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针指向十一,夜已深,亮黑色卡宴GTS在路面疾驰,轮胎高速滚动,掀起一片尘土。
陈临渊身子还是僵的,手指轻轻一动就发出弹响,时亦不得不在二十五度的夜晚打开了暖风,此刻他热得恨不得要扒掉一层皮,就连陈百万都趴在后座直喘粗气。
“我可以去我爸妈那里住......”
陈临渊带着卫衣帽子,半缩在副驾驶,小声嘀咕道。
时亦指尖敲了敲屏幕,晚上十一点零五分,说道:“你确定?”
“多敲几下门就好了。”
深夜,一人一狗,垂头丧气出现在父母家门口,但凡是爱孩子的父母都会往最坏的方向去想。
人一热起来,脾气就容易跟着躁,时亦扽了扽胸前的衣领,锁骨半露,试图制造些凉风,耐着性子说道:
“他们会担心你。”
陈临渊抬手关掉暖风,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干咳两声,自知理亏,抠了抠指甲里的白墙灰,那是方才被掐住脖子挣扎时留下的。
“明天上班?”
时亦打着转向灯,看右后视镜的同时瞟了他一眼,问道。
陈临渊摇头,手掌轻覆上脖子,指腹与五个指印完全重合,传来一阵痛,仿佛轻轻一按就会再次陷入窒息,重重叹了口气,稀薄的空气冲出喉管。
“我这样怎么去啊。”
说着,他打开微信给连雨发消息。
陈临渊:我发烧了,请几天假,这几天有什么工作直接发给我就好,我温度降下来就处理。
连雨秒回:【OK】
陈临渊咂咂嘴不禁感叹人情凉薄,亲同事病了她都不来关心一下吗?
手中的手机震了两下,只见连雨又发来一条:
“果然男人都靠不住。”
不过很快就撤回了。
连雨:发错了,你好好休息。
“......”
陈临渊愤愤地按着屏幕,回了一个【OK】。
时亦看着他发完消息,左手搭在方向盘上,逆时针转了一圈半,车子调头冲上高架,之间指示牌上画着箭头,写着“南城区5km”。
车辆很快驶出市区,高速上车辆极少,偶有几辆车从他们身边开过。
“去哪?”
陈临渊双手抓住安全带,疑惑问道。
“我家。”
时亦开得平稳,又恢复了往日平静的模样,身子舒服地靠在座椅上。
一个在市中心工作的人,怎么会在郊区买房?
灰蓝色的天幕下,只有月亮和星星监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时针慢慢走完最后一圈,十二点整,车子平稳驶入别墅区。
今日他受到的连环惊吓直到现在他的精神依旧紧绷,眼睛环顾四周,自从打了个哈欠以后,嘴巴就再也没合上,震惊地看着时亦。
“这片都是你家的?”
“不是,就这套是我的。”
时亦失笑指了指右手边的房子,夜色下呈现出冷静而原始的灰调,风格简约,巨大的落地窗切割着灰墙,将山色林涛、天光云影尽数框入。
他把车停在路边,绕到另一侧打开陈临渊的车门,头微微一偏,后者跟着了道一样跟在身后。
他把大拇指覆在指纹锁上,只听“滴”的一声,大门打开。
“随便坐,我先去停车。”
眼前闪过时亦那对漂亮的双眼,浓密的睫毛仿佛两只钩子,把人扯着跟着他走。
陈临渊犹豫着迈了进去,轻轻关上门,不知道要不要换鞋,呆呆地愣在原地。
空间豁然开朗,挑高的客厅没有任何冗余的装饰,线条利落干净,轻盈的钢制旋梯盘旋而上,仿佛每一步都踩在艺术的节点上,陈临渊没有再向上看,因为他认为过多地打量别人的房间是不礼貌的。
“不用换鞋。”
时亦的声音从后侧传来,他径直路过陈临渊,直奔宽大舒适的意大利沙发去。
陈临渊左顾右盼,问道:“狗呢?”
时亦抬手顺着落地窗一指,半人高的边牧正在花园里撒欢,在草丛间窜来窜去,高兴得直打滚。
陈临渊不忍直视,都说狗像主人,陈百万哪有半点像自己?
时亦把空调调到适宜的温度,不疾不徐走上二楼,不出半晌拿了个白色箱子下来,只见陈临渊还杵在原地,他把药箱放在桌上,走到他面前,两厘米的身高差此刻却像是有二十厘米,陈临渊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二人拉开一米安全距离。
时亦同时后撤一步,一时摸不清对面这人的心理状况。
“你平时对别人也这么好吗?”
陈临渊脑子一抽,问出来个奇怪的问题,咬着舌尖让自己清醒。
“我是说,你人真好...也不是,不是说你人不好啊!”
越解释越乱,时亦的神情也变得愈发诡异,从一开始的面色平静,到诧异,再到面带微笑。
他喉结上下一滚,说道:“我也第一次遇到你这样的状况,想不到更好的解决办法了。”
“别想太多,去上药吧。”
时亦想抬手拍拍他的肩膀,又生生把这个念头压了下去,窗外小狗爪子拼命挠玻璃,应该是玩够了想进来,时亦绕过陈临渊走出门外。
陈百万今天也是格外听话,或许是身价压制的缘故,任由时亦牵着也不叫。
透过落地窗,他看见陈临渊已经坐在沙发一角,在药箱里翻出药膏对着镜子抹,一米八三的大个儿缩成一团。
陈百万蹭了蹭他的裤脚,时亦弯腰摸了摸它柔软的毛发,说道:“真乖。”
“你明天不上班?”
时亦顺手接过沾满药膏的棉签扔到垃圾桶里,说道:“没有预约的患者,可以不去。”
陈临渊僵硬地点点头,腰背挺得很直,沙发愣是被他坐出一种木椅的感觉,双腿紧紧并拢,手肘架在膝关节上,眼神闪躲,浑身上下无一不体现着紧张与防备。
“接下来打算住哪?”
时亦靠在沙发上,微微仰头,露出轮廓明显的颈线。
“没想好。”
原来的地方不能住了,警察刚才登门时就说过,这种老旧小区的监控时好时坏,照明系统不完备,就连门口的保安也像摆设一样,什么人都放进来。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话题天南海北,上一秒还在说陈百万是连雨送的,下一秒就说到榆南大学难吃的食堂,唯独没有提起方才的噩梦经历,直到时亦没了回应。
陈临渊抬头一看,这人居然抱臂睡着了,呼吸均匀,斯文俊秀的唇紧抿,胸口轻轻起伏着,柔和的灯光把他的眉毛、睫毛、鼻子通通染上了一层淡淡的金黄色。
熟悉的玉龙茶香再次飘来,前调清香的柑橘味总能让他想起老家的那片橘子树,幼师他常在林间打闹,闻到的就是差不多的味道,也不怪他到现在都喜欢闻。
这股味道总能让他放松下来。
他试探性地往时亦那边靠了靠,浑身肌肉终于放松下来,他叹了口气,强迫自己闭上眼。
任由自己坠入梦境的海域中,冰凉的海水浸湿他的衣衫,他缓缓睁开眼,能看到鱼儿从他身边游过,他潜的越来越深,看见海底的水草和珊瑚,惊奇地发现自己有了在水下呼吸的能力。
头顶游过一只鲸鱼,大片黑影挡住他的视线,顷刻间窒息感遍布全身,一只手掐住自己的喉咙,他拼命甩掉那人。
场景忽然间变化,他坐在了一颗橘子树下,新鲜的空气灌入肺中,他可以畅快地呼吸,自由地伸展手脚。
橘子落下,邦的一下砸在他的头上,登时眼前炸出一道白光。
天光大亮,他醒了。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白色,脑袋沉沉地靠在时亦的肩膀上,他一抬头,只见时亦的睫毛抖了抖,陈临渊立马反应过来,姿势不变,直接骨碌到沙发的角落,去抢陈百万的地方,背朝时亦装睡。
分针转了三圈,时亦缓缓睁开眼,活动了下发麻的右肩,起身朝浴室走去。
直到浴室传来水声陈临渊才敢睁开眼,整个人缩在角落里自闭。
“我干了什么。”
“我干了什么!”
心里的橘子树轰然倒塌,橘子七分八裂地摔在地上,甜美的橘汁流了一地。
陈临渊被安排到二楼的厕所洗漱,他叼着牙刷在时亦的浴室逛了一圈,寻摸半天都没找到好闻的玉龙茶香是从哪来的。
倒是发现时亦这人活得挺精致,擦脸都用洗脸巾,还是那种很有韧性和厚度的,铺在脸上柔软至极。
两个人坐在餐桌上吃早餐,时亦的头发利落地捋在后面,陈临渊则放弃了抓发型,依旧是一头顺毛,整个人也失去了往日的凌厉。
“你平时是不是不常住这儿?”
陈临渊咬着杯子问道。
据他观察,别墅的生活痕迹很少,而且每天上班通勤将近三小时对于时亦这样的高端人才也不现实。
“对。”
时亦没打算瞒着,干脆地应了一声。
“两居室?”
时亦一顿,对上陈临渊略带期待的眼神点了点头,耳边忽然回响起连雨那天在饭局上无意中说过的一句话:
“他这个人很拧巴,有什么需求从来不会直说,很需要别人给他递一个台阶,但又不能对他太好,他会觉得愧疚 。”
陈百万跳起来叼走桌上的面包片,趴在地上享用起来。
陈临渊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打断,望着空荡荡的盘子就要骂街。
只听时亦说道:
“一起住的话,水电费你出。”