所。” 他看着那张满是横气的脸摇了摇头。 “五分钟。” “自己去还是我派人请你,你自己掂量着办。” 恐惧感蔓延至心头,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脑中的第一个念头是去找老师,可老师只能拦住这一次的危机,他们还会在无数个放学后的街角围堵他。 好像这一场冲突是无法避免的,那不如趁早解决。 “可是他们有十五个人,我会被打死的。” 梦中响起一道虚幻的声音。 与此同时,陈百万在楼下小区狂奔,时亦不得不跟着跑了两步,浑身肌肉慢慢被激活,他实在是想不通:就百万这个运动量,陈临渊怎么能有那么差的体质? “跟你商量个事。” 时亦蹲下来认真的跟边牧说道,都说边牧的智商跟八岁小孩差不多,那肯定听得懂人话。 “一会儿上去不许出声,你要是能安安静静的,我就给你好吃的。” 边牧双眼澄澈,吐着舌头哈气。 “听懂就握手。” 陈百万的小爪子搭上时亦的左手。 时亦欣慰地点点头,真是一次愉快的沟通。 陈临渊从趴着改为蜷在沙发里,面向沙发靠背,这是一个极其缺乏安全感的姿势,更何况时亦临走的时候关了窗户,绝对不会感觉到冷。 沙发软,这么睡下去腰肯定难受。 陈百万遵守诺言,一声不吭,除了喝水声大了点儿没什么动静。 时亦站在门口,眼神平静,黑色的瞳孔下却是一场惊涛骇浪,一种复杂的情绪从心底缓缓升起。 那是种很奇怪的感觉,明明很多事情都在沉睡着,但这个房子好像突然有了生命力。 他之前一直觉得白炽灯过于冰冷,但他现在觉得冰冷与否似乎并非取决于灯泡是什么颜色、家具的摆放是否拥挤,而是取决于房间里的人到底是怎么想的。 “醒醒。” 时亦蹲在沙发边,柔声说道。 陈临渊有个毛病,只要睡了回笼觉,就很难清醒过来,时亦声音太小,他压根就没听见,还沉浸在梦境中,眉心紧蹙,若有若无地哼了两声。 时亦抬手戳了戳他的后背,对面的人依旧一动不动。 他自认为力气不大,但是捞起来一个人的劲儿还是有的。 时亦礼貌地小声念叨了一句“冒犯了”,随即一只手抄过他腋下,手掌稳稳抵住他的肩胛骨,另一只手则抓住靠近他这侧的小臂。 陈临渊终于被晃醒了—— 一半,还有只有身体醒了,意识还在梦里。 时亦半坐到沙发上,陈临渊放松地靠在他身上。 “你换个地儿睡,这儿太吵了。” 陈百万停止了喝水。 陈临渊感觉耳边一阵酥麻,紧接着闻到了那股熟悉的味道,身体下意识靠了过去,温热的鼻息打在时亦的脖颈处,鼻尖与他的喉结近在咫尺。 时亦顿时僵住了,瞳孔倏地一缩,半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身旁的人的手不知何时不知死活地搭上了他的腹肌,也许是感觉到了手感不错,若有若无地摸了两下。 “草......” 时亦无声地骂了一句,恨恨地咬了咬后槽牙,心想这小子真不是蓄谋已久吗? 奈何陈临渊的呼吸过于均匀,完全没有装睡的可能性。 不行,绝对不能再这么下去了,万一陈临渊偏偏在这个时候睁眼,他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到底是谁在冒犯谁啊! “我警告你啊,你要是敢现在醒我就把你打晕过去。” 他从沙发陷窝里俯身下去,手臂穿过他的膝弯与后背,布料发出细微的摩擦声。陈临渊原本蜷着的身体微微一僵,但随即松弛下来,任由自己陷入臂弯。 陈临渊比他想得要轻,估摸只有130斤左右,但他却有一米八三。 时亦皱了皱眉,这人已经很不健康了。 陈临渊惜命地没有醒,时亦稳当地把他放在床上,扯过被子盖在他身上。 他垂眼看了看熟睡的人,只剩一个想法: “我现在洗澡应该是安全的吧。” 上午十一点,陈临渊悠悠转醒,他舒服地翻了个身,抓起旁边的手机一看“11:00”登时警铃大作,“腾”地坐起来。 “我该不会是在梦里洗漱了一遍吧?” 他挠着头垂下脑袋看自己穿戴整齐,身上不是睡衣,手机上六点半的闹铃赫然显示关闭。 “啊?” “我梦游了?” 他吹了吹眼前的碎发,混沌的思绪被吹开,他回想起自己做了噩梦,但做到一半就完全断片了。 真可怕,睡回笼觉也能断片。 日头越发长了,西天的云霞烧得通红,迟迟不肯褪去。 就在这不经意间,春已悄然退场,夏则大步流星地登台了。时节交替,待到人们惊觉,早已置身于另一个季节了。 陈临渊的生活也逐渐步入了正轨,连雨的住院时光也接近尾声,每天坐着轮椅在楼下晒太阳,她也学会开始如何享受慢下来的时光。 律所同事周一看到陈临渊时没有任何反应,自然地打着招呼,好像一切从未发生过,办公桌上依旧一片乱糟糟,生活气息浓厚。 钟天飞卡点到工位,看见办公室隐隐约约有人影,他做贼一样贴到门边,神情紧张。 “你回来了?” 看见是陈临渊他两眼放光,像是饿狼看见肥肉,小喽啰看见靠山。 扑上去给人一个熊抱,摇着他的肩膀说: “你知道这两周我是怎么过的吗!” 很快,他面色一变,苦兮兮地晃脑袋,幽怨道: “我怎么感觉你胖了呢?” “?” 陈临渊疑惑地眯了眯眼,笑着说道: “你回家歇两天吧,看人都有巨人观了。” 钟天飞伸出食指左右摇了摇,不赞同道:“不可能,死人不会有这么好的气色。” 他凑近看了看,陈临渊皮肤光滑,黑眼圈几乎就要看不出来,感觉现在能下楼跑完一个一千米都不带喘粗气的。 “跟别人同居有着好的功效?” “你小点声!是他妈合租不是同居!” 陈临渊越听越觉得不对劲,一把捂住钟天飞的嘴,朝门外看,确认没有同事往里看才把人放开。 手机响了一声,他连忙调回震动模式,一看是时亦的消息,他摆摆手让钟天飞带上门出去。 时亦:“什么时候下班?我去接你?” 钟天飞不仅没滚还在对面坐下了。 “你是跟男的还是女的同...合租啊?” 陈临渊匆匆敲下“不用,我不确定加班到几点”,闻声掀起眼皮看着钟天飞八卦的表情,在桌子底下踹了人一脚。 “男的男的男的,我要是一会儿出去听见什么乱七八糟的谣言我第一个劈了你。” 钟天飞撇了撇嘴,只觉寡淡,遗憾地离开,脑子里“现在的女生都很清醒”和“陈临渊是个正经人”两个想法在盘旋,撞在一起,颅内爆炸。 为什么、他哥、要对着、手机、笑? 不是刷到搞笑视频或者抽象文案的那种大笑,而是微不可查地淡淡一笑,笑得晦涩不明。 陈临渊今日幸运地没有加班,踩着夕阳的尾巴穿出小巷,老旧的电灯还没有修好,所幸白日变长,钟天飞也跟他顺路,两个人一起走。 远山之上,一轮赤红的火球正缓缓沉降,柔柔地铺展开来,将天边的云絮染作橘红。 “我回来了。” 陈临渊下意识脱口而出,说完自己都愣了愣,他只有搬出来自己住以前和父母说过这四个字。 所以他潜意识里觉得这句话生活气息很重,也很亲切。 书房里“轰”地一声响,像是什么东西被碰倒的声音,陈临渊一惊,以为家里进贼了,忙不迭往书房窜。 时亦猛地打开门探出头来,猝不及防对上陈临渊惊恐的眼神,镇定地说道: “回来了。” 陈临渊差点和人撞上,连连后退几步,朝屋里偷瞄,试探性地问道: “刚才怎么了?” 时亦眼神没有半点飘忽,冷静地把门敞开,反问道:“没怎么,你是不是听错了?” 陈临渊看着屋内干净整洁、物品都稳当地放在原处,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好久没上班,乍一上班上出毛病来了。 “可能是吧......” 他盯着时亦看了一会儿,这个人就连头发丝都没有破绽,与AI的区别在于...没有区别! 得益于长达两周的充足休息,他今儿偏偏就较上劲了,笃定自己没有听错,还有另一个最重要的理由—— 凭什么只有时亦能看穿他,他就不能看穿时亦? “你是不是摔了?” 陈临渊想着既然动静不是东西发出来的那就只能是人发出来的,抱着赌一把的心态问了出来。 空气凝固,时亦有些无奈地看了他两秒,叹了口气,乌黑的眼眸仿佛一潭死水,家居服下两条修长的腿随意地站着,左手叉腰,右手食指微微弯曲,在他脑门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 “你能不能盼我点好。” 说着他关上了门,留给陈临渊一个洁白的门板,如果可以的话,上面会写一个巨大的零分。 门板背后,时亦不疾不徐地坐到椅子上,把裤腿拉到膝盖的位置,还好只是蹭破了层油皮。 身后的晚霞如同一段丝绸,缓缓流动着裹住他的心脏。 平地摔。 差点把拖鞋都甩出去。 时亦郁闷地叹气,鸦羽般的睫毛轻颤,带走眼底不易察觉的疑惑与窘迫,他记得自己八岁以后就没有平白无故地摔过了。 . 周三,晚上21:00,云成律师事务所。 钟天飞和陈临渊两个人都在为明天的开庭加班加点忙着,陈临渊虽说业务能力不差,在同龄人中甚至算突出,但经验不多,没有连雨这颗定心丸在,两个人神经紧绷得厉害。 “怎么了?” 陈临渊接起连雨的电话,小声问道。 连雨这两周养得精力充沛,声音洪亮。 “你俩现在从律所离开。” 陈临渊还没说话就被打断。 “庭前和庭上一样重要,前期准备我一直参与着,你没必要担心材料会出问题,但如果明天庭上你因为状态不好出了状况,别人会质疑我挑人的眼光。” 第20章 20 “我——” “走。” 没人能拒绝下班邀请,陈临渊二话不说站起身就走,连雨还是太了解他了,其实他早就什么都看不进去了,但一离开座位比坐在那儿还难受。 跟那考试综合症似的。 建筑物的轮廓渐渐融化在灰暗的天幕中,窗户内陆续点起灯火,远远望去,像是无数只眼睛,无神地瞪着这个即将被夜色吞没的世界。有微弱的灯火摇曳不定,忽明忽暗,教人疑心那后面藏着什么。 小巷内一片漆黑,只有巷口处闪着忽明忽暗的路灯。 “非得走这儿吗?” 上次被追杀的场景还历历在目,陈临渊不由得有些退缩。 钟天飞打开手机手电筒,语气松弛:“我真懒得绕远了哥。” 两个人凭借着一道微弱的手电筒光战战兢兢地往前走,这条小路仿佛被抽了真空,走进来后外面的声音几乎完全听不到,只剩鞋底的摩擦声和自己的心跳声。 夜风习习,裹挟着二手烟奔向二人。 钟天飞反应比较大,捂着鼻子骂了两句,陈临渊倒还好,但自己已经戒烟许久,一时有些难以接受。 这风是迎面吹来,所以前面必然有人抽烟,陈临渊捂住手电筒眯了眯眼,跟钟天飞说道:“把手电关了。” “那踩到狗屎怎么办?” 钟天飞一时打不开手机,只能先捂住手机上端,前面的景象变得清晰起来。 前面没有人。 陈临渊直觉那些人不会让李冰的案子就这么了了,不然也不会冒险去撞连雨,何况他居然一直顺利到了开庭的前一天,这可太不符合他的倒霉蛋体质了。 他瞟到左边亮起一个橘红色的点,应该是有人点起了一支香烟。 但很快,红点消失,香烟被掐灭。 “往回跑!” 陈临渊瞳孔一震,拉着钟天飞的书包带就往后撤。 钟天飞的手机还没来得及关,一道白光犹如一条银鞭乱甩,对面的人和自己人都差点被晃瞎。 “我草!” 对面的人被晃了个正着,一刀刺偏,擦着钟天飞的鼻尖而过,紧接着又有三五个人冒出来。 “怎么有两个?” 不知是谁问了一句,钟天飞步子一顿,刚想叫着“是不是抓错人了”,就听那人跑着继续说道: “不管了,整吧。” “?” 像这样的追逐战,存活下来的唯一方法是跑得比最后一个人快,钟天飞不像陈临渊休息了那么久,整个人脚步虚浮、体力不济,陈临渊就算拖着他跑他也跟不上。 陈临渊看着越来越慢的钟天飞,知道这些人一定是冲着自己来的,因为钟天飞没有律师证,无法参与庭审。 钟天飞也琢磨过来,以他们二人的战斗力,加起来都打不过对面一个人。 “保住明天的庭审”和“不能拖累别人”两个念头在伸手不见五指黑的巷子里碰撞,炸出一道白光。 “把你那破手电关上然后跑出去报警!” 陈临渊把他往前一推,步伐明显慢了下来。 “不不不不不行。” 钟天飞连肺都要呕出来,嘴里满是血腥气。 陈临渊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身子反控大脑突然往左一躲,登时一把匕首从身侧刺过。 身后的脚步声变得稀稀拉拉,这条小巷像是一台跑步机,怎么跑都在原地。 他下意识抬手抱住脑袋,转身猛地一提右膝,只听对面那人一声闷哼,疼得直骂娘,匕首掉落在地。 好景不长,他左臂挨了一闷棍,肾上腺素疯了一样迸发出能量,一点疼都感受不到。 “妈的还搞不定你了!” 远处有人骂道,明显是被激怒起了杀意。 陈临渊摸黑捡起匕首,五对二,他现在拿刀绝对是正当防卫! 钟天飞作为一个从小到大没打过群架的乖宝宝,完全吓呆了,本能地想跑,但出于道德强行让自己站在原地,缩在角落里按110。 多挨几拳也算是帮忙,他不能让他哥一个人挨打。 可惜这些心声正在鏖战的陈临渊根本感应不到,拿着刀也不敢乱刺,怕真闹出人命,黑暗中背部一痛,大脑顿时一片空白。 一道身影突然倒下了,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时亦穿着白衣服在夜色中尤为明显,他拽住一人的胳膊,当胸就是一脚,那人横着飞出去几米,撞在另一个人身上,两个人齐齐倒地。 还剩一个人,正好面对陈临渊,全然没有意识到队友全部倒地。 时亦左手一拽他的后衣领,勾着人的脖子往后墙一甩,劈手夺过他手中的棒球棍,避开要害部位狠狠一砸,那人捂着腹部一阵呻吟。 夜色中看不见时亦的脸,陈临渊 怕他认不出自己,连连摆手道:“自己人自己人。” 他气极反笑,抓住陈临渊的手腕就往巷口跑,也没忘了另一只手薅走打哆嗦的钟天飞。 直到跑进霓虹灯包围的大道,三个人才停下来。 “谢谢谢谢!这位哥,我去派出所报案,你带他去医院吧!” 钟天飞本来就跑的腿软,一抬眼对上时亦余愠未消的眼神,差点跪地上。 “我开车把你顺过去。” 时亦没等人回应,拉开后车门把两个人塞了进去,白色大众开得飞快,钟天飞的魂这下彻底追不上了。 陈临渊后知后觉感受到左臂和后背炸开的疼痛,吃痛地皱了皱眉,额头抵在驾驶座的车枕上,缓缓吐了口气。 “你没事吧?” 他方才根本看不见钟天飞半个影子,眼前全是乱棍和银刀。 “没,他们好像目标挺明确的。” “......” 不出五分钟就到了派出所,钟天飞腿肚子直转筋,强撑着没摔台阶上。 目送钟天飞进去,时亦拉开后车门,把偷借着路灯悄摸儿看左胳膊的陈临渊拎下来。 陈临渊低着头看地缝,一米八三的大个缩成了虾米。 “对不起。” 时亦根本没接他这茬儿,也不知道他在对不起什么,强硬地扳着他的下巴抬起头,目光一寸一寸从眉骨移到下巴,确认没有伤口才松手。 “明天开庭?” 他把人推到副驾,再次确认了一遍。 陈临渊方才小虾米那般的姿态全无,眼神坚定地看着他说道: “我必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