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在夜色中穿行,道路格外畅通,两旁的路灯似是在列队欢迎,霓虹灯在黑色中化开,像掉色的糖纸,夜晚的榆南是璀璨的星光与霓虹灯交织出的梦幻之城。
陈临渊拄着下巴,坐在副驾驶向外看,感觉自己如同尘埃般渺小,没有霓虹灯那般闪耀,也没有摩天大楼那般高大。
渺小却不迷茫,从他坚定的选择做公益律师的那一刻起,尘埃随风起,也可以掀起一场沙尘暴。
光影透过挡风玻璃被揉碎,温柔地洒在两个人的脸上,给时亦镀上一层光辉,陈临渊余光注意到这一点,转头去看他。
无论是阳光还是灯光,他都不觉得是给时亦增添了光芒,而是照出他原本就有的光亮。
陈临渊后知后觉自己认识时亦前后不过三天,却可以坦然地坐在他的车上,甚至白天还能坐在后面大喊大叫。
他打碎了自己为双方设定的名为边界感的枷锁,不是打碎,更像是从门缝里不声不响地溜进来。
“在想什么?”
时亦被盯得发毛,低声问道。
陈临渊摇摇头,一声不吭。
趁着等红灯的时间,时亦把头转过去看他,陈临渊又看回了窗外,几缕破碎的光生硬地砸下来,他冷峻的面容却偏偏能与这份生硬对抗。
不知他在想什么,眼神锐利,双手抱在胸前,警惕性极强,像只守着领地的小狮子。
绿灯亮起,光影变换,两个人没入一片黑暗中。
“到了。”
时亦缓慢减速靠在路边,目光却被对面的那辆银色丰田吸引,陈临渊看都没看,关上车门头也不回地往小区里走。
在时亦的印象里,自己上次来这边看到的几乎都是代步车、自行车。
因为楼内的住户年龄偏高,再加上住在里面的年轻人工资水平较低,没有足够的存款买汽车,所以这辆丰田的耀眼程度不亚于在车流里看见一辆劳斯莱斯。
再回头时,陈临渊已经完全消失了。
黑夜如同一只野兽张开血盆大口,吞噬着光明与生命,夜风裹挟着幼童的嬉戏声,被吸入兽口,只留下一片寂静。
陈临渊手指穿在钥匙环里,步伐轻快地往上走。
爬到四楼的时候他就没劲儿了,剩下两层恨不得手脚并用,退化成原始人才能上去。
沉重的脚步声在楼梯间内回响,沉闷的响声一下下砸在心口,鞋底碾过沙砾,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他走到五楼半时,声控灯恰好灭了。
陈临渊跺了跺脚,昏暗的灯光再次亮起,照出正站在他家门口五大三粗的保镖,以及虚掩着的门。
“草!”
趁那人还没反应过来,他转身就跑,脑子飞快运转着,死活想不起来最近又惹了谁。
刚看到墙上红色喷漆画出的“5”,声控灯再次熄灭,黑暗中一股强大的力量勒住他的脖子,强烈的窒息感让四肢瞬间痉挛,身后那人的胳膊都快赶上他大腿粗了,任何的反抗都是徒劳无功。
那人勒着他倒退着往楼上走,步子自然慢了下来,胳膊的力道没再增加,陈临渊逐渐能看清眼前的事物,他猛地发力,左胳膊肘撞上那人的腹部,身后的人闷哼一声,桎梏瞬间被松开。
新鲜空气灌入肺部,还没来得及高兴时亦教得就是好用,就被人狠狠抵在墙上,后脑嗑在水泥墙上,眼冒金星大脑空白。
脖子上的力道越来越大,太阳穴突突地跳,血液上涌,大脑缺氧,不知从哪发出“咔咔”的声音。
黑暗中没人能看见疯狂流逝的生命,尘埃轻轻一碾,就会消失不见。
.
“请问您直到陈临渊住哪户吗,他点了外卖,但没写清楚地址。”
越是这样老旧的小区,人情味反而重,以陈临渊乐善好施的性格,大多数老人可能认识他,时亦抱着赌一把的心态问出了口。
小区里乌漆嘛黑,大妈也不在意时亦手中到底拎没拎着外卖,手中的蒲扇指了指,带着浓重的口音说道:
“你说小陈律师啊,602,就这栋。”
“谢谢您啊。”
时亦一步迈上两级台阶,衣物摩擦的声音在楼道里被放大,他呼吸平稳,除了微蹙的眉心以外看不出任何异常,强烈的心跳声却像炸了一般在耳边回荡。
他想起来那辆银色丰田自己在哪见过了,中午就跟了他们一路,好不容易甩掉了,没想到直接摸到了陈临渊的住处。
不出两分钟他就停在了五楼,时亦转了转手腕,指节咔咔作响,顺着扶手之间的缝隙向上望,果然门口站了人。
等到声控灯熄灭,他三步并作两步,轻手轻脚往上走。
黑暗中只听一声闷哼,时亦快步绕到那人身后,左前臂和紧实的肱二头肌环绕他的颈部,另一只手辅助固定,双臂收紧,压力全部集中在那人的脖子两侧,不到三秒,身前人失去意识,晕了过去。
时亦及时松手,毕竟裸绞风险过大,时间过久会造成永久性脑损伤。
屋内,金岩尘随意地坐在沙发上,西装革履,一左一右两个跟门口那人差不多身量的守着。
陈临渊自从被拎进来以后,就蹲在地上剧烈地咳嗽,满嘴血腥味,恨不得把肺咳出来。
“想见你一面还真是难啊,听说你现在已经做律师了。”
金岩尘不紧不慢地说着,语气轻蔑,并没有分给地上的人半个眼神。
陈临渊浑身发麻,虚汗直往外冒,颈上像被压着一块巨石,始终抬不起头去看眼前的人,手指一直在抖,他一口咬在手腕上,麻木到一点感觉都没有。
“太不堪了。”
他这样想着。
仇人见面,他却是一个如此狼狈的姿态,甚至都不敢抬头。
金岩尘自顾自说着,没打算给他说话的机会。
“我想请你,帮我个忙。”
油腻的脸上勾起一抹讥笑,特地加重了“请”这个字,看他的眼神不像是在看人,更像是在看——
他把目光移向了站在主人身边汪汪叫的边牧,笑意更深。
更像是在看一只宠物。
“砰”
门被踢开,时亦左手拎着死沉死沉的壮汉,扔到金岩尘面前,把手机屏幕对准他,已经拨通了110。
时亦面无表情,眼神却一改往日的柔和,闪过一道凶光,充满攻击性,小臂上的青筋暴起,周身散发着冷气。
“已经报警了。”
声音像淬了冰,寒冷低沉。
身边的两个人想要动手,金岩尘抬手一拦,慢悠悠站起身,笑得轻浮,露出被烟熏黄的牙齿,边系西装扣子,戏谑地看着陈临渊,说道:
“小渊啊,你还真的喜欢男人。”
“滚出去。”
时亦冷声说道。
两个人架起地上的人,上下打量了时亦一眼,见他两手空空,神情变得疑惑,实在是想不通肩上的人是怎么被撂倒的。
这扇门的门锁已经被撬坏了,即便撞上也会被风吹开,反正整层就陈临渊一个住户,干脆就让门大敞着。
陈百万跑到门口,乖乖坐下。
陈临渊蹲久了,双腿麻木根本站不起来,他坐在瓷砖地上,双手抱膝,头深深埋进双膝,身子一抖一抖,头发大片的耷拉下来,只剩几根犟毛还立着。
“你能不能...先进去待一会儿,我不想让你看见我这样。”
陈临渊什么都可以不要,就是不能不要面子。
话音刚落,他再次剧烈地咳起来,声音沙哑得不像话,气若游丝。
咳嗽时头微微抬起,时亦一眼就看见他脖子上的紫痕,那是被人死死掐住脖子后才会留下的印记。
时亦立马就意识到陈临渊很有可能伤到喉管了。
“先喝点水吧。”
时亦把杯子放到他手边,随后抬脚进了他的卧室。
卧室最能反映一个人的真实情况,时亦关上门仔细打量着。
整个房间说不上整洁,只能说乱得恰到好处,衣柜书柜整整齐齐,桌上却都是杂物,稿纸、油性笔、专业书、零食甚至还有衣服乱扔一气,横七竖八躺在桌子上。
床边垒了三个枕头,被子扭成一团扔在一边,能看出主人的起床气挺大。
从心理学的角度分析,有人认为东西堆得越高,潜意识里就会认为外面的人伤害不到自己。
陈临渊很明显缺乏安全感,床头摆着的褪黑素更是诉说着服用者较大的心理压力。
时亦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忽然意识到什么,走出了卧室。
陈临渊歪头靠在桌腿上,眼神空洞,记忆不断闪回,噩梦般的碎片拼凑在一起,他听到无数个声音。
雨夜、私宅、没有锁住的门、抓住他的手。
“这样对你的治疗有益。”
“你有严重依恋障碍。”
“我没有胁迫过你......”
迷迷糊糊中他听到有人在叫自己,嘴边碰到一个温热的物体。
他被灌了一口水,意识缓缓抽离。
“陈临渊!”
时亦半跪在地上焦急地叫着他,就连声控灯都被喊亮了。
PTSD中的闪回现象,好在陈临渊没有陷得太深,单凭感官刺激阻断就可以唤回来。
看着人的眼睛重新聚焦,时亦抬手把杯子放回桌子上。
“我现在联系师傅修锁,一会儿等警察做完笔录我们就走。”
陈临渊摆摆手,说道:“你不用担心我,我都没听清刚才他说了什么。”
时亦按了按眉心,无奈道:“那问题更严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